第 25 章
【調笑令】

  葉夫人好面子,便是嘴上說著心疼她,但這種場合仍舊不想她露面,省得別人說三道四。

  「她話倒是講得好聽,那天我病裡見她表情不像作假,險些就當真了。」明霜灌了口茶,冷哼道,「果然我還是太年輕,她才不會把我當親閨女看待。」

  姚嬤嬤和杏遙相視一眼,忙上前給她捶肩捏手:「小姐消消氣兒,其實今天來的人咱們都不認識,依我看不去也好。便是去了,也就是說點客套話,應付著多累啊,倒不如在家裡歇息。」

  其實她也不是真的想去,只是自己不去和別人看不起她不讓去是兩碼事,這口氣不是那麼容易嚥下去的。

  明霜顰著眉不高興,茶碗一擱,抬頭就喚道:「小江進來。」

  很快,那抹高挑的身影便立在眼前。

  她脫口而出:「去取個藤球,我要踢球!」

  這會兒滿屋子都呆了,江城不自覺地輕輕「啊」了一下,一臉愕然地望著她,欲言又止的樣子。

  「怎麼?」明霜沒好氣,「覺得我是瘸子,就不能玩球了是吧?」

  他忙垂首:「屬下不敢。」

  「還不去拿來?」

  他只好道:「是……」

  *

  此時前院堂屋中已經開席了,來賀壽的客人分兩撥,一撥是朝堂上的同僚,和明見書一塊兒談談家國大事;一撥則是女眷,跟著葉夫人喫茶聊天,氣氛相對和諧。

  今日明錦和瑞康王世子也回來省親。親家公的壽辰,王妃自然很賞臉的跟著過府坐了一坐,大約是對明錦非常滿意,和葉夫人閒話家常的時候順帶就提到了剩下兩個姑娘。

  「繡兒這丫頭是年前及笄的吧?瞧著是水靈,不過人太浮躁了些。」

  葉夫人笑著說是,「她在家裡年紀最小,打小捧手心裡寵著,難免嬌慣。」

  「這個不要緊,還早著呢,她模樣不錯,往後若有合適的人家,我也給你留意留意。」

  葉夫人漫不經心地道謝,如今明錦已經出嫁,對於她而言,明繡找個什麼人家無關就緊要了。

  軒榭外的戲台旁,身穿彩雜戲衫的人搖旗敲鑼地在表演水戲,場面很是精彩,在場的賓客連聲鼓掌。

  王妃面帶微笑地頷首看了一陣,忽然想起什麼,又問她:「我記得,明府上還有一位小姐,聽說和錦兒差不多大,只是腿上受了點傷,挨到這時候了也還沒談婚論嫁。可是真的?」

  明霜的事兒但凡聽過明家的都知道,這本是葉夫人最不願意提起的一茬,可王妃既然問了也不好不答。

  「是……有這麼回事。」她拿帕子掩了掩嘴角,訕笑著說,「都知道她的事,門當戶對的怕找上去給人笑話,稍稍差那麼一點兒的,也擔心委屈了她,所以一直耽擱著。」

  「嗯,是挺難辦。」王妃靠在椅子上若有所思,「有什麼打算麼?」

  「暫時還沒有,這種事也強求不來,就看幾時有緣分,也算是造化了。」

  「她相貌如何?」明府藏得嚴實,明霜又是才到京城,好些人都沒見過。

  「相貌挺好。」葉夫人微微一笑,「性子也不錯,知書達理的,是個很文靜的姑娘。」

  王妃喜歡看人面相,登時來了精神,四下里張望:「哦,她今日來了麼?」

  「前一陣身體不好,去外頭……靜養了。」

  聞言,她頗覺失落:「哦……那就可惜了,改明兒得空再讓我見一見。你也要盡快給她尋門親事才是,年紀拖大了就更難挑人。」

  「是是是。」

  ……

  離這邊不遠的地方坐了一個人,長身玉立,儒雅瀟灑,不知是不是聽到了些什麼,抬眼朝正和王妃說話的葉夫人看了一看,唇邊似有似無地浮起笑意。

  小石橋附近觀戲的都是朝裡入官不久的年輕公子,瞧瞧雜耍吃吃酒,話題卻很微妙地轉移到明家的明繡身上去了。

  明見書官拜三品,是六部尚書之首,底下沒有不想攀親巴結的。明錦是長女,許多人高攀不上,但若能博得明家三小姐的好感,也一樣可以成為明見書的女婿,屆時陞官發財,平步青雲,那是指日可待。

