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
捧著紫蘆花回到宅子裏的時候,囡囡幾乎被突然砸來的消息堵住了呼吸!
韓老爺子哭天搶地,玉兒纖薄的身子默默跪在地上,仿佛融化成了一個失語的魂魄。
一旁的嬤嬤抹著眼淚,吐出的話語在囡囡耳中如同五雷轟頂────「晉候府剛剛傳來消息,他家的小四少爺身子太弱,一口氣沒熬過去,已經沒了!」
韓燁表情鐵青,他身邊站著晉候府前來傳信的信使。
「玉兒小姐和小四少爺已經下了小定,就算是小四少爺的未婚妻子,按照咱們北周的習俗,玉兒小姐應當為小四少爺守節而死。」
信使表情冷冷,從袖口中抽出一支紅色的丹丸。
一口甜血湧上喉間,囡囡轉頭看著站在韓燁身邊的宋依顏,她舉著手絹拼命擦拭眼角的淚珠。
「玉兒什麼時候和晉候爺的小四少爺下的定?」
囡囡將瘦弱的妹妹擁入懷中,渾身發抖,冷冷看著父親,看著宋依顏問。
「這件婚事是夫人親自去和我們老夫人談的。」信使回答,並且掏出了庚帖。
「上次壽宴,晉候見玉兒很有靈氣,十分喜歡,就有了下聘的意思。」宋依顏連忙對韓燁說道,「所以依顏才會去和晉候夫人商定這件婚事……」
囡囡大怒,一把奪過庚帖踩在腳下,幾乎咬碎了牙齒,恨不得撲上去撕碎宋依顏輕靈嬌俏的臉,「姨娘!那晉候的小四少爺一向有肺癆,誰都知道他活不過今年冬天!你竟然……你竟然將玉兒妹妹許給他?你安得什麼心?」
宋依顏柔弱的身子一晃,嚶嚶跪倒哭泣起來,梨花帶雨委屈萬分,「老爺,我都是好心,我根本不知道晉候的小四少爺有肺癆啊!上次在晉候府看到小四少爺和玉兒年齡相仿,長得又清秀,才會動了這個心思替玉兒尋個好人家哪!我若是知道小四少爺有癆病,怎麼忍心將玉兒許配給他?我心裏一直將玉兒當成我的親生女兒一樣的呀……」
「晉候小四少爺瘦的骷髏一樣,姨娘你竟然說他相貌清秀?姨娘在騙鬼?小四少爺的身體狀況父親不知道也就罷了,姨娘你天天去晉候府走動,你會不知道?」囡囡將妹妹的身體緊緊抱在懷裏,無法抑制的顫抖,好害怕那粗壯的晉候信使伸手將玉兒從她懷裏搶走!
「住口!你怎麼能這樣說你姨娘!」還未等到宋依顏反駁,韓燁冷冷低斥,將宋依顏嬌弱的身子摟緊,「你姨娘這麼多年一直不爭不搶,委屈在家裏操持家務,性格善良就不說了,你怎的小小年紀如此惡毒,這樣血口噴人?」
囡囡冷笑,母雞護小雞一樣,將妹妹擋在身後。
那信使卻上前一步,對著韓燁折腰,「韓都司,你也清楚咱們北周的規矩────如果女兒未嫁而未婚夫婿過世,女兒是要以身殉葬的。」
韓燁喉嚨幹啞,「可是,規矩是規矩,民間卻少有執行的……」
「那是民間,都司可是京城高門,」信使寸步不讓,「只要玉兒小姐為小四少爺殉葬,就是咱們北周首屈一指的烈女,那京城的貞節牌坊裏,會有玉兒小姐的一塊位置!除此之外,韓都司作為烈女之父,能獲得的名聲和提拔就能不用說了,韓都司有什麼好猶豫的?」
宋依顏柔柔依偎向韓燁,擦拭著眼角,「老爺,若是老爺去了,依顏一定也不獨活,跟著老爺去了……」
「爹爹!爹爹!」
囡囡跪著爬去韓燁腳下,狠狠磕頭,潔白的額頭上血跡縱橫。
「爹爹!玉兒……玉兒是娘親留下的啊!她是娘親用命換來的啊!爹爹,你怎麼忍心?爹爹你忘了,玉兒三歲能詩,四歲就做的一手好詞,她長大後要當天下第一才女的,爹爹,你忘了你對玉兒的期許了麼?」
小小的女孩子嚇得魂不守舍,眼淚嘩啦落了下來,手指比寒風朔月的石頭還冰冷,囡囡不敢停,一直磕頭!
她恨不得掏出心肺肚腸,如果現在跳入油鍋或是拼上刀山能救得妹妹一命,她也會做!也會做!
