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君知否】

  見他一直站在門外,明霜萬萬沒料到會是這個回答,愣了好一陣子才低低地訕笑道:「這樣呀……」

  雖說也沒有下人一定要給小姐送禮的先例,但聽他這般言語,杏遙頓時就來了氣,繞到他跟前跺腳道:「江侍衛怎麼能這麼說啊?好歹小姐平日裡也待你不薄,每天來來往往的都在談生辰的事,偏你不記得?你是有意不記得還是當真不記得?」

  他自知理虧,立在原地不說話。

  「你……」杏遙愈發惱了,張口就要發火,明霜伸手攔住她。

  「好了好了,我就開個玩笑,哪兒有人追著要禮的?……沒事了。」後半句是衝著江城說的,「你下去吧。」

  他喉中微哽,面上卻佯裝無事,垂首應了,仍舊退出門外。

  杏遙皺著眉死死盯他,這會兒才轉身過來說道:「我看您說的沒錯,他這哪兒像是為您考慮才愛答不理的?分明就是有意找茬麼!」

  「是啊。」明霜也發起愁來,「幾時才有的?怎麼從前不這樣……」

  「想必是知道跟著您時間不會久了,討不到便宜了,才不上心。」杏遙給她倒茶水,「您不用往心裡去,反正他的脾氣就那樣。」

  明霜捧著茶杯,點頭笑了一下,垂眸再看那手裡副畫,嘆了口氣,只捲起來放在一旁。

  到了生日這天,葉夫人果真在內院裡搭了個小戲台,請了戲班子來府上唱戲雜耍,吹笙吹竽,絲足鼎沸。

  儘管明霜一向喜歡熱鬧,但府上這些人她素來是不待見的,因此玩得並不算愉快。於是趁著明繡看傀儡戲看得入迷,她早早的開溜了。

  將回院子之際,杏遙湊在她耳畔嘀咕了兩聲,明霜微微訝然地抬起頭看她,最後還是無奈地頷了頷首。

  西跨院人少,到了春天,這草木就像發了瘋似的長得越來越茂盛。她遙遙觀見一個瀟灑飄逸的背影,不知為何總感到有些心累。

  「清池。」

  喬清池聞言即刻轉過身,摺扇一收朝她走來,含笑道:「還以為你不來了。」

  「母親和明繡在那邊看戲,我嫌太吵,就偷了閒……你怎麼又翻牆了,這讓人看見怎麼辦?」

  「我的身手不擔心這個。」他俯身下去撩她的頭髮,「往後我收斂些,但今日是你生辰,必須得來。」

  對於他的這份感情,明霜一直覺得很奇怪,似乎來得突然,她曾經想過也許是一見鍾情,可是後勁兒也未免太大了些……

  雖說是不反感嫁給他,但好像……也沒覺得有多喜歡。

  「我的禮物,你收到了麼?」

  「收到了。」她笑笑,「很好看,謝謝。」

  喬清池湊到她額頭上蹭了一下,「跟我還客氣這些作甚麼。」

  下聘之後到成親那日,按理說兩方是不能見面的,即便路上遇到也要掩面躲過,這是老祖宗定下的規矩,他們倆按捺不住要私會,少不得找人把風。

  杏遙是明霜的心腹,這個重擔自然一肩扛起。不過想到西跨院是江城的地方,因而也順道拉了他來。

  牆角邊盛開了無數花草,因為無人修剪而愈加放肆,錦繡成堆,卻比園子裡養的花木還要來得鮮豔。

  明霜和喬清池正在百花之中,微風輕輕一吹,漫天捲起風露,飄飛的花瓣如雪一般紛紛揚揚。

  「小姐和喬公子關係這樣好,今後嫁過去一定會夫妻和睦,夫唱婦隨的。」杏遙由衷地鬆了口氣,偷眼望瞭望江城,見他靜靜僻在一旁,冷冷淡淡的不說話。

  她心中不禁替明霜感到不值,竟還為這樣的人出過力幫過忙。

  「大好的日子,你不也笑一笑,存心觸小姐霉頭不是?」

  江城回眸看她,「是你叫我來的。」

  「那又怎麼樣,你不高興過來?小姐可沒少給你好處,這麼快就翻臉不認人了?」

  他覺得無奈,搖頭嘆氣:「沒有。」

  「哼,我知道心裡在想什麼,盤算著等小姐嫁了,找別的高枝兒攀去,是不是?」

  「不是。」

  杏遙衝他翻白眼,也不理會,「你們眼裡,這明府是富貴榮華,錦衣玉食,可那明裡暗裡,唇槍舌劍的,一樣不比外頭輕鬆……」

  「小姐是吃過苦的人。」杏遙靠在牆上,「當年明家還有個周姨娘。她年紀尚小,剛沒了生母,因為腿壞了,葉夫人又不願養她,就讓人把小姐帶了過去。」

  「你是沒看見,我去接她出來的時候,整個人都瘦得皮包骨了……」杏遙頓了頓,「沒娘的孩子就像沒了根,到底不是親生的,誰會好好對她?」

  「打小我和嬤嬤就期盼小姐往後能找個好人家,能有個人真心待她,有個屋簷遮風避雨……」

  江城在旁怔怔聽著,也如是說服自己。

  的確,她現在這樣是最好的,嫁到喬家去,做一個衣食無憂的少夫人,安安樂樂地過完這一生。這是件好事,他應該為她歡喜才是。

  明媚的春光下,她仰著頭正對他微笑,日光打落滿身,太過刺目。

  他想他只是不習慣,不習慣她用這樣的表情與其他男子相處,隨後又覺得自己未免自私……畢竟,他們之間什麼也沒有過,不存在她定要為他微笑的道理。饒是知曉如此,胸腔之內仍感到抑悶難受。

