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水滴

  丁儀透過「量子」號的寬大舷窗向外望去,儘管球形艙內的全息影像可以提供更好的視野,他還是喜歡像這樣用自己的眼睛直接看。他看到,自己所在的位置處於一個由兩千顆耀眼的小太陽構成的大平面上,它們的光芒使他的滿頭白髮像燃燒起來似的。聯合艦隊起航後幾天來,對這景象他已經很熟悉,但每次還是被其壯麗所震懾。其實,艦隊採用這種矩形平推的編隊隊形,並非只是為了展示威嚴和氣勢,如果採用海軍艦隊傳統的縱隊,即使是交錯縱隊,每艘戰艦發動機產生的強輻射都會對後方的艦隻產生影響。在這樣的矩形編隊中,戰艦之間的間隔約為二十公里,雖然每艘戰艦的平均體積為海軍航空母艦的三到四倍,但在這個距離上看也幾乎只是一個點,所以戰艦在太空中能顯示自己存在的就是聚變發動機發出的光芒。

  聯合艦隊的編隊十分密集,這種隊形密度只有進行檢閱時才採用過。按照正常的巡航編隊,戰艦之間的間距應該在三百到五百公里,二十公里的艦距,幾乎相當於海洋中的貼舷航行。三大艦隊中都有很多將領對這種超密集的隊形提出異議,但採用常規隊形卻遇到棘手的問題。首先就是參戰機會的公平性原則,如果以常規隊形接近探測器,即使逼近到最小的距離,編隊邊緣的戰艦距目標仍有幾萬公里之遙,如果在對探測器的捕獲行動中有戰鬥發生,那麼相當多的戰艦就不能算做是參戰艦了,這將在歷史上留下永遠的遺憾。而三大艦隊都不能拆散自己的編隊,那麼哪個艦隊位於總編隊中最有利的位置就無法協調,只能把編隊壓縮到超密集的檢閱隊形,使所有戰艦都處於作戰距離之內。

  採用檢閱隊形的另一個原因是艦隊國際和聯合國都希望編隊能夠產生強烈的視覺震撼,這與其說是對三體世界的力量顯示,不如說是做給人類公眾看的,這種前所未有的視覺衝擊,對兩個國際都具有重大的政治意義。目前,敵人主力仍在遙遠的兩光年之外,艦隊的密集編隊當然不會有什麼危險。

  「量子」號位於矩形編隊的一角,所以丁儀從這裡可以看到艦隊的大部分。

  在越過土星軌道後,艦隊開始減速,所有的聚變發動機都朝向前進方向。現在,艦隊已經接近三體探測器,而速度已經減到負值,向太陽方向返回,正在把與目標之間的相對速度調整為零,以便實施攔截。

  丁儀把煙斗放到嘴裡,在這個時代他找不到煙絲,只能叼著空煙斗。兩個世紀後的煙斗居然還殘留著煙味,只是很淡,隱隱約約,像過去的記憶。

  丁儀是七年前甦醒的,一直在北京大學物理系任教。他去年向艦隊提出要求,要在三體探測器被攔截後成為第一個零距離考察它的人。丁儀雖然德高望重,但他的請求一直被拒絕,直到他聲稱要死在三大艦隊司令面前,艦隊方面才答應考慮這事。其實,第一個接觸探測器的人選一直是個難題,首次接觸探測器就等於首次接觸三體世界,按照攔截行動中的公平原則,三大艦隊中任何一方都不可能被允許單獨享有這個榮譽,而如果讓三方派出的人員同時接觸,在操作上也有難度,容易橫生枝節,所以只有讓一個艦隊國際之外的人承擔這個使命,丁儀當然是最合適的人選。而丁儀的請求最後被批准,還有一個不能明說的原因。其實,對於最後能否得到探測器,無論是艦隊還是地球國際都沒有信心,它在被攔截中或攔截後幾乎肯定要自毀,而在它自毀前如何從中得到盡可能多的資訊,零距離觀察和接觸是不可替代的手段,丁儀作為發現宏原子和發明可控核聚變途徑的資深物理學家,是最具備這方面素質的人。反正生命是他自己的,以他八十三的歲數和無人能比的資歷,自然有權利拿這條老命幹他想幹的事。