「爹爹,如果非要殉葬,讓囡囡代替玉兒去死吧!爹爹……」
「女兒貞潔之事,豈可代替?」信使從鼻子裏哼出一聲,將那顆丹紅色的毒丸遞給韓燁,「韓都司,這顆丹藥是‘冥緣’,一丸定冥婚。按照咱們北周的規矩,如果玉兒小姐吃了這顆丹藥歿了,便是冥婚已成,和小四少爺合葬。
當然,如果玉兒小姐吃了丹藥卻沒有死,那麼便是這段冥緣不成,從此以後玉兒小姐不再是小四少爺的未婚妻,不但依舊享有烈女的尊榮,日後還能自行嫁娶。」
囡囡只覺得呼吸快要被泥土封堵,房裏的空氣怎麼那麼稀薄,她一把摟緊妹妹,感覺玉兒的淚水熱熱的濡濕了她胸口的衣衫。
不能。
不能。
就算毀了韓家的聲名,也不能用她的玉兒去換!
不能!不能!
沒有人吃了冥緣還能活著────因為那冥緣丹根本就是劇毒!
玉兒身體這麼弱,怎麼可能抗的過去?
況且,那冥緣丸吃下去死狀淒慘!這丹藥剛剛吃下去並不會馬上要命,而是會分九日要命!
死於冥緣丹的人外表完好無損,內裏卻會被腐蝕乾淨,化成水流出七竅。
九天之後,玉兒就會化為一個乾乾淨淨漂漂亮亮的軀殼,連內臟都沒有啊!
韓老爺當著信使的面也跪在了韓燁的地上!
「這都司我們不當了!韓家也不要這臉皮了!燁兒,咱們本來就是旭陽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村民,咱們一家子和和樂樂留在旭陽種地不好麼?我們不回京城了好不好?咱們就回絕了晉候他老人家!咱家不能為了一個官帽丟了玉兒的命去啊!」
韓燁閉起眸,「爹,你以為這件事只有丟官這麼簡單麼?」
「燁兒……」
晉候雖然對他有提攜之恩,但是其人性格複雜多疑,若是今日玉兒不吃這冥緣丹,晉候明日就能革了他的職不說,還會將他們一家老小壓死在旭陽,蹂躪欺淩都是可以預見的事。
「玉兒,」韓燁蹲在小女兒面前,深深吸了一口氣,看著她澄淨的眸子,「玉兒,你是最懂事的……」
說了一半,他扭過頭去,不忍再看女兒清澄天空一樣的眸子。
玉兒靜靜看著父親,將小小的巴掌放在父親臉上,輕輕一滑。
「我知道,」她小聲說著,「我知道,爹爹,沒事的,別傷心。」
韓燁心底如同被人狠狠打了一拳似的,鋪天蓋地的疼痛襲來。
好像在當初聽到翠秀亡去的消息時,那種莫名其妙的巨大恐慌。
而他的小女兒纖細的身體轉過身去,仿佛一隻小小的孤雁。
信使的大手死死按著韓囡囡,不讓她爬向自己的妹妹。
玉兒接過那顆丸藥,也不配水,閉眸仰頭,咽了下去。
韓囡囡發出一聲長長的淒厲嘶叫,宋依顏暗地裏鬆了一口氣。
玉兒吃完冥緣後轉過身去,將地上的姐姐扶起來,輕輕拍乾淨了她衣裙上的灰,滿室寂靜,只有手掌拍在布料上的聲響。
韓囡囡瞪著眼,血一般的紅。
她清瘦纖薄的妹妹,在陰淡的光線中凝然孤立,好像一隻被人生生折斷翅膀的鳥,衣衫寬落落的,小臉如同剛剛出爐的瓷胎,光滑透白。
有什麼東西永遠碎裂,將滿腹心腸擰成血肉模糊。
*********
深夜的月亮,被一點點的星星敲碎。
冥緣在玉兒體內融化,攀上肌體內的血肉,所到之處,皆是焚血燒骨一般的劇痛。
囡囡跪在床上抱著妹妹,看著她小小的柔嫩指甲狠狠抓在床頭的木頭上,將粗大的橡木抓的稀爛。
到了後面,玉兒連抓木頭的力氣都沒有,嘴唇眼皮一陣青黑,只能低低喚著,姐姐、姐姐……
成了這樣,玉兒都不肯喊一聲疼。
死亡的黑夜如同墨汁一樣在房內暈染。
囡囡無法可想,只能迷茫的抱著氣息弱弱的妹妹,將她驚恐的壓在懷裏,仿佛這樣就能防止死神搶走她。
這晚呼嘯的大風就好像母親過世的那一晚,那麼狂肆,那麼瘋,院子裏的大柳樹被吹得如同瘋婦,在風中淒厲呼嘯。
晉候的信使並沒有走,住在外院的廂房裏面,等著九天後,將韓家三小姐的屍體帶回晉候府。
玉兒在忍了三天之後,終於忍不住,睜著黑曜石一般的眼眸,哭著對囡囡說,姊姊,我疼。
一句話,將囡囡的柔腸扯碎。
她的玉兒,雪雕一樣美麗可愛的玉兒。
