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國師(二)

  玄珠冷道:「那你怎麼會在這裡?」

  「聽說你去刺殺國師,難道說你突然有了國仇家恨的意識,所以想要復仇了?」覃川沒理她,說了個自己也覺可笑的理由。

  「什麼國仇家恨!」玄珠冷笑起來,「我哪裡有什麼國什麼家!我不比你小時候千人寵萬人愛,我的那個家被滅了,父母都死了我才要拍手稱快!」

  覃川正色道:「那我來猜猜。想必是為了左紫辰,他殺了太子?然後想殺國師?你於是也來插一腳,故意失敗,就是為了要他陪你來一出英雄救美?」

  「不是!閉嘴!」玄珠霍然抬頭,目中血絲密佈,顯得又憔悴,又陰冷。她死死地,甚至帶著怨毒地看著覃川,片刻後,卻把臉轉過去了。

  「我知道他心裡想著什麼,整日鬱鬱寡歡,時常在紙上寫國師和太子的名字。我也知道他心裡總覺著自己欠了你,沒能趕上殺太子,他卻已經被人殺了,那麼至少殺了國師。其實這筆賬根本不用他來還!他根本沒什麼欠你的!我來替他完成心願好了,他總會知道,誰才是對他最好的。何況,天原滅了大燕,我殺國師比他名正言順,你懂什麼?!根本輪不到你大放厥詞!」

  覃川默然看著她,目光從她倔強挺直的肩膀,一直流連到她染了血的紫色衣角上。她身上的紫衣與左紫辰的式樣一模一樣,只不過加了一道女裝的束腰。似是感覺到她的視線,玄珠瑟縮了一下:「看什麼?你還沒說為什麼來的人會是你!」

  覃川忽然笑了起來,低聲道:「好吧,玄珠,你永遠比我想像的還要能拚命。我若是左紫辰,不順了你簡直天理難容。」

  「不用你安慰我!」玄珠狠狠背過身,下一刻卻淚如雨下。她等了三天,被死去活來折磨了整整三天,每一刻每一刻都在心底不停地呼喚左紫辰,盼著他來救自己。可是門開了,進來的那個人卻是她最不想見到的女人。

  她從未像現在這樣徹底地絕望無奈過。一直爭,一直搶,自我欺騙著左紫辰心底應該是有她一些地位的。這種自我欺騙在三天裡已經快要消耗殆盡,在見到覃川的那個瞬間便徹徹底底被踩碎了。

  她在他心底,大約連一根頭髮絲也沒能留下。

  不知過了多久,玄珠坐得腿麻了,站起來走了幾步,見覃川神色平靜,毫不慌張,到底忍不住問道:「你為什麼會來這裡?」

  覃川微微一笑,眉宇間有些陰沉:「我來送死。至於你,你就陪我一起死吧。」

  玄珠腳一軟,再次跌坐在地上。

  **

  三天後,國師來了,聽見腳步聲覃川動的比兔子還快,將亂七八糟的被縟、裝了糕點的盒子。丟了一床的水囊,統統丟進乾坤袋,省得被他發現什麼蛛絲馬跡。

  大抵見她沒有半點憔悴之色,甚至臉色還紅潤了幾分,國師也有些無奈,抱著胳膊低聲道:「公子齊不見了,不在鳳眠山,也沒來昊天樓,想必是不願淌渾水,早已放棄你離開了天原吧。」

  覃川的反應很冷漠:「哦,這樣啊。我和他本來就沒什麼關係,倒是勞煩你替我難過了一場。」

  國師嘆了一聲,彎腰坐在她面前,聲音難得柔和了一些:「帝姬,你年紀還小,還有一輩子可以活,不要讓我替你惋惜大好年華卻斷送性命。狠辣的法子我有很多,可我不想對你用這些手段。這樣吧,我們各退一步,我可以送你們離開天原國境,作為交換,你告訴我太子魂魄的安置處。」

  覃川定定望著他的雙眼,那裡面難得有了一些焦急,還有心痛。為誰心痛?為那個妖魔太子嗎?

