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一番涼】

  哭過之後,明霜很快就睡著了,江城抱著她回榻上。因在雪地上坐了一陣,她手腳冰涼,連在夢中眉頭都是緊蹙著的。

  他不由擔心:「她腿受不得寒,叫個大夫來看看吧。」

  「誒。」杏遙頷了頷首,轉眼瞧見他胸前殷紅點點,也關切道,「你怎麼樣啊?我看小姐她……下手挺重的。」

  「小傷,不礙事。」江城不以為意,轉而皺眉問她,「那幅畫,到底是何人送的?」

  杏遙嘆氣:「哎,還不是那位喬公子麼。」

  「喬?」

  「就是上次咱們在夜市上遇到的那個,公主的賞梅宴他也去了,臨走前把畫兒送給了小姐,還說是特地畫給她的。」她一面說一面搖頭,「不行,小姐這衣衫濕透了,得趕緊換下來,當心一覺醒了激出病。」

  杏遙忙招呼未晚和姚嬤嬤過來幫忙,沖江城道:「江侍衛,屋裡不大方便……有勞你去請下大夫了。」

  「好。」他依言應下,將出門時,又忍不住回頭深深看了明霜一眼,方才舉步往外走。

  經她這麼一鬧,杏遙自然不敢讓明霜再看那幅畫,生怕又惹她傷心,索性偷偷藏了起來,幸而明霜也沒嚷著要瞧,這場風波才總算是過去了。

  漸漸到了正月末,蕭問已準備啟程南下回江陵,江城請了半日假,一路送他到城門外。

  「行了,再送就該出城郊了,你還得回明家,咱們就此拜別吧。」蕭問緊了緊肩上的包袱,朝他拱手。

  江城正欲點頭,忽然叫住他:「對了,還有件事想問問你。」

  蕭問牽著馬轉身,「你說。」

  「江陵可有名醫能治斷骨的?」

  「名醫倒是有不少,就是不知你要治怎樣的病……」他琢磨道,「怎麼,是你哪位朋友傷了骨頭?」

  他不便細說,只道了聲是,「陳年的舊傷,小時候不慎摔下馬車被車輪子碾了,小腿折得厲害,使不上勁……不知能不能醫好。」

  蕭問聽完面上就露出一絲為難的笑容:「這可難了,照你這般描述,她的腿只怕是廢了,何況還隔了這麼多年,治好的可能性真不大。」

  「我也知道。」江城苦澀一笑,「不過看她的樣子……實在不忍心。」

  「成。」蕭問倒是爽快,「我回去讓王爺幫忙給你留個心,把江陵的名醫都給你請來,橫豎死馬當活馬醫嘛,萬一就治好了呢!」

  他微微一笑,施禮道:「那就多謝了。」

  「咱們倆還客氣什麼。」蕭問翻身上馬,勒著韁繩回頭看他,「走了,你多多保重。」

  「保重。」

  *

  過了元宵,那走親訪友的人才慢慢消停下來,明家原本人口就不多,也不至於像別家那麼忙碌,幾頓飯吃完就沒什麼人需要拜訪了,日子漸漸清閒。

  明霜的畫雖被杏遙收了,但自打從郡王府回來之後,喬清池卻隔三差五的往她院子裡送書信,她倒是每日都有事做了,伏在案几上提筆回信,不時看著看著還會笑出聲。

  杏遙捧著托盤在門邊偷偷張望,悄聲對江城嘀咕:「這個喬公子到底寫了些什麼,逗得小姐這麼開心?」

  大約是習慣了他的沉默,兀自又說下去:「不過也好,前幾天他的畫兒可把小姐刺激得不輕,眼下就當是賠罪了。」

  順著她視線看去,明霜正對著那封信,邊琢磨邊下筆,彎彎的柳眉笑靨如花。江城愣了愣,微垂下眼瞼,隨後不自在地挪開目光。

  「遙遙。」明霜把信疊好,喚她進來,「把這個寄到喬公子家裡去。」

  「誒。」

  「可不准偷看。」

  她笑道:「知道了。」

  杏遙走後沒隔多久,趙良玉就派人來請她過去,說是生意上的事情。剛好過完年,明霜猜到他這是一直瞞著不敢說,忙命江城準備車馬,趕到界身巷的新鋪子。

  店面比之前的大,夥計也多了不少,但客人卻並不及以往那樣多。趙良玉引她到小書房,高小婉端著茶捧到她跟前。

  明霜順手把她抱在懷裡,問道:「怎麼了?是哪裡不好?」

  趙良玉皺著一張臉把賬本拿給她看:「大的問題倒是沒有,只不過生意不如從前那麼好做了。」

  明霜垂頭翻了翻,進賬的銀子的確不算可觀。按理說不應該啊,她當初看中這間鋪子正是因為這條街是專做金銀彩帛交易的地方,商販多,需求量也大,怎麼反倒不如從前了?