玉兒雖然孱弱,卻每天都執著的在柳條青青的樹下等待她回家,小小的身體好像一隻芳香潔白的鳥,玉兒睜開眸子看過來的時候,目光如秋日清晨裏寧靜的湖,清澈得高原冰雪都能融化,春光溫暖。
這樣的玉兒,對她說,姊姊,我疼。
囡囡根本無法入睡,而只是眼睜睜的看著玉兒受苦。
夜來風雨大作,房內燈光如豆,屋瓦被風吹得幾乎掉落下來。
玉兒躺在榻上,睜開雙眼,目光輕柔溫潤,看著囡囡。
仿佛是看不夠的樣子,她專注凝望著不肯移開。
囡囡看著妹妹,淚水從眸間大顆大顆的掉落。
燭火沿著殘破的燈繩舔舐焚燒,仿佛每燒一寸,玉兒的生命就多流逝一分。
玉兒張張慘白小嘴,柔聲說著,「姐姐,別哭。」
囡囡只是搖頭,拼命地搖頭,什麼都說不出來。
玉兒的臉上佈滿黑沈沈的死氣,但是在囡囡的眼裏,她還是那樣春日柳下,芳香潔白的妹妹,玉兒牽著她的衣袖,如同往日一般。
「姐姐,我好疼,就想這麼死了算了。」
「可是姐姐,我怎麼捨得?姐姐,我死了你怎辦?」
「讓我多陪陪你罷,姐姐,哪怕多一天,也是好的。」
她的玉兒,為了再多陪她一天,又一天,強忍著那火焚蝕骨的痛楚,在床榻上痛苦呻吟輾轉。
宅子裏已經備好了壽衣,三日過去,囡囡已經瘦下去好幾斤,行走間,仿佛一個鬼魂,她抱著玉兒,仰頭看那春上三月,漸漸豐滿的春色。
最後一眼了。
玉兒仄仄的靠在囡囡懷裏,青白色的小臉已經沒有了說話的力氣,只是一雙眼睛,仍然是通透澄澈的模樣。
「姐姐」,她依依低喚,「對不起,姐姐,玉兒不能親口去向魚神大人道謝了……」
一道冷光如同雷電重重劈開囡囡混沌的大腦。
……蒹葭!
囡囡大口大口喘息著,瘋狂向著那面旭陽大湖奔跑!
陽光刺眼,將腳下的土地照的如同棉花絮一般虛軟,或許不是地面軟,而是她的腿太軟。
囡囡跌倒在地,爬起來,繼續跑。
湖面清圓,宿千陽雨,蘆花飛旋。
「蒹葭!蒹葭!救救玉兒!蒹葭!」
囡囡如同一個瘋子,滿頭青絲比稻草還要蓬亂,她迷茫著奮力睜眼,頭疼欲裂,視線也有些模糊,逆風大喊。
她飛撲向那顆青色大石,瘋狂敲擊!
幾乎是同時,銀光破水而出!
囡囡怔怔仰望,她嘶啞哭著伸出手去,立刻被一雙柔軟溫柔的手臂密密收入清涼懷抱!
那懷抱那麼溫柔那麼安定,銀絲如月,將她一身惶恐安撫籠罩。
********
吃了冥緣丸之後九天過去,韓玉兒竟然沒有死。
晉候信使不可置信的坐在韓玉兒床邊。
囡囡緊緊握著妹妹的手,盯著信使的臉色,大氣都不敢喘。
韓玉兒靠在姐姐身上,臉色仿佛燭火下透明的玉,虛弱到一碰就碎,但是,她的確活著。
信使摸了摸下巴,淡淡搖搖頭,那冥緣丸是他看著這韓玉兒吃下去的,而她竟然沒有死,按照北周規矩,只能說明這韓玉兒的確和小四少爺沒有冥婚的緣分。
他於是含笑拱手,轉身而去,徒留驚喜萬分的韓燁和蒼白著臉的宋依顏。
雪芍仔細看了看韓玉兒虛弱卻紅潤的臉色,以及平穩的呼吸,神色莫測的皺起眉頭────冥緣丹是無解的劇毒,韓玉兒怎麼可能沒事?
********
旭陽湖畔,蒹葭坐在囡囡的小舟上,忍著疼痛將魚尾上的鱗片一片一片揭下來。
鱗片連身,觸動每一根神經,每揭下來一片都帶起鮮紅血肉。
囡囡哭著蹲在蒹葭身邊,哭著看它額頭冒出豆大汗珠。
「好了,這十片你要磨碎了分成三天,和菱角汁一起給玉兒吃下去。」
蒹葭將手中抓著的,血粼粼的鱗片放入囡囡手心裏。
鱗片有銅錢大小,陽光下光彩奪目,相互碰撞間發出清脆的銀幣聲響。
蒹葭的鱗片,就是救回玉兒一命的寶物。
那一晚,它在她的哭喊中聽懂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不由分說刮下一把銀色鱗片。囡囡急忙趕回家將鱗片打碎喂給玉兒,終於救了妹妹一命。
「可是那種毒丹實在太強,你妹妹的身體又太弱,只吃一次是不夠的,你要每天給她服用一片。」
蒹葭溫柔的說,毫不吝惜的從自己身上撕下一片又一片。
只是拿眼睛看著,也知道它該有多疼!
