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褪去,夏天一天一天到來,梨花謝了石榴花開,晉侯府清雅的顏色中,隱隱透入了豔光。
宋依顏向來喜愛清雅恬淡的裝飾,江采茗自然繼承了母親的這一點,衣衫裝飾清雅仙氣,從來不講究豔麗,行走處只會讓人覺得不食人間煙火。
可是這晉候府裏新來的二姨娘,卻完全不是這個樣子。
她喜愛大笑,喜愛花好月圓,喜愛一切繁華富麗的東西,她本人也嬌豔的仿佛豐盛花期的鮮麗牡丹,身子豐滿圓潤,白皙豐腴的讓人很不得摸上一把咬上一口,她衣冠裝飾嬌俏豔麗,總是在頭髮和靴子上系著叮叮噹當的小銀鈴,聲音甜美至極。
這女子的笑聲十分甜美動聽,讓人聽了好像喝過夏日的冰草莓汁一般暢快,那小嘴兒甜甜蜜蜜紅的發豔,一個回眸勾唇都是無比的狐媚風情,再加上青春勃發,真真一個要人命的小妖姬。
單單從容貌上來看,鶯兒的眉眼並不如宋依顏細緻精美,可那渾身的光彩卻和宋依顏完全不同,一勁兒的青春靚麗。偏偏她又喜歡鮮豔顏色,往那裏一站硬是分外奪目,就像是有人拿著一握烈烈紅梅放進了素淡的雪地裏,盛開的絢麗。
鶯兒豐滿的身子歪在榻上,十分享受的撚起丫鬟捧來的冰凍櫻桃,丟進紅豔豔的小嘴兒裏。
一旁的小丫頭看著臉都發熱,這位鶯兒姨娘舉手投足都充滿了媚惑,小嘴兒咬來櫻桃含一含,咬一咬,末了還要舔舔指尖。
……那櫻桃都沒她的嘴巴紅呢!
鶯兒媚眼兒一轉,看了看漸晚的天色,妖妖嬌嬌扭腰起身,「……侯爺呢?」
小丫頭撇過臉去,不敢看鶯兒露出紅裙的雪嫩大腿,耳畔陣陣嬌笑,清脆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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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亭裏,宋依顏伺候著江燁一起用晚膳。
這幾日宋依顏十分沈默,連用膳都是淡淡的,江燁心中有愧,更是花了十倍的時間來陪她,卻怎麼都喚不回愛妻昔日的笑臉。
席間只聽到筷著交錯的聲響,更添窒悶。江燁心裏十分難受,宋依顏這副不冷不淡的樣子很是疏離淡漠,一連幾日都對他愛答不理的。
江采茗也食不知味,看著往日情投意合的爹親和娘親冷戰的樣子,心裏如刀絞,恨不得立刻將那鶯兒亂棒打死,省的母親夜晚日日哭泣。
偏生,這位鶯兒姑娘……哦不,不能叫姑娘了,這位鶯兒夫人是打不得動不得也罵不得的。
因為那是皇帝御賜給江燁的二夫人。
自從鶯兒和江燁在青鸞殿顛鸞倒鳳之後,陛下就親筆諭旨,封了她二品誥命。鶯兒在品級上和宋依顏持平。她雖然是個妾,可也是個貴妾,想要不聲不響的打死了事,絕不可能!
更給人添堵的是,宮裏的那位衣妃娘娘也擺明瞭給鶯兒撐腰!就在鶯兒跟著江燁回府的第一天,嘉甯姑姑就來候府傳話────「晉侯闔府上下,要好好善待鶯兒夫人,若有人和她過不去,就是和本宮過不去!」
除此以外,皇帝還賜了鶯兒無數金銀珠寶,甚至宮裏的司膳嬤嬤都給她配了一個,鶯兒在府裏的地位雖說壓不過宋依顏,可也沒低多少────鶯兒的月例銀子從宮裏支取,要多少有多少;身邊大丫鬟都是宮裏的姑姑,比府裏頭的大丫鬟還伶俐;鶯兒吃穿用度都不靠晉候府,衣妃還另外貼補給她不少……這樣的二夫人,又生了一副豔若桃李的模樣兒,晉候府裏哪一個也不敢瞧低了她去。
就在鶯兒剛剛入府的早晨,趁著江燁上朝,雪芍領了家裏十幾個丫鬟婆子氣勢洶洶的趕往她住的別院────香梨館,正打算尋個由頭給這新姨娘一個下馬威,哪知道……
「喲,來得可早麼。」
妖豔的紅衣美女輕靈嬌笑,水靈靈的大眼睛精光閃閃。她粉胸半掩,絲毫不知羞恥的將一身雪白肌膚袒露,嬌滴滴的放肆大笑。
鶯兒玉手一撈,就將一張金黃絲絹擋在了身前。
「來呀,來呀!」鶯兒紅豔豔的小嘴兒嘟起,十分招惹人,「想整治我儘管來呀,有本事,踏過皇上的聖旨來打死我呀!」
她大笑,笑得雪芍她們臉都白了。
這二夫人將聖旨擋在胸前,哪一個不怕死的敢沖上去教訓她?!
況且這鶯兒也不知從哪個勾欄女子那裏學來的厚臉皮,十分潑辣無恥,只要有機會出現在侯爺面前,就一副恨不得纏上去的下賤樣子,那抹胸都快扯到奶子下頭去了!
