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
【寸草心】

  他慌忙把手抽回來,摸到手帕擦拭指尖,垂著眼瞼心慌意亂的解釋,「沒咬破……只是方才不小心染到硃砂而已。」

  見他這表情明霜覺得很有趣,掩著嘴兀自笑了一陣,便取了書接著看。

  她是沒動靜了,江城心頭卻浮躁難安,每回都是如此,莫名其妙地撩他,半途又一副沒事人的樣子回頭忙自己的,反倒讓他渾身不自在。

  勉強把胸口裡的燥熱壓下去,他提筆在紙上書寫,不多時,又見明霜把腦袋湊了過來,一雙眼睛在旁滴流滴流地打量自己。

  「怎麼?」

  她輕聲問道:「喬清池和宜春的婚事,是你出的主意?」

  江城筆尖一頓,目不斜視:「不全是。那日聖上想給宜春指婚,問我喬清池如何,我只說了一句『他們從前認識,關係甚好』,於是這門親事就給定下來了。」

  明霜聞言輕嘆:「你不該這麼說的……到底是他的終身大事,此前該問問他的意思。」

  江城眉峰輕皺,「他還能有什麼意思?」

  「人家畢竟幫過我們啊。」她拉拉他衣袖,「你這麼做是不是有點兒過河拆橋?」

  他聞言,眸色立時暗下來。

  欠喬清池人情是他心裡最大的一個疙瘩,原本不想讓明霜再和此人有交集,然而那種情況下,他的幫忙自己又不得不接受。這種無力和挫敗著實令人心生不快。

  「這是聖旨,我沒有辦法。從前欠他的,往後我會想辦法補償。」

  說完,也不看她,沉著臉寫公文。

  這口氣怎麼聽怎麼不對味,明霜把書一推,抿著嘴看他。

  「又擺一張臭臉,每次都這樣。上回在明家也是,你就不能好好說話呀?」

  江城擱筆,略有幾分無奈:「我不是……」

  「你還不是?講真的,別的不說,在這事兒上你從來都不如喬清池。」明霜也不去看他是什麼神情,信口胡謅道,「雖然他這人人品不好,可是那會兒一次都沒跟我擺過臉,有什麼心事也同我講,無話不談的,哪像你……」

  話還沒說完,她看到江城已經停筆了,轉過身神色平靜地似乎在等她下文。

  明霜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退,小聲嘀咕道:「幹嘛呀,這樣看著我,我又沒說錯。」

  「你看你,又來了,要說什麼就說嘛,就拿眼睛瞪我,我又不會讀心術,你看我我能知道你心裡說的……唔。」

  尾音未落,人就被他從輪椅上撈了起來,纏綿的吻鋪天蓋地將她封住,江城暗嘆了口氣,眼下大約只有這個方式才能把她的嘴堵住了。

  動作有些蠻橫,唇瓣被吮得生疼。明霜拿手抵著江城的胸膛,勉力想掙開,他此前沒勉強過自己,這回竟發了狠,要拚力道她完全佔不了半點便宜。

  呼吸漸急,腦子被他吻得一團亂,狂風驟雨般地深吻之後,明霜才微微反應過來。

  她大約把他惹惱了?