囡囡顫抖著手,掏出隨身攜帶的金瘡藥,一點一點抹上蒹葭光的傷口上。
人類的傷藥對它沒有任何治癒力,但是蒹葭溫柔的蹭著她,並不阻止。
它知道這個姑娘心裏,已經很苦很苦了。
它怎麼忍心,讓她再為自己的疼痛再心碎。
囡囡的手指細細撫摸過它冰涼光滑的尾巴,心疼的咬緊唇瓣。蒹葭每揭下一片,她的心口就像被刀狠狠紮一般,痛徹心扉。然而,她不能不要它的鱗片,那是玉兒救命的東西。
這樣美麗的魚尾,因為少了幾排鱗片,再也不復曾經的無暇奪目,光禿禿的傷口如同一顆顆眼,控訴著她的殘忍……
「再過幾年就長起來啦!」
蒹葭笑著蹭她,一點點的,蹭掉她心底的倉皇。
「蒹葭……」囡囡還想開口,就見蒹葭皺了皺鼻子。
「少了幾片鱗,你嫌我醜我了麼?」
「怎、怎麼會……」
「那就好,」蒹葭興奮的掉了個個,美麗的銀髮在水裏打著旋兒,「囡囡,如果等我化龍的時候,這些鱗片還沒長起來,你就可以把它們當做一個記號。」
它大聲笑著,笑聲在藍天下飛揚。
「囡囡,如果有一天有一隻銀色的龍來找你,你一定要記得它身上的記號呀!」
那笑聲清甜如同梨花樹下風吹過的琳琅,帶起湖面漣漪圈圈。
「囡囡,你不要認錯龍喔!我是蒹葭,變成了龍你也要認得我喔!」
那天風是那麼輕柔,迷離了囡囡的眼睛。
她心愛的魚神,銀髮飛揚,笑聲在陽光中融化。
蒹葭。
淚水迷離中,她跟著它一起笑,捧著手中滿滿一捧的銀色鱗片。
當然啊,無論你變成什麼模樣,我永遠都不會認錯你啊,蒹葭。
人永遠都不會錯認自己深愛的,無論你是鯉龍、龍、還是人。
她沒有看到的是,遠處岸上,悄悄尾隨她而來的,一抹鬼鬼祟祟人影,躲在樹後。
人影在看到蒹葭的一剎那,細小的眼睛閃過驚訝、恐懼、了然……最終,化作貪婪。
*********
囡囡將玉兒放在椅子上,然後推著她來到庭院賞柳。
玉兒極其虛弱,但終究還是緩緩好了起來,只是冥緣丹毒性太烈,雖然有蒹葭的鱗片相救,玉兒的腿卻再也不能行走了。
小小的女孩子並沒有任何不豫,玉兒甚至沒有任何哭鬧,靜靜的坐在囡囡為她製作的木頭輪椅上,微笑著為囡囡卷起柳葉吹奏她喜愛的江南小調。
「囡囡,我生在水中,我的鱗片是至陰至寒之物,玉兒吃了以後,在完全康復之前,千萬不要受涼,否則前功盡棄,性命難保,你一定要記住,切記切記!」
將鱗片交給她的時候,蒹葭再再囑咐。
深秋蕭瑟,囡囡一刻也不敢疏忽,早早將玉兒給嚴嚴實實包了起來,還未入冬就將炭火堆得高高的,惹得小姑娘連連輕笑。
「姐姐,」她搖頭笑,制止住囡囡企圖再蓋下來一層棉毯擋風的手勢,「姐姐,再蓋,玉兒就要被熱死啦。」
囡囡一向捨不得對玉兒擺臉色,只在晚霞的紅豔光芒裏撫摸妹妹冰涼的臉蛋。
「乖,蒹葭說,你的腿還有治,它一定會幫你站起來的。」
蒹葭說過,要想治好玉兒的腿,需要潛入連它都不曾去過的深淵最底部,去找一種珍稀的珠貝,那種珠貝生長的地方暗流湍急,連它輕易也不敢涉足。
囡囡不願意蒹葭去冒險,也心痛妹妹就此站不起來,兩相撕扯間,苦不堪言。
小姑娘看著姐姐複雜的臉色,將小小的巴掌放入姊姊手心。
「姐姐,我相信蒹葭,更相信姐姐。」
玉兒溫潤的抱著姐姐緊緊環繞的雙臂,柔嫩的聲音裏帶著慢慢的撫慰和安定,「姐姐,你告訴蒹葭,不用急著為我找珠貝。等到玉兒身體全好了,我自己去取也沒關係,玉兒一輩子都站不起來也沒關係。」
「只要能和姊姊在一起,其他的都沒有關係。」
一顆心,隨著玉兒的笑聲而漸漸平穩跳動。
「那麼,等你的身體好了,姐姐再去和蒹葭商量為你治腿的事,放心,一定會有辦法的,我的玉兒一定能夠重新站起來!」
**********
「夫人,你可知道,旭陽湖裏面住著一隻魚妖!就是它救了三小姐!」
夜晚十分,宋依顏熄了火燭,哄睡了韓茗兒,召來雪芍一問,頓時大驚失色,「你說是魚妖救了韓玉兒?」
「可不是!」
想到那珍貴的銀色鱗片,雪芍的目光發紅,她搓了搓手眯起細長的眼睛,「夫人,你可知道,旭陽湖一直以來都有魚妖的傳說,這種魚妖渾身是寶,一片魚鱗比一顆夜明珠還珍貴呢!三小姐的毒,就是大小姐用求來的魚鱗解的!」
「夫人,若是能得到魚妖的整條魚尾,將那鱗片全部刮下來去賣,只怕會富可敵國啊!最重要的是,如果將魚妖的魚尾煮湯……就能保證婦女立刻懷上男胎!」
宋依顏猶疑的目光在聽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驟然明亮!
