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熬許久之後,荒廢的旭陽城終於等來了救兵。
城裡日子好過了許多,不僅在戰事方面,食物方面也是,人人臉上的表情都鬆快了許多,連翠秀面上也帶了笑容。
考慮到宋依顏身體孱弱,韓燁特地在緊張的人手中撥了一個小姑娘小丫專門照顧她。宋依顏是個性子極為溫柔的,從不和小丫擺主子架子,小丫才沒幾日就對她死心塌地的,總算讓韓燁放了點心。
「各位,好消息!」一位老兵大馬金刀的坐在韓家院落的板凳上,啃著幹饃饃眉飛色舞,「丞相的私兵真是勇不可擋,驃騎飛將軍已經繞到瓦剌人背後,放水淹了他們的鹽,這下子瓦剌人打仗可沒勁頭啦!」
院落裏面響起此起彼伏的歡呼和掌聲,韓燁笑著壓壓手掌,示意大家安靜後,公佈了一項更加令人驚喜的消息,「今上已經決定御駕親征,不久之後就會和丞相大人親自擺駕旭陽,兄弟們,好好幹,加官進爵的時候指日可待!我們把瓦剌人一舉趕出旭陽!」
「把瓦剌人趕出去!」
「當今天子不過六歲,就有如此氣魄,吾皇萬歲萬萬歲!」
「吾皇萬萬歲!」
士氣大震,人人疲憊而傷痕累累的面上,終於泛出興奮紅光。
只見宋依顏被小丫扶著,柔柔踏出房間,對著院子裏的士兵們盈盈一擺,「大家辛苦了,依顏的父仇終於能有報了。」
她淚盈於睫,看得滿院子官兵一陣酸楚,小丫扶著她抹淚,「小姐,宋太守盡忠而死,我們大夥兒一會為他報仇的!」
「為宋太守報仇!」
「為小姐報仇!」
依顏柔軟的小手交握在胸前,仿佛水中一朵潔白的蓮,那般柔弱無依。但她表情堅定,高華聖潔,「若不是依顏身為女子,一定要親手手刃賊人,為爹爹報仇!」
一位老兵走上前去對著宋依顏雙膝跪下,連連磕了三個響頭,「宋小姐放心,我原本就是太守門下的將士!太守生前禮賢下士,對我們這些下等兵們解衣推食,他老人家以身殉國,我們定當為他殺光瓦剌人,為大人報這血海深仇!」
「謝謝……」
宋依顏粉白的兩片唇瓣微微顫抖,雙手扶起顫巍巍的老兵,低柔幽雅的聲音開始低唱────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
院子裏那些衣衫襤褸,蓬頭赤足,臉色黝黑得像鐵一樣的漢子,肩並著肩挺起了胸膛,唱起了他們從入伍起就被教導、人人耳熟能詳的北周軍歌。
「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
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悠揚鏗鏘的曲調盤旋而上,人人胸口急跳如鼓,聲聲震動著旭陽千里離離的草原,直上天際。
*********
「小姐,大家對小姐真好,你看,小姐房裏堆了這麼多好東西,都是百姓們送來的!」
小丫笑吟吟的拖出一口大木箱,將百姓們送來的白米麵粉、還有許多肉食堆放進去,宋依顏卻連看都不看,只一手撥弄著瓷碗中那一朵嬌柔的粉色蓮花。
「你們對我好,都只是因為我是爹爹的女兒,」宋依顏喃喃自語,悽楚的盈著淚水,「如果我不是爹爹的女兒,又有幾個人會對我真心好?」
「小姐……」
「這世上,終究會不會有一個人真正憐我愛我,將我妥帖放在心上?不是因為爹爹,而僅僅是因為我這個人?」
一顆晶瑩淚珠,掉落水蓮面,濺起一絲淺淺紋路。
「小姐……」
「這芙蓉面,這容顏,總會有一天凋零,又有誰會憐惜它?任我依靠,給我溫暖呢?」
宋依顏淒涼微笑,眸子明淨,倒映著水中那秀美姿容,將臉頰貼在冰涼的瓷盆上。
韓燁踏進宋依顏房間的時候,就看到她這樣彎著身子,一根雪白的指頭緩緩撥動著蓮花下的水,清幽溫雅,連月色都溫柔了幾分。
翠秀跟在韓燁身後,討好的捧著一大碗香噴噴的烏雞湯。
宋依顏看到翠秀,怯怯的縮了一下,又怯怯的看了韓燁一眼。
「丞相給旭陽帶來了大量食糧,這烏雞每個守備分到三隻,送給宋小姐補補身體吧。」韓燁溫柔的看著她。
宋依顏紅了小臉,連忙爬起身雙手接過翠秀手裏的雞湯,看了看,柔聲面對韓燁,「韓大哥,這雞湯……還是留給韓大哥的爹娘吧,依顏不需要。」
「快別說傻話,你身體這麼弱,如果不好好進補,我們如何對得起故去的太守大人?何況,這也是兄弟們的心意,這裏沒什麼好東西,還希望宋小姐不要嫌棄。」
韓燁柔聲勸道,示意翠秀將湯碗放在她桌上,
翠秀心底微微抽搐,她的相公,何曾用過這樣一種輕聲細語的姿態對她講話?又何曾,如此面帶溫婉微笑,心疼過她虛弱的身體?