宋依顏被她的無形無狀氣的直噎,無處發洩,只好和江燁置氣,一連幾天都不搭理他。
江燁自覺心中對妻子有愧,便儘量遠離鶯兒,也不和她親近。
一方面是因為宋依顏,另一方面,他也並不信任這個御賜的美人。說不好,鶯兒就是沈絡放在他身邊監視的探子。
只是他不靠近,不代表美人不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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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鶯兒夫人……侯爺和夫人正在用膳……鶯兒夫人你不能進去……」
鶯兒扭腰擺臀的來到江燁和宋依顏用晚膳的庭院,站在院門外的雪芍剛剛伸手要攔,就被鶯兒劈手一個巴掌扇翻在地上!
鶯兒笑吟吟的揚著上挑的眼角,朝地上唾了一口,「反了天了,你這老貨也敢攔我的路?膽子忒大!也不瞧瞧你那枯手爛牙的,配碰姑奶奶我一根指頭麼!」
雪芍捂著鮮血滲出的紅腫嘴巴恨恨的盯著她,那俏麗的美人兒揚著下巴施施然越過她癱倒的身軀,末了還狠狠一腳踢上她的肚子!
「怎麼,你還不服氣?瞧你今年也三十多了,還是個二等婆子吧?嫁不出去,打算留在侯爺府裏吃乾飯麼?不要以為大夫人慈眉慈心,你就可以粘巴巴賴著不走!」
雪芍一向是宋依顏跟前得臉的人,明明還只有二十七八,卻被叫做「婆子」,心裏恨得直發苦,又被這麼潑皮無賴似得罵了,頓時氣得渾身發抖。
鶯兒俏眸子一瞟,哼了一聲轉身就走,她身後跟著從宮裏帶來的丫頭白竹,高揚著頭捧著一碗熱騰騰的紅薯。
「嘖嘖,」白竹看了看雪芍的模樣,搖頭嗤笑,「瞧你,現在看著還是個姑娘,可你主子為啥也不尋思著給你配個婚事?你這樣,等熬成婆子了也不過是個給人洗腳的。」
雪芍臉色煞白。
這鶯兒夫人真厲害,三言兩語就挑撥離間到人心底最要緊的地方!
雪芍本來姿色就一般,本也就是旭陽鄉野的丫頭,跟了宋依顏可謂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這幾年,她眼看著宋依顏的富貴,也不由得就升起許多小九九的心思。
她尋思著。就憑她對宋依顏這麼多年忠心耿耿,宋依顏無論如何會把她嫁個不錯的富戶,做個富戶奶奶什麼的。
哪里知道,宋依顏仿佛忘了這件事似的,從來不提。
雪芍心裏著急,卻也不敢直接和宋依顏開口,只好等在晉候府裏幹耗,眼看著年紀越來越大,早就過了適婚年齡。
……莫非以後,真的要做個孤老的婆子麼?
心裏隱隱憂慮,雪芍癱在地上愣愣的捂著肚子。
鶯兒卻壓根不回頭看她,嗤笑一句後,自顧自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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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鈴嬌笑傳來,宋依顏清麗的美貌不禁皺了皺,而江燁也臉色不豫,旁邊的江采茗更是臉色不善。
那邊分花拂柳走來的明豔的姑娘,不是鶯兒是誰?
宋依顏雪白的容顏沈沈冷了下來,江燁連忙去按她的手,宋依顏只是輕輕躲開。
「你來這裏做什麼?回你的香梨館去!」
開口斥責的是江燁,冷冷沈下俊臉。
江燁是上過戰場的人,寒起神色的時候很有幾分嚇人意味,要是換了別的女子早就嚇得縮縮脖子退下了,哪知道鶯兒只是笑的更大聲。
「鶯兒來這裏幹什麼?自然是來看看鶯兒我的夫君哪!」她聲音好聽極了,猶如黃鶯嬌啼,無比清脆。
江燁拿筷子的手微微一頓。
那樣灑脫的,那樣甜美的笑……讓他恍惚了神色。
他仿佛在鶯兒身後看到了旭陽長滿杜鵑的野山坡。幼時,他就是那樣拉著翠秀在山花爛漫中,聽她飛揚的笑。
雖然十分厭惡江采衣,可是翠秀……卻是他心底深藏的,深藏的溫暖記憶。
青梅竹馬,少年夫妻。
翠秀死的時候,他太年輕,太看重和宋依顏的愛情,卻忘了那份深入骨髓的髮妻的深情,當時的悲傷並不夠深,只是,一切都敵不過時間。
時間,讓得到的變的淡漠,讓失去的變的更珍貴。
他越來越經常夢到翠秀,夢到她還是小女孩那時,趴在牆頭上對他莞爾一笑的模樣。他清晰記得第一次見到她時,雨絲將她的臉蛋打的很濕潤,頭上一頂鮮紅的虎頭帽,襯著那粉雕玉琢的可愛女孩子。
對了,她的嘴角,有著甜甜的梨渦。那個時候他曾經湊上去戳,軟軟的,惹得她咯咯直笑。
後來他娶了她,娶了她,那時候他沒有想過那麼多,只覺得這個女孩子和他一起長大,他就要對她一輩子好。
可是,他對她那樣不好。
他讓他的妻,獨自將他送上戰場,拖著疲憊的身體照顧無數傷患,孤零零的在旭陽生產,獨自在那樣冷的黑夜裏死去。
他表面看不出來,他有太多的野心太多的事,可夜色翩然來到的時候,內心卻有三百六十五道裂痕,每道裂痕上都刻有她銀鈴一樣的笑聲,飛灑在山野間。
宋依顏立刻發現了丈夫這一瞬間的失神,重重將筷子拍在桌子上!