  原來喬清池是他的忌諱麼……想想有些好笑,多大個人了,心眼還這麼小,怪可愛的。

  口中有蜜餞的味道,清清甜甜的,讓人眷戀沉迷。

  江城忍不住摟住她,偏頭含住她耳垂。

  彷彿觸電般的感覺,明霜只覺半邊身子又酥又麻,整個人瞬間軟了下來。

  他聲音低啞,遲疑著在她耳畔低低問道:「我……真的不如他好麼?」

  明霜笑出聲:「不告訴你,你猜。」

  江城顰著眉不說話。

  接下來的動作絕對談不上溫柔了,甚至還有點粗暴,似要將她揉碎一般,斑斑駁駁留下一路的吻痕。

  一番糾纏,明霜迷迷糊糊發覺衣領鬆開,涼氣從四周灌進來,頓時打了個寒噤。窗戶大開著,陽光絢爛,她略覺澀然,「不要了,外面還有人呢……」

  「隔得遠,聽不見。」他欺身上來,手兜著她的頭,唇邊竟含了絲笑,「那日在野外不都還敢麼?怎麼在自己家裡反倒怕了?」

  那時候大約是才經歷了家敗劫囚上刑場,完全不把自己當什麼大家閨秀了,有幾分破罐子破摔的感覺。但今天門外還有下人在,她不自覺打起了退堂鼓。

  「我、我不行……」

  說話間衣衫已經揭開,輪椅上不好施力,江城環顧四周,將她抱起來,走到角落裡空桌旁,順手放下捲簾,將茶杯茶碗盡數掀翻在地。

  明霜心跳加快,本能的想躲開,手腕卻被他捏住。

  「再過一陣藥效該過了。」

  她怯怯地揪緊衣衫,「咱們回房去吧,好不好?」

  江城把她放在桌上,吻著她唇角,聲音溫柔卻又不容抗拒:「是你自己叫我猜的……」

  氣息溫暖撩人,肌膚熨貼,桌腳在地面摩擦出輕微的動靜。週遭的一切陷入混沌之時,明霜才懊悔地想著:惹火了江城,確實不是什麼好事……

  *

  傍晚,江城抱她回房間,燒了熱水,坐在床邊給她擦身子。

  明霜懶洋洋地睡在枕頭上玩他的頭髮,隨口問道:「最近很忙麼?老是見你回來得晚。」

  他低低應了一聲,「有副指揮使幫襯,三衙的事情倒是不算多,只是前些日子聽聖上提到,如今輔國大將軍的位置還空缺著,看那語氣,似乎是想讓我去。」

  明霜支起身來,「這不是好事麼?」

  他笑道:「好事是好事,不過官職可不是白拿的,我沒有功勛,要撈這個官位怕是會讓人不服。」

  「皇上想讓你帶兵打仗?」她一聽就急了,「啊,那豈不是很危險?」

  江城把巾子在銅盆裡浸了水,擰了一把,去給她洗臉,含笑說:「眼下江山穩固,太平許久,哪兒來的戰事?不過是去劍南剿匪罷了,不要緊的。」

  「那就好。」明霜鬆了口氣,躺回去倦倦的打了個呵欠。

  江城理了理她鬢邊地散發,輕嘆道:「不過……留你一個人在家,我實在放不下心。」

  「有什麼放不下心的,有小言,還有未晚照顧我,好吃好喝的供著,我高興還來不及。」

  他笑了笑,也覺得自己的擔心太多餘。

  「爹爹快回來了,昨日收到書信,應該這兩天就能到京城。」江城往她手背上輕輕摁了摁,「家裡人多些也好,熱鬧。」

  知道她最喜歡熱鬧氛圍,兩人都把這個當成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一直到江致遠到府的那天。

  這是明霜第一次見江城的父親。

  他的年紀比明見書大不了多少,可看上去更像是個已過古稀的老者,頭髮全白,瘦骨嶙峋,由於常年在邊疆風吹日曬,吃盡苦頭,整個人顯得十分陰鬱,只是那雙眼睛還很明亮,透著一絲精明和銳利。