宋依顏小手攥著裙角,含羞帶怯的看了看韓燁,這才勉強接受,又補了一句,「韓大哥日後別再費心依顏的身子了,……若是……若是說依顏有什麼特別想要的……只有詩書,依顏最喜歡讀書了,還望韓大哥能多為依顏尋幾本書來……」
她柔婉微笑,舉起水袖,掩住頰畔的粉色紅霞。
月光透過破碎的窗櫺在她的笑面上錯落成銀色的亮點,宋依顏梳了彎月髻,發上沒有簪任何金銀朱釵,唯獨點著一隻梅花,幾朵錯落在發絲間,羅襦婉轉,美人恍惚迷離。
韓燁微微怔住,翠秀連忙拉了拉他的衣袖,二人這才退下。
翠秀的手擰緊下擺的粗布衣裙,跟在夫君身後,看著他修長的腿來回邁動,完全不曾回顧自己,整個人仿佛一個木頭。
人和人,的確不能比。
宋依顏小姐,仿佛明月下,最輕靈的那一抹空谷幽蘭;
而她呢?不過是圍著鍋臺打轉的一個村婦;
小姐在對月吟詩的時候,她在燒火劈柴;
小姐身上帶著淡淡的梅花香氣,而她因為常年堆肥,衣裙上不免帶著土腥味;
小姐哪怕穿著粗布青衣,依舊美得不染凡塵,而她早就在戰火中熏黑了肌膚,乾裂紅腫的手,再也不見少女時青蔥滑嫩的模樣;
小姐不染凡塵,所想所愛,不過是一本故事集,而她,則每日為著一粒米一顆饅頭掰手算計;
小姐出口成章,而她所懂得的最有氣質的一句話,也不過是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麼一句而已,滿大街人人會背。
「夫君……」
翠秀跟著韓燁,忍不住伸手抓住韓燁背後的衣裳,將臉靠在他溫暖的背後,忍住眼眶裏面心酸的一秒淚滴。
夫君……我比不上宋小姐,永遠都比不上啊……
「怎麼了?」
韓燁回頭,將她的手臂從腰間拉開,眉宇間帶著淡淡疲憊。
「夫君……」她不知道心底怎麼那麼委屈,自卑和酸楚交織著,想要重新依靠回去,卻又被推開。
「翠秀,軍裏還有許多事,你怎麼這個時候哭?不懂事!去照顧爹娘,我先走了。」他不耐煩的推開她的手,轉身大步走開,不顧妻子在身後小跑步的追趕。
「夫君……夫君……」
翠秀扶著破敗門框喘氣,看著韓燁的背影,慢慢滑坐在門檻上,虛弱無力。
夫君,你可知道,我每日為宋小姐細心烹煮吃食,自己卻從來都沒有吃飽過?
夫君,你摸摸我的手,它們已經如同白骨一般,在風中乾裂成沒有肉骨的棍棒?
夫君,我每日看著血淋屍首,我替大夥兒包紮傷口,將犧牲的弟兄們埋葬,我唱不出宋小姐那樣的歌,但我心頭的痛苦一點不比她更少。
夫君……宋小姐一汪眼淚就得到你溫柔以對,可是為何,我落淚的時候,你卻如此不耐煩?
青梅竹馬,十幾年淡淡時光,小時候,你曾牽著我的手說,哥哥以後會一輩子愛護你。
「夫君……」
咽下喉間的硬塊,翠秀坐在門檻上,閉起了微紅的眼眶。
夫君,你可知,你是翠秀最重要的家人,翠秀也有脆弱的時候,只要一個擁抱,一聲鼓勵就夠,讓我知道,你的心裏沒有別人。
想起幼時,她梳著雙環髻,淘氣爬上青磚小院兒的桃花樹,越過低矮牆頭看下去,還是個男孩的韓燁揮舞著竹子做的劍,帶著虎頭帽。清明雨紛紛,他在狹窄的巷子裏大笑著奔跑,讓她挪不開目光。
長大後,每個春天他都會在山後為她摘滿滿一捧山花爛漫,璀璨奪目,她只覺得自己是鎮子裏最幸福的姑娘。
翠秀,哥哥會永遠愛護你。
他說過的。
那個時候,雨落在身上怎麼那麼甜。
許多許多,現在看來,好像恍若夢中,不過幾個春秋,竟然已經無法觸及。
「韓家嫂子,讓一讓。」
有人氣喘吁吁的聲音驚開她的眼皮,翠秀看去,來她家的是和韓燁一個軍營的小王。
「韓家嫂子請讓一讓,韓大哥在鎮裏的鋪子好容易找著了幾本琴譜和詩冊,讓我來送給宋小姐呢!」
小王年輕的臉上帶著大大的笑,認真抱著懷裏那一大摞舊書。
翠秀看著他,默默起身,讓開門口,引他去宋依顏的房間。
小王累的彎腰,搖搖晃晃踏進來。
這小夥子是個性格活潑的,一面呼哧呼哧的喘氣一面還興致勃勃的跟翠秀聊天,「韓家嫂子,據說宋小姐長得可漂亮了,是不是?」
翠秀興致不高,淡淡的嗯了一聲。
小王毫無所覺,「大夥兒都對小姐很上心呢!翠秀姐,韓大哥這麼忙,還特地跑去書鋪子裏找書呢!書鋪子早就被瓦剌人燒毀了,我們四五個人陪著他,好不容易從灰裏爬出來幾本,韓大哥就坐在地上,點燈把斷了背脊的書一頁一頁拼回去,好送給小姐!」
「……是麼。」細弱的聲音仿佛一個幽魂,淡淡散在夜裏,翠秀淡淡的微笑。
小王將一滿懷的書往懷裏緊了緊,最上頭一竟然本歪了歪,掉落下來。
翠秀彎腰撿起,書冊在風中翻開,裏面竟然夾著一把藍色的鳶尾花。
「宋小姐喜歡花,韓大哥好有心思,說是把花夾在書裏,好哄哄小姐的喪父之痛呢!」
小王笑彎了眉眼,天真而不解世事的笑語,刀子一樣捅進她的心底。
翠秀將書合好,頓了頓,重新放回小王懷裏。
遠處的軍營號角隱隱嘶嘶。
雪還沒有退,化成水滴從樹枝頂端一點一滴的,落在人臉上。
就那麼一步,翠秀停在了宋依顏房門前,她不願意踏上通向宋依顏房間的臺階。
「你去吧。」
她單薄的身體立於階下,這時戰火連天,風逆著吹,一刀一刀刮著身體。
