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華靈君被貶到凡間做土地後,儻荻等人都不能再相隨,也被其他仙君收到座下。碧華靈君孤身來到所屬山頭就任,將破破爛爛的土地廟大略收拾了一下,睡了一覺,起身後預備出去踏看時,便看見一道銀白色的身影,臥在土地廟門前。
碧華靈君愣了一愣,那道白影站起身,抖抖毛皮:「靈君。」
斜落入土地廟的陽光下,它銀白色的毛皮末梢上映著一絲金紅,眯著眼睛沉默地看著碧華靈君。
碧華靈君詫異道:「葛月,你怎麼……」
葛月簡短地道:「我下來陪著靈君。」
碧華靈君皺眉再要開口,葛月又簡短地道:「東華帝君已答應我,讓我下來。」
碧華靈君只好歎氣,葛月的脾氣,他一向知道,認准了什麼不大容易回頭。但碧華靈君還是又道:「我此次下界,是因罪遭貶,儻荻他們都不好跟過來,你還是……」
葛月道:「我想陪著靈君,我不會礙靈君的事。」
碧華靈君再看了看他,無奈道:「好罷,那你就權且先留下。只是這裏不比天庭,恐怕會苦一些……」
葛月便一聲不吭地進了土地廟,在泥像前叼了一個蒲團放在牆角,用尾巴掃了掃,在蒲團上趴下。
此時丹絑正在天庭的丹霄宮內,捧著那面可以看到人間事的觀塵鏡,瞄著碧華靈君在人間的動靜。
看到破破爛爛的土地廟時,丹絑皺眉,那地方忒不像樣,怎能住得慣。
再看碧華靈君,只是稍微用仙術將住處稍微佈置了一下,整個地方依然清湯寡水的,丹絑很看不慣。但後來一想,其實碧華靈君的府邸,也不算很華貴,當年臥房中的那張床雖然軟,但不算寬也不算大。看來清席雖然外表一向尚算光鮮,在住所上其實喜好簡樸?當日那張大床他就像不大喜歡,後來還送還給了丹霄宮……丹絑回思起在仙洲上那些年的種種,一向都是按照自己的喜好來,如今推測,清席他對那些並不是很喜歡,說不定已經不耐煩了許久,以至於說就此散了時他才會看起來如此乾脆,沒有絲毫留戀,連句有回轉餘地的軟話都沒有說過。
丹絑於是微歎息,再看鏡子,就看見了葛月出現的情形。
丹絑一向挺喜歡葛月,很中意他的模樣,覺得他什麼都好,就是有點孤僻,很可惜。
但,此時,看見葛月,丹絑又不禁皺眉,他自己也不大說得清是什麼。再看時,便看見碧華靈君走到門前道:「我要出去,先四處看看。」
葛月就從蒲團上站起來,道:「我陪靈君一起去。」
一仙一狼在山野中慢慢行走,丹絑看著,眉皺得更緊了些。
轉完了半個山頭,天上的丹絑帝座也喝完了一壺瓊露吃下半碟鮮果,碧華靈君在一處山石上坐下,葛月臥在他腳邊。碧華靈君道:「葛月啊,你還是回天庭罷。」
葛月閉著眼睛道:「我想留在靈君身邊。靈君給我起名叫葛月,也是想讓葛月時刻在身邊罷。」
碧華靈君沉默了片刻,道:「看來此事是我做錯了。我當初抱你回來時,給你取名叫葛月,其實是想和我自己說,就算名字一樣,這個和那個總還是不一樣的。」
葛月的耳尖微微動了動,還是閉著眼:「嗯,我知道了。但我還是想跟著靈君。」
碧華靈君拍拍它的後頸:「那我就不再勸你了。多你和我做伴,確實會不那麼悶。」
葛月唔了一聲,繼續靜靜地趴著。
丹絑拈著一枚杏子望著此時鏡中的情形,說不上來心中有股什麼滋味。
