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到山前,月朗星稀。
索羅定帶著曉月翻身下馬後,和早上似的,背著她一路上山,這次比之前那次動作還快,而且幾乎沒走大路。敢情下午索羅定已經將山路摸熟了,這回曉月都不明白繞了幾個圈,等停下時,已經到了那和尚的茅屋附近。
茅屋裡邊燈熄著,沒有聲響,可能和尚睡著了吧。
曉月趴在索羅定背上,問他,「他睡覺了吧?」
索羅定搖頭,「沒人在。」
「你怎麼知道?」曉月好奇。
索羅定指了指茅屋大門上一道鎖。
曉月仔細一看,納悶,「大半夜的上哪兒去了?難道上山到廟裡找老和尚去了?」
索羅定皺眉輕輕「嘖」了一聲,「早知道早點來。」
曉月不太明白。
索羅定將她放下,往茅屋的方向走,曉月趕緊跟上。
「你還記不記得他今天下午洗菜的時候,洗了多少?」索羅定走到屋前,繞著屋子找有沒有沒關的窗戶。
「嗯……一笸籮的樣子,不過水槽裡還有好些菜呢。」
「一個人吃多了點吧?」
「這倒是。」曉月點點頭,就見索羅定從靴子裡抽出一把匕首,開始撬窗戶。
曉月雖然偶爾毒個舌什麼的,但畢竟是宰相家的閨女,從小那是大家閨秀裡的大家閨秀,哪兒幹過撬窗踹門之類的壞事,下意識地就扒住索羅定的衣角。
索羅定回頭看她,順便警惕地掃視了一下四周,以為曉月看到什麼人了呢,見沒有,不解,「怎麼?」
曉月緊張,「被發現了怎麼辦?」
索羅定好笑,「他有種就報官抓我唄。」
說著繼續撬。
曉月莫名覺得有些興奮,索羅定帶著她做壞事哩!
沒三兩下,索羅定將窗栓撬掉了,輕輕推開窗戶,騰身一躍進入房間,伸手出來,拉曉月。
進了屋子……裡邊漆黑一片,的確沒人。
索羅定拿出火折子吹亮,藉著昏暗的光四外找了一圈,他倆進的正好是臥房,很簡陋,一張床一張桌,像唸書人的住處,桌上擺著文房四寶還有一些卷宗。
索羅定見上邊密密麻麻都是字,就對曉月說,「看看都寫的什麼。」
「嗯。」曉月拿起卷宗,索羅定幫她照著亮,她飛快地看了起來。
「有些是最近外頭在傳的,大哥的那些八卦。」曉月翻看著,邊皺眉,「好多一樣的,原來那些胡說八道罵大哥的都是他這邊傳出去的,好
多啊!」
曉月又翻了翻,找到一疊,「被你猜中了!」
索羅定低頭看。
「這應該是還沒來得及往外發的。」曉月給索羅定看,「寫大哥氣瘋淨遠方丈的,估計沒料到三公主會發出去那份遺書扭轉了乾坤,不然大哥真是翻不了身了。」
索羅定點了點頭,開始翻找屋子裡的東西。
曉月緊張,「被發現怎麼辦?」
索羅定好笑,「怕什麼,丫又不是好鳥。」
曉月扁嘴,「不准說髒話……」
話音未落,索羅定突然吹滅了火折子,一拉曉月,翻窗出去,落下窗,快速閃到牆後。
曉月就覺得心撲撲跳,倒不是怕被人發現了緊張,而是索羅定這一連串動作全程都是摟著她做的。
曉月面燙耳朵紅,使勁憋住不喘氣。
沒一會兒,就聽到「呼哧呼哧」的聲音。
曉月正悄悄欣賞索羅定的下巴和上邊一點點鬍渣呢,就見他皺眉「嘖」了一聲。
隨後,聽到了狗叫聲。
曉月張大嘴——有狗!