「韓嫂子,」小王還是興致勃勃,「宋小姐是不是如同大家所說,高貴聖潔的好像朵蓮花似的?」
「嗯。」
翠秀不願多說,僵立在臺階下,攏著寒風中的手,「小姐的確是……不染凡塵,極好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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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韓燁回家,那株老柳樹下,隨著寒風粗澀搖盪著泛黃的柔軟枝條,柳條上綴滿了冰淩,月色下影舞螢光,錯落成幽昧一線。
宋依顏站在樹下,素手顫指,長髮隨風,做九天鳳舞。
她好像一個雪中的精靈,一個跳轉,一個回眸,都挽起柔美風姿,那一葉身姿仿佛雪中飄飛的弱柳,秋水依依。
他屏住了呼吸,害怕自己打擾了她。
他眼前只有她舞動的身影,她一個轉身,仰面,雪花落在她面上的肌膚,化成水珠,靈靈滴落。
月光顯得格外的皎潔,白雪弱柳如在燈火中。這破落小院漂渺得像一座仙山樓閣,滿被泠泠月光罩著了。
韓燁的房裏,翠秀獨身坐在榻上,燭火太貴,她點不起。
但是窗外月光白亮。
她縮著腿,茫然透過破舊的窗櫺看去。
只見不遠處,柳樹下一彎舞姿輕靈,而院落門口,她的夫君怔然呆立,驚豔的說不出話來。
「小姐……」
韓燁低啞的聲音打破冬夜的沈默。
宋依顏仿佛被嚇到,驚得回身,缺一個不小心跌坐在了雪地裏。
韓燁連忙上前去穩穩將她扶起,雪落在睫毛上,那一雙清冷的眸子就柔柔看了過來,裏面帶著薄薄淚珠,看得韓燁心口一燙。
「韓大哥……」
宋依顏低下小臉,小手難堪的扭著裙擺,「對不起,依顏只是好思念爹爹才回自個兒在這跳舞,以前爹爹最喜歡看依顏跳舞了……」
她抿起紅唇。
韓燁伸手,卻不敢唐突她,兩人只是這麼相對凝視著,終究,韓燁還是鬆開了手。
翠秀闔上了眼。
不久,翠秀聽到了夫君踏入房門的聲音。
韓燁默不作聲,摸黑掀開被褥躺了進去,清涼的體溫挨著翠秀。
身畔的小女人帶著難以察覺的顫抖,摸索到他的大手,然後放入自己溫暖柔軟的胸口。
「做什麼?」韓燁硬邦邦的問,翠秀在床笫上向來羞澀,今日卻……
那才十九歲的小女人含著眼淚,伸出柔軟的手臂緊緊摟在韓燁腰上,拋卻了所有羞澀和廉恥,燙熱的淚水一滴一滴落在他頸子後,翠秀的身體整個在顫抖,將韓燁的手緊緊按在胸前。
「夫君……」女人的聲音帶著強烈的抖顫,「翠秀好思念夫君,夫君你……很久沒有碰過翠秀了……」
「胡鬧!」韓燁大怒,一把推開她!可是那雙黑眸在對上妻子含淚的瞳眸時,卻莫名生出一種莫名的狼狽和心虛,他攏好衣襟,被她看得心頭心慌。
越是心慌,吐出口的話就越發陰森冰冷,「你怎麼會變成這副樣子!眼前戰事連天,你卻竟然想著這種事!」
「是麼?我不該想麼?」
翠秀帶淚輕笑,淚珠子一顆一顆掉落眼眶,可是背過身去的丈夫卻視而不見。「原來,我是不該想的,原來,做妻子的,是不應該思念丈夫的。」
韓燁閉上眼,毫無聲息,沒有回應。
翠秀,哥哥會一輩子愛護你的。
韓燁哥哥,你說過的話,都忘了麼。
小女人看著背對自己的夫君,伸手過去,溫柔的撫摸他呼吸的臉頰。
韓燁一僵,含含糊糊的冷斥了一句,「快睡吧,我累了。」
翠秀收回手指,也背對著韓燁,將小小的身體蜷起來,猶如一個受傷的小動物,整個人縮成一個團。
夫君,我一直記得那些美好過去,而你是不是已經把它們忘掉了?我們的未來,可能已經不見了。
韓燁寬厚的背帶著溫暖的溫度,貼在她的脊背上,卻讓她的每一根血管都漸漸凍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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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璽帝一年,帝御駕親征於旭陽關,大敗瓦剌人於城下,那一戰焦骨錯落,鮮血染紅草原,放眼過去,儘是一片血跡茫茫。
而北周第一權相,抱著小皇帝站在城頭上,一身碧水色青青衣衫,貌若好女,容色傾國傾世。
那據說始終被囚禁在蕭華宮的小皇帝,坐在權相的手臂上,金冠束發,摟著身畔丞相的脖頸,看著城頭下犬牙交錯的血肉泥潭。
人人低首跪拜伏地,沒人膽敢抬頭瞻仰天顏。
「傳朕的旨意給瓦剌首領────朕乃天子,朕乃天意!瓦剌若有異心,朕雖遠必誅!」
小皇帝的聲音從蕭敗的城頭落下,透過號角遙遙散開,仿佛直透胭脂山外。
那聲音雖然稚嫩,卻美若風吹琳琅,碧山萬里,紫薇九重。
權相面色平淡,小皇帝說完了話,回頭一個輕輕的低笑,將腦袋埋入丞相的頸窩。