  「上回聽你那個丫頭說,你想站起身來走走?」

  明霜先是點了點頭,然後又搖頭:「我不行的,小腿使不上勁。」

  「不妨事,我牽著你。」喬清池朝她伸出手。

  明霜仍在猶疑:「我可以麼?」

  「怎麼不可以,有我在,怕什麼。」他說罷,兩手摟著她胳膊扶她起來,儘管有些害怕,明霜也只得顫顫悠悠地藉著他的手支起身。

  「誒……喬公子在帶著小姐散步?」杏遙瞧得又驚又喜,直拍他胳膊,「你快看,你快看!」

  手肘都快被她拍紅了,江城沒辦法,只得循聲望去。

  她手的緊緊摁在喬清池臂膀上,幾乎所有的勁兒都使了上來,小心翼翼地邁了幾步。

  「如何?我說的沒錯吧?」

  明霜赧然笑道:「可我腳還是輕得沒力氣。」

  「沒關係,我就是你的力氣。」喬清池揚了揚眉,繼續鼓勵道,「再試試。」

  她咬著牙,正挪動腿,腳上忽然一軟,逕直往他身上倒,喬清池眼疾手快擁住她,穩穩當當地將她攬入懷中。

  花木長得繁盛,他們被掩在其中,什麼也瞧不見。儘管不是新婚燕爾,這般舉止在外人看來也是柔情蜜意,恩愛萬分。

  江城瞧在眼裡,愕然覺得一股腥甜湧上喉間,杏遙掩著嘴偷笑,剛想和他說話,就見他疾步轉身,掉頭就走。

  「誒,你去哪兒啊?」

  江城一句話也沒說,很快繞到廂房背後,不見蹤影。原地裡就剩下杏遙一人,不明就裡地抓了抓耳根。

  「搞什麼,又走了……」

  院子裡,明霜坐回輪椅中,頗有些吃力地拿手摁了摁腳踝,腿肚子開始隱隱作痛,想來不能再這樣折騰。

  看她神色有異,喬清池忙蹲下/身,「是腳疼麼?」

  「沒事……」視線忽移到旁邊的房捨去,越看越覺得眼熟,明霜笑道,「這個,好像是小江的住處。」

  他淡淡應了:「哦?是麼?」

  房間之後,大樹下,江城撫著心口單膝跪在地上,腳邊尚有一灘血,他喘息了好一會兒才拿手抹去嘴角的血絲,靠在樹幹上仰頭大口呼吸。

  體內的餘毒比他想像中還要來得厲害,不過是血不歸經,竟讓丹田內的真氣亂竄至此。

  他抬手點了身上兩處大穴護住心脈,勉強摒除雜念,漸漸地才覺呼吸平穩了許多。

  「你回去吧。」明霜很有些不給情面的趕他走,「我累了,想睡會兒。」

  「也好。」喬清池揉了揉她髮髻,語氣溫柔,「那我走了,你注意身子。」

  「嗯。」

  明霜笑盈盈地目送他遠去,直到他離開,唇邊的笑意才漸漸淺了。她兀自搖著輪椅,吱呀吱呀地繞到那房屋背後去,老榕樹筆直而立,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

  她盯著地上那灘鮮紅,目光裡帶著不解。

  *

  夜深人靜,一燈如豆,月色蒼然地從窗外投射進來。高恕一推開門,就見他獨坐在桌邊喝酒,一碗接著一碗,腳下全是空罈子,想是喝了不少。

  他見狀心下瞭然,把解酒的茶湯端上來,無奈道:「大公子,您這又是何苦呢……」高小婉跟在他身後,探出頭來好奇地盯著江城。

  「既然割捨不下,為什麼把實情不告訴二小姐?」

  江城提酒的手愕然一滯,緩緩搖頭:「不用了,何至於給她再添煩惱。」

  「您不說怎麼就知道是煩惱呢?」高恕在他對面坐下,「我看她平日待你不同,萬一,她也……」

  話音未落,他就出聲打斷:「不會。」頓了頓,又輕嘆,「我配也不上她。」

  聽到配不上三個字,高恕沒由來一陣心酸,抹了一把臉,傷感道:「大公子……」想寬慰他,最終又說不出話。要是江家沒犯事,就不用考慮身份上的懸殊了。

  沒有辦法,他如今是戴罪之身,又不過區區一個侍衛,若真的表明了心意……那的確是以下犯上,且不說明家如何,一旦傳出去,連明霜自己都會惹一身的腥。

  他這樣考慮,也不無道理……

  高恕是過來人,自知他此時感受。情之一字就如罌粟入藥,用得好是良方,用不好就是□□。見他當下舉止神態,想來早已情深入骨。

  「高先生。」江城斟滿一碗,悵然道,「明明我知曉這樣對她是最好的,可我……心裡竟覺得後悔。我是否太自私了一些?」

  「這有什麼奇怪的。」高恕不以為意地點破,「你心裡有她,自然不捨得把她推給其他的男人,否則又何至於在這裡喝悶酒?」

  他沒有再說話,怔怔地出了一會兒神,驀地端起酒碗來一飲而盡。

  高小婉趴在桌邊小心翼翼打量他,輕聲提醒道:「手……流血了。」

  江城回過神,握得太用力,竟沒注意碎了碗口,掌心劃破的傷處鮮血直流。他放開酒碗,苦笑了一下,溫聲寬慰:「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