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大雪

  旭陽關外,本是萬里風吹草低的草原。

  瓦剌人馬蹄踏破城頭,一把妖火燒盡了原上離離枯草,留下一個千里枯敗的焦土。

  京城裏丞相攝權,而旭陽關百姓終於開始反抗,數萬名屯田軍扛起有限的武器,家裏凡有壯丁,統統扛起鐵器前去抗敵。

  不斷的有壯丁衝上,不斷有死傷被送回來。

  旭陽關外,零零散散分佈著被烈火燒黑的城鎮,那焦黑的石頭在胡同巷弄裏散發著不祥的氣味,而城鎮之外,遍地可見無主屍骨,蚊蠅禿鷲盤亙,馬肉腐爛的氣味久久不散。

  城鎮裏,近乎於彈盡糧絕。

  翠秀用裙子兜著炊餅,掰成一小塊一小塊,分給院子裏四處散落的傷兵。

  她才剛剛成親,嫁的是鎮子裏青梅竹馬的夫君,小倆口還在新婚燕爾就遇到瓦剌大舉入侵,夫君韓燁二話不說,將一家老小盡數託付給妻子,奔赴戰場。

  而她的新婚居所就變成了戰場傷患的休憩之所,初初成婚,還像個孩子的姑娘脫下明媚髮簪,一握滿把黑髮隨意挽就,在鍋臺和傷患的鐵甲間磨粗了細嫩的手指。

  好在韓燁有勇有謀,以白丁之身頂了已死守備的官職,率人馬幾番衝殺,竟然也斬獲了敵人屍首不少,然而每次送他前去殺敵,翠秀還是不免提心吊膽,晚霞照著城外焦黑黃土,回蕩著衝鋒的牛角號。

  她一旦有空,就奔上城頭,向那戰場上伸著脖子遙望,只盼那血淋淋抬回來的斷肢傷兵裏,沒有她的韓燁。

  儘管有屯田兵拼死抵抗,瓦剌人還是一步步逼近了旭陽關。

  皇帝還被他們扣在手裏,軍人們衝鋒總有顧慮。

  然而,遙遠北周帝都發話,蘇丞相已經改立新帝,這位青年丞相著手將那當初那一群潰軍敗將收拾起來,交由丞相私兵重新訓練,不久就會奔赴旭陽關,前來增援。

  消息傳來,士氣大震。瓦剌領袖似乎也嗅到了危險的味道,攻擊更加瘋狂,連續屠殺乾淨數個邊外城鎮,韓燁每次回來,都會順手救回不少逃難的百姓。

  而這一回,他帶回來的,竟然是一位嬌滴滴的年輕女孩。

  女孩黑眸低垂,淚盈於睫,身上一襲初雪般寒涼的白,身姿如柳,渾身散發著與世無爭的純淨氣息。

  柳葉眉,櫻桃唇,漆黑長髮散亂飄蕩下來,映著發間一朵乾淨的玉簪花,瑩瑩難書韶華,在那陰涼樹影下錯落成一身淡影。

  「這是沐陽城太守的千金。」韓燁清俊疲憊的抹了一把臉,對翠秀解釋道。

  沐陽城前幾日剛剛被瓦剌人攻破,太守宋明義守城而死,他的女兒則在戰火中失散流落,縮在焦黑的城磚角落,被前去驅敵的韓燁所救。當時宋小姐正倒在一地血屍當中,顫巍巍的站起身呼救,衣衫雖然染了血跡,卻依舊能看出華美質地,柔美的小臉滿是污濁卻難掩高華氣韻。

  宋家小姐宋依顏將雙手挽在腰側,盈盈對著翠秀行禮,她神色清淡而寡白,不卑不亢,有一種安定而淡薄的氣質,仿佛無論多少戰火和悲劇,她都只是一個旁觀者,萬般塵埃,染不上她一絲裙角。