鶯兒仿佛看不懂她的臉色一般,笑嘻嘻走上來,柔軟手臂當眾撒嬌般的環上江燁的脖子,就那麼大咧咧的坐進了他的懷裏!
「你……」
宋依顏粉唇顫抖,指甲掐入手心,失望憤怒的水眸大大瞪向江燁!
「你這是幹什麼?成何體統!」
江燁也大驚!使勁撕扯鶯兒的手臂,哪里知道這女子仿佛水蛭一般纏人,他越扯她越笑的花枝亂顫,豐滿飽滿的乳房更是隨著她的動作浪蕩磨蹭著他的身體。
「夫君────」
鶯兒喚,尾音拖得長長的,有點委屈又有點故意,韻味十足,「夫君那日在青鸞殿是怎麼疼鶯兒的,夫君都忘了麼?鶯兒好想夫君呢!」
說罷一個甜脆大膽的親吻狠狠落在了江燁唇上!
「你……」
宋依顏臉色一寒!江采茗連忙握住娘親的手,只覺得一片濕冷,差點兒氣哭,「爹爹!這女人放浪形骸,汙了女兒的眼睛!」
宋依顏咬著唇含淚看著江燁,楚楚可憐,柔弱無端,看的江燁一陣心酸,連忙將身上八爪章魚一般的女人拽下來,怒聲呵斥。
可惜這鶯兒別的沒有,臉皮最厚,別人罵她厚顏無恥她當玩兒似得,被宋依顏那般楚楚可憐的怒視著,她臉上笑意一點不減。
「夫君,人家今日親手給你做了蒸紅薯呢,夫君你嘗嘗!」
咬著紅豔豔的豐潤嘴巴,鶯兒拿起熱騰騰的一隻紅薯,就往江燁嘴裏塞!
「你……」
宋依顏還沒開口,卻被鶯兒笑吟吟的打斷,「夫君,你好久沒有嘗過這個滋味了罷?」
香甜的紅薯湊近,鶯兒吃吃笑著,繞到江燁背後,奶子壓在他肩上,招搖的扭腰。
江燁倒沒有拒絕嘴邊的番薯,甜熱氣息撲來,讓他瞬間陷入迷茫。
這個味道他自從升任都司以來,十多年都沒有再碰過了……
當年,旭陽沒有食物,都是翠秀她們在大冬天裏手指凍得通紅,一手一手從冰土裏刨出紅薯來。她每次都刨的手指鮮血淋漓。
等他回家,她就將熱熱的烤紅薯一掰兩半,小夫妻倆吃起來分外香甜,日後不管怎樣的錦繡榮華錦衣玉食,他都再也沒有吃過那樣好吃的東西。
這位叫做鶯兒的女子,怎麼能如此一刀一刀戳在他心底最要緊的地方!
江燁不由得去拿那只紅薯,卻見雪白小手在眼前一晃!鶯兒吃吃笑著將身體趴的更低,瑩潤的乳房鼓出來,幾乎擦上了他的臉!
年輕女性柔軟嬌嫩的軀體和柔媚芳香傳來,江燁不由得微微皺眉,咳嗽了一聲,掩蓋掉喉嚨的不自在。
不得不承認,這個鶯兒的身子生的是極極好的!水蛇腰,饅頭似的碩大乳房,彈性極其飽滿。
那日在青鸞殿裏,她纏在他身上水蛇一樣起伏律動,野性十足,放蕩的讓人心蕩神馳……
想著想著腰下就有些緊繃,江燁閃神後抓回神智,毫不留情的狠狠將她推開!
「走開!在夫人和縣君面前你怎能如此輕狂!」他冷斥。「回你自己的院子去!」
鶯兒揚起眉,恨恨的跺了跺腳,靴子上的小銀鈴一陣脆響,分外嬌媚。
「我不!」
她一扭身子,倔強的站在亭子外頭,黑髮上系著小小鈴鐺,隨著甩頭的動作更添幾分張揚。
這種動作若斯其他女人做來或許會十分粗俗,令人嫌惡,可是鶯兒生的有分異域風情,年輕嬌嫩,發火撒嬌都賞心悅目。
她哼了一聲,又跺了跺腳,「人家要在這裏看著夫君吃!」
江燁拿這種牛皮糖一點辦法都沒有,急忙拉住宋依顏的手,「顏兒……」
「我就不在這裏打攪夫君和姨娘開心了。」
宋依顏鼻尖一紅,甩開江燁的手就要走,急的江燁連忙起身拖住她。
「放開我!」她含淚低喊,淚水震出了眼眶,顆顆掉落,絞碎了他的心!
她噙著眼淚,看著那鶯兒飽滿的年輕軀體,心都要被戳成蜂窩!好疼好疼,那麼疼!
一想起來在皇宮內,她心愛的夫君是怎樣抱著這女子喘息呻吟,浪蕩交歡,她就想把鶯兒的臉皮剝下來撕爛,想把她綁在火柱子上放在油鍋裏,想一刀一刀淩遲她!
江燁十分無奈,這幾日他反復的和她解釋,已經口乾舌燥,卻依舊安撫不了宋依顏的傷心。
「顏兒……這女子是皇上御賜的,為夫不能推辭……」
「住口!」看著面前貌若春花的嬌豔女子,宋依顏緊緊攥住柔軟手指,含淚喝斷了江燁的又一次解釋!