小皇帝身體溫暖,帶著晴空和棉花的熱度,柔軟的依偎過來,而權相大人,只是微微轉頭,看向旭陽城下那片碧水連天的大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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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燁此戰一舉成名,不但打退敵軍百餘名,甚至救了深陷敵軍的晉候。
晉侯是北周最負盛名的世家大族嫡系一派,百年積累下來的勢力在朝中盤根錯節,老晉侯沒有兒子,他仔細端詳著韓燁清俊的臉龐,不禁滿意的連連點頭。
「老夫承你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不如你跟著老夫去京城,做個門生可好?老夫一定好好提拔你。」
他拉著韓燁的手,看那挺拔的青年面帶微笑,躬身下拜,朗聲叫了一句────「謝恩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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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大哥,依顏的外祖也在京城,眼下戰事已經結束,依顏無處可依,還請韓大哥順路送依顏一程,回京城外祖家可好?」
翠秀為韓燁收拾赴京包裹的時候,宋依顏十指在腰側挽了一個漂亮的花,屈膝行禮。
韓燁被晉侯收編,也正要趕赴京城赴任,因為家中有老父弱母,不便一起帶走,因此便將翠秀留在家中照顧二老。
晉侯的車馬追隨在帝輦長長的隊伍後面,那是翠秀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看到帝輦,金黃錦緞羅雲密雲,下墜長長紅色琉璃寶珠串,眾星拱月之中,如在雲端。
此時已然開春,淡淡輕煙婉轉著在雨中升起,流淌著道道雨溪,雨滴沈醉著春的旋律。
韓燁扶著宋依顏的手,看她一個輕靈的彎身跳上前去京城的馬車,然後指頭撥開馬車簾子,對他淘氣的吐吐舌頭,露出一個嬌俏的笑面。
翠秀扶著公公婆婆和韓燁送別,韓燁極為不舍父母,反復叮囑翠秀三五遍,這才跟著晉侯的隊伍一同踏上了回京的旅途。
翠秀已有身孕,韓燁安撫的拍了拍她的肩膀,低沈囑咐,「娘子,千萬照顧好爹娘。」
黑眸緩緩掠過她微凸的腰腹,他愧疚的一點點咽下喉頭的澀啞,「京城路遠,待我安定下來,一定接你、孩兒和爹娘前來同住。」
翠秀含淚使勁點頭,小手不舍的將他脖子上的領口緊了又緊,那是她昨夜挑燈反復縫了一遍遍的,只求保得她的夫君長久溫暖。
然後,她追隨者車馬隊,一步步跟到鎮子口。
銅鈴聲搖搖晃晃,在春風中越來越遠。
遠處似有歌女在低低哼唱,將滿目春光染上了悲傷枯澀,低低啞啞的,如同一碰就碎的灰屑: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守在一邊
她在燈下把墨研
荊釵布裙一雙眼
看他寒窗苦讀十年誓要上得金殿
送良人到渡口
她說一生也為你守候
他說等我金榜題名
定不辜負你溫柔
十八年守候 她站在小渡口
十八年溫柔 他睡在明月樓
那孤帆去悠悠
把她悲喜全都帶走
千絲萬縷堤上的柳
挽不住江水奔流
看春花開又落
秋風吹著那夏月走
冬雪紛紛又是一年
她等到 人比黃花瘦
她在夜裏把燈點
江闊雲低望幾遍
雲裏幾聲斷雁西風吹散多少思念
想他燈下把墨研
一字千金是狀元
等他衣錦還鄉等過一年又是一年
誰打馬渡前過
回身喚取酒喝一口
低聲問是誰家姑娘
如花似玉為誰留
十八年守候 她站在小渡口
十八年溫柔 他睡在明月樓
那孤帆去悠悠
把她年華全都帶走
千絲萬縷堤上的柳
挽不住江水奔流
看春花開又落
秋風吹著那夏月走
冬雪紛紛又是一年
她等到 雪漫了眉頭
聽醒木一聲收
故事裏她還在等候
說書人合扇說從頭
誰低眼 淚濕了衣袖
她走過堤上柳
夕陽西下的小渡口
風景還像舊時溫柔
但江水 一去不回頭
那歌聲好生清楚,春花昭昭萬般好,只這一處不祥。
自古薄情負癡情,多情總被無情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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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侯十分重視韓燁,剛到京城便為他尋了一處清雅庭院作為落腳處。而此時宋依顏卻突然發了高燒,每日只是昏睡,連話都無力說,韓燁幾次都問不出來她外祖人家在何處,只好暫且將她留在自己家裏。
韓燁幾乎才投奔晉侯門下,就被授了個軍銜,老侯爺將他一手提拔上來,甚至為他請功,得了來自宮裏的一個小小的名號作為封賞。
這一晚,韓燁聽小丫說宋依顏身體好了,便連忙趕去探望,哪知剛剛打開簾子,就看到宋依顏梨花帶雨般的靠在床上。