這要是人吧,他倆躲起來不容易被發現,可如果有狗,那就太容易被發現了,而且不知道是什麼狗,要是跟俊俊似的傻狗,看到人就會搖尾巴還好,萬一是會咬人的惡狗就麻煩了。
曉月還沒想到該怎麼辦,索羅定突然一拉她,閃進了後邊的林子裡,身後傳來了「汪汪」的狗吠聲。
索羅定到了林子裡,雙手一托曉月,將她放在了一棵歪脖子樹上,讓她收起腳,自己卻不上去。
曉月在樹上遠遠看到茅屋前邊的山路上,那位明淨和尚正提著個燈籠回來,有兩隻大黑狗朝著林子的方向衝過來,眼看越來越近。
曉月趕緊拉索羅定。
索羅定卻對她擺擺手,回頭看。
果然,兩隻大黑狗衝進來後,就對著索羅定咆哮。
索羅定皺眉瞪了兩隻狗一眼,壓低聲音,「他娘的嚎什麼?」
兩隻狗往後退了兩步。
索羅定一擺手。
兩隻狗嗚嗚了兩聲,夾著尾巴就跑了。
曉月睜大了眼睛——狗竟然嚇跑了!
這時,林子外頭傳來了明淨的聲音,帶著喘息,顯然是追著狗來的,見狗又跑回去了,就問,「你倆幹什麼?」
索羅定翻身上樹,一摟曉月上了旁邊更高的一棵樹,隱藏在濃密樹冠之中。
曉月都不知道索羅定是怎麼上來的……就「呼
」一下子!
明淨膽子貌似也不是很大,帶著狗,往林子裡望了望,見沒人,就牽著狗回去了。
將狗關進後頭的狗捨,明淨沒進茅屋,而是站在房門口等著,顯得很焦急。
曉月想伸手扒開眼前的樹枝看看清楚,索羅定先伸手幫她扒開。
曉月瞧了索羅定一眼。
索羅定提醒她,「小心有刺和蟲子,別亂摸。」
曉月翹起兩邊嘴角,索羅定哪裡老粗了,很細心,又會照顧人!
明淨在門口焦急地等了一陣,就見遠處,有個穿白衣的人走了過來。
索羅定微微皺眉,曉月瞇著眼睛想看清楚是男人女人,隔開太遠了,只看得出那人很瘦,舉手投足像男人,穿的卻是女人的衣裳。
「怎麼那麼晚?」明淨似乎不悅,衝他嚷嚷。
那人不緊不慢走到了他跟前,「急什麼,白曉風這幾天又不在書院。」
聽說話的聲音,顯然是個男人。
曉月和索羅定對視了一眼——果然衝著白曉風來的!
「還管他什麼白曉風啊!」明淨急得直跺腳,「剛才下午白曉月和索羅定來過了!」
「什麼?」白衣人微微一愣,「他們來幹什麼?你跟他們說了什麼?」
「我沒說什麼!」明淨道,「他們是來山上求順考符的,見廟荒廢了才來問問。」
「你沒露出馬腳吧?」白衣人顯得十分謹慎。
「當然沒有,我又不傻!再說了,那索羅定不過是個莽夫,他能發現什麼。」明淨不屑,說著,又忍不住補充了句,「話說回來,那白曉月長得真是嬌俏,可惜剛才索羅定跟她一起來的,要是她一人就好了……「
白衣人白了他一眼。
曉月聽後眉頭都皺起來了,撅個嘴不痛快。
索羅定在她耳邊說了句,「別急,等事情了了,爺拔光他的牙給你出氣。」
曉月撅著的嘴就收回來了,嘴角又翹起。
「色字頭上一把刀,你最好安分守己一點,要是功虧一簣,我可饒不了你!」白衣人警告。
明淨立馬就落了下風,似乎對白衣人有些忌憚,趕忙道,「我當然不會亂來了,我們好不容易有辦法讓白曉風身敗名裂……真是,不知道誰出的高招打亂我們的計劃。」
白衣人淡淡一笑,「一計不行,我還有第二計,反正這次,我要白曉風永遠翻不了身!」
曉月皺眉,仰著臉看索羅定,那意思像
是問——你打得過他倆麼?打得過就把他們抓起來!