「夫君……月下窗前,你說過今生今世永不相負,夫君,你說過的啊!而如今你竟然……竟然帶回這麼一個女人來羞辱我!」
宋依顏推開他哭著跑開了,江燁狠狠瞪了鶯兒一眼,連忙追去。
「福瑞縣君可別急著整治我。」
看見留在原地的江采茗神色陰鬱,鶯兒嘻嘻笑著捂住嘴唇,「鶯兒我可是皇上賜給侯爺的,若是被陛下聽到鶯兒被二小姐整治,嘖嘖,那日後縣君想要進宮可就難嘍……」
她眼神婉婉一轉,笑盈盈的從江采茗身上滑過,語義不言自明。
江采茗本來打算叫家丁來,不由分說先教訓這不識好歹惹娘親哭泣的鶯兒一頓,也好給母親立威!哪知道這女子竟然如此油滑,先聲奪人!若是……
恨恨甩手,江采茗扭頭走開!
她以後是要進宮,長伴陛下身側的,如果她眼下對這位鶯兒動了手,只怕皇上會對她一點好感都沒有了……
腦中將母親和心上人權衡了一番後,江采茗終究還是屈服於對心上人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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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如鉤,妖媚的紅衣美人翹著腳丫舒舒服服躺在床上,紅唇一張,清脆咬下一瓣蘋果。
「鶯兒夫人,你何苦要在侯爺和夫人面前撒這個潑呢?」
宮裏來的老嬤嬤嘖嘖搖頭,替她鋪好床被,絮絮叨叨,「侯爺原本就不信任你,你還一天到晚的跟侯爺找麻煩,又和衣妃娘娘走得那麼近,侯爺他豈不會更加猜忌你?日後若想要親近……只怕難了。」
鶯兒嗤笑,「嬤嬤,莫非你以為我應該跟宋依顏學?裝的楚楚可憐善解人意,就能得侯爺的喜歡了?」
「這……」嬤嬤擰眉。
「我這叫置之死地而後生。」燭火恍惚,鶯兒紅豔的嘴角彎鉤,顯出一種微微的猙獰弧度,她對著燭火仔細翻看自己柔軟白皙的手,「我呀,偏偏就要和宋依顏完全不一樣,她往東我偏偏往西,否則我怎麼扳的倒宋依顏?」
嬤嬤聞言擰起眉,「鶯兒夫人……那宋夫人和晉侯爺可是十幾年的結髮夫妻,鶼鰈情深,豈是你十天半月能扳倒的?況且,宋夫人在下人中聲望很高,一副菩薩心腸,經常開辦粥廠,每逢天災人禍她都會去寺廟禮佛,香油經卷也不知道捐了多少……是個很有名望的貴婦,侯爺十分愛重的!」
鶯兒聽到「菩薩心腸」就噗嗤一聲笑出來,笑意中,隱隱殺氣彌漫。
「怎的,憑她還要成仙了不成?」鶯兒起身,靠著月晚窗前的木格楞窗,黑眸陰冷,幽幽紅裙曳地,那一剎那,她好似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冤魂,充滿了嗜血的仇恨和殺氣!
她漫不經心擺弄著胸前垂下的黑髮,嘲諷冷笑,「就算她宋依顏真是個神仙,男人也不可能守著神仙過一輩子。」
「……」
「嬤嬤啊,」轉眼間,鶯兒又恢復了輕鬆自在的模樣,執袖掩唇嬉笑,「你想想,這宋依顏的確不食人間煙火,是個空谷幽蘭似的人物,可你別忘了,江侯爺是個男人!一個男人年年日日月月對著同一種類型的女人,不會煩膩麼?」
嬤嬤聞言似乎恍然大悟,「鶯兒夫人的意思是……」
鶯兒笑的花枝亂顫,聲如銀鈴,「她宋依顏占不了世上所有的好處!她要做空谷幽蘭,我就偏要做那沖天辣椒,男人吃慣了清粥小菜,你喂他一口肥膩的試試?他不一口吞了才怪!侯爺再愛重宋依顏,有一樣東西卻是她永遠沒有的!」
嬤嬤心悅誠服的微笑,將床上的錦褥攤平折開,「呵呵,如此,老奴思慮的確不及夫人。」
宋依顏的確柔美,可是她占了十幾年專房獨寵,卻也必然失去了一樣很重要的東西────新鮮感。
這是真真要人命的。
宋依顏占住了柔美端方,就必然失了潑辣隨性;她纖薄仙氣,就少了鶯兒豐腴性感的姿態;她知書達理,鶯兒卻爽利刮辣,放進嘴裏就像那嗆人的紅辣椒一樣,辣爽的感覺能從舌底直沖鼻腔!
江燁就像一個長期吃素齋的男人,將這麼一碟子嗆辣椒放在嘴邊,再對比著對面已經吃了十幾年的白豆腐,他能扛得住誘惑麼?
所以鶯兒越是和宋依顏反差大,江燁就越容易上鉤!
可是嬤嬤還是略有擔心,「鶯兒夫人,侯爺就算圖一時新鮮寵愛你,最終,嬤嬤怕你還是難以固寵。」
一旦新鮮感過去,這位鶯兒夫人該如何自處?
鶯兒淡淡微笑,長長睫毛下漆黑的眼睛猶如深暗的古井,她躺在床上張開四肢,似乎是擁抱著什麼虛空。
「嬤嬤,」
她淡淡的呢喃,「我其實啊,什麼都沒有了呢。」
嬤嬤揚起眼皮,就看到那紅衣豔麗,嬌媚的如同盛放牡丹一般的姑娘,嘴邊噙著自嘲的笑,眼神卻仿佛黑暗裏凝聚的刀鋒,簇起根根蠍毒尾針!