********
七日後,宋依顏重病。
她虛弱的躺在床上,無論什麼藥端來都是喝了吐,吐了喝,氣若遊絲的靠在韓燁身上。
韓燁急的不知道如何是好,眼睜睜看著宋依顏如同一朵凋零的嬌花,嬌喘依依的哭道,「韓郎,顏兒怕是不成了,韓郎,顏兒怕是要先走一步了,韓郎,顏兒說過要陪你到老的,可是如今看來,竟是要留下韓郎一個人了……」
韓燁心痛的目光通紅,收緊雙臂將宋依顏緊緊抱緊懷中,被她的輕泣哭濕了胸口。
「你們!你們這群沒用的東西,連夫人一點小病都治不好!我要你們有何用!」
他發瘋般抽出長劍就要刺向一旁戰戰兢兢的老大夫!
老大夫嚇得尿了褲子,連滾帶爬的沖出門去,余留宋依顏在房內連連咳嗽。
「血!」
雪芍捧著宋依顏嘴邊的帕子哭叫,跪著爬到韓燁腿邊,淚珠滾滾,「老爺,是血!夫人咳血了!」
似乎是回應這句話一般,床上的宋依顏又發出了一陣劇烈的咳嗽。
韓茗兒抱著韓燁的腿依依哭泣,「爹爹,你救救娘親呀……」
韓燁慌得如同一隻無頭蒼蠅,再也見不到平素沈穩持重的模樣,大夫一個一個的找,卻又一個一個的罵走,宋依顏的咳血卻沒有任何起色。
雪芍扶著消瘦的宋依顏,和韓茗兒等人哭成一團。
韓燁覺得氣悶異常,眼看怎麼都救不了心愛的女人,卻聽見雪芍哽咽著說,「或許還有一個法子……」
韓燁一把抓住雪芍的手臂,手勁大的讓她驚叫起來,「說!什麼法子?」
雪芍迅速瞥了一眼床上的宋依顏,這才抹著淚水一句句娓娓道來────
「旭陽湖裏有魚妖,只要能將它抓來,刮鱗剁尾,投入鍋中烹煮,就可熬藥救治夫人……」
韓燁聞言皺起眉頭。
魚妖,只是一個傳說,旭陽很多人都那它當個故事,哪里能當真?
雪芍看著他的臉色,抹把臉,狡黠一笑,「老爺,魚妖的事是真的,不信你可以去搜大小姐的房間,她藏了不少魚妖的鱗片呢!有一日我碰巧去湖邊,看小姐和那只魚妖玩的很開心,關係很好的樣子呢!如果讓小姐出面,一定可以將那只魚妖騙上岸來……」
********
宋依顏的床榻前,跪坐著血跡斑斑的女孩。
「你去不去!」
皮鞭暴雨一樣抽打在背上,將她的血肉打爛,將她的心打冷。
「去不去!你姨娘病成這樣,你竟然不肯去為她將那魚妖騙上岸!我真是白養你了!」滿室厲吼聲如同冬雷嗡嗡。
雙拳緊握,女孩目光如同幼狼,閃著嗜血寒光。
「你這惡毒逆子!竟然連自己的姨娘都不救,她是你爹爹最心愛的女人!」
韓燁目光紅透,舉手扔掉抽壞的細鞭,換了一根粗大的木棒,在滿屋子驚呼中,狠狠砸下!