她的頭無力靠在床頭,一頭柔美青絲盡數批落,仿佛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韓燁頓了頓,仍然守禮,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宋依顏床榻一角,而並不坐在她身邊。
「韓大哥,你可是來問依顏外祖家的麼?」
見韓燁點了頭,顆顆淚滴滾落面頰,宋依顏低歎一聲,勉強撐著身體下床,對韓燁行了個禮。
「韓大哥,抱歉依顏騙了你,依顏在京城並無外祖……依顏的外祖在途州。」
韓燁驚起,「那宋小姐你……」
宋依顏的柔軟小手難過的捂住眼皮,忍不住嗚嗚哭的更加柔弱無依,「韓大哥有所不知,依顏如此厚顏騙了你,實在是因為……實在是因為依顏不想呆在旭陽!韓大哥的家裏人多嘴雜,有人說、說依顏是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累贅,依顏的爹爹殉城而死,依顏實在不願寄人籬下,所以才騙了韓大哥……」
她哀哀哭出聲,韓燁不忍,長歎一聲,「宋小姐,你怎麼這麼傻?你是宋太守的千金,大夥兒怎麼會如此想?────這些混話是誰說的?我定不饒他!」
宋依顏只是抿著唇含淚哀哀搖頭,並不回答。
空氣冷寂。
終於,韓燁冷冷皺起眉頭,清俊的臉上帶了一絲冷肅和猶疑,「……莫非,這些話,是翠秀說的?」
宋依顏仿佛被嚇了一跳般,身體猛然一縮,將手裏的手絹攥的緊緊的,一雙清澈楚楚可憐的水眸偷偷瞄著韓燁的臉色。
「她怎能……」韓燁長歎一聲,狠狠拍了一下桌面,「果然是鄉野村婦,如此不識大體!」
「韓大哥千萬別生翠秀姐的氣……」宋依顏連忙柔柔喚道,「依顏想、翠秀姐姐應該是無意的……」
一旁的小丫立刻嘴快的跟上,「韓爺,你別說,我好幾次都看到,自打韓大嫂從小姐房裏出來後,小姐都一個人偷偷掉眼淚。」
「果然是她!」
還未等韓燁發怒,就見宋依顏柔柔跪了下來!
「無論如何,依顏都謝謝韓大哥帶我來京城,依顏不願意回旭陽……「她看了一眼他猶疑的神色,面上帶了一種聖潔高雅的氣華,高高昂起精巧的下巴,」依顏不會給韓大哥添麻煩,我這就搬出去,小丫,把我的包袱拿來……」
韓燁連忙一把扶住她,「宋小姐你……」
他頓了頓,終究唉唉長歎了一句,「這件事是我們韓家對不起小姐,不但沒有照顧好你,甚至讓小姐受這等委屈……」
宋依顏仰著美麗的小臉,水眸淚盈盈的望著他。
韓燁有些眩惑,手心扶著她柔軟的白色小手,一痕清涼溫軟。
「小姐既然京城無依無靠,又哪里有地方去?如果小姐不嫌棄,就……就暫時住在我這裏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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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火在窗花上點點撒撒,內室裏面,散落著女子親手繡的肚兜、桌上展開的白色宣紙上,一朵梅花柔柔綻放,落款上書宋家女,還有韓燁。
「韓郎……嗯……呀……」
落賬自床頂滑落,人影斑駁,照著那一面清涼瓦屋,青磚紅牆,月色披靡,小院裏濃濃春意。
宋依顏小臉通紅,羞澀的躲著韓燁唇瓣的追吻,他吻了一下,還貪心的追索第二下。
「討厭,韓郎……」
宋依顏銀鈴一樣的聲音如同黃鶯出穀,她在他懷中一扭身子,露出大片雪白肌膚,看得他眼熱輕動,忍不住身下的抽動更快了些。
「哎呀……我要……韓郎……韓郎……」
她一手彎過去,攬住他呻吟低吼的面容,任他的唇在她耳畔吮吻。
韓燁伸過手去,將她的雙腿掰的打開,結實腰腹狠狠插幹,「啊……顏兒……你怎麼這麼緊,這麼香……啊……嗯……」
她的蜜穴將他的男莖狠狠吸吮,仿佛無數張小舌頭般,舔過他的性器,激的他差點狂射出來。
「呀呀,韓郎……好硬……好大……嗯……」
他形狀俊朗的眉目中含著溫柔愛意,將她擁抱的更緊,宋依顏白玉般的雙頰紅豔豔的,宛如晚霞映照著白蓮,她的雙腿緊緊纏繞在韓燁腰上,任由他粗大的肉棒在她體內放縱激烈抽插。
「啊……顏兒……你怎麼這麼浪?縮的這麼緊……是不是……啊……是不是被我幹的很舒服……」
韓燁被她的淫魅完全勾的熱血沸騰,再也不見往常冷靜自持的模樣,他癡迷的欣賞她如癡如醉的浪叫和嬌吟,她不停提臀配合他下身的抽插挺動,男龍揉磨出汩汩愛液,將他倆下身弄得淫穢不堪。
「韓郎……我不行了……嗯嗯……韓郎好大……」
「小蕩婦……嗯,讓我把你幹翻……啊……我愛你……顏兒……」
將她的雙腿抗在肩上,韓燁身下巨大肉棒瘋狂在柔嫩花穴裏抽插進出,整個溫暖內室裏面響徹著肉體交歡的淫浪聲響,肉體碰撞聲昭示著這場激狂交歡令男人有多麼滿意。
濕淋淋的花瓣被抽插的充血紅豔,宋依顏扭動著腰臀將他吸得更緊,頓時引發了他更大的快感,他大手狠狠揉動她胸前淫浪亂跳的雪乳,浪蕩馳騁,一下一下狠狠穿刺。
那一雙盈盈秋水眸眉眼含情,蕩漾著愛戀,韓燁失控的抓住她的雪臀狠狠插幹!