「我不要固寵,不要性命!就算是拼個魚死網破,我也要宋依顏永世所愛、生不如死!」紅色蔻丹如同白骨女妖的指甲一般在空氣中劃出尖銳的鋒芒,鶯兒豔麗的臉蛋猙獰扭曲,似乎是在喝什麼人的血,撕扯著什麼人的肉!
「我要一點一點的折磨她……我要讓她親眼看著她最愛的男人和其他女人纏綿,讓她一步步失去侯爺的心……這婊子憑什麼要把自己的幸福淩駕在別人的痛苦之上?我最後還要把她……」
說著說著,鶯兒瘋了似的大笑,淒厲笑聲在房中回蕩,「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我和衣妃娘娘,真是心有靈犀啊!」
「孩子……」
嬤嬤坐到鶯兒身畔,略感心疼,略感歎息的,撫摸著她因為猙獰而恐怖的小臉,只覺得人生無端荒涼。
人性在遭受致命打擊以後所爆發出來的陰狠、偏執、瘋狂真的會讓一個人變得陌生而瘋狂。
這個眸子仿佛浸了血的姑娘,是吏部尚書閆子航大人多年前在大街上救回來交給她教導的。這姑娘出身青樓,被救回來的時候一臉血跡斑斑,頭髮都被泥土粘住了,她躺在內宮的大床上,雙眼發直的瞪著燦烈的天空,眸子仿佛血一般鮮紅。
這孩子究竟經歷過什麼,她從來不說。
從來也不說。
可是嬤嬤能感覺到這女孩子性格激烈如火,極其有血性!若生為男兒,還不知道是怎樣的剛烈強悍!
人不犯她,她不犯人,人若犯她,她必犯人!女人的天性總是會走陰柔和剛強的兩個極端,而鶯兒,就是那種剛毅果敢、敢想敢做敢當的女孩,血脈中含著狂烈的因數,什麼都能豁得出去!
跟著侯爺出宮回府之前,嘉甯姑姑前來和鶯兒很是久談了一番,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麼,似乎有什麼極其微妙的共同目的,將江采衣和鶯兒緊緊系在了一起!
嬤嬤見過那位皇恩盛寵的衣妃娘娘幾次,只覺得……她和這位鶯兒性格中似乎有著某種相似之處,衣妃看起來比鶯兒嬌柔宛弱,可是那雙眼睛,和鶯兒一般,凝聚著悲傷而哀烈的刀鋒!
嬤嬤搖搖頭,將鶯兒收入懷中,究竟是自己照顧了好多年的孩子,如此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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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爺!侯爺!」
寢房內江燁正要休息,突然聽到管家慌慌張張的喊叫。
原本正在好聲好氣安撫宋依顏的江燁冷聲問,「怎麼了?」
管家連連吸氣,抹去一腦門的汗,「侯爺請快快起身,丞相大人……丞相大人到訪!」
什麼!
一同涼水從頭灌倒腳,江燁立刻從床上翻坐起身!
蘇傾容?
這麼晚了他來晉候府做什麼!
他和蘇傾容於公於私都沒有太大交集,蘇傾容是皇上最信任的人,而他隸屬世族派系,無論在朝堂上、朝堂下,他們都沒有共同語言。
大晚上的,蘇傾容來他的府邸想幹什麼?
按禮制規矩,蘇傾容官居一品,無論如何也不應該親自登一個小小尚書的門。
莫名的就有點心慌,印象中,凡是被蘇傾容拜訪過的官員似乎都沒有什麼太好的下場,而今,這個令人發毛的丞相居然登了他的門……
這麼想著,江燁連忙整理好正冠袍服,命人開了中門迎接,匆匆趕往門口。
晉侯府邸朱紅的大門敞開,昏紅燈籠照著青栗色的石獅子,五尺石階上,北周第一權相籠著雙手,笑吟吟的站在門口。
江燁只覺得背後都發涼,都已經月上中天了,蘇傾容為什麼挑這個時間來拜訪?────簡直、簡直就像在和外人昭示,他江燁和蘇傾容有不可告人的往來!
否則,什麼事情不能大白天商量,非要在晚上?
若讓慕容尚河知道了,恐怕更添猜忌!
「丞相大人!」
心裏冷颼颼的,但江燁表面功夫做的極好,臉上擺出受寵若驚的笑容,殷勤迎上去,「下官失禮,不知丞相大人來訪,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江燁行了禮,側身讓出門口,「丞相大人,快請進!」
哪知道,蘇傾容並不挪動腳步,只是站在門外,微微一笑,修長白皙的手指籠在袖口中,沒有伸出來的意思。
「晉候,叫你所有的家丁來。」
蘇傾容淡淡開口,語調輕柔好聽,柔綿如同柳絲。
寒淡月色下,蘇傾容的面容呈現出一種雪色的白,漆黑眉目微挑,仿佛籠在煙裏的一對水晶,輕盈的水色衣擺紗帛透月,潔白清麗的花枝在袖口的精細刺繡上妖嬈。
他的美是一種類似女子的柔靜的美,雪膚花貌,素衣長髮,仿佛將身後的夜色都映出了水一般的涼淡,偏生他眉心一顆紅色朱砂,那般明晰,硬是將他素色美化成了一種尖銳驚心的豔麗。
面對這種傾國傾城級別的美色風暴,江燁總有種頭皮發緊的感覺。若這位丞相大人是位女子也就罷了,不過是個紅顏禍水的傳奇。
可他偏偏是個男人!還是個丞相,位極人臣,是皇帝陛下的師尊,手握重權,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被他陰一把的恐怖人物。
這麼想著,江燁將臉上的笑容又調高了一點,心裏卻相當緊張。他躲開蘇傾容的眼睛,僵硬的看著地面。
「敢問丞相大人……叫、叫家丁來幹什麼?」
蘇傾容側開身,江燁這才發現他身後跟了幾十輛馬車,昏黃燈光中馬聲嘶鳴,馬蹄點在晉侯府門口的石磚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除了馬車之外,還有浩浩蕩蕩的一隊壯丁,在車上車下的忙活。
……等看清這些人在幹什麼,江燁差點咬掉了舌頭!