骨頭斷裂的清脆聲音傳來,韓囡囡發出一聲垂死小獸一般的嗚咽,撲倒在地上。
白皙的幾乎透明的小手緩緩的,冷靜抹幹唇邊潺潺留下的血跡。
韓茗兒跪在母親床前柔柔哭泣,宋依顏面色蒼白的暈倒在床上。
如此慘像,撼動不了囡囡的半分鐵石心腸。
「我問你,你究竟肯不肯將那魚妖為你姨娘捉來?」
韓燁只聽到大女兒趴在地上微微一笑,笑的那樣冷,那樣寒心。
「爹爹,女兒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許久的靜默之後,屏住呼吸等待答案的韓燁只聽到這麼淡淡的一句。
囡囡歪了歪頭,目光中的笑意比冬雪更冷,「……魚妖?爹爹說笑了,我從來沒有聽說過湖裏有魚妖,更別提見過了,又如何為姨娘去捉?」
「混賬!」
話語未落,一大巴掌淩厲扇過來,將韓囡囡剛剛支起的身體掀翻過去!
額角被那巨大的力道扇上了堅硬冰冷的地面,發出驚心動魄的碰撞聲。
囡囡氣力盡失,捂著火辣辣的臉,縮著身子躲入牆角黑暗的角落,一雙眸子如同寒星。
喉頭湧上腥甜,她微微撫摸著身上道道扯裂的傷痕,坐在地上無法自已的笑出了聲。
「娘親死去的那一晚,爹爹你就這樣打過我,如今也是。」她喃喃低笑,衣衫破爛,發絲零散。
「別拿你娘說事!」
韓燁冷斥,拿起桌上的幾片銀色鱗片,「這是從你房中搜出來的!你說!你如果不認識魚妖,怎麼會有這鱗片!」
「我不知道。」
囡囡氣若遊絲的靠坐在牆角,眼皮半搭著,就那樣淡淡的看著房中的火炭盆,「我不知道。」
韓燁一腳踢去,囡囡疼的捂住肚子,狠狠抹了一把血跡,她疼的聲音都還在顫抖,卻咬牙切齒只有四個字────我不知道。
「你這賤人!你要害死我娘親!你賠我娘親!」
跪在宋依顏床邊的韓茗兒突然撲過來,牙齒指甲一起上,她揪住韓囡囡的頭髮,尖利的指甲將她柔嫩的皮膚劃出血花。
韓囡囡絲毫不反抗,冷眼看著這個號稱第一嬌柔純善的妹妹滿臉淚水狼藉的對自己拳打腳踢,任她尖利的指甲將自己抓的沒有一處完好。
「是麼?我賠你娘親?」
韓囡囡笑的直咳嗽,語調輕柔涼薄,「你娘生病和我有什麼相干?我又沒有害她。」
「可是你見死不救!蛇蠍心腸!」韓茗兒哭的花容失色,掄起拳頭雨點一樣砸在囡囡身上。
「我為什麼非要救她不可?」砸在身上的拳腳對於囡囡而言,仿佛沒有絲毫重量,她只是捂著胸口冷笑。「你以為普天之下人人都該為你們母女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麼?」
「你!你!你的心怎麼恨!韓囡囡,你就該去死!去下十八層地獄!」
話剛剛吼出來,一雙冷如寒月刀鋒的眸子猛然射過來!
韓茗兒瘋狂廝打的動作一停,看著韓囡囡陰影處的臉泛著鄙薄的輕蔑,以及一種決絕的激烈,登時嚇得鬆了手。
「十八層地獄?」
輕輕一個重複,韓囡囡輕笑,露出鬼魅一般的笑,「你以為,我現在是在哪里?」
結實木桌被巨掌拍碎,發出震天響動。
韓燁聞言大怒,霍然站起身。
────「將這不識父母,狼心狗肺的東西給我捆了,押去湖邊!」
*********
十幾個壯丁手持火把,拉著踉踉蹌蹌的韓囡囡,在韓燁和雪芍的帶領下向著旭陽湖畔氣勢洶洶而去。
韓囡囡滿臉淚水,焦急的想要吐掉嘴裏塞著的棉布,激烈掙扎。
每一個掙扎,都換來一頓暴虐的木棍擊打!
蒹葭!
蒹葭!
雪芍給韓燁獻策,將她綁來水邊誘蒹葭出現……蒹葭,蒹葭,你可千萬不要出現啊!
囡囡淚流滿面。
被韓燁往死裏抽打時,她沒有哭。
被韓茗兒踢打撕咬時,她沒有哭。
卻在此刻,眼淚一顆一顆,仿佛是一場落下的雨,滿心滿肺地絞疼著。
沾了血的衣衫裹在身上,秋瑟寒風裏撕裂出刀割般的痛。
可是這些,都不必上她心裏萬分之一的焦慮苦痛。
蒹葭,千萬不要出來!
囡囡在心底哭喊,淚水苦澀的混著額頭腥甜的血水一同流下。
蒹葭,天真純潔的,快樂的蒹葭,溫柔的蒹葭。
它是鯉龍,它在天上早就有了位置,它是要成龍的,它要騰躍而上,!翔天際啊!
