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了足有半個多時辰,牛車漸漸降下去,停在一座開滿紅白花朵的木橋前。橋後是一座寬敞的庭院,赭黃色的木門緊緊合閉,門前種滿了紫丁香,一團團錦簇著,幽香四溢,在這個炎熱的夏夜裡,吐露出絲絲清涼之意,彷彿門裡門外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傅九雲攬著覃川的肩膀,走到門前輕輕舉起掛在門環上的小木棒,在旁邊的皮鼓上敲了三下,過了片刻,木門輕輕開了,從裡面迎出一雙一模一樣的小孩子,一男一女,穿著同樣的紅裙白衫,瑩潤可愛。
「九雲大人。」兩個孩子整齊地朝他行禮,「我家主人等候多時,請隨我二人來。」
門後又是一條開滿花的小徑,走到盡頭便分成兩條岔道,女孩子引著覃川走向左邊的岔道,一面道:「姑娘請隨我來沐浴更衣。」
覃川微微一愣:「……還要沐浴更衣?」
女孩子話裡帶著傲然:「這是我家主人的待客規矩,就算是人間帝王到了眉山居,也沒有例外呢。」
真不知這眉山君是什麼人物,架子端這麼高,還有逼著客人洗過澡換了他家的衣服才能進門的道理。那左邊岔道走到盡頭便是另一方庭院,院中有天然溫泉,色澤乳白,熱氣蒸騰,瀰漫著一股藥石味。
覃川痛快泡了許久,女孩子送來一襲柔軟的白衫,一雙嶄新的木屐,換上之後只覺滿身清爽,精神不由為之一振。此時再隨她順原路返回,嗅著庭院中花的芬芳,綿軟的夜風透過白衫吹拂在肌膚上,每一步都有種可以乘風而去的感覺。
傅九雲等在一叢紫丁香下,鬆垮的白衫雲朵一般籠罩著他,漆黑長髮攏在一邊肩膀上,正與那個男孩子說笑,一偏頭見她從這裡來了,便停了不說,只是定定看著她,神色溫柔愛憐。
被這樣一雙寶石般的美麗眼睛凝視,並不是容易的事。覃川情不自禁垂下頭,耳朵又燒了起來,最近她臉皮大約是變薄了,動不動就來個充血臉紅,自己都快受不了。
肩上一暖,是他又攬了上來,動作自然且親密,彷彿他就應當是這樣靠近她的。覃川覺得自己應該提醒他一下,可心底卻又不願他當真離自己如陌路人,這種矛盾實在令人無奈。
耳廓發熱,是他的唇貼近,熱氣噴在上面,她呼吸都要停了,卻聽他低聲耳語:「今日只管放開肚子喝酒,能喝多少便喝多少。橫豎萬事有我,醉了也沒關係。」
就是有你在,才不能放開肚子喝醉吧?!覃川橫了他一眼,見他面上並無戲謔之意,不由愣了一下。他眨眨左眼:「總之聽我的,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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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山君等在庭院深處的一座小小殿宇內,殿中鋪了一層柔軟白草編織成的地毯,檀木做的小案攤了一地,和小案一起亂七八糟滾在地上的還有許多同樣穿著白衫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妖有人。
濃烈的酒氣夾雜著暖風撲面而來,這些人應當都是醉得暈死了,遍地挺屍也無人來管。醉生夢死的殿內,只有一人在動,他在斟酒,從巨大的酒罈把酒倒進酒壺裡。這是個瘦的十分離譜的年輕男子,像一隻骷髏架子撐著衣服似的,雙頰上帶著病態的暈紅。聽見腳步聲,他忽然抬頭,目光居然湛亮銳利,彷彿可以看透人心一般。覃川被他掃了一眼,腳下不由自主一停。
眉山君話不多,直接拋了一罈酒過來,被傅九雲飛快一撈,拆封仰頭一氣喝了大半。他這才露出一絲微笑,拍拍身邊的軟墊:「可算來了,坐下,一起喝酒。旁邊的姑娘也來。」
傅九雲攬著覃川坐在他身邊,介紹得十分簡短:「她叫覃川。」
眉山君淡道:「好!大燕國的帝姬,我敬你一壺。」
他敬酒用的居然不是杯子,而是酒壺。覃川被動地端起酒壺,默然看了他兩眼,見他手腕上繫著一串五彩琉璃珠,過世的老先生腕上亦有同樣一串,於是露出一絲瞭然的笑:「……我們亦算是同一師門了,這壺酒,應當我敬師叔才對。」
說罷毫不猶豫,仰頭飲乾了壺中酒,倒轉壺身,一滴不剩。