索羅定卻搖搖頭,示意她別急。
「可那老和尚和白曉風是至交,他能聽我們的麼?」明淨有些擔心。
「由不得他不幫忙!」白衣人冷笑了一聲,「他子午廟幾十個和尚都在我手裡呢,他要是敢亂來,我就宰了那幫小和尚!只是……」說著,他叮囑明淨,「你這幾天放聰明點,我有些擔心索羅定會壞事。事不宜遲,明天一早,咱們就提前行動!」
「明早?」明淨皺眉,「我稿子還沒抄完呢!」
「那就今晚熬夜做!」說完,白衣人一甩袖子,「白曉風跑的了第一次,跑不了第二次!」
之後,兩人進屋點了油燈,似乎是坐在了桌邊寫東西。
索羅定略微有些納悶,問曉月,「剛才桌上的稿子裡,有什麼特別的麼?」
曉月想了想,搖頭,「沒有啊。」
索羅定心下瞭然,「大概隨身帶了。」
「現在我們怎麼辦啊?」曉月很擔心,「他們還有奸計對付我大哥呢。」
「我們先去找個人。」索羅定說著,輕輕帶著她下了樹。
「找誰?」
「你猜猜看。」索羅定賣了個關子。
曉月眼珠子一轉,「老和尚?」
索羅定嘴角微微挑起一些,「夠機靈的。」
曉月得意。
上山前,兩人先下了趟山,找到栓在山前的馬。
索羅定拿出一個插在馬鞍上的竹筒,打開裡頭抽出一卷東西,是一塊白布,還裹著根炭條。
曉月好奇看著,索羅定鋪開布,用炭條歪歪扭扭寫了些字,又畫了一張類似地形圖的東西,捲起來塞進竹筒放回原處,抬手在黑馬腦門上拍了一下,「去找子謙。」
黑馬轉身……一溜煙往回城的方向跑了。
隨後,索羅定選了另外一條路,帶著白曉月直接上了山頂的破廟。
子午廟白天已經夠蕭條的了,晚上看著更淒涼。
「老和尚會不會也被關起來了?」曉月見廟內空空,就問索羅定,「原來他根本沒瘋,因為小和尚們被抓了,才被迫演戲。」
索羅定淡淡一笑,也沒多說,想了想,就問曉月,「你大哥有沒有姓狗的朋友?」
曉月扁嘴,「哪有姓狗的啊……苟倒是有可能。」
「有麼?」
曉月仰起臉想,「苟……好像有個同窗,姓苟的。」
索羅定問,「你
再想想。」
「我沒見過,哥哥很少介紹同窗給我認識,倒是吃飯的時候他會跟我說些書齋的趣事,好像提起過一句苟兄,當時我還樂呢,說他跟小狗稱兄道弟。」
索羅定點了點頭。
這時,有腳步聲傳來。
索羅定帶著曉月躲到了一棵樹後。
沒一會兒,就看到一個人從破廟後面走了出來,走到山邊,朝山下的小路張望著,又看看月亮,像是算時辰,邊自言自語,「怎麼還不來呢?難道沒明白我的意思……」
曉月和索羅定一眼認了出來,是下午還瘋瘋癲癲的淨遠方丈。
曉月對索羅定點點頭——果然沒瘋!
索羅定見老和尚等急了,就冷不丁問了句,「等人啊?」
淨遠嚇得一蹦,回頭看……就見樹後,索羅定走了出來,身邊跟著曉月。
老和尚立馬露出笑容來,伸出大拇指對索羅定點頭,「索將軍果然如曉風所言,聰明絕頂。」
索羅定倒是有些意外——這話是白曉風喝醉的時候說的吧?他竟然會誇自己聰明絕頂?
曉月心裡頭呼啦一下——大哥對索羅定評價這麼高啊,這麼說大哥這關過了?
索羅定想了想,啞然一笑,「也對,狗肉缺把蔥,這種招白曉風才想得出來。」
老和尚欣喜,跑過來給索羅定作揖,「索將軍,你快救救我子午廟裡的徒子徒孫吧。」
索羅定乾笑點頭,「你廟裡的禿子禿孫都哪兒瞇著呢?」
老和尚一攤手,「不知道。」
索羅定瞭然,「白曉風忍了那倆龜孫就是因為這個?」
「還有一個原因!」老和尚伸出一根手指,「不過不方便說。」
曉月急,「大哥差點身敗名裂,有什麼原因不能說的?」
索羅定撇嘴,「他是用的將計就計吧。」
曉月眨眨眼。
老和尚再給索羅定挑大拇指,「索將軍真是……」
「得了,甭給我擄順毛。」索羅定打斷老和尚,「你們想我怎麼幫忙?」
老和尚嚴肅,「務必找出我廟中被軟禁的人質,他們有人質在手,曉風沒法下手!」
索羅定皺眉,「一點線索都沒有,怎麼找?」
「我與曉風找了多日了,始終找不到!」老和尚臉皮還挺厚,「所以曉風說了,讓你找!」
索羅定嘴角抽了抽。
曉月也皺鼻子——怎麼這樣!