  不僅僅是翠秀,就連滿院子的傷兵們都被她這清冷氣質折服,何況宋明義殉城而死,讓大家都對宋小姐多了一分尊敬。

  除了韓家的兩位老人,翠秀硬是在烏七八糟的院子裏收拾出來一個獨立的空間,安置宋小姐。

  %%%%%%%%

  食物的問題越來越嚴重,瓦剌人將能搶的東西都搶了,他們還焚燒了鎮子裏的糧倉,外面草原已經沒有可以放牧用的草,鎮子裏的豬馬牛羊無一不是皮包骨頭。

  羊欄裏面一隻懷孕的母羊挺著大肚子,肋骨一根根曝露出來,艱難的拖動著步子。

  翠秀看著另外一隻公羊偏頭,將地上腸子一般的草根從泥裏揪出來,那往常溫馴的眼神裏竟然有了一種嗜血惡毒的光。

  就仿佛這頭羊已經餓得快要吃人。

  不多久,懷孕母羊呻吟起來,下身滲一灘帶著膻味的鮮血。

  那公羊嗅到了血的味道,牙齒廝磨了兩下,看著母羊的目光中帶了一絲饑餓的綠。

  翠秀只覺得寒涼襲上背後,遠處幾隻瘦骨嶙峋的羊也圍了過來,無數黑漆漆的烏鴉也早早等在樹上,壓了沈甸甸的一樹。

  小羊一出母體,幾隻羊就瘋了一般衝上去,粗糲的牙齒幾下子將剛剛落地、還在抽搐的小羊分食的一乾二淨,血肉飛濺,純白的羊嘴上染著紅血,滿院都是牙齒撕裂血肉和骨碎的聲音。

  枯樹上落了雪,黑壓壓的烏鴉撲下來,瘋狂搶食小羊屍體的肉渣,喙上染著鮮血,飛撲著來回撕打,羽毛如同黑色的雪落下,一旦哪只死去,立刻會被同伴分食。

  翠秀渾身發抖,跌坐在地上,耳邊聽著母羊淒厲的慘叫和羊群血腥味血肉撕裂聲響,扶著羊欄大口大口嘔吐出來!

  食物……糧倉被瓦剌人燒了,再這麼下去,大夥兒怎麼撐得下去,怎麼還撐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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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翠秀端著粗粳米粥伺候了公婆,然後盛了最稠的一碗留給韓燁,再將剩下的所有從鍋邊刮起,攢足了一碗端去給宋依顏。

  宋依顏的房間裏放著一隻瓷碗,裏面養著一朵小小的蓮,在水中散著剔透玲瓏的香。

  翠秀在宋依顏面前總是免不了自慚形穢,小姐一雙賽過霜雪般柔嫩的手伸出來,帶著筆墨的香味,遠遠不是她這種小家民婦可比。

  最難得的,是她身上那股子與世無爭的淡雅氣質。

  宋依顏看著她放下那碗黑乎乎的粗粥,還未入口,已經掩了口鼻小聲嘔了出來。

  「小姐!小姐!」

  翠秀連忙扶過去,宋依顏盈盈的身體弱不禁風,翠秀伸手摸去,竟然已經單薄到了見骨的程度,連忙關心,「小姐,這幾日你怎麼瘦了這麼多?」

  她看了看桌上的粥,「這粥……小姐可是咽不下去?」

  宋依顏眉頭微微一顰,淡淡點了點頭。

  翠秀尷尬的漲紅了臉,「可是小姐……這粥,這粥是我家剩下的最後一點米,沒有更精緻的吃食了……」

  頓了片刻,宋依顏淡淡斂眉,身上有幽幽梅香,翠秀這才想起聽韓燁說過,宋小姐平素所用,都是最高雅的東西,連喝口茶都是用梅花上的雪泡了,方才入口,這種粗粥她如何喝得下去?

  「宋太守殉國,宋家的家人都死絕,連一個僕從都沒剩下。無論如何,請娘子護住他這唯一留下的骨血,定要照顧好宋小姐。」

  翠秀想起韓燁離去前,抓著她的手用心囑咐。

  她咬咬牙,將那碗粗粥拿回,對著宋依顏行禮,「小姐等等,民婦這就去張羅些細緻的飯菜。」

  %%%%%%%%

  庭院裏遍是傷患,翠秀讓幾個大娘將那碗粥給傷患們分了,裹著一張破爛油氈就出了門。

  接近戰場的地方,有一片節碧水連天的大湖,此時天寒地凍,她腹中空空,餓的渾身發抖。

  有戰士的血腥氣順著戰場綿延過來,湖邊有松樹林,翠秀腳下的鞋子破了個口,雪水順著腳心透出寒意,她嘴唇青紫。

  這是大概是旭陽最後一處能找到一點好吃食的地方。

  她攀上那冰柱一樣的樹幹,腳踩在粗糙的松樹皮上,樹幹被雪水凍成了冰,將她的足底皮膚撕拉開細細血口。

  翠秀將凍得發紅的手伸入松樹上一個不顯眼的洞口,伸進去,掏出半把榛果和松子,洞裏被激怒的松鼠憤怒的將她的手指咬的血跡斑斑,但她還是將它的窩全部掏光,收進了自己的腰袋裏。

  若不是這只松鼠渾身沒幾兩肉,她大概也會把它打暈一同帶走。

  接連爬了幾棵樹,腰間的袋子漸滿,她抓了最後一把,正打算下樹,卻被一隻松鼠狠狠攻擊了眼睛!