車上一件接著一件搬下來無數奇珍異寶,有高八尺的巨大寶石珊瑚,有純紫水晶雕刻的觀音,衣袂弧線栩栩如生……零零總總,隨便拿出一件來都稱得上價值連城。
「這是本相送給晉候大人升遷的賀禮。」蘇傾容纖長濃密下,目光帶著笑意,指頭微微露出廣袖,如同透明的玉。
「這如何使得!」江燁慌忙推拒,「下官承蒙皇上重用,資質笨拙,升任戶部尚書本來已經十分惶恐了,哪里能收丞相大人如此重的禮?」
蘇傾容微微揚起眉角,「哦?所以晉候爺的意思就是,讓本相把賀禮怎麼帶來的怎麼帶回去?」
重重的壓抑感鉛鐵一樣壓迫上心頭,蘇傾容走上前幾步,江燁唬的連連後退幾步,差點被晉候府的門檻絆倒!
這位丞相渾身似乎帶著寒涼雪氣,稍稍近身就有無與倫比的壓迫感,幾乎讓人難以呼吸!
江燁無論如何不願意接收如此居心叵測的重禮,正汗津津的絞盡腦汁,想著如何不失禮的拒絕,就看到蘇傾容從衣袖中抽出一本冊子,遞至他眼前。
「晉侯,這是戶部真正的帳冊。」
話語剛出,江燁就震驚的睜大眼睛瞪向蘇傾容。
權相笑容平淡,修長手指捏著那本厚厚的冊子,似乎捏著一隻垂死的蝴蝶。
晉候府前的幾盞燈籠微微閃動搖曳,月光暗黃的,帶了幾分無法形容的詭異味道。
「尚書覺得奇怪?」他勾唇,碧色衣袖如同煙暖雨初收的天色,越發有種浮花般的清淺,「莫非你沒有發現,自你接手戶部之後,許多事物處理起來毫無頭緒麼?」
江燁心驚肉跳,腦子飛速運轉……他最近剛剛接手戶部,整理賬目的時候總是發現有許多對不上的地方,連帶著戶部整體運轉滯澀難行,他不知道為這事愁了多久。
江燁盯著帳本幹啞啟口,「難道,難道是因為……」
權相的指頭輕輕捏著那本帳冊輕晃,「不錯,江燁,你之前看到的賬目,全都是假的。戶部之前由殷瑞掌管,本相教了他一種做賬方法,戶部有兩套賬,一套是假賬,一套是真賬。你看到的自然是假賬,至於本相手裏的……才是真賬。」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戶部一直都在蘇傾容的掌控之下!
難怪,難怪他雖然升任戶部尚書,卻總覺得無法施展拳腳,所有實權都跳脫開,他拼命抽絲剝繭也找不到問題的根源!
原來,前尚書殷瑞人雖然調離了戶部,可是交接之時並沒有把戶部真正的帳本交給他!
江燁頓時覺得腳下的石磚冷透了,冒出一頭冷汗,仿佛站在刀尖上跳舞。
如果今晚蘇傾容不來,而他又在渾然不知的情況下按照虛假賬目運行戶部……如此下去,絕對會出現動搖國本的大問題!
屆時,皇上殺了他九族都是不嫌夠的!
江燁只覺得腦袋嗡嗡作響,但他畢竟浸淫朝堂多年,瞬間的驚慌過去,也就慢慢冷靜下來。
蘇傾容既然來訪,又拿出了真賬,那麼顯然是打算救他了。
「丞相大人!」江燁的笑容裏多了幾分真誠和隱隱祈求,拭去頭上的冷汗,神色愈加的恭敬,「請丞相大人幫幫本官!」
蘇傾容並不搭腔,而是噙著意味深長的笑意,一手舉著帳本,一眼瞟著晉侯府門口林林總總的珍貴賀禮。
江燁略一沈吟,恍然大悟,心裏激烈權衡起來。
蘇傾容此舉的意思是,如果他想要拿到帳本和戶部實權,就必須收下他的禮!
這也可以理解。
他們二人之間沒有任何情分,蘇傾容也絕對不會平白幫他,日後……他一定會要他為自己做事,而他只有收了蘇傾容的禮,丞相大人才會放心。
可是這樣……慕容尚河一定會猜忌他,北周世族怕也不會給他好臉色看……
仔細權衡了一會兒,江燁終於決定,還是眼前要命的危機比較重要。
畢竟如果戶部賬目出了問題,他就是直接責任人,皇帝是會第一個拿他開刀的!
至於收蘇傾容的禮這件事……雖然一定會讓慕容尚河心裏有所嘀咕,但是他只要掌握戶部之後,對慕容家好好效忠提供各種便利,並且及時去慕容府解釋清楚這件事,想必也沒有大礙了。
利與弊如此清楚。
這個蘇傾容,以為他收了禮就一定會受制於他麼?等待戶部實權到手,他就立刻擺脫蘇傾容的掣肘!
江燁想著,臉上掛起了大大的笑容。
他表情十分恭敬,連忙命人將門口洋洋灑灑的賀禮搬回府邸,而蘇傾容也二話不說,笑吟吟的將帳本交給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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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蘇傾容給江燁送禮這件事,很快就傳遍了北周朝堂,掀起軒然大波!