丹絑時常對著鏡子瞧一瞧情形,見碧華靈君在下界似乎一天兩天的過得十分悠閒自在。在山中這裏轉轉那裏轉轉,偶爾還到山下的村莊小鎮中去逛一逛,那座山十分荒涼,因此山中有不少野獸,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裏遊的,從沒有爪的到兩個爪的再到四個爪的樣樣皆有。碧華靈君自然有許多消遣,並且樂在其中。
丹絑想,清席他能過得好,本座便可寬慰了。畢竟我對他始亂終棄乃是事實,散了之後,他像是十分逍遙,可見我說要散是做對了。
丹霄宮中的一切都很如他老人家的意,座下的小仙們也很懂得討他歡喜,行走坐臥,沐浴更衣,都有小仙們貼心服侍,不過丹絑還是覺得有些寂寞,當日和碧華靈君在一起時,許多事情他以為是無關緊要的平常小事,等到如今,才發現忽然沒了有些不習慣。
譬如說,沐浴之時,小仙們都在一旁捧著衣物器皿端正侍立,服侍時也都小心翼翼,當日與碧華靈君共浴時,碧華靈君替他擦背按摩,力道總恰到好處,總是按捏在舒適的地方讓他愜意無比,丹絑喜沐浴,但打從回到天庭後,小仙們沒有一次服侍得讓他如意過。
再譬如,到就寢時,一張大床,只有他老人家一個睡,總覺得,空得慌。想摸一摸,也沒什麼可摸。
每每此時,丹絑便暗自歎息,清席養了那麼多毛絨絨的,果然方法老道,本座這只鳥被他養慣了,換了旁的也不習慣。
丹絑就這麼過了一天兩天,一年兩年,漸漸的,分開後的日子比和清席在一起的日子還長了,丹絑依然覺得,有些東西總不習慣,總覺得哪里空空的,少了些什麼。
不知道從幾時起,他養成了一個毛病,時常到下界去遛個彎兒,遛著遛著,就到了碧華靈君所在的那個山頭上。他隱去身形,碧華靈君察覺不到他,他便跟在碧華靈君身邊站一站,坐一坐,其實並沒有什麼用,最後還是歎兩口氣離開,但過幾天,他還是不由自主地又下來。
他這麼不被清席看到地隨在他旁邊,看他給山野小獸們捋毛,看他和葛月說話,看他晚上在月下自己和自己下棋,看他到山下的城鎮中,聽凡人言語。
天上一日,地下一年,他這次下來,到了下次,可能凡間已過了好幾個年頭,碧華靈君原本性喜歡華飾,但在凡間做土地,一切依仗供奉,那間小土地廟一年也難得有一次供奉,於是碧華靈君的衣飾越來越簡樸隨意,華服玉冠的碧華靈君,漸漸地變成了清樸衣衫,木簪束髮的土地沈宴。
過了這許多許多時日,丹絑始終沒看見,清席有過像是回憶過仙洲上那段時日的模樣,甚至提也沒聽他提起過。
丹絑於是又想,如果許多年前,他說到此為止時,清席如果說了個不字,又會如何?
當然,這話清席自是不可能說。
那麼說了散了之後,倒也好。
丹絑站在土地廟中,看著碧華靈君又走到蒲團邊,把那只虎崽抱起來撫摸,虎崽從酣睡中醒來,睜開朦朧的眼,忽然怯怯地舔舔碧華靈君的手指。碧華靈君便微笑起來。
丹絑站在他身側,默然地看。
雪停之後,葛月找到了虎崽的窩,碧華靈君親自將虎崽送回窩,母虎很有靈性,知道是土地救了自己的虎崽,對碧華靈君連連頓首。這個窩裏共有四五隻幼虎,都在擠擠挨挨地互撲玩耍,只有一隻頭頂著山壁睡得正香,碧華靈君遂伸手摸了摸那只正在酣睡的幼虎,方才起身離去。
碧華靈君走遠之後,那只母虎依然匍匐在地,不敢動彈,虎窩中冒出絢爛的光芒,轉瞬之間,一閃而現。方才被碧華靈君撫摸過的那只幼虎在光芒中化成一個雍容華貴的身影,瞬間消失,滿窩的虎崽仰著脖子傻傻地蹲著,母虎伏在地上嗚嗚地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