眉山君又笑了一下:「好眼力。大師兄當年為了報恩離開師門,投身大燕皇宮教導皇族白紙通靈之術,一晃眼,百年過去了。他只是個半仙,如今應是過身了吧?」
覃川答得恭敬:「是,先生葬在西方瓊國挽瀾山下。後事全由我打理。」
眉山君並無悲慼之色,又取了兩壺酒,一人一壺,與她碰了一下:「這壺我敬你,多謝帝姬料理師兄後事。」
雖說覃川是個無底酒桶,卻也架不住他一上來就一壺一壺的敬酒,而且壺中酒並非普通烈酒,一入口便知是起碼三種以上的酒兌在一處的混合烈酒,極易醉人。她睡了一天,一粒米也沒吃,空著肚子灌了幾十壺酒,漸漸的頭便暈了。
所幸眉山君比她好不到哪裡去,到了第三十五壺的時候,手腕抖得厲害,酒液倒是大半灑在了外面。他長嘆一聲:「果然好一個酒中女豪傑,我今日喝了整整一天,眼下是不行了。明日再戰你二人。」
他從袖中拋出一把白紙,落地瞬間化作十幾個紅裙白衫的童男童女,與門口接待他二人的並無二樣,吩咐:「把這些沒用的酒鬼統統丟出去,鎖上大門,明後日一律不見客。」
這一手白紙通靈卻比大燕皇族用的漂亮多了,覃川到如今也只能召喚靈獸,喚不來人形靈鬼。眉山君搖搖晃晃起身,扔了一隻厚厚的信封在傅九雲懷中:「這次算我輸,國師的來歷先給你一半,明天贏了我再給你另一半。」
說罷身形一晃便消失了,只留一陣濃烈酒氣。
覃川原本醉得腦子裡嗡嗡亂響,聽到「國師」二字卻和一個霹靂炸在頭頂似的,立即醒了,轉頭疑惑地看著傅九雲。他什麼也沒解釋,只將信封塞進懷內,對她眨眨眼:「幹得好,明天再接再厲。」
她靜默半晌,突然說:「國師?天原國的國師?」
他淡淡一笑:「乖,別問那麼多。」
覃川果然沒再問,扶著酒案要站起來,兩條腿和棉花做成似的,受不住力瞬間便軟了下去。傅九雲攔腰將她抱起,一路穿廊過院,最後她被放在一張柔軟的床上,被縟帶著松林竹葉般的清香,輕輕蓋在她身上。
覃川幾乎是一沾床就睡著了,睡了不知多久,突然驚醒過來,只覺屋裡漆黑不見五指,身旁躺了一個男子,胳膊橫過來扶著她的肩膀。
他身上有熟悉的香氣和酒氣,是傅九雲。覃川微微動了一下,見他沒什麼反應,鼻息綿長,顯然是睡著了。她咳了兩聲,低低叫他:「傅九雲,傅九雲?」
他嗯了兩聲,睡意十足地,翻了個身把她摟住,當被子似的蹭兩下繼續做夢。
覃川瞪圓了眼睛,心頭咚咚亂跳,悄悄抬手探入他的衣服裡,不著痕跡摸索那隻被他藏起來的信封。摸啊摸,摸到一片光滑緊|致的肌膚,趕緊撒手繼續摸別的地方。再摸,摸到衣服裡的暗袋,摸上去感覺沒有信封。再再摸——卻被他用力抓住了手腕。
她一驚,頓時把眼睛閉死,裝作睡著的樣子。身上一緊,被他像是要揉進身體裡那種抱法,縱使隔著衣服,也能感覺他身體那種燙人的熱度。覃川再也不敢裝睡,急道:「我……」
話未說完,他已經重重吻了下來,甚至有些粗暴,近乎蹂|躪地吮|吻她的唇。跟不上他的節奏,她感到唇上的痛楚,像是被火在燎,不由奮力掙扎,拉扯他的頭髮,將兩人密合的唇拉開一些些距離。
「信封!」她顫抖地說了兩個字,他卻什麼也沒說,趁著她張口,一路攻城掠地,侵襲口中瑟瑟發抖的舌。
覃川以為自己會死在這種可怕的力道與熾熱中,不再是輕佻的挑|逗曖昧,糾纏包裹在一處的唇舌滿載著兇猛的欲|望,他要吃下她,鉅細靡遺,每一寸都將要屬於他,容不得她拒絕——不容許拒絕。
他掌心如烙鐵,忽然從衣衫下襬探入,罩在她赤|裸的後背肌膚上,漸漸下移,勾住腰身最美的那個弧度。覃川只覺意亂情迷,一種巨大的空虛攫住了她,想要貼住他,緊緊地貼上去。抱緊他,像是怕失去什麼重要東西似的那樣抱緊。
膠著纏綿的唇稍稍分開一絲,傅九雲粗重熾熱的呼吸噴在她面上,聲音暗啞得幾乎分辨不出:「……你要做壞事?那大家一起來做壞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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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一起來做壞事吧——可她本來只是想偷看一下那封信。
覃川腦子裡已經成了稀爛的漿糊,這個念頭也不過是一閃而過。像是要溺斃在他深沉的懷抱裡,縱使大口喘息,也吸不到氣。手、腳、身體,統統不是自己的了,要怎樣安置才能安心?