人人交頭接耳揣測紛紛────宮裏,衣妃娘娘盛寵無雙,朝堂上,陛下對江燁青眼有加,現在就連丞相都出手拉攏他了!
江燁他……眼看著就要青雲直上,權傾北周了麼!
一時間,那些沒有後台的、官階較低的、德高望重的、位高權重的官員們紛紛向江燁靠近,晉候府一時間車水馬龍,喧鬧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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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以後,江燁發現,蘇傾容將戶部的實權毫無保留的交給了他,他辦事越來越順利,沈絡對他也多有嘉獎。
可這種順利,隱隱透著怪異。
私下裏江燁也琢磨,蘇傾容怎麼會這麼輕易就對戶部放權?他輕而易舉的獲得了實權,卻幾乎沒有付出任何代價,簡單的令人心頭惶惶。他想來想去,卻也死活想不出什麼結果,也就釋然了。
畢竟,他現在是如此的春風得意。
相比於江燁,葉兆侖十分狼狽。
幾日前,邊關數個重鎮突然換了太守,而他作為吏部侍郎,竟然完全沒有聽說這件事!
直到這些太守的調令下來,吏部人人議論,他才驚出一身冷汗。
……吏部什麼時候擬定奏章撤換太守、而皇上什麼時候批准了這些調令,他竟然事先一點消息都沒有聽到!那無疑說明,在不知不覺間,他已經被排斥在權利圈之外了!
朝堂上,皇上似乎越來越不待見他,後宮裏,葉子衿也越來越不受寵了,哪里哪里都被江采衣壓下一頭……
簡直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葉子衿的哭訴書信源源不斷的從後宮傳入葉家,葉兆侖氣得雙手打顫,心中對於江燁的憎恨就越發深了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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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府。
慕容尚河每隔七天就會在府邸召開一次聚會,北周各個世族的家主都會齊聚在此,聽從慕容尚河安排調遣,商議大計。
江燁進門的時候,就看到慕容尚河坐在正堂的椅子上,而手下兩排座椅已經坐滿了人,不由得心裏微微一沈。
……往日的聚會上,他總是來得最早的那一個,而這次,慕容尚河故意將時間晚通知了他一刻,讓他面對遲到的尷尬。
看來,慕容尚河終究還是對他最近風頭過盛而有所忌諱,這是借此敲打他罷!不過,江燁自認為手裏有籌碼,所以還算鎮定。
江燁深深呼吸一口氣,努力避開四周世族家住們或者輕視、或者嫉妒的目光走去自己的位子,卻聽到首位的慕容尚河咳了一聲,伸出枯樹皮一樣的老手對他招了招。
「晉侯,你來坐在老夫身邊。」
慕容尚河淡淡的說。
江燁微微一震。
能坐在慕容尚河的身邊,就代表是他非常看重的人,慕容老此舉,正是在世族們面前表達對他的信任!
慕容尚河終究還是信任他的,方才的遲到和現在的抬舉,是恩威並施。
心底安慰了許多,江燁含笑走去,坐在了慕容尚河的右手邊。
慕容尚河長臉瘦削,渾濁的眼珠像是攪混了水的泥潭,眼白仿佛打散了的蛋黃,唯獨瞳仁精光四射。
他說話的時候,喉嚨裏發出呵呵的咕隆聲,臉皮鬆弛的幹糙皮膚贅贅抖動,牙齒稀疏,給人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可是江燁知道,這個老人牢牢把持著北周的世族大權,尤其是財權!甚至皇帝要用錢都要被他掣肘。
慕容尚河貪權,但更貪財。他就像一個張大嘴的老怪物,吞吃著本應屬於朝廷的錢糧。任何金銀只要進了慕容家就休想流出去,他死死守著北周金庫,使盡一切手段為慕容家謀利。
但慕容家百年簪纓,慕容尚河也對圍繞在他身邊的世族們予以庇護,這才讓北周世族們團結一致,形成了足夠對抗皇權的勢力!世族家主們對這位老人有著深深的敬服和倚重,若是沒有慕容家,世族們也不過是一塊鬆散的軟豆腐罷了。
江燁剛剛坐下,就聽到下首的葉兆侖一聲冷哼,「哼,旭陽賤民!」
江燁臉色一沈!
不等他發作,就見另一人笑著嗤聲,放蕩不羈翹著腳丫斜眼瞟著他:
「聽說,衣妃娘娘最近很得陛下寵愛呢!葉容華小主在宮裏過的是越來越艱難了,十天半月皇上都不會去看一次罷?嘖嘖,能讓皇上不顧臉面,對一個旭陽野丫頭又封又賞的,可不是一般本事。」
旭陽野丫頭指的自然是江采衣,這番話連酸帶刺的,隱隱暗示著江燁是個旭陽的低賤種子,根本不配躋身百年世族行列!
江燁緊緊攥著拳,高大的身體因為屈辱而微微顫抖,可是即便被如此羞辱攻擊,他也不能開口厲聲反駁。
這是慕容尚河的府邸,這裏不同於朝堂,這裏靠世族背景高低說話,不講官階!
……旭陽賤民的身份深深刺痛著他,這些世族家主們無時無刻不嘲笑他諷刺他,他如此努力,卻始終不被這些天生的貴族所接納!