  在攔截開始前「量子」號指揮系統的最後一次會議上,丁儀見到了三體探測器的影像,三大艦隊派出的三艘跟蹤飛船已經代替了來自地球國際的「藍影」號飛船,影像是由艦隊跟蹤飛船在距目標五百米處拍攝的,這是迄今為止人類飛船與探測器最近的距離。

  探測器的大小與預想的差不多,長三點五米,丁儀看到它時,產生了與其他人一樣的印象:一滴水銀。探測器呈完美的水滴形狀,頭部渾圓,尾部很尖,表面是極其光滑的全反射鏡面,銀河系在它的表面映成一片流暢的光紋,使得這滴水銀看上去純潔而唯美。它的液滴外形是那麼栩栩如生,以至於觀察者有時真以為它就是液態的,根本不可能有內部機械結構。

  看過探測器的影像後,丁儀便沉默了,在會上一直沒有說話,臉色有些陰沉。

  「丁老,您好像有什麼心事,」艦長問。

  「我感覺不好。」丁儀低聲說,用手中的煙斗指指探測器的全息影像。

  「為什麼?它看起來像個無害的藝術品。」一名軍官說。

  「所以我感覺不好。」丁儀搖搖花白的頭說,「它不像星際探測器,卻像藝術品。一樣東西,要是離我們心中的概念差得太遠,可不是好兆頭。」

  「這東西確實有些奇怪,它的表面是全封閉的,發動機的噴口呢?」

  「可它的發動機確實能發光,這都是曾經觀測到的,只是當時『藍影』號在它再次熄火前沒來得及拍下近距離的影像,不知道那光是從哪裡發出來的。」

  「它的質量是多少?」丁儀問。

  「目前還沒有精確值,只有通過高精度引力儀取得的一個粗值,大約在十噸以下吧。」

  「那它至少不是用中子星物質製造的了。」

  艦長制止了軍官們的討論,繼續會議的進程,他對丁儀說:「丁老,對您的考察,艦隊是這樣安排的:當無人飛船完成對目標的捕獲後,對其進行一段時間的觀察,如果沒有發現異常,您將乘穿梭艇進入捕獲飛船,對目標進行零距離考察,您在那裡停留的時間不能超過十五分鐘。這位是西子少校,她將代表亞洲艦隊全程陪同您完成考察。」

  一名年輕的女軍官向丁儀敬禮,同艦隊中的其他女性一樣,她身材頎長苗條,是典型的太空新人類。

  丁儀只瞥了少校一眼,就轉向艦長:「怎麼還有別人?我一個人去不就行了?」

  「這當然不行,丁老,您對太空環境不熟悉,整個過程是需要人輔助的。」

  「要這樣,我還是不去的好,難道還要別人跟著我……」丁儀沒有說出「送死」兩個字。

  艦長說:「丁老,此行肯定有危險,但也並不是絕對的。如果探測器要自毀,那多半是在捕獲過程中發生,在捕獲完成兩小時後,如果考察過程中不使用破壞性的儀器設備,它自毀的可能性應該是很小了。」

  事實上,地球和艦隊兩個國際決定儘快派人與探測器直接接觸,主要目的不是為了考察。當全世界第一次看到探測器的影像時,所有人都陶醉於它那絕美的外形。這東西真的是太美了,它的形狀雖然簡潔,但造型精妙絕倫,曲面上的每一個點都恰到好處,使這滴水銀充滿著飄逸的動感,仿佛每時每刻都在宇宙之夜中沒有盡頭地滴落著。它給人一種感覺:即使人類藝術家把一個封閉曲面的所有可能形態平滑地全部試完,也找不出這樣一個造型。它在所有的可能之外,即使柏拉圖的理想國中也沒有這樣完美的形狀,它是比直線更直的線,是比正圓更圓的圓,是夢之海中躍出的一隻鏡面海豚,是宇宙間所有愛的結晶……美總是和善聯在一起的,所以,如果宇宙中真有一條善惡分界線的話,它一定在善這一面。