  「……你很在意那個太子?作為臣子,你的在意有些過頭了。」

  淡淡的一句,卻讓國師臉色劇變,額上汗水一顆顆湧了出來,目光陰冷地盯著她,低聲道:「你說什麼?在意……過頭?」

  覃川笑了笑:「是啊,我看皇帝都沒怎麼心痛,病了一場找個美人玩玩也就好了。看起來,你倒比他更像太子的爹……」

  話突然斷開了,她驚愕地看著國師忽青忽白的臉,深邃的目光裡,悔意、怒意、殺意、恐懼之意糅合在一處,雙目漸漸變得赤紅,就這樣死死看著她。她一下子被驚醒似的,摀住嘴皺起了眉頭。

  不是吧?隨口一說就說中了?!

  「你剛說了什麼?」

  他的嗓音驟然變得妖異低沉,令她打了個寒顫,連連擺手:「我什麼也沒說!那個……今天天氣挺好的!風和日麗,神清氣爽!」

  國師看了她很久,張嘴正要說什麼,忽聽石門外的妖獸驚天動地的大吼起來,緊跟著石門被什麼東西狠狠擊打震盪,整個地宮都為之震顫。他立即起身,閃電般竄了出去!

  可他還是慢了一步,石門為那股不可抗拒的大力生生砸爛,碎石飛濺。煙塵滾滾中,有個紫影慢慢走了進來。國師眯起雙眼,將面前翻捲的塵土隨手撥開,立即見到自己的坐騎妖獸為人砍成兩截,血流滿地,早已死透了。

  紫衣人一直走到他對面五尺處,忽然停下了。雖然他半邊身體都被妖獸之血浸透,瑩玉般的臉頰也染上數道血痕,甚至雙目也瞎了,緊緊閉著,卻依然是秀若芝蘭,俊雅得彷彿一桿青竹。

  玄珠渾身都開始發抖,突然起身朝他撲過去,尖叫起來:「你來救我了?!紫……」

  話未說完,只覺腦後被人重重一擊,登時頭暈眼花跌了下去。覃川收回手,取了繩子將她手腳縛住,往白紙化出的小毛驢背上一丟。這位姐姐素來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與其讓她沖上去找死,連累得大家都不好,不如讓她暈過去,起碼還安靜些。

  因見國師和左紫辰都無語地看著自己,她趕緊笑著擺手:「沒……沒什麼!你們繼續!繼續!」

  雖然左紫辰雙目緊閉,但她還是能感到他朝自己看了一眼,只是很快又淡淡移開,對上了國師。

  他的聲音從來都是偏冷的,這次冷得分外徹底:「你一直想見公子齊,甚至數次派人前來騷擾,無非是想要探底。如今我來了,你何不徹徹底底探個仔細?」

  覃川無意識地咬住舌頭,他冒充公子齊?這是什麼計策?

  國師上下打量他,目光中有不信,有讚歎,有疑惑:「先生此言差矣,我只是仰慕先生的風采,想要結交。呵呵……只是當真想不到先生竟這樣年少俊秀,難怪時常出門要戴著面具。」

  左紫辰淡道:「你想結交?如今我人已在這裡,有什麼想說的只管說,看看能不能將我說動,為你們天原做事。」

  國師目光閃爍,拱手彎下腰,沙啞地笑道:「先生果然是爽快人……」一語未了,袖中驟然射出一道血紅的線,快得驚人,直攻左紫辰心口。

  輕微的「咯咯」數聲,那道紅線的頂端被左紫辰隨意用手握住了,發力一捏,五根指骨盡數碎裂。直到這時覃川才看清,原來那根本不是什麼紅線,而是一條細長妖化的胳膊,比最薄的刀刃還要薄,其色如血,五根手指生得一般長短,指甲如針尖一般。如今那隻手被左紫辰用力攥住,骨骼盡碎,軟得好似肉團一般。

