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辭往昔】

  他劍光逼過去,對方抬刀便擋,反手握著刀柄使勁隔開很快又欺身上來,兩刃相交,「砰」的一聲脆響,一道刺目謊言的光芒驟然閃爍。

  宜春郡主和明霜坐在外場觀望,兩個大戶小姐都對劍法刀法一竅不通,看不出他倆這會兒誰佔上風,只能伸長脖子乾著急。

  儘管知道江城功夫好,但當他真上去了,明霜心裡卻開始慌張起來。

  他之前手臂的傷好了麼?方才好端端的為何遲疑?難不成是真的打不過?

  當下也不在乎他能不能打過了,只盼著人沒事就好。

  轉眼兩人已拆了數招,似乎是難分高下,那刀劍顫動著,嗡嗡有聲。左聽雲知曉自己功夫不如他,於是連攻五招逼近他身側,一面施勁,一面朝他冷諷:「想不到數年不見,你這劍法越發厲害了。聽說嚴濤買了你,你跟著他殺了不少人吧?」

  江城波瀾不驚地接下這招,氣息同他相比要平靜得多。

  見他不說話,左聽雲咬咬牙,舉刀接招,繼續道:「哼,不出聲麼?想不到江大人也有今天,曾經你何等威風,眼下卻跟著個女人做侍衛,若讓你手下的人看見了,真不知他們會有怎樣的表情。」

  他動作微不可見地頓了一頓,左聽雲看準時機,飛腿猛踢向他脖頸,幸而江城眼疾手快抬手擋住。

  「你那時不是要軍法處置我麼?」他不依不饒,手上不停攻向他要害,「這筆賬我可等了好久了!」

  「你而今還是戴罪之身吧?那位瘸子小姐知道麼?你說倘若我告訴了她,明家還會不會留你?」

  江城眸色一凜,目光陡然轉變,凌厲之極,連刺四招,劍勢奇急,左聽雲全然沒料到他會突然發狠,一時招架不住。

  「你就這麼想留在明家?」他邊躲閃邊出聲,欲擾亂他心神。

  「還是說你心甘情願跟著那個女人?」

  「她應該許了你不少好處吧?」

  左聽雲笑得很曖昧:「莫非你是對她……」

  話沒說出話,江城一腳猛踹他小腹,大刀瞬間脫手,左聽雲向後仰跌出去,重重摔在地上。他像是怒不可遏,長劍緊攥在手,作勢就要刺穿他咽喉。

  「江城!」

  她的聲音在遠處驀地響起,江城動作一滯,神情冷漠地盯著面前的人,挽了個劍花,收入鞘中。

  明霜慢悠悠地到他跟前,笑盈盈道:「比武切磋點到為止,可別傷了人啊。」

  他不鹹不淡地拱手說了聲是,隨後俯身下去拉了左聽雲一把,垂頭的一瞬間覆在他耳畔冷聲道:「你大可去試試,看我殺不殺得了你。」

  說完,江城拉他起身,非常友好地給他拍了拍褲腿上的灰塵,淡淡一笑:「承讓了。」

  這樣笑裡藏刀的神色,五年前的他絕對沒有的,左聽雲被盯得背脊發涼,半晌才舉刀回禮。

  宜春郡主卻感到很失望,噘著嘴走過來,頗覺不甘:「想不到還是你家的侍衛更勝一籌,哎,我輸得心服口服,這回踢館子可算丟人了。」

  明霜搖頭微笑:「哪兒話,分明是左侍衛讓著小江的,我還不知道麼?他能有幾斤幾兩呀。」

  這句客套話雖一聽就知道是假的,宜春郡主還是覺得很受安慰,遂把比武的事放到了一邊,高高興興地和她下了幾盤棋,直到晚上開席,她才戀戀不捨地離開。

  冬季天黑得早,明霜在院門邊目送宜春郡主。

  「這裡風大。」江城垂眸看她,「小姐先回房吧。」

  明霜注視著前面,語氣淡淡的,「都指揮使是個多大的官兒啊?」

  他險些沒被口水嗆到,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也不在意,漫不經心繼續發問,「真不知五年前都出了些什麼事。」

  「……」

  「想不到左侍衛還是你的舊友啊。」

  江城啞口無言,遲疑半晌,決定打死裝作不知道:「屬下……並不認識他,不知小姐說的是什麼意思。」

  明霜抱著湯婆子捂了一陣,轉過頭來朝他笑了笑。

  進屋,關門,關窗,拉簾子,這個陣勢一看就是要審人了,只是杏遙沒料到這回明霜連她和姚嬤嬤也避著,房內只留了江城和她兩個人。

  孤燈明滅不定,明霜悠悠在桌邊品茶,吃了差不多有半盞,才抬起頭來道:「你的身份,我要是問你,你肯說麼?」

  他是個藏得很深的人,言行又謹慎小心,所以她特地屏退左右。饒是如此,明霜卻也沒有把握他會否和自己攤牌,畢竟這個人,從不肯和人交心啊……

  「三衙副都指揮使。」

  就在她出神之際,他忽然開了口,垂著眼瞼,嗓音略輕,「都是五年前的事了。」

  三衙掌管禁軍,副都指揮也算是軍中不小的官職了,五年前麼……那時他還未及弱冠,年紀輕輕的。不知是不是聽他語氣有些平靜得異樣,明霜不自覺心疼起來:「那……後來呢?」

  「後來……陸朝彈劾右丞相,想取而代之,父親曾是朝中參知政事,因為王丞相上書諫言而得罪了他,一併被發配到西寧州。我也因此受到牽連。」他擰著眉,頓了一下,「革職之後就進了安武坊……如左聽雲所言,目下的確是,戴罪之身。」

  既是發配那想必被抄了家,哪怕他官職再高,一旦定罪那麼或殺或賣皆不由己。安武坊魚龍混雜,他在那種地方待過,應該也吃了不少苦吧?