  它瘋了一般撞上她的眉骨,翠秀即便及時閉上了眼皮,也被抓出幾道深深血口,她一手抱不住樹枝,滑腳跌落數米高的大松樹!

  湖邊樹下的雪被砸出大坑,她五臟六腑都仿佛被人從嘴中掏出碾碎,雪氣中淬著冰,卷著雪花鑽入口中,帶走她身體最後一點熱量。

  湖水濕透了她的頭髮,一陣陣剝骨錐刺的冷。

  翠秀看著頭頂被松樹遮住的藍天,淚水凍成了冰滴。

  她會死麼?

  好疼,疼的骨頭都要碎了,疼的仿佛渾身被人拆散了。

  不但疼,而且冷,

  這一場鵝毛大雪,風裹著呼啦啦飛吹,她身上的油氈裹著濕冷,緊緊貼在身上,幾乎要被這片銀白掩埋。

  她還……沒有再看夫婿一眼,還沒來得及為他留下個孩子,公婆還在家裏炕上等她,他們的風寒咳嗽都沒有治好……宋依顏也還在等她張羅吃的。

  湖面悠悠,這湖溫暖,不曾結冰,如同鏡面一般,倒映著寒冷的冰川雪色,剝落雲煙。

  她只覺得所有溫度漸漸融入冰雪間,意識漸漸迷蒙,恍然間記起滿目喜慶的紅,新婚那日,她的夫君將她的手從花轎上接下,擁入內室,然後大鳳紅燭燒到了天明,床上的錦繡紅緞上,牡丹開的蜿蜒曲折。

  那一晚錦繡成灰,燒出了她心中最柔軟的溫暖,月華冷冷,她看著枕側的韓燁,只知道自己要一輩子對他好。

  小窗明月,她和心愛的男子,才剛剛度過一番春秋,就要命喪於此麼?

  「韓燁……」

  翠秀絕望輕喚,嘴中卻突然傳來一陣溫暖。

  入目一頭蓬鬆順滑的銀髮,有人胳膊支在上空低頭凝視她。

  湖水平滑如鏡,她的眸底倒映出一番蓬鬆的銀光。

  天空仿佛被那一點點銀光敲碎般,一雙溫暖的親切的琉璃色眸子從上方俯視過來,帶著一點關切、一點好奇。

  遠處山之巔,紅紅的夕陽照著松樹上的雪,宛如太陽溫柔的眼睫毛。

  翠秀艱難的睜大眼睛,看到了她此生所見,最為神奇的生物。

  它一頭銀色的長長髮絲,拖曳在腰下,直直沒入水中,碧水下瀲灩蜿蜒的銀絲水草一般悠悠蕩蕩,有幾根順著它的耳畔墜下來,掉落在她的臉上,柔軟而清涼。

  它半個身子浸在湖裏,只伸上來了一個半身,它的手裏拿著菱角一樣的東西,將它敲碎擠出汁液,倒入她的嘴裏。

  剎那間一種昏黃的溫暖悄悄襲上翠秀的心頭,整個人舒然輕飄,仿佛浸沐在熱水裏。,舒服的幾乎不知自己身處何鄉,眼前人又是誰,翠秀的心像在黑暗裏彷徨無計的飛蛾,終於找到一點燈光。