  「剜心之術?」左紫辰露出一個譏諷的淺笑,「這就是國師的誠意?」

  寒光一閃,那隻妖手齊腕被他手裡的劍斬斷,國師面上掠過一絲痛楚之色,斷臂蛇一般游曳而回,鑽進寬大的袖子裡,沒一會兒,他的肘間便被血浸濕了。他非但沒有怒意,反而帶了前所未有的恭敬,誠懇道:「不愧是公子齊先生,倒是我魯莽了,僅斷一隻妖手,足見先生心胸寬大。」

  長劍輕輕甩了一下,將上面殘留的血珠甩干,左紫辰收劍入鞘,道:「現在可以開始說了。」

  第一次見到左紫辰面冷心更冷的模樣,覃川只覺掌心裡滿是汗水,突然十分慶幸先把玄珠撂倒了,不然這會兒指不定她要怎麼尖叫吶喊,耳朵也要被她叫聾掉。

  國師神情肅穆,沉聲道:「我不敢狂妄自大,更不敢妄自菲薄。我天原幅員遼闊,國人純樸高雅,皇族繼承上古妖魔血統,更是一片赤子之心,不以爾虞我詐為榮,更加從不提倡官場算計。太子身負無雙命格而降,一統中原已是大勢所趨,他日問鼎中原,將如今這散沙般不停紛爭的局面結束,創造一個更強盛的中原大國。先生捫心自問,中原從此只有一國,再沒有國與國的戰亂,以妖為尊,再沒有人與人之間的算計猜疑,難道不是極好的麼?先生難道忍心百姓流離失所,一生都捲入各國權貴的紛爭裡不能解脫麼?先生是個極聰明的人,我更是略微瞭解一些先生真正的來歷,先生冷眼旁觀這麼多年,心裡必然明白我說的絕無誇大。俗話說,良禽擇木而棲,先生和這位亡國帝姬糾纏不清,其實是失了先生的身份,令人惋惜喟嘆。」

  這一席話當真是掏心之言,左紫辰卻只淡淡笑道:「國師稍稍瞭解我的來歷?只怕未必吧。反過來說,我對國師的來歷倒是十分清楚。你原本是天地間逍遙自在的一隻妖,餐風飲露豈不快活?何必讓皇權之爭污了你的心。那太子的無雙命格,你拿去糊弄旁人也罷,說給我聽,又叫我說什麼好呢?」

  國師的臉瞬間變得煞白,雙目卻漸漸紅了,驟然放輕聲音:「先生此話何謂?」

  「你這招借腹生子將整個天原皇族都耍了個徹底。我知道你擔心什麼,倘若叫皇族明白太子並非皇帝與皇后所生,甚至絲毫皇族血統也沒有,你方才那些好聽話裡的偉願半件也成不了。」左紫辰對他因心情激盪而洩露的妖相毫不在意,「你做了這麼多年國師,難道還未明白過來?只因有太子在,你的國師位置才這樣穩當,皇帝也要讓你三分。是你靠著太子的名聲才起來,否則你永遠只是那個只能給人看看命相,祈祈福的無實權神官。」

  「公子齊——!」國師怒極狂吼一聲,其聲勢實在不亞於晴天霹靂,覃川只覺胸口一陣氣血翻湧,三日前心臟上受到的損傷又開始疼痛起來,只有死死用手按住心口,咬牙強忍。

  「你這只無形無體死不掉的三千年老鬼!」國師身後八根妖手扇子一般張開,霎時間伸了數丈長,齊齊朝左紫辰砸去,「你連自己是什麼東西都不知道!有什麼資格羞辱我?!」

  八隻妖手從不同的方向齊齊疾射,怕是神仙也躲不過,這千鈞一髮的時刻,終於被覃川找到了。國師因憤怒喪失了理智,後背露出大片破綻,她猛然起身,下一個瞬間便來到他身後,撈起他一綹白髮,「嚓」一聲割斷收入袖中。

  國師一個激靈,似是發覺了她的異動,當即抽回一隻妖手,深深沒入她的胸膛,將那顆鮮活的心臟抓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