  「什麼原因,你查清楚了麼?」

  「咱們的料子不夠新。」趙良玉回答,「這邊的商戶追求心思靈巧的綢緞花樣,這得有專人來畫花樣子才行。」

  原來是看不上佈匹的款式,明霜咬著嘴唇思索,難怪這附近的綢緞鋪不多,原來是買家要求苛刻。

  「能找到這樣的人麼?」

  趙良玉說得模棱兩可:「會畫畫的其實不難找,難是難在要畫得精巧,這要一定的時間……本來想著小姐是大戶人家出身,說不準這方面的人面比小人廣……」

  提到畫畫,她腦子裡驟然蹦出一個人來,隨後又覺得不妥:「不妨事,你也去四處找找。我這邊若是有消息,會提前告知你。」

  「好。」

  不過當下夥計增多,要管工錢、置辦蠶絲、再自己留點體己,光靠這些可不夠。明霜又把賬本攤開,閉目思忖,忽然睜開眼,果斷道:「鋪子裡還有上回賣綢緞攢的一筆錢存在錢莊,你全取出來,拿去放印子。」

  她話音剛落,在場的都驚呆了。

  趙良玉目瞪口呆地說不出話,好在江城早已習慣,是頭一個回過神來的,「小姐你……你要放印子錢?」

  「怎麼?不可以嗎?」

  他沉聲道:「那都是為富不仁之人做出來的事,您……」

  沒等他說完,明霜就拉下臉打斷:「你說誰為富不仁了?」

  這回江城倒是反應極快,當即道:「……是屬下。」

  高恕:「……」

  趙良玉掩著嘴角輕咳一聲,「這個……放印子倒也並無不可,咱們利錢要少點也就是了。只不過放錢容易收錢難吶,那些個潑皮無賴,明明兜裡有錢,你管他要,他卻死活不給。總得請些能打能制得住人的閒漢去討錢才行。」

  「這個容易。」明霜撫掌一笑,伸手把江城拉過來,「小江就能打呀,讓他去討,他一個人能打二十個。」

  「這怎麼行!」高恕聽完幾乎是拍桌而起,肅然正經道,「這豈不是地痞流氓麼?大公子如何能去?更何況放印子那是嗜血的資本,吃肉不吐骨頭的,您這樣做和草菅人命有什麼分別?」

  明霜略有不悅:「你說誰草菅人命?」

  江城滿臉無奈,忙道:「……是說屬下。」

  高恕:「……」

  這回連高小婉都抬起頭來多看了他幾眼。

  「說你也不行。」她一本正經地搖頭,隨後收回視線來,「但凡做生意的,誰不講奸詐二字?大家都是張嘴要吃飯的人,眼下鋪子難周轉,我也不過是為了生計著想。」

  生怕高恕說話惹她不快,趙良玉率先開口:「就按小姐說的辦吧,頂多咱們挑些信得過的放錢,少收些利,就當是行個善了,是吧?」

  高恕沒搭理他,看自己說不上話,也就不再多言。等明霜拉著小婉去院子裡玩雪,他才走到江城身邊嘆道:「大公子,您也太縱著小姐了!」

  聞言,他倒是不以為意地淡笑,「你也說了她是小姐,縱著她應該的。」

  「這……」

  見他眼底里鋒芒不顯滿是柔和,高恕也不好得再言語,沒奈何地搖了搖頭。

  街巷之外,喬清池駐足而立,若有所思地搖著摺扇,自言自語:「她怎麼會在這兒……」

  旁邊的小廝踮腳一望,看見是明霜,遂笑道:「姑娘家愛看首飾、綢緞什麼的,也不是稀奇事。」

  「的確並非稀奇事。」他把摺扇一收,似笑非笑道,「不過,她好像對這一間店情有獨鍾……我記得這鋪子是年前才搬過來的吧?」

  小廝點頭說是。

  「好像沒搬來之前,她也是時常光顧……」喬清池垂首走了兩步,忽然吩咐他,「去想辦法查一查這家綢緞鋪的底細。」

  「小人明白。」

  *

  從鋪子裡回來,天色已漸晚,夜幕降臨,氣候也跟著降下來,雪花飄落。杏遙趕緊撐了傘給明霜遮擋,快步往住處走。

  不想剛從花廳穿過,迎面就看見有個人跪在廊下,渾身落滿了霜雪。

  「誒,等等。」她叫停步,探頭打量,「大冷天的,誰在那兒跪著?」

  「不知道。」杏遙直往手裡呵氣,把斗篷給她掩了掩,擔心風雪飄進去,「小姐,雪越下越大了,咱們先回去吧,別管了。」

  「你也知道冷,人家就不冷了麼?」明霜讓她推自己到迴廊裡蔽風雪,一面招呼江城,「小江你去看看,瞧他背影清瘦,怕是個孩子。雪水刺骨,長久跪著那腿肯定會壞的,你把他帶過來,叫他別跪了。」

  「好。」他從杏遙手裡接過傘轉身朝廊下而行。

  地上的雪越積越深,陳阿元凍得全身僵硬,四肢麻木,連知覺都要沒了。他抱著胳膊瑟瑟發抖,白雪裡忽然出現一雙黑靴,他哆嗦著頷首一望,正看到江城舉傘在旁,立時嚇得跌坐在地。

  見他如此反應,江城有些不解,「你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