  「好點了嗎?」

  它開口問,高興的彎起了眼睛,仿佛夜盡天明的琉璃火,那般純淨那般清澈。

  翠秀被嚇了一跳,鎮定了好久,才在那樣一雙明淨的眼神下鎮定下來。

  「謝謝……」她嘶啞張口,動了動身體,發現傷口疼痛似乎好了大半,便坐起身來。

  定睛看去,湖水清澈,它的身體一覽無餘。

  它難辨男女,胸口平坦,秀美的臉蛋,雪白的肌膚,而腰部以下浸在湖水中,卻是一尾流光溢彩的魚尾,尾鰭仿佛薄紗一樣左右搖擺。

  「你、你……你是魚神麼?」

  翠秀結結巴巴的問。

  它彎起大大的眼睛搖頭,尾巴拍起巨大水花。「你的腳受傷了,伸給我。」

  它一手拿著一捆水草,將翠秀帶著血皮的腳底拽過來,脫下她的鞋,綁上一圈一圈的水草。

  傷口接觸到柔軟海草,滲血的傷口立即止血。

  它的手很溫柔,很仔細,翠秀看著它,那一身肌膚素猶積雪,再加上融化銀絲般的長髮,就如同一個小小的神祗。

  它的面容看起來好小,像個七八歲的孩子,翠秀從它手中掙脫出來,掙扎著跪地磕頭,「多謝魚神相救,民婦定當做牛做馬報答魚神。」

  小魚神歪頭看了她一會兒,張開嘴一笑,露出一排糯米一樣潔白嬌俏的牙齒,「姑娘,我一直在找一個人,叫蘇傾容,姑娘你聽過麼?」

  翠秀張了張嘴,印象中似乎聽誰說過帝都那位攝政的蘇丞相名字中有個「容」字,但究竟是不是這個人,並不是她這麼一個山野民婦能知道的。

  小魚神眼睛閃閃發亮,拉著她的衣擺抬頭,「你見過這個人嗎?他長得很美很美的,叫蘇傾容,蘇──傾──容──」

  「帝都的蘇丞相似乎名字裏有個容字,但民婦從未見過他。」

  小魚神又搖了搖尾巴,眼睛裏似乎有什麼東西閃動,「唔……」它失望的低了低頭,然後振奮的重新笑開,一手伸出,指向不遠處的一處草灘,「姑娘,刨開那層雪,下面有許多蘑菇。」

  然後它一個彎身,高高躍起水面,在半空畫了一個彩虹般零落的水珠,然後重重深入水面,再也不見蹤影。

  「大仙、大仙……」

  翠秀焦急的站在水邊,就見到那抹銀光漸漸低沈,餘留那一絲長長銀光,在漆黑的深淵底沈沒。

  *********

  「你說,這是你掏光了松鼠窩得來的?」

  寒雪透過紙糊的窗櫺飄進來,翠秀一面為宋依顏糊窗戶,聽到她飄渺不食人間煙火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是、是,小姐快嘗嘗……」

  翠秀連忙笑道,哪知宋依顏的臉色驟然沈下,冷冰冰的看著她。

  宋依顏將她好容易熬出的草菇榛子粥一把推開,熱乎乎的氣息讓翠秀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而宋依顏卻毫無碰觸之意,「那些小生命何等可憐,你掏光了它們的窩,它們冬天吃什麼?豈不是要餓死?」

  「可是、可是……我都已經掏來了……」

  翠秀羞得滿臉通紅,急忙辯解。她想不明白宋依顏的邏輯,難道人命不比那些松鼠重要?

  「端下去,我不吃!」

  「小姐……」

  宋依顏猛地站起身,卻氣息嚶嚶的跌坐回床上,一隻手捂著唇口輕輕咳嗽,姿態仿佛空谷幽蘭,「拿走!我就是餓死,也不吃這等缺德手段收來的食物!我一想到那些可愛的小生靈們連點吃的都沒有,只能餓死在大雪裏就心痛,怎麼可能咽得下去?」

  「可是小姐,糙米粥你不喝,榛子粥你也不喝,就沒有別的吃食了……」

  翠秀難堪的絞緊粗紅的手指,強忍住眼眶的淚,那榛子上沾著她一滴一滴的血,得來如此艱難,她差點連命都交代過去,才勉強得了這麼一碗……

  這樣的世道,要從哪裡再去搜羅食物?

