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埃利諾王城戰士學院
「維尼卡,我們今天要去哪裡啊?」
清晨,陽光透過明亮的落地窗傾灑進屋子裡,剛睡醒的金髮小男孩站在床尾,在他面前半蹲著一個紮著馬尾的女孩子,她正幫小男孩繫著衣領處的蝴蝶結。
只是她的手法一看就不是很熟練,一直拆了系,繫了拆,表情看上去如臨大敵。
「你怎麼知道我今天要帶你出去?」
十九歲的維尼卡,臉上還帶著一點嬰兒肥,雖然微蹙的眉頭讓她看上去不是很好親近,卻不像現在一樣讓人心生畏懼。
小男孩歪了歪頭,肉乎乎白嫩嫩的臉蛋讓人很想掐上一掐,他看著維尼卡難得換上的長裙,說道:
「你今天打扮得這麼漂亮,難道不是要出門嗎?」
維尼卡的動作僵了僵,心裡浮起被戳穿的羞惱,卻又隱隱約約帶著被稱讚的喜意。
她抿了抿唇,將手中蝴蝶結上最後一點褶皺撫平,然後捏捏他的小鼻子,說道:「就算要出門,也不一定帶上你。」
說著,她將小男孩抱了起來,往房間外走去。
小男孩睨了她一眼,一副我早就看透你的表情,說道:「那為什麼給我穿這麼正式的衣服?還打了個蝴蝶結?」
說到蝴蝶結,小男孩皺了皺眉,表情十分的嫌棄。
維尼卡無奈了,明明是個才滿一週歲的小糰子,怎麼口齒這麼伶俐?而且還說得頭頭是道的?
不過這樣也好,免得以後被欺負了……
她來到餐廳,把小男孩放在椅子上,然後為他擺上了豐盛的早餐,說道:「就你話多,快吃飯。」
「都是我喜歡的!謝謝維尼卡!」
小男孩滿臉笑容地望著她,碧藍色的清澈眼眸中,滿是天真和喜悅,就像墜入人間的小天使,乾淨又純粹。
真是捨不得把這個小傢伙還給他……
維尼卡揉了揉小男孩那金燦燦的頭髮,說道:「喜歡你就多吃點,還有吃飯的時候不要說話,不然會噎著的。」
想起上一次,小男孩差點被一顆糖果噎死的情景,維尼卡就覺得心有餘悸。
「嗯!」小男孩立刻點了點頭,塞得鼓鼓的腮幫子像一隻小倉鼠。
「還有,慢點吃……」
「嗯嗯!」
吃完早餐,維尼卡便帶著小男孩出門,上了自家的馬車,往城外的方向而去。
「維尼卡,我們這是要去哪兒?」小男孩望著窗外飛快倒退的景色,再次問道。
「到了就知道了。」維尼卡抱著他軟軟的小身子,深深地嗅了嗅他身上的奶香味,聲音有些悶悶的。
「哦……」小男孩安靜下來,只是滴溜溜亂轉的眼珠子,顯示了他的不安。
很快,馬車停了下來。
維尼卡拿起一個手提箱,抱著小男孩步下了馬車,在他們眼前,是一條長長的狹窄山路,馬車上不去了,她們要步行上去。
「我要自己走。」小男孩從維尼卡的懷裡掙脫了下來,然後伸出小手,要維尼卡牽著他。
維尼卡看著那隻胖乎乎,卻十分乾淨漂亮的小手,鼻子竟有些發酸起來。
她連忙掩飾地抬頭,拉著小男孩的手,一步步往山頂上而去,他們走得很慢,直到午後時分,他們才到了那處懸崖。
「維尼卡,這裡好漂亮!」小男孩看到眼前的景象,像是鬆了一口氣,他笑道,「我們是來這裡野餐的嗎?」
「如果你想的話,你們待會可以試試。」維尼卡深吸了一口氣,試圖露出一個笑容。
小男孩張了張嘴,卻在這時,他聽到了一個低沉的男人聲音:
「你們來了?」
他警惕地護在了維尼卡身前,維尼卡卻拉著他的手,往聲音傳來的方向走了過去,那是懸崖上一棵大葉榕的背後。
那裡倚坐著一個男人,一身破爛衣服,手裡拿著酒瓶,望著天邊,一口一口地喝得爛醉如泥。
「夏普。」維尼卡喊了他一聲。
「這麼久?路上出事了?」
叫夏普的男人扭頭看向她們,在看到小男孩時,他卻怔住了:
「這就是你說的那個孩子?」
「嗯,容我介紹一下,這是傑伊。」維尼卡說著,將小男孩向前推了推,低聲道,「叫父親。」
小男孩回頭看了看她,又遲疑地看了看男人,最後還是乖乖地叫道:「父親。」
夏普瞪著小男孩,雖然做了無數心理準備,但真的見到這個小傢伙,他還是沒有辦法相信。
他倒不是懷疑這不是他的兒子,這小傢伙跟他就像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一樣,完完全全就是縮小版的他,更何況他還能感應到那隱隱的血脈聯繫。
但是……
「她真的捨得?」
「捨得又怎樣,不捨得又怎樣,」維尼卡撇開頭,「為了他的未來,他只能跟著你……」
夏普頹然地坐了回去,他抬頭看了小男孩一眼,又看向了天邊,一副不知該如何面對的表情。
任誰突然被告知,自己的前妻再嫁的時候,懷著他的孩子,而孩子生下來後,血統被質疑了,所以要送回給他,大概都會是他這樣的心情吧?