「方丈,報官不行麼?」曉月問
,「還有啊,你們既然知道誰在作怪,幹嘛躲躲藏藏,還讓人奸計差點得逞。」
「白曉風想永絕後患。」索羅定冷笑一聲,「有把柄終歸是個禍患,今日之患也是明日之患,要除禍患,就要除到根。」
老和尚點頭,「英雄所見略同……」
索羅定一擺手,「免了吧,我可沒他那麼能算計,能用的都用上了。」
老和尚笑得尷尬,「不得已而為之。」
索羅定「呵呵」一聲,「你也不是好鳥。」
曉月不是很聽得明白索羅定說什麼,但聽得出,索羅定不痛快了。
老和尚一揖到地,「有勞將軍。」
說完,轉身走了。
索羅定搖了搖頭,帶著曉月下山。
曉月見他背著手想心思不說話,就仰著臉偷偷看他。
一直到了山下,曉月忍不住問,「你生我大哥的氣啊?」
索羅定看了看她,歎氣,隨口來了一句,「要不是看在你面上,我才懶得理他。」
曉月一愣,隨即眼睛都亮了——剛才索羅定說什麼來著?要不是因為你!
曉月的理智將「看在你面上」自動替換成了「一切因為你!」……開心得不得了!
曉月正捧臉呢,就聽索羅定對著林子的方向問,「查到沒?」
「咻」一聲,程子謙冒出來了,對索羅定伸出一根中指。
索羅定牙都呲出來了,程子謙補上一句,「給白曉風的,那個黑啊!」
索羅定臉色恢復,哼哼一聲,「都說了天下第一鐵定得有兩把刷子。」
子謙抽出一份稿子,「一個鍋配一個蓋,一個蘿蔔一個坑、一個馬桶一個屁股、一個……」
索羅定踹了他一腳,「你想說什麼?」
程子謙扁嘴,「三公主也好黑,以後不要得罪這兩個人!」
索羅定望天,拽了一把一頭霧水的曉月,「走吧,回去睡覺,這事兒你就不用擔心了。」
曉月茫然,「沒事了?」
索羅定點頭,「一切都在你大哥計劃之中,你就放寬心得了。」
「哦。」曉月迷迷糊糊點頭。
子謙借了索羅定的馬,辦事去了。
索羅定帶著曉月慢悠悠往回走,路上連個鬼影都沒有,月光倒是很亮。
走了好久,曉月問,「你們搞明白什麼了?我沒聽懂。」
索羅定沒有回答,而是問,「你哥就你一個妹子吧,還有沒有親兄
弟?」
曉月搖搖頭,「沒。」
索羅定點點頭,「還好。」
「好什麼呀?」曉月不解。
「他要是有個親兄弟,那兄弟一定很慘。」索羅定回答。
「怎麼好這樣說,我大哥可疼我了。」曉月不滿,就算是索羅定也不可以說親大哥壞話!
索羅定笑了,「你性子跟你大哥差不少啊……不過也對,他給你把心眼都用了,你就能呆傻呆傻地過日子了。」
索羅定一句話,果然招來曉月踹他小腿。
「你一會兒說他是好大哥,一會兒又說當他親兄弟倒霉。」曉月不解,「什麼意思?」
「當妹子和當兄弟怎麼一樣呢。」索羅定背著手,「倒是未來妹夫得找個心眼足的,不然被玩死!」
曉月笑得眉眼彎彎,「那不擔心,心眼多著呢!」
「啊?」索羅定沒聽明白,回頭看她。
曉月笑瞇瞇往前溜躂,心說——大哥還誇他「聰明絕頂」呢!未來妹夫什麼的……
兩人回了書院。
曉月蒙被大睡做美夢,反正索羅定給她吃定心丸了,表示她大哥早有準備,那她也不愁了。
索羅定則是靠在院子裡的籐榻上,看著天上的星斗想心思——十幾個小和尚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而且人會說話還要吃喝拉撒,會藏在哪兒呢?
正想著,就看到俊俊到他跟前搖尾巴。
索羅定盯著它看了一會兒,突然笑了,伸手過去摸了一把柔軟的背毛,「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