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的哈勃!」
艾伯特.林格雙手合十喊道。他兩眼盈滿的淚水映照著遠方突現的那團耀眼的巨焰,轟鳴聲幾秒鐘後才傳過來。本來,他與身後這群發出歡呼的天文學和物理學同事們應該在更近的貴賓看台上看發射的,但那個狗娘養的NASA官員說他們沒資格去那了。因為這即將上天的東西已經不屬於他們。然後那人轉向那群軍服筆挺的將軍們,像狗似的獻媚著,領他們通過崗哨走向看台。林格和同事們只好來到這個遠得多的地方,與發射點隔著一個湖泊,這裡有一個上世紀就立好的很大的倒計時牌,向公眾開放,但現在是深夜,除了科學家們外,看的人也沒幾個。
從這個距離上看,發射的景象很像日出的快鏡頭,火箭上升後,聚光探照燈並沒有跟上,所以巨大的箭體看不太清。只見到那團烈焰,隱藏在夜色中的世界突然在它那壯麗的光芒中顯現,本來如墨水般黑乎乎的湖面上蕩漾著一片燦爛的金波,彷彿湖水被那烈焰點燃了。他們看著火箭上升,當它穿過薄雲時,半個天空都變成了夢幻裡才能見到的那種紅色,然後,它消失在佛羅里達的夜空中,它帶來的短暫黎明也被漫長的黑夜所吞噬。
哈勃二號空間望遠鏡是哈勃空間望遠鏡的第二代,它的直徑由後者的4.27米擴大到二十一米,其觀測能力提高了五十倍。採用了鏡片組合技術,把在地面製造的鏡片組件在空間軌道上裝配成整鏡。要把整組鏡片送入太空,需進行十一次發射,這是最後一次。與此同時,哈勃二號在國際空間站附近的裝配已接近完成。
兩個月後,它就可以把自己的視野指向宇宙深處。
「你們這群強盜,又奪走了一件美好的東西!」林格對旁邊那位身材高大的男人說,他是在場的人中唯一沒有被這景象打動的。這類發射他見得多了,整個過程中他只是靠在倒計時牌上抽煙。喬治.斐茲羅是哈勃二號空間望遠鏡被徵用後的軍方代表,由於他大多數時間穿著便服,林格不知道他的軍銜,也從沒稱他為先生,對強盜直呼其名就行了。
「博士,戰時軍方有權徵用一切民用設施。再說,你們這些人並沒有給哈勃二號研磨一塊鏡片組件、設計一顆螺釘,你們都是些坐享其成的人,要抱怨也輪不到你們。」斐茲羅打了個哈欠說,應付這幫書獃子真是件苦差事。
「可沒有我們,它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民用設施,它能看到宇宙的邊緣,而你們這些鼠目寸光之輩,只打算用它盯著最近的恆星看!」
「我說過,這是戰時,保衛全人類的戰爭,就算您忘了自己是美國人,至少還記得自己是人吧。」
林格哼著點點頭,然後又嘆息著搖搖頭:「可是你們希望用哈勃二號看到什麼呢?你肯定知道它根本不可能觀察到三體行星。」
斐茲羅嘆口氣說:「現在更糟的是,公眾甚至認為哈勃二號能看到三體艦隊。」
「哦,很好。」林格說,他的臉在夜色中模糊不清,但斐茲羅能感覺到他幸災樂禍的表情,這像空氣中正在充滿的某種刺鼻的味道一樣使他難受,這味道是風從發射架那邊吹過來的。
「博士,你應該知道這事的後果。」
「如果公眾對哈勃二號抱有這樣的期望,那他們很可能要等到親眼看見三體艦隊的照片後才真正相信敵人的存在!」
「你認為這很好?」
「你們沒有向公眾解釋過嗎?」
「當然解釋過!為此開了四次記者招待會,我反覆說明:雖然哈勃二號空間望遠鏡的觀察能力是現有的最大望遠鏡的幾十倍,但它絕對不可能看到三體艦隊。它們太小了!從太陽系觀測宇宙中另一顆恆星的衛星,就像從美國西海岸觀察東海岸一盞檯燈旁的一隻蚊子,而三體艦隊只有蚊子腿上的細菌那麼大。我把事情說得夠清楚了吧?」
「夠清楚了。」
「但公眾就願意那麼想,我們有什麼辦法?我在這個位置已經時間不短了,還沒看到有哪一項重大的太空計劃沒被他們想歪的。」
「我早說過,在太空計劃方面,軍方已經失去了基本的信譽。」
「但他們願意相信你,他們不是稱你為第二個卡爾.薩根嗎?你那幾本宇宙學科普書可賺了不少錢,請出來幫幫忙吧,這是軍方的意思,我正式轉達了。」
「我們是不是私下談談條件?」
「沒什麼條件!你是在盡一個美國公民,不,地球公民的責任。」
「把分配給我的觀測時間再多一些,要求不高,比例提到五分之一怎麼樣?」
「現在的八分之一比例已經不錯了,誰也不知道以後能不能保證這個比例。」
斐茲羅揮手指指發射架方向的遠方,火箭留下的煙霧正在散開,在夜空中塗出髒兮兮的一片,被地面發射架上的燈光一照,像牛仔褲上的奶漬,那股子難聞的味道更重了。火箭首級使用液氫和液氧燃料,應該不會有味道,可能是焰流把發射架下導流槽附近的什麼東西燒了,斐茲羅接著說,「我告訴你,這一切肯定會越來越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