夏普一口一口地喝著酒,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總之,孩子就交給你了,照顧好他。」維尼卡將不知所措的小男孩又往前推了一步。
如果不是看到曾經意氣風發的他,因為阿娜絲塔而變成這樣一蹶不振的樣子,維尼卡是絕對不會把傑伊還給他的,雖然這是阿娜絲塔的遺願。
「這裡面是他的衣物和一點吃的,還有一個本子,上面寫了一些注意事項,你記得看。」
維尼卡將手提箱放了下來,她望著一臉失魂落魄的男人,心中一嘆,然後她摸了摸小男孩的頭,低聲道:「傑伊,照顧好自己,還有你的父親……」
說完,她便毅然決然地轉身,強迫自己離開這裡,甚至,她都不敢看小男孩最後一眼。
她怕只是看一眼,她就會下不了狠心。
「維尼卡!」小男孩這才反應過來,然而他的表情還是呆愣愣的,似乎沒辦法理解眼下的情況。
「維尼卡,你要去哪裡?!」他大聲喊道。
女孩聽到他的聲音,腳下一頓,卻還是沒有回頭,扎得高高的馬尾一甩一甩的,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維尼卡,你等等我!」小男孩見她不理他,連忙邁開小短腿追了上去,只是以維尼卡的速度,又哪裡是他能跟得上的呢?
跑著跑著,腳下突然一絆,他跌倒在了地上,額頭磕在一塊石子上,立刻有鮮血湧了出來,於是,剛剛還乾乾淨淨、粉雕玉琢的小男孩,立刻變得灰頭土臉的了。
他抬起頭,然而他所熟悉所依賴的那道身影,已經消失在林子盡頭了。
「怎麼摔了?」
男人的聲音傳來,小男孩感覺自己被抱了起來,然後眼前出現了一張胡裡拉扎的臉。
「這點小傷就哭鼻子,羞不羞?」男人嘴上說著,卻抱著他坐回了樹底下,他從懷裡摸了摸,居然拿出了藥和繃帶,然後給他處理起傷口來。
在小男孩短短的人生裡,還是第一次出現父親這樣的角色,他有些好奇地打量著他。
男人的手法很嫻熟,雖然不及維尼卡的溫柔和細心,但卻又讓他覺得有一種很可靠、他可以信任他的感覺。
原來這就是他的父親嗎?
等包紮完,看到小男孩睜著一雙藍汪汪的眼睛望著他,看到他眼底的好奇和孺慕,夏普突然覺得心底發軟,有種使命感油然而生。
噢,這個小傢伙是他的兒子……他居然當爸爸了?他是一個當爸爸的人了?這對沒有親人的夏普來說,是一種十分新奇的體驗。
「兒子,你以後就要跟著老子了,要不要喝口酒慶祝一下?」夏普咧了咧嘴,拿起酒瓶往小男孩嘴邊湊了湊。
這個男人,根本沒有跟這麼小的孩子相處的經驗。
「我不要,我要維尼卡。」
「她不要你了。」
「……」
「男子漢大丈夫,是不能哭的。」
「我沒有哭,只是沙子吹進眼睛裡了。」
「啊,那要不要爸爸幫你吹吹?」
「……父親,你嘴好臭。」
「你懂什麼?這叫男人味!還有,叫爸爸。」
「父親。」
「……」
之後,無論男人誘哄了多少次,小男孩都不曾改口,因為小小的他,永遠記得,那是他的「母親」教他的。
而時間一晃,便是二十年過去了。
維尼卡望著傑伊,當初那個不到她大腿高的小糰子,如今已經比她高出半個頭了,而她也不再是當初那個十八、九歲,會為第一次照顧小嬰兒而手忙腳亂的少女了。
「維尼卡阿姨……」
低著頭的傑伊,突然叫了她一聲,然後抬頭來,望著她說道:「謝謝您。」
維尼卡愣了愣,眼睛竟有些濕潤起來,她閉了閉眼,然後望著傑伊,說道:「我可以抱抱你嗎?」
傑伊站了起來,喬茜也識趣地鬆開了他的手。
他朝維尼卡走了過去,張開雙臂,環住了她的肩膀,就像小時候做過無數次的那樣。
喬茜站在樹下,望著這溫馨的一幕,眼中也閃起了淚光,她用力眨了眨眼,連呼吸的節奏也放緩了,生怕驚擾了這對久別重逢的「母子」。
良久,維尼卡才放開了傑伊,而傑伊也鬆開了手。
「孩子,我也要謝謝你。」雖然當年第一次照顧嬰兒的她,遇到了無數麻煩,但傑伊一直很乖,是她記憶中最貼心的小天使。
「一眨眼,你都已經這麼大了。」她平素不苟言笑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慈愛的笑,她伸手,像以前一樣揉了揉他金燦燦的頭髮,說道,「真好,阿娜絲塔知道的話,一定會很高興的。」
傑伊的心底湧起一絲異樣,他遲疑地問道:「請問……她被安葬在了哪裡?我可以……去看看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