「可不是?」另一個閨女在選秀宴上落第的家主嘲諷的看著江燁難堪的臉色,揚聲冷笑,「衣妃娘娘這等狐媚本事,可不是咱們世家的閨女養的出來的。」
「呵呵,野丫頭就是野丫頭……」
慕容尚河聞言臉色一沈,「都閉嘴!酸眉小眼的,和市井潑婦有什麼不一樣!」
頓時鴉雀無聲。
許久,慕容尚河緩緩轉向江燁,「晉侯,聽說前幾日蘇傾容送禮給你?」
這個問題江燁早有準備,連忙起身離座,拱手行禮,「慕容老,確有此事。下官本來要拒收,可是丞相以戶部的實權做要脅,下官只得答應。但是如今下官已經拿到了戶部的實權,必定一心忠於慕容老,不再受蘇傾容挾制,還希望慕容老明察秋毫,不要受了挑撥!」
說罷江燁暗暗看了一眼葉兆侖。自從蘇傾容登門以來,葉兆侖就沒少揪著這件事在慕容尚河耳邊嘀咕。
慕容尚河雖然年紀大,但是眼力依舊不俗,這番話說的十分坦白,將實際情況完全攤開來,沒有絲毫藏私,和他私下調查的結果一樣,可見江燁所言不虛。
所以,慕容尚河對地上的江燁點點頭,示意他起身。
江燁並不起身,而是拱手說,「慕容老,還有一件事下官要報告。」
慕容尚河點點頭,江燁就將那日在禦書房裏,沈絡關於北伐的事情復述了一遍。他還特別點明了皇帝此次北伐,不動用戶部錢糧,也不動用國庫的要點。
慕容尚河老眼沈沈,很是沈默了一會兒,而其他家住們卻仿佛沸水一般的交頭接耳開來,紛亂嘈雜!
「這怎麼可能!皇上要北伐,至少要兩千萬兩銀子!沿途運量、採買兵器、煉鋼煉鐵、打造新式軍械、修建糧道……都是吃銀子的無底洞!皇上從哪里變出兩千萬兩!」
「陛下究竟在想什麼?動用這麼一大筆錢去打已經沒有絲毫還手之力的瓦剌!」
「陛下莫非打算用蘇傾容的錢?想當初蘇傾容就不聲不響的在先帝眼皮子底下養了十萬私兵!花錢跟流水似的!」
「話不能這麼說!當時蘇傾容能夠豢養私兵,是因為瓦剌來襲,咱們朝廷一片混亂,大家逃命都來不及誰有精力頂著國庫?他自然可以順手挪走大筆銀子!而現在咱們把國庫看的這樣緊,蘇傾容絕對動不了這麼大一筆錢!」
聽著這些吵吵,慕容尚河只是慢悠悠的品茶,竟是一言不發。
而江燁卻沒有絲毫不滿,只是一臉恭敬的等待著,因為他知道慕容尚河在思考。
忽然,慕容尚河放下茶盞,發出清脆的聲響。所有的吵吵聲在慕容尚河老手一揮後,全數寂靜。
家住們都望著首座上老辣的慕容家家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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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尚河淡淡開口,「無論皇上打算動哪里的銀子,對咱們都是好事。」
「……好事?」下首的人們懷疑的看向他。
「對,好事。」慕容尚河點點頭,摸著下巴黑白交雜的稀疏鬍鬚。
「你們只顧著猜測陛下從哪里弄來銀兩,卻忘了,咱們根本無需關心這件事。因為,只要這些銀兩不從戶部走,也不碰國庫,那麼對於咱們的利益,必然是無損的。」
「可是……」有人疑惑的動了動嘴。
慕容尚河抬手打斷,「這些錢不管是蘇傾容出、還是陛下自己籌集,一場仗打出去也花的差不多了,損傷的是皇上和蘇傾容的元氣,對咱們有什麼影響?」
慕容尚河皺巴巴的臉擰出一絲笑,枯皺的嘴唇如同蟲子在蠕動,「所以這場仗打的越大越好!等仗打完了,皇上手頭只怕會更加緊巴。到時候皇上如果要用錢,就不得不有求於咱們!屆時……就會對咱們妥協!」
葉兆侖一個激靈,眼中閃過一絲熱切,「對!到時候,慕容老再將您的嫡孫女送去宮裏,皇上就必須立她為后!」
慕容家是北周世代皇后的母族!
而世族們為了能夠長久享受繁華榮寵,福祿齊天,就必須聯合慕容家緊緊掌控著皇帝的後宮!慕容家嫡女登上后位幾乎是毫無爭議的決定,而她為了鞏固后位,不得不扶持同氣連枝的世家女子坐上妃位!
屆時,他就可以趁機扶助葉子衿登上貴妃之位,和慕容家小姐聯手整死江采衣!
此話一出,許多家主們喜笑連開,氣氛熱絡情緒高漲,笑聲不斷,他們似乎看到了北周寂冷的後宮填滿了精心挑選的世族貴女們,而下一任的君王將流著他們世族的血液,保證這些百年簪纓世家的尊崇容華,長盛不衰。
「慕容老,如此看來,咱們要大大支持陛下這一仗啊!」有人高唱。
「明日咱們就齊齊上書支持陛下北伐吧!」
他人齊聲附和,也有人已然搓著雙手打算,暗忖著日後該將家裏的哪一位貴女送入後宮……
哪里知道坐在上首的慕容尚河眼中毫無笑意,冷冷的看著下首眾人交頭接耳的歡喜浪潮,猛地一拍桌面,剎那間滿室寂靜。
「我方才說的那些,就是皇上打算用來迷惑你們的手段!」慕容尚河冷笑,眼光如刀一般利利削過下首呆若木雞的眾人,「你們