  於是很快出現了一個猜測:這東西可能根本就不是探測器。進一步的觀察在某種程度上證實了這種猜測。人們首先注意到它的表面,有著極高的光潔度,是一種全反射鏡面。艦隊曾經動用大量的監測設備做過一次實驗,用不同波長的高頻電磁波照射它的所有表面,同時測量電磁波的反射率。結果震驚地發現:它的表面對於包括可見光在內的高頻電磁波,幾乎能夠百分之百地反射,觀察不到任何吸收。這就意味著它無法在高頻波段進行任何探測,通俗地說它是個瞎子。這種自盲的設計肯定有重要的含義,最合理的推測是:它是三體世界發往人類世界的一個信物,用其去功能化的設計和唯美的形態來表達一種善意,一種真誠的和平願望。

  於是,人們給探測器換了個稱呼,形象地叫它「水滴」。在兩個世界中,水都是生命之源,象徵著和平。

  輿論認為應該派出人類社會的正式代表團與水滴接觸,而不是由一名物理學家和三名普通軍官組成的考察隊,但出於謹慎的考慮,艦隊國際決定維持原計劃不變。

  「那就不能換個人去嗎?讓這麼個女孩子……」丁儀指著西子說。

  西子對丁儀微笑著說:「丁老,我是『量子』號上的科學軍官,負責航行中的出艦科學考察,這是我的職責。」

  「而且,艦隊中有一半是女孩子。」艦長說,「陪同您的共有三個人,另外兩名是歐洲和北美艦隊派出的科學軍官,他們很快就要到本艦報到了。丁老,這裡要重申一點:按照艦隊聯席會議的決議,第一個直接接觸目標的一定是您,然後才能允許他們接觸。」

  「無聊。」丁儀又搖搖頭,「人類在這方面一點兒沒變,熱衷於追逐虛榮……不過你們放心,我會照辦的。其實我只是想看看而已,我真正感興趣的是這些超技術後面的超理論,不過此生怕是……唉。」

  艦長飄浮到丁儀面前,關切地對他說:「丁老,您現在可以去休息了,捕獲行動很快就要開始,在出發考察前,您一定要保持足夠的精力。」

  丁儀抬頭看著艦長,好半天才悟出來他走後會議還要繼續進行。他轉頭再次細看水滴的影像,這才發現它渾圓的頭部映著一片排列整齊的光點,這些光點往後面才漸漸變形,與銀河系映出的光紋匯合在一起,那是艦隊的映射。他再看看懸浮在自己面前的「量子」號的指揮官們,他們都很年輕,在丁儀眼中這些人還都是孩子。他們看上去都是那麼高貴和完美,從艦長到上尉,眼中都透出神靈般睿智的目光。艦隊的光芒從舷窗射入,透過自動變暗的玻璃後,變成晚霞般的金色,他們就籠罩在這片金輝中,身後懸浮著水滴的影像,像一個超自然的銀色符號,使這裡顯得空靈而超脫,他們看上去,像一群奧林匹斯山上的神祇……丁儀內心深處的什麼東西被觸動了,他變得激動起來。

  「丁老,您還有什麼要說的嗎?」艦長問。

  「哦,我想說……」丁儀的兩手不知所措地亂舞著,任煙斗飄在空中,「我想說,孩子們啊。這些天來,你們對我都很好……」

  「您是我們最尊敬的人。」一位副艦長說。

  「哦……所以,我真的有些話想說,只是……一個老東西的胡言亂語,你們也可以不把它當真。不過,孩子們,我畢竟是跨過兩個世紀的人了,經歷的事兒也多一些……當然,我說過,也不必太當真……」

  「丁老,有什麼話您就直說吧,您真的是我們最尊敬的人。」

  丁儀緩緩地點點頭,向上指指:「這艘飛船,要達到最高的加速度,這裡面的人好像都得……都得浸在一種液體裡。」

  「是的,深海狀態。」

  「對對,深海狀態。」丁儀又猶豫起來,沉吟了一會兒才下決心說下去,「在我們出發去考察後,這艘飛船,哦,『量子』號,能不能進入深海狀態?」

  軍官驚奇地互相對視著,艦長問:「為什麼?」

  丁儀的兩手又亂舞起來,頭髮在艦隊的光芒中發出白光,正像一上艦時就有人發現的那樣,他真的很像愛因斯坦。「嗯……反正這樣做也沒什麼大的損失,對吧……你們知道,我感覺不好。」