那是它的夢想啊!
它不是祭品,不是一個自私女人的補藥!
月光照在平靜的湖面上,囡囡被人押著,卻盡力讓自己的目光避開那塊平時呼喚蒹葭的大青石,不讓韓燁發現它的存在。
雪芍在囡囡皮膚上擰出了一個又一個青紫印記,卻無論如何沒有辦法讓這個十五歲的小姑娘鬆口呼喚蒹葭。
雪芍擰的累了,咻咻歇了一會兒,跑去韓燁面前嘰嘰咕咕的念了一會兒。
韓燁的先是臉色猛然下沈,再變成不忍,最後沈澱成一種殘忍的堅定。
「囡囡,爹爹再問你一遍,你肯不肯喚出那魚妖,救救你姨娘?」
他高大的身體蹲在女兒血跡斑斑的小臉前,儘量柔聲的詢問。
只是那嗓音中,夾帶著不容錯認的冷。
狼狽不堪的小臉緩緩抬起,囡囡玉白的小臉在月光下有種石雕般的堅硬,她眨了眨眼睛,瞳眸一瞬不瞬,似乎是要將韓燁的樣子牢牢刻入眼底。
這人,就是她的父親。
可是啊,這人為什麼這樣陌生?
她自從出生開始,一路蹣跚,跌跌撞撞的長到十五歲,卻從來沒有從他的身上,獲得一絲溫暖,這樣的人,是她的父親。
囡囡笑了,笑聲裏面帶著淚。
雲遮住了月光,黑霧和淚意蒙住了囡囡閃閃發光的眼睛。
「爹爹,」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帶著虛弱的蒼白,心如死灰,「爹爹……我不認識你說的魚妖。」
回應她的,是一個毫不留情的巴掌。
「吊起來吧。」
韓燁扭過頭,冷冷出聲。
幾隻粗糲蠻橫的大手伸過來,指頭粗的麻繩纏上身體,韓囡囡嘴裏被堵上了布,雙腕上吊掛在枝頭上。
冷月如鉤,映照著銀光粼粼,鏡面般清冷的湖面。
「你們幾個藏好,等那只魚妖出現,就網住它!」
雪芍嬌聲下令,抬頭對著空中的囡囡冷笑,「你不出聲也不要緊!那只魚妖只要看到你,就會遊過來,到時候……」
未說完的話語被咽下去,雪芍嘴角帶著令人心寒恐懼的貪婪惡毒。
囡囡絕望的在半空中扭動著身體,舌頭拼命抵著嘴裏的布條,想要將它推出嘴。
「囡囡,不是爹爹為難你,」看著女兒仇恨的臉色,韓燁心底狠狠一揪,到底是不忍,卻依舊維持著臉上冷硬的神色,語重心長的開解了兩句,「只要捉住那只魚妖,救了你姨娘,爹爹不會為難你……何況,妖物危害民間,這樣算是功德一件。」
爹爹呵,你,還可以更無恥一點麼?做都做了,卻還要找無數的藉口為自己開脫,圖個道貌岸然。
這個人,早就不是娘親口中那個頂天立地,正直清發的男子,早就不是了。
他被京城的繁華煙火迷離了眼睛,被宋依顏的似水柔情蒙住了心,他看不到家鄉的清奇春意,看不到身側髮妻的似海深情,看不到老父弱女的病痛,他的心裏也許只剩下他的功名利祿和他那位不食人間煙火的美妾安危。
囡囡閉上眼不再看他,眸底流動著寒冰。
韓燁等人熄滅了火把,藏身在囡囡身後的松樹黑影中。
山靜風動,黑暗的森林蟄伏著危險氣息,仿佛妖鬼影影綽綽。
湖面水波微微顫動,多日等不來囡囡的蒹葭和往日一般,月上梢頭的時分,從湖邊探出頭來。
入目是血一般涼薄而寒冷的月色。
今晚的月色好淒冷,冷的好像有人用刀戳了一個傷口,流下人間的光都帶著血色。
湖邊樹下,吊著它熟悉的身影。
她毫無生氣的被綁著雙腕,月下那樣孤薄,她孤零零的吊在樹上,周圍一個人都沒有。
囡囡!
蒹葭幾乎是驚叫了出來,連忙游向湖邊,尾巴拍起巨大的水花。
一瞬間囡囡猛地抬起頭,月光下的目光淒絕狠厲。
不許過來!
不許過來!
回去,快回去!
遠遠的,蒹葭讀懂了她眸中的麼喊,可是蒹葭管不了那麼多,不由分說靠近了岸邊,脫離開對它而言最為安全的水面,僅憑著上身向岸上一點點爬過來!
魚尾在月光下一覽無餘。
囡囡激烈掙扎著,眼睜睜看著蒹葭完全爬上岸,拖著長長的銀髮,仰頭向她爬過來!