「啊……韓郎……好舒服……」
飽飽的滿脹感讓宋依顏尖叫,小穴騷樣的讓她忍不住淫叫出聲,激的韓燁更加不憐香惜玉,看著一雙白嫩奶子激烈晃動,身下小穴仿佛一張靈活的小嘴,不停吞吐著他的粗長肉棒。
韓燁爆發出驚人欲望,喪失理智一般在她驚聲浪啼中狠狠抽插,只聽到高聲叫床聲,而他則挺著巨大昂挺抽插著懷裏白嫩妖嬈的女體,一遍一遍射出大量白濁精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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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娘,媳婦打水來了。」
翠秀推開公公婆婆的們,扶著大腹便便的腰低下身體去,端著一盆熱水,將二位老人粗糙的腳浸入盛著熱水的木盆,手指細心的在二老腳上擦洗。
「咳……咳……」
老太爺一口濃痰吐出來,翠秀連忙端痰盂接了。
「翠秀……你的……肚子可還好?」老太太憐愛的摸著媳婦的手,「這可是我們老韓家第一個孫兒。」
翠秀扶著圓滾滾的肚子,露出一個溫暖的笑。
她的孩兒,在她腹中已經開始拳打腳踢,每一下微笑的胎動,都讓她心頭如同被春光溫暖。
**********
「韓大哥,顏兒不能嫁給你做妾。」
宋依顏,靠在韓燁懷裏,手指微顫,一顆清淚滑落。
「若是嫁給韓大哥做妾……那麼,顏兒會無顏去見爹爹的。」
「可是,顏兒……」
「顏兒只願跟著韓大哥,哪怕是做情人也好,顏兒不求名分,只求韓郎真心愛顏兒。」
她的小手絞在胸口,看著窗外的冷月。
「我不求名分,只求和韓郎一生一世,永不相負。」
頭上猛然一沈,韓燁將一根白玉青花簪插在了她的發中,一痕月光蕩漾,精緻無雙,「好。」
他握著她的手,黑眸裏滿滿都是她的身影,「一生一世,永不相負。」
宋依顏破涕而笑,反身靠在韓燁身上,「我生君未生,我生君已老……不求生同時,只求日日同君好。」
「我一定盡我所能,對你好。」
握著她小手的大手猛然一緊,傳來一種堅定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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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家嫂子,你的月份這麼大了,怎麼還挺著大肚子來洗衣服?」
河邊有女子連忙去扶那挺著肚腹捶打衣物的翠秀,「韓嫂子,好歹你相公也去了京裏,家裏怎麼還請不起一個幫忙的?之前你家的那個丫頭呢?」
「你說小丫啊,」翠秀扶著腰搖頭笑道,「小丫陪著宋小姐去京城找外祖去了。雖然韓燁去了京城,可是畢竟還是給人當差,手裏哪里有多餘的錢?我這邊自己動手也就將就了。」
她甜蜜的抬頭,開了春又入了秋,「也許等到深秋孩兒出生,韓燁就能趕回來看一眼孩兒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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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掛滿枝頭油菜黃,京城雨滴滴落在窗外,那柔美的清冷的仿佛不染凡塵的姑娘,一把支開窗櫺。
下樓向外走的男人仿佛有心靈感應般,回頭溫柔的對著樓上心愛的女子展顏而笑。
宋依顏雙手撐在窗口,小手圈在唇邊喊,「韓郎,下雨了,接著傘!」
一把張開的紅傘,繡著朵朵白色梅香,在那輕煙小雨中,打著旋兒從二樓飄下。
他一手接住,撐在頭頂,仰頭看去,顏兒笑面如花,沖他揮動著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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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紅了……恐怕不中用了。」
鎮子裏的醫館裏,老大夫緊緊皺著眉頭,出口的話讓翠秀如遭雷擊。
「大夫……大夫……」
她蒼白著臉掙扎著從榻上翻下跪倒在地,淚如雨下,「大夫,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這是韓家的第一個孩子,孩兒的爹還在京城等著他,就算要了我的命去也不要緊,求求你,大夫,救救他……」
「老夫可以盡力,只是,這安胎藥喝來太貴,你……」
大夫歎息一聲看著她袖口的補丁,「你有那個銀子花麼……?」
「有!我有!」
翠秀咬牙,將下唇咬出了血,她將手腕上的玉鐲拔下放在桌上,「大夫,這是我娘給的嫁妝,家裏箱底還有一隻,能賣的上價錢。」
她不由分說將那鐲子緊緊塞在大夫手裏,不讓他退回來,眸中帶血,是一個母親最最絕望的祈求。
「寶寶,你乖乖的,讓娘親把你生下來好不好?」