他心有靈犀一般,勾著她無措的雙臂環在自己肩上。這一次,濕潤的唇落下得極溫柔,細嚼慢嚥她唇齒深處的柔軟嬌嫩,不動聲色引誘她跟隨他的節奏,一下一下,舌尖糾纏;一下再一下,如海草一般摩挲不忍分離。
身上那件白衫左一道衣帶右一顆暗扣,穿的時候都覺複雜無比,可在他手下卻溫順馴服,指尖所到之處衣衫所有的縫隙便開了,被他用牙齒咬住,一點一點從肩頭拽落。他潮濕滾燙的唇蓋在了花朵般的胸脯上。
覃川抖得幾乎要散開,十根指頭死死掐著他結實的肩膀,指甲陷了進去。想要躲,後背卻為他那樣用力地抱住,不知往哪裡躲去。可怕而洶湧的潮水自踵至頂,帶著近乎死亡的甜美,吞噬她。他身上的白衫冰冷綿軟,長袖擦刮著她的腰;他的唇卻燙得要把她點燃,噬咬,舔舐,彷彿她的身體是誘人的糕點。那是一種令人無法忍耐卻又必須忍耐的□微疼,她真的快要死了。
遙遠的腦海深處,有個聲音輕輕的說:停下,要停了,不能再繼續,你不該這樣。
停不下來,心底有個更加清晰的聲音迴旋。她對他,是依戀?是閃躲?是愛慕?還是僅僅想要尋找一個可以稍稍依靠的溫暖懷抱?她自己亦分不清,或許都有,也或許都沒有。大約他於她是一杯芬芳毒酒,其實知道飲鴆止渴四字的含義,她現在最該做的是給他一個響亮耳光,然後憤然離去。
可是做不到,我做不到。她這樣和自己說,隱隱有個瘋狂了豁出去的念頭,想要嘗嘗這杯毒酒的甘甜芬芳。
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了,是的,她何曾畏懼再失去什麼?這世間,欠她的人太多,她卻獨獨欠了傅九雲一筆債,還不起他,那就這樣吧。這麼長時間,一直耍心計,與人鬥、與妖鬥,她已經累了,只盼早日了結這場復仇的空虛。在一切都結束前,至少她還可以擁抱他,用依然存在的雙臂緊緊擁抱不停追逐在身後的他。
傅九雲的指尖有細小火焰,溫柔而不容抗拒地覆蓋在她最柔嫩的地方,像是在試探,小心翼翼,帶著一萬分的愛憐,輕輕撫摸她。那無法捉摸的吻也終於不再亂跑,安撫似的,在她半張的嘴唇上隨著手指的節奏一次次落下親吻。
覃川像是一尾剛被撈上岸的魚,不甘心地彈了起來,無法抑制地,暈眩中自喉間發出一個哭泣般的呻吟:「九雲……」
柔軟的雙臂卻迎上去,藤蔓一般纏在他脖子上,將他勾向她,勾向她。
傅九雲的手指突然停了下來,沒有撤離,只是那樣靜靜覆蓋著她。他沉重地壓在她身上,呼吸急促,腦子裡僅剩一根繃了死緊的弦,要麼就此鬆開,要麼乾脆拉斷。她已經為他敞開,已經在他眼前,想要她,好像下一刻死亡就要來臨,迫不及待,急不可耐。
他那麼想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