  可是宋依顏並不回應她,只是縮腳上床,將被子蒙蓋在頭頂,並不再理她。

  翠秀只得捧著榛子粥低頭回到廚房,自己也捨不得喝,邊留在灶台邊等著韓燁回來留給他。

  *****

  「不好,宋小姐餓暈過去了!」

  韓燁今日又帶著傷病殘將從城頭回來,一院子裏擠滿了哀叫聲,翠秀和幾個大娘為他們搭起檔雪的油氈子,韓燁連飯都顧不上吃,指揮鎮子裏唯一懂點醫術的老秀才為傷病們診治。

  就在這時,宋依顏的屋子裏傳來驚叫。

  為她送梳洗熱水的大娘盆子摔了一地,慌慌忙忙奔出來大喊。

  翠秀心口一提,連忙鬆開手裏的活計,就看到韓燁清俊的臉上青黑一片,幾個宋明義太守以前的手下也紛紛關心的圍向宋依顏的房間。

  「爹爹……爹爹……」

  宋依顏蜷在單薄的冬被裏,昏迷中還在叫宋太守的名字,她柔美的紅唇弱弱翕動,韓燁坐在床邊,登時面上染上一層薄怒。

  「翠秀!宋小姐的爹爹是沐陽宋太守!他殉城而死,是我北周的英雄!我不是吩咐你照顧好宋小姐麼?你怎麼竟然將她餓到昏過去!」

  韓燁冷冷的看著妻子,黑眸陰森,翠秀生生打了一個冷戰。

  「夫君,家裏的米我都煮了粥,可小姐她吃不習慣……」

  「小姐是太守大人的掌上明珠,自然是吃不習慣,你怎麼不將東西弄的精細些?」韓燁冷嗤,起身撥開翠秀向廚房走。

  「夫君……夫君……」

  翠秀一路喊,一路跟著他大步流星的來到廚房。

  韓燁掀開籠屜,看到了那一碗芳香撲鼻的草菇榛子粥,淡淡看了翠秀一眼。

  她委屈的喉嚨發幹,連忙解釋到,「夫君,這粥我原本就是為小姐熬的,可她不喝……」

  「是麼?」

  韓燁淡淡一笑,並不相信。

  熱了粥,韓燁直接端去了宋依顏的房間,幾個人從背後扶著宋依顏,食物的香氣傳來,宋依顏嚶嚀一聲,微微張開眼,入目的是韓燁包含關切的黑眸。

  他修長的手指端著一方破爛瓷勺,卻細心吹涼細粥,送去她唇邊。

  「謝謝韓大哥。」

  宋依顏美眸含淚,靠在大娘懷裏,將那瓷勺抿入口中,蒼白臉色終於略略紅潤。

  窗外雪意湛湛,此刻無限靜謐。

  「韓大哥,」韓燁喂完了粥正待起身,宋依顏一雙雪白柔荑輕輕拉住他的袖口,一雙淒婉的美眸清澈如同秋水,「韓大哥,依顏昏倒這件事,相信翠秀姐姐不是故意的。許是……許是姐姐她要照顧的人太多,絕對沒有苛待我的意思,請韓大哥千萬不要責怪翠秀姐姐。」

  韓燁笑著點點頭,「宋小姐好好歇息。」

  大娘在背後笑道,「宋太守殉城而去,沒想到千金竟是這樣一位心地善良、善解人意的姑娘。」

  宋依顏羞紅了小臉,對著韓燁的背影謝了又謝。

  雪輕輕下在青石臺階上,裂紋裏面凍了一層滑溜的冰。

  韓燁將空空如也的粥碗重重放在灶臺上,黑眸幽冷如冰看著低垂腦袋坐在爐邊燒火的妻子,「這就是你說的小姐吃不習慣?可她分明吃的乾乾淨淨!」

  「夫君……」

  「不必解釋!」韓燁淡淡擺手,打斷翠秀,「那小姐是宋太守唯一的遺孤血脈,你疏於照顧也就罷了,怎麼竟還要污蔑她嬌生慣養?」

  翠秀向來嘴笨,手指絞著破爛的衣角,祈求的看著韓燁。

  韓燁失望的搖搖頭,「罷了,把碗洗了,再去服侍爹娘歇息罷,日後,別在這樣苛待宋小姐。」

  說罷他轉身出門,廚房的木扉砰地一聲猛然摔上,他的憤怒,她聽得明白。

  她粗糙的手捧起那乾乾淨淨的粥碗,浸入冬日寒冷的水。

  這水怎麼那樣涼,鍋沿又黑又冰,門外的大雪湊過木扉縫隙吹起她裙角的補丁。

  這冬日怎麼這樣冷。

  她的手指在碗沿磨搓,那冰冷從指尖攀沿而上,將她的心頭染成一片雪白。

  冷,真的好冷。

  她仿佛孤身一人,站在劈頭蓋臉的蒼茫野雪地裏,頭一次感到夫君那溫暖的臂膀,那樣遙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