  丁儀說完這話就沉默了,兩眼茫然地看著無限遠方,最後伸手把飄浮的煙斗抓過來裝到衣袋中,也不道別,笨拙地操縱著超導腰帶向艙門飄去。軍官們一直目送著他,當他的半個身體已經出門時,又慢慢地轉過身來:「孩子們,你們知道我這些年都在幹什麼嗎?在大學裡教物理,還帶博士生。」他遙望著外面的星河,臉上露出莫測的笑容,軍官們發現,那笑容竟有些淒慘,「孩子們啊,我這兩個世紀前的人了,現在居然還能在大學裡教物理。」他說完,轉身離去。

  艦長想對丁儀說什麼,但見到他已經離去就沒有說出來,神色嚴峻地思索著。

  軍官們中有人看著水滴的影像。更多的人把目光集中在艦長身上。

  「艦長,你不會拿他的話當真吧?」一名上校問。

  「他是個睿智的科學家,但畢竟是個古人,思考現代的事兒,總是……」有人附和道。

  「可是在他的領域裡,人類一直沒有進步,還停留在他的時代。」

  「他提到直覺,想想他的直覺都發現過些什麼吧。」說話的軍官語氣裡充滿著敬畏。

  「而且……」西子脫口而出,但看看周圍軍銜比她高的一群人,把話又嚥了回去。

  「少校,說吧。」艦長說。

  「而且像他說的,也沒什麼損失。」西子說。

  「可以從其他方面想想……一位副艦長說,「按目前的作戰計畫,如果捕獲失敗,水滴意外逃脫,艦隊部署的追蹤力量只有殲擊機,但如果長途追蹤就必須依靠恒星級戰艦,艦隊中應該有艦隻做好這方面的準備,這應該看做計畫的一個疏漏。」

  「向艦隊打一個報告吧。」艦長說。

  艦隊很快批覆:在考察隊出發後,「量子」號和在編隊中與其相鄰的「青銅時代」號兩艘恒星級戰艦進入深海狀態。

  在對水滴進行捕獲時,聯合艦隊的編隊與目標的距離保持在一千公里,這是經過審慎計算後確定的。對於水滴可能的自毀方式有著多種猜測,所能設想的產生最大能量的自毀就是正反物質湮滅,水滴的質量小於十噸,那麼在留有充分冗餘量的情況下,所需考慮的最大的能量爆發就是由質量各為五噸的正反物質湮滅產生的。如果這樣的湮滅發生在地球上,足以毀滅這顆行星表面的所有生命,但在太空中發生,其能量全部以光輻射的形式出現,對於擁有超強防輻射能力的恒星級戰艦來說,一千公里的距離是足夠安全的。

  捕獲行動是由一艘叫「螳螂」號的小型無人飛船完成的,「螳螂」號以前主要用於在小行星帶採集礦物標本,它的最大特點就是有一支超長機械臂。

  行動開始後,「螳螂」號越過了之前為監視飛船設定的五百公里距離線,小心翼翼地向目標靠近。它飛行的速度很慢,且每前進五十公里就懸停幾分鐘,讓密佈在後方的監視系統對目標進行全方位掃描,確定沒有異常後再繼續靠近。

  在距目標一千公里處,聯合艦隊已與水滴在速度上同步。大部分戰艦都關閉了聚變發動機,靜靜地飄浮在太空深淵之上,巨大的金屬艦體反射著微弱的陽光,像一座座被遺棄的太空城,整個艦隊的陣列像是一片沉默的遠古巨石陣。艦隊中的一百二十萬人屏住呼吸,注視著「螳螂」號這段短短的航程。

  艦隊看到的圖像,要經過三個小時才能以光速傳回地球,傳到同樣屏息注視的三十億人眼中。這時的人類世界幾乎停止了一切活動,巨樹間的飛車流消失了,地下大都市都籠罩在一片寂靜之中,甚至連誕生後繁忙了三個世紀的全球互聯網也變得空曠起來,所傳輸的資料大部分是來自二十個天文單位外的影像。