她蹲在地上擋住下身,似乎要擋住那不停流淌的鮮血,淚水滂沱在臉上,仿佛就這樣,就能擋住她孩兒的生命,「寶寶,不要離開娘親,爹還在京城等你,他若知道你出事,不知道會如何傷心……」
「寶寶,你幫幫娘好不好?娘盼了好久,才盼到你……」
「寶寶,娘帶了你七個月,你已經會動會鬧了,娘一點也不嫌你沈,不嫌你吃得多,娘只想把你平平安安的生下來,好不好?寶寶,好不好?」
那粗布衣衫的女子,頭枕在冰涼的桌角,一下一下緩緩撫摸著高高鼓起的肚子,小聲呢喃,表情如同碎裂一般。
而腹中的小生命,似乎回應起她的聲聲呼喚,終於從無聲寂滅中慢慢找回心跳。砰、砰、砰。
脈搏的動靜傳來,小小的鼓動在她手掌心的皮膚下。
那溫熱的,低緩的,小小的鼓動,讓她絕望的心仿佛從冷水中活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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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韓爺又送薪餉回來了,你看是不是要往旭陽那裏寄一些?」
小丫捧著沈甸甸的銀兩擺在宋依顏面前,雖然宋依顏跟著韓燁並沒有名分,但是小丫只認准宋依顏,只叫她夫人。
宋依顏低頭為韓燁縫補衣衫,她房裏都是自己動手繡出的衣衫和畫作,只有那一摞摞的書是她房裏唯一的奢侈品,如此一個大家千金卻沒有半分嬌矜之氣,讓韓燁對她的愛重又多了許多。
「不必了,旭陽那裏向來也沒甚麼花用……唉,小丫,你說,我們用這些銀子辦個粥廠好不好?京郊據說來了好些逃難的百姓,我們不如捐了銀子賑災,也好積善積福。」
一雙美眸盈盈如水,宋依顏柔弱的小手按在胸口,「你看,那些百姓餓的餓死的死,多可憐哪!我們就多幫幫他們吧!」
「那我立刻就用夫人的名義去辦粥廠!」小丫使勁兒點頭,連忙福了身子,「夫人真是長得又美又善良,好像白蛇傳裏的活菩薩呢!」
「我只愛讀些詩書,能教化精神,別的金呀玉呀可不喜歡,」宋依顏羞紅了柔美的小臉,連忙搖頭,「只有多讀書,肚子裏才會有墨水,否則就算長得再美,也不過是一肚子草包罷了,爹爹在世時就常常嚴格教導我的課業呢!」
「那是,夫人的詩也做得好!」小丫癡癡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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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秀,你去歇著吧,你看你一額頭的汗,這個孩子保得不容易,你都快生了,做飯的事情,就讓娘來吧!」
韓老太太心疼的在一旁用手絹擦拭著翠秀額頭上密佈的汗珠,看她艱難的舀了一大勺水,仔細淘著米。
「嗯……」翠秀一手顫抖著扶著肚子,突然一個呻吟,跪倒在了灶台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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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韓燁將尚未滿足的男性從宋依顏下身抽出來,兩人都忍不住呻吟一聲。
「好累呀……」
柔美的女人嬌笑著回眸一笑,韓燁從妝臺上拿了梳子,一下下幫心愛的女子梳理歡愛中淩亂了的頭髮。
「小山重疊金明滅,鬢雲欲度香腮雪。懶起畫蛾眉,弄妝梳洗遲。照花前後鏡,花面交相映。新貼綺羅襦。雙雙金鷓鴣。」
他念著,手指碰著她羞澀的桃花面,卻見心愛的女子戚戚然眨落了淚滴。
「韓郎,我只是你的情人麼?」
她咬緊了粉嫩紅唇,將自己的發絲和他的結在一起,「韓郎,女子的容顏只有短短幾年,你看……這個時候的月亮,只有細細的一個彎鉤,搖搖晃晃的掛在樹梢,那麼清冷,那麼淒涼,情人的一生,就好像這月初的月光,照亮了男子的歡情,卻只有那麼一瞬間,註定那麼短暫……」
韓燁將她哭泣的身體轉過來,抱入懷中,「說什麼傻話?你才是我心中的妻,等到我將爹娘接來京城,我定然求他們給你一個名分。」
「可是,翠秀姐……」
提起原配妻子,韓燁黑眸愧疚的閉了閉,終究輕歎一聲,「無論如何,你是太守的女兒,千金之軀,怎麼能屈居一個村婦之下?翠秀她,應該會理解的……」
宋依顏終於破涕為笑,柔柔靠近他的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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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疼!
有人將身體剖開,揮刀切開她,撕裂她!
「啊────」
淒厲慘叫回蕩在破敗的小院,翠秀滿頭大汗,臉色蒼白如鬼,緊緊抓著身下的床單,幾乎將它們挖出洞來!