  明霜同情地看著他:「那個姓左的從前和你認識?」

  江城嗯了一聲,「是我軍中之人,曾經違抗軍令,我罰過他。」

  「真是個小人,虎落平陽被犬欺。」她輕哼,語氣像是給他打抱不平。

  江城倒愣了一愣,試探性的問道:「小姐……不嫌我是這樣的出身麼?」

  「嫌你作甚麼?」明霜覺得奇怪,反而與有榮焉地笑道,「我們家小江還做過大官兒呢,多神氣啊!」她伸手過去,輕輕在他臉上捏了捏。

  他聞言莫名地鬆了口氣,也隨著她微微一笑。

  「這麼說,小婉他們一家的來歷,也不尋常麼?」

  「高先生原是我家中管事,早些年成了親就出來自己做生意了。」他回答,「事發那段時間裡,我也受了他不少照顧。」

  「原來是這樣……」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受人恩惠,湧泉相報,做得好。」

  「你放心,我不會告訴旁人的。」明霜很是仗義地拍胸脯保證,「這麼重要的事你都肯告訴我,小姐定會給你保密的。」

  江城失笑。若是不信她,他也不會說了。

  見他在笑,明霜倒有幾分不樂意了,「怎麼?你不信?來拉鉤,騙你我是小狗兒。」

  多大的人了,還有這麼孩子氣的舉動。他無奈一笑,仍將小指遞過去,兩指一勾,燭光照著影子在牆壁上,仿若扣環一般,心心相印。

  明府的酒宴一直熱鬧到戌時才散,前門停滿了各色馬車。宜春郡主走得早,婢子正準備扶她上去,身後卻忽聽得有人喚她小名。

  宜春郡主停下來張望,黑燈瞎火的,那石獅子旁似乎站了個人,身形清瘦,長袍飄飄,仿若修竹之風。

  她瞧不真切,等走近了才恍然道:「喲,是你啊。」

  喬清池溫然含笑,彎腰作揖:「參見郡主。」

  「得了吧,你我什麼關係還來這些虛禮。」宜春郡主擺了擺手,「你家裡怎麼樣了?聽說陸大人那邊沒少為難,是真的麼?」

  他似乎不願提,含糊了幾句過去。

  「清池有件事,可能要勞煩郡主幫個小忙。」

  「嗯?何事?」

  *

  轉眼就到了十一月,明錦出嫁的那些瑣碎禮數也已近結束,很快府裡又就開始張羅著給明繡尋門好親事。

  過了今年明霜就是二九的年紀,按理說她才應該是考慮婚嫁的那個,然而京城裡並無一人前來說媒。前院給明繡提親的人絡繹不絕,後院的下人們見了明霜卻緘口不言,生怕惹她傷心。

  好在她看得開,似乎不在意這些,整日裡還是窩在自己的小院中忙著綢緞鋪的事情。經歷了張毅的風波,明霜算是吃一塹長一智,再不敢與人合夥了,只安安分分經營那一個店。到如今做了大半年的生意,銀子也攢得夠多了,她一直在看界身巷的鋪面,想尋個合適的買下來。

  立冬過後,不久便是冬至,在汴京人們將這個節看得同過年一樣重要,祭祀先祖,置辦新衣,慶賀賓客往來,很是熱鬧。

  和明家人過冬至,明霜覺得難熬又無趣,午飯吃完便藉口說身體不適,早早的遁了。有一陣子沒有出門,她想趁此去鋪子裡看看高小婉父女倆,順便吃頓餃子。

  北方的天氣乾冷乾冷的,時常下雨落雪,明霜久居江南,沒見過雪,坐在門外觀賞,覺得稀奇。

  「這大冷天的,您在這兒吹風乾嘛啊。」杏遙抱著斗篷出來,趕緊給她披上,「等暖和些再去不成麼?仔細凍病了怎麼辦?」說完又去吩咐江城,「手爐和湯婆子我一樣備了一個放在車上,你可千萬讓小姐冷著了。」

  他點頭說好。

  「習慣了也沒覺得有多冷了。」明霜喝著熱氣衝她笑,「你真不跟著我去麼?」

  杏遙給她系好帶子,結結實實拿斗篷裹嚴實了,嘆氣道,「人都回去過節了,我若再走,這院子裡成什麼樣兒了?」

  她不放心地又拉著江城叮囑了一通,忽然悄聲道:「可莫要讓小姐喝酒,她酒品很不好的。」

  「嗯。」

  「馬車在角門口停著。」杏遙把明霜往他跟前一推,「人我就交給你了,你可要好好照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