  正好明繡就坐在小涼亭裡百無聊賴地看戲,明見書又不在附近,於是一干青年才俊便各自低低盤算起來,裝作一副不經意的樣子輪流上去偶遇。

  「聽說三姑娘喜好精巧玉石,在下巧得一塊和田碧玉,不知能不能入得了姑娘的眼。」

  「汴京有詩人用海棠和姑娘作比,從前小可還不信,今日一見,倒覺得姑娘的容顏讓那海棠也黯然失色。」

  「知道尋常俗物斷入不了姑娘的眼,小生不才,作畫一幅還望姑娘莫要嫌棄。」

  「仿拂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

  ……

  雖說看不上面前的人,但這些話明繡還是十分受用,故作矜持地嫣然一笑,命丫頭把東西收好,難得嫻靜地坐在那兒有模有樣地品茶。

  「哎。」一位身著錦衣的年輕男子撩袍回來坐下,抬手給自己倒了杯酒,感慨道,「要博美人一笑可真是不容易。」

  一旁坐著的清俊少年卻捏著玉杯笑而不語。

  「怎麼?」錦衣人見他這表情,不由奇怪,「你不去?」

  「我去作甚麼?」

  錦衣人愣了一下,隨即笑道:「看你今日特地來給明大人祝壽,還送了那麼大一份賀禮,我以為你也是衝著明三小姐來的。」

  喬清池把杯子隨手一擱,不在意地彈了彈衣袍,「美人如花隔雲端,都近在眼前了,那還叫美人麼?」

  錦衣人莫名其妙地搖頭:「這算什麼話,我怎麼就聽不懂了?」

  他並未解釋,慢悠悠地提袍起身,在他肩上摁了一下,似笑非笑道:「這事兒上,兄弟我也沒什麼幫得了你的,加把勁去討三姑娘的歡心吧。」

  錦衣人一頭霧水地看著他離席,也沒想出個什麼所以然來,只好抓了個果子邊吃邊聽戲。

  離了戲園子,喬清池沿著青石板小徑一路走,這附近人少,再走不遠應該就是內院了,他朝附近打量。

  日頭漸起,冬日暖陽高照,鬱鬱蔥蔥的山茶間有嬉笑聲傳出來,一轉頭就看到花圃中的人,明媚的笑容絢麗奪目。

  小花園裡讓下人騰了個半大的空間,幾個小丫頭並幾個小廝熱熱鬧鬧地在裡面蹴鞠,明霜也參與其中,為了保證自己這隊不落下風,她果斷拉了江城入夥。

  鞠牆雖小,卻沒掃他們玩球的興致,你追我趕,跳躍飛奔。她腳不能踢,但可以用手,再加上江城在這方面佔盡了優勢,局面幾乎是一邊倒。鞠球才到腳下,他抬腿騰挪,身形靈活地躲過前來阻截的人,帶著球暢通無阻,旋身一挑踢入門中。

  明霜撫掌一笑,攤開手來:「又贏了又贏了,快給錢!」

  一干下人們垂頭喪氣地摸出一個銅板放到她手裡。

  倒不是心疼錢,只是這麼玩著好沒意思。

  杏遙噘著嘴推她:「小姐,江侍衛在你那邊,老是你贏,都不好玩了。」

  她後知後覺地「哎呀」了一聲,恍然的模樣環顧四周:「一直都是我贏麼?」

  下人們齊刷刷地點頭。

  她咬著下唇思索了一會兒,很是大方:「行,那把小江給你們。」

  又一場開始了,有了江城在旁,屢戰屢敗地小廝們鬥志昂揚,個個摩拳擦掌,蓄勢待發,球剛到腳下就迅速傳到江城那邊去。

  「江侍衛,靠你了!」

  他接過球來,腳下正欲發力,耳邊忽然就聽明霜喝道:「小江不許動!」腿腳慣性反應立時一僵,險些沒一頭栽倒在地。

  明霜慢悠悠地挪到他跟前去,俯身把球捧到手裡,又慢悠悠地挪到球門前,「啪」地一下。

  「好了,又贏了,快給錢快給錢!」

  「……」

  這麼明目張膽的耍賴也虧得她是小姐才做得出來,不過誰家腿傷了的小姐還玩蹴鞠?說罕見都不為過。

  鞠球踢得太猛,冷不防從園子中飛了出去,滴溜滴溜地滾到喬清池腳邊,他彎下腰去很隨意地撿起來。

  眾人一見,是個生面孔。今天宴請賓客,想必是從前院來的,再看這穿著打扮,定然不會是尋常人家,一時都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明霜也收斂了表情,目光探究地朝他一望,似有些稀奇,杏遙見狀趕緊上前推著她過去。

  「這個……是姑娘的鞠球?」喬清池拿在手中輕輕掂了掂,淡笑道,「失禮了。」

  明霜道了聲謝,垂眸把球接過來。

  「姑娘是府裡人?」見她在打量自己,喬清池拱手作揖,「在下姓喬,今日特來給明大人賀壽的,不過這園子太大不小心迷了路。不知姑娘能不能行個方便?」

  恍然聽到刀刃漸漸出鞘的聲音,他循聲瞧去,正對上一雙清寒迫人的星目,看上去並不怎麼友善。明霜偏頭把江城的手摁了回去,隨即捧著鞠球展顏笑道:「呀,這麼巧,其實我也迷路了。」

  想不到對方連愣都沒愣一下,接著她的話說:「原來是這樣,那的確是很巧呢!」

  「是啊!」

  喬清池把摺扇一收,故作好奇:「敢問姑娘是這府裡的……」

  明霜含笑回答:「老爺請來修剪園子的粗使丫頭。」

  他綿長的「哦」了一聲,喃喃重複:「來修剪園子的呀……」

  明霜歪頭眨了幾下眼睛:「不知公子是?」

  「在下翰林院侍讀的書僮。」

  「原來是書僮公子。」明霜垂首算是行禮,「幸會幸會。」

  喬清池忙恭敬回禮:「客氣客氣……恕我斗膽,能否請問姑娘芳名?」

  「我麼?」明霜吟吟一笑,「我叫杏遙。」

  身後的杏遙抽著嘴角默默盯著她的背影。

  但見他將這名字細細含在嘴中咀嚼,打著扇子搖頭晃腦:「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果真是個好名字。」

  她含羞帶怯地別過臉,「公子這般讚譽,杏遙哪裡當。」

  「那公子怎麼稱呼?」

  喬清池作揖回道:「在下二狗,見過杏遙姑娘。」

  「二狗公子不必多禮。」

  兩人一問一答,應付自如,各自的氣場竟有幾分相當,已從修剪花枝談到抄錄書籍,從澆水施肥講到煮茶餵鳥。明霜愛玩也就罷了,難得還遇上個肯陪她玩的,實屬少見。

  杏遙訥訥地立在一邊兒,聽得一愣一愣地,正想同江城打趣幾句,回眸見他表情冷淡,到嘴邊的話只好又都吞回肚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