  「螳螂」號走走停停,用了一個半小時才飛完了這段在太空中連一步之遙都不到的路程,最後懸停在距目標五十米的距離上,這時,從水滴的水銀表面上可以清晰地看到「螳螂」號變形的映射。飛船所攜帶的大量儀器開始對目標進行近距離掃描,首先證實了之前的一個觀測結果:水滴的表面溫度甚至比周圍太空的溫度還低,接近絕對零度。科學家們曾認為水滴內有強力的製冷設備,但同以前一樣,「螳螂」號上的儀器也無法探知目標的任何內部結構。

  「螳螂」號向目標伸出了它的超長機械臂,在五十米的距離上也是伸伸停停,但密集的監視系統沒有發現目標的任何異常。這個同樣折磨人的過程持續了半個小時,機械臂的前端終於到達了目標所在的位置,並接觸到了這個來自四光年外,在太空中跋涉了近兩個世紀的物體。當機械臂的六指夾具最後夾緊了水滴時,艦隊百萬人的心臟同時悸動了一下,三小時後這同樣的悸動將在地球上的三十億顆心臟上發生。機械臂夾著水滴靜靜地等待了十分鐘,目標仍然沒有任何反應和異常,於是機械臂開始拉著它回收。

  這時,人們發現了一個奇異的對比:機械臂顯然是一個在設計上只重功能的東西,鋼骨嶙峋,加上那些外露的液壓設備,充滿了繁雜的技術秉性和粗陋的工業感:而水滴則外形完美,這顆晶瑩流暢的固態液滴,用精緻的唯美消弭了一切功能和技術的內涵,表現出哲學和藝術的輕逸和超脫。機械臂的鋼爪抓著水滴,如同一隻古猿的毛手抓著一顆珍珠。水滴看上去是那麼脆弱,像一隻太空中的暖瓶膽。所有人都擔心它會在鋼爪中破碎。但這事終於沒有發生,機械臂開始回縮了。

  機械臂的回收又用了半個小時,水滴被緩緩地拉入「螳螂」號的主艙,然後,兩片張開的艙壁緩緩合上。如果目標要自毀,這是可能性最大的時刻。艦隊和後面的地球世界靜靜地等待著,寂靜中仿佛能聽到時間流過太空的聲音。

  兩個小時過去了,什麼都沒有發生。

  水滴沒有自毀這一事實,最後證實了人們的猜測:如果它真是一個軍事探測器的話,在落入敵手後肯定要自毀的,現在可以確定它是三體世界發給人類的一件禮物,以這個文明很難令人類理解的表達方式發出的一個和平信號。

  世界再次歡騰起來,但這一次的歡慶不像上次那麼狂熱和忘情,因為戰爭的結束和人類的勝利已經不再是一件讓人感到意外的事。退一萬步說,即使即將到來的談判破裂,戰爭繼續下去,人類仍將是最後的勝利者,聯合艦隊在太空中的出現,使公眾對人類的力量有了一個形象的認識。現在,地球文明已經擁有了坦然面對各種敵人的自信。

  而水滴的到來,使人們對三體世界的感情開始發生微妙的變化,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意識到:那個正在向太陽系跋涉的種族是一個偉大的文明,他們經歷了二百多次災難的輪迴,以令人類難以置信的頑強生存下來。他們歷盡艱辛跨越四光年的漫漫太空,只是為了尋找一個穩定的太陽,一處生息延續的家園……公眾對三體世界的感情,開始由敵視和仇恨轉向同情、憐憫甚至敬佩。人們同時也意識到這樣一個事實:三體世界的十個水滴在兩個世紀前就發出了,而人類直到現在才真正理解了它們的含義,這固然因為三體文明的行為過分含蓄,也從另一個方面反映了人類被自己的血腥歷史所扭曲的心態。在全球網上的公民投票中,陽光計劃的支持率急劇上升,且有越來越多的人傾向於把火星作為三體居留地的強生存方案。

  聯合國和艦隊加快了和平談判的準備工作,兩個國際開始聯合組建人類代表團。

  這一切,都是在水滴被捕獲後的一天內發生的。

  而最令人們激動的還不是眼前的事實,而是已經現出雛形的光明未來:三體文明的技術與人類的力量相結合,將使太陽系變成怎樣一個夢幻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