天海開闊,浩浩一色,湖岸上匍匐的魚妖有著柔軟如同銀絲的發,溫暖乾淨的眸子,上身為人,下身似魚。
它在月色披灑下清麗聖潔的好似天際柔柔飄散的雪花,最乾淨不過,最純潔不過。
韓燁等人怎麼也想不到,魚妖會是這個樣子。
他們呆呆的望著月色下的蒹葭,幾乎要忘了呼吸。
這哪里像是妖?這簡直是────
「快跑!蒹葭,快離開!我爹爹他們藏在後面來抓你!」
淒厲的叫聲打破眾人迷惘,只見韓囡囡奮力吐掉了嘴裏的布團,對抱著松樹解繩子的蒹葭厲聲嘶叫出聲!
與此同時,韓燁的護院們一個箭步竄了出去!
他們手握木棒和漁網,沖向樹下的蒹葭,小魚神完全愣住,呆呆的拽著手裏的繩結。
「快爬回水裏去!蒹葭!快走啊!他們要殺你!快走啊!」
湖畔狂風大作,囡囡的手腕在粗繩中掙扎的鮮血淋漓!
她逆著風狂喊,看著背後的人們越來越逼近,蒹葭驚慌失措的鬆開繩子,笨拙的向水裏爬!
「莫讓它逃了!」
護院們何曾見過這麼珍奇罕見的玩意兒,眼睛染上興奮猩紅,瞬間無數火把在湖邊點亮,照的一片雪白細沙,如同白晝。
蒹葭手尾並用,狼狽的爬動。
一個護院趕到,掄起棍棒狠狠擊打它銀色的魚尾!
小魚神發出淒厲的哀鳴,它扭頭看著那粗壯漢子高高舉起的木棒,滿眼哀傷和不明白。
它不明白,這些人為什麼要這樣傷害它?
它一直生長在這旭陽湖,每年春夏秋冬用一身靈識護養著湖裏的各色魚蝦螃蟹,好讓前來捕魚的人們歸途中有魚蝦滿倉。
它一直好生看顧著這躁動的湖水,讓水面常年平滑如鏡,不給岸上百姓帶來一絲一毫的水患。
它棲息在水底,遇到有孩子大人落水,就趕忙去救,從來也沒求過回報。
它喜愛人間百態,撫摸過蘇傾容和韓囡囡的皮膚,覺得多麼溫暖,讓它那樣眷戀,以為世間人人都和他們一樣。
可是……可是……
尾巴在棍棒擊打下血跡斑斑,蒹葭忍不住尖聲嘶吼出來,那棍子打在它才揭下鱗片的傷處,痛的撕心裂肺,直沖眼底!
好痛啊!
它從來都不願意傷人的……可是……好痛啊!
巨大的魚尾如同巨大的蒲扇,狠狠向著第一個、第二個向它揮棒相對的護院呼扇過去!
巨大的痛楚讓蒹葭頭腦不清,力道無法控制,護院被它的尾巴掃過,叫了一聲就摔倒在地上!
旭陽湖水面悉悉索索,發出不平靜的躁動。
巨大浪濤,劈頭蓋臉襲來!
蒹葭尖叫著,向水中快速爬動,水波晃蕩,猛然騰空上半空十丈!
「呀呀!妖精!」
方才還氣勢洶洶的人們驚慌失措,大水漲潮一般洶湧飛撲上湖岸,他們的腳步被渾濁寒冷的浪濤扳住,一個接著一個撲倒在地面。
冷冷湖水倒灌入口鼻,人類在張牙舞爪的水濤面前失去了所有抵抗力,如同狂風中亂卷的孤葉,狼狽不堪的逃竄。
韓燁扯過漁網,還沒有撒出去,就被一個巨浪打的幾乎失去意識,連忙抱住湖邊的大樹才能勉強自保,不被湖水卷走。
韓囡囡吊在樹下,看著銀色的魚神飛撲入湖水,然後在月色下轉頭,傷心的看了她一眼。
蒹葭,蒹葭。
它那麼傷心,那麼疼,它的身體遊遠了,雪白身體在水中拖過長長血絲。
「蒹葭……蒹葭……」
吊在樹上的囡囡滿眼是淚,遙遙看著它那雙哀傷的,美麗的眸子,蠕動著嘴唇,飲下帶著痛苦的鹹澀淚水。
「蒹葭,你走吧,再也不要回來……」
「蒹葭,這人世間多麼危險,你可知道人心比那蛇蠍更還毒?還更狠?」
「蒹葭,你要好好養傷,再也,再也不要輕易對這人世間好奇動心,蒹葭……」
「蒹葭,我是不是,再也見不到你了……」
纖薄的女孩,頭頂月色如雪,腳下怒濤陣陣,仰頭髮出了一陣撕心裂肺的大笑。
眼下一滴一滴的淚,比血還更淒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