  「爹!」江言跑過來扶他。

  「言兒啊……」江致遠伸手握住他肩膀,「都長這麼大了?」幾年前才到自己胸前的小娃兒,現在比他還高出一個頭。

  江言握著他瘦骨如柴地手,心疼道:「爹,您瘦了,回家了要多吃點!」

  江致遠笑著點點頭,目光落在江城身上,二十多歲的人,當年那股意氣風發的勁兒早就看不到了,沉穩得讓人感慨。

  「你辛苦了。」老爺子拍拍他胳膊,說不出話來。

  父子三人已有數年不見,但千言萬語也不知從何說起,只得如話家常一般閒聊閒談。

  府中的一切還和走之前一模一樣,只可惜物是人非。他不禁觸景生情,尚未及嘆息,雙眼一抬就看到門前還有一人。

  江城忙往旁邊讓了讓,明霜迎上他視線,盈盈微笑,輕聲道:「公公。」

  江致遠從瞧見她的那一刻起,笑意便漸漸退去,先是在她容貌上端詳了一番,隨後目光就挪到身下的輪椅之上。

  眉峰很清晰的擰了起來。

  「爹,這是霜兒。」

  聽到他介紹,江致遠不冷不熱地嗯了聲,由江言攙扶著,從明霜身邊繞過去。看他似乎是要喫茶,她忙到桌邊去親自給他滿了一杯,卻不想他連看也沒看,自行提壺倒水。

  如此一來氣氛就很尷尬了。

  江城歉疚且擔憂地朝她望去,卻見明霜笑意未減,衝他寬慰似的頷了頷首。

  一杯茶潤喉,江致遠放下杯子,淡淡道:「老夫才和吾兒重逢,明姑娘不介意我同他單獨說幾句話吧?」

  明霜微笑著搖頭:「您說笑了,我如何會介意這個。」

  「言兒。」他冷聲吩咐,「還不讓人送明姑娘回房休息。」

  江言為難地向江城那邊看了看,只得應下,「哦……」

  從他身旁經過時,明霜仍抬頭對他一笑:「那我先回去了。」

  江城心中五味雜陳,半晌才道:「好。」

  江言將她送到門外,不等人走遠,江致遠便喝他:「你搞的什麼名堂,成親這麼大的事,為何不提前告知我?你是江家的長子,你的婚姻不能兒戲啊!」

  江城顰眉解釋:「孩兒信上有寫。」

  「什麼信上有寫,你這分明是先斬後奏!草草幾筆,就一句『家世清白』便把我打發了?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爹!」江致遠氣得直拍桌子。

  他聞言不解:「她哪裡不好?」

  「她哪裡都不好!」江致遠定定瞪著他,「你要娶誰我不攔你,可咱們江家的門不是隨隨便便就能進的!且不說她是個瘸子,就憑她是明見書的女兒,我也沒法接受!」

  江城不由微惱:「害您的是陸朝,和她無關。」

  「虧你說得出口!」江致遠啐了一口,「明見書和陸朝是什麼關係?當年那件事多多少少也有他的份兒,我這些年來在西寧州過得連畜生都不如,你娘還有你嬸嬸……江家人死的死散的散,全都是拜他們所賜。你倒好,你還要把明家的女兒帶進咱們家來,你存心要氣死我是不是?」

  「陸朝已經死了,明家年前就被抄了家,明見書如今被貶為庶民,害您之人已得到應有的報應,何必再難為她。」

  「這是兩碼事!」江致遠拂袖一揮,又換了個方向企圖開導他,「你現在是什麼身份?堂堂三品的禁軍總指揮,皇上又這麼的器重你,封侯拜相是遲早的事,到那時她少不得跟著加封,屆時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的夫人是個殘疾,走出門還得被人恥笑,你臉上不會覺得無光麼?」

  江城如實道:「不會。」

  「你!……」江致遠險些沒被他氣死,「你不覺得,我覺得!」

  「咱們家好不容易才有起色,讓這麼個女人把你前途攪亂,我是決不允許的!」

  實在弄不明白他為何會對明霜有這麼大的成見,江城沉下聲來:「爹,這個位置,我是為了她才坐上去的,沒有明霜便沒有現在的我,她對我而言,很重要。」

  江致遠愣了好一陣,咬牙切齒地想去揍他,奈何身高過矮,只能仰起頭與他說話:「我看你腦子是進水了!居然要靠女人成就你,還是個瘸子!?」說完轉過頭去問江言,「你哥喝酒啦?」

  後者攤手聳肩,搖搖頭。

  江致遠只好把頭又轉回來,指著他鼻尖,剛想罵,看江城那副油鹽不進的表情心裡就窩火。這孩子打小都這樣,罵起來最沒勁。

  「……我不和你理論了!」他氣沖沖地走了兩步,扯嗓子招呼下人領他回房。

  堂屋裡瞬間安靜下來。

  江言也無端鬆了口氣,一面朝江城這邊走,一面又望瞭望門外。

  「哥,你別往心裡去。」

  「爹他這是積壓了幾年的怨氣,回來本想大幹一番的,結果一看死對頭都被料理得差不多了,這火氣沒處撒。」他寬慰道,「沒事兒,過段時間就好了。」

  江城頭疼地捏了捏眉心,無奈地笑笑:「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