韓老太太和產婆端出一盆盆血糊糊的熱水,家裏所有乾淨的布都用完了,韓老太爺急的拄著拐杖在柳樹下,幾乎咳得撕心裂肺。
「好孩子,好孩子……挺住啊……」
外面忽然大雨滂沱,瘋狂擊打著窗櫺,濕冷氣息從門扉貫入,天際似有黑鴉鴉的顏色一點一點如同浸透了藍色冰姣的墨汁,一點一滴,將春秋盡然,天上地下,竟再也不得一處溫暖。
翠秀將手背塞入嘴裏,狠狠咬出了血,那痛楚她竟然已經感覺不到,只覺得腹中的孩兒在努力掙動著,脫離她。
寶寶……她的寶寶……
「相公……相公……」昏聵中,巨大的痛楚劈頭蓋臉擊碎她的理智,多麼希望,這時候,韓燁能等在屋外,孩兒落地時的哭聲,會不會傳到遙遠的京都?
寶寶……等你生出來,爹爹就回來看你……
風呼啦啦裹著枯葉,在臺階上刮擦出刺耳的聲響,月亮被烏雲遮蔽,暴雨大作,韓老爺子抖著身體站在屋簷下為兒媳婦祈禱。
淚水交雜瘦弱蒼白的臉,那一床嫣紅鋪開的血氣,讓翠秀依稀想起新婚那日,血一般的紅。
紅是喜慶,她的孩兒,也將帶著一身紅豔,來到世上。
「孩子,孩子,使使勁兒!」
婆婆在一旁焦急的喊叫,卻仿佛隔了一層遙遠的紗,翠秀只覺得理智漸行漸遠。
「快,拿把刀來!」
翠秀懵著淚眼咬牙低吼。
產婆驚慌的看著她,卻見那年輕的母親一把攥住她的手臂,目光猙獰,「拿把刀來!刺我的手臂!否則我就會昏過去!快刺!」
刀鋒刺入肌膚,裂開巨大血口,銳痛衝擊開來昏聵的理智,翠秀髮出一聲長長淒厲的嘶叫!
「哇────」
嬰兒的啼哭,穿破雷霆雨夜,火燭在風中搖擺。
「恭喜老太太,是個千金!」
「孫女好!孫女好!」
韓老太太喜笑顏開,一點也不嫌棄,將那血糊糊的孩子裹好,送入翠秀虛軟的懷抱。
翠秀面帶溫柔微笑,手指只在女兒臉上一劃,就無力的垂下去。
「囡囡,就叫囡囡好不好?」
她氣息虛弱,老太太心疼的替她掖好被角,連連點頭,「好!就叫囡囡,這是我們老韓家的第一個寶貝丫頭,你看看她,這眉毛、眼睛、嘴巴,多好看!我活了一輩子,還沒見過這麼好看的孩子呢!」
韓老太太喜不自勝,將腰間唯一值錢的金珠子塞進產婆的手裏,千恩萬謝的送出門去。
門外,夜盡天明,卻依舊冷風颯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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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郎,」
美麗嬌柔的女子在妝台前一個回眸,仿佛照亮了滿室春花,她嘴角帶著幸福的笑,順著韓燁拉扯的動作依偎進他溫暖的懷抱裏。
「韓郎,顏兒有喜了。」她羞澀的抿起唇,一邊的小丫則笑顏逐開,連連道喜。
「真的?」韓燁的黑眸被驚喜點亮,趕忙扶著她在大椅上坐下,端過一碗紅棗阿膠粥,「顏兒,你、你真的有孩子了?快來坐好,你可有什麼不舒服麼?」
他開心的像個孩子,宋依顏慈愛的撫摸著肚子,羞澀的紅了小臉。「我很好,可是,我好擔心翠秀姐那裏……」
韓燁僵住,卻見宋依顏柔柔依靠過來,玉臂挽過他的頸子,「韓郎,只要我們真心相愛,我想一切事情都能克服的,對不對?」
「嗯……」韓燁含笑抓住她的手,「顏兒,你真善解人意。」
「只要韓郎心中只愛顏兒,顏兒願意什麼都不要,就這麼跟著韓郎,妾身就是個薄命的,只是顏兒希望韓郎一定要善待我們的孩兒……」
「傻瓜,」
他在她白膩嬌俏的鼻尖一吻,將她珍寵的抱緊,「你的孩兒是我最心愛的寶貝,我一定愛它逾越性命,怎麼會不善待它呢?何況,我的顏兒生的孩子,一定是世間最美好的孩兒。」
說罷二人滿足的相擁而眠。
只是韓燁夢中,有個曾經春光燦爛的山坡,上面開滿了爛漫的杜鵑。
他捧了滿滿一懷,拉著身後跌跌撞撞的小女孩,她的笑聲那麼甜美,銀鈴一樣回蕩在山間。
他在夢中惶恐不安,似乎再也摸不到她的臉。
莫名的寒涼驀地竄上他的脊椎,他繃緊身子,抵抗著那股迅速佔領他全身的恐懼。
她好像,在痛楚的呼喚著他,她好像,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然後淡淡的哀傷,一點點、一點點籠上他的眉眼,一點點、一點點沁入他的肌膚。
城牆繪夢,鳶飛過。
舊時小城香徑,獨徘徊。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
繁花自落,晚香時候烏夜啼。
妝樓深,默數胭脂淚闌幹萬里心。
素花間意,青山濕遍,逝雪滿堆山。
有些人,雖然已經離去,卻一直都在,有些人,雖然還在,卻再也找不回來。
既不回頭,何必不忘。既然無緣,何須誓言。今日種種,似水無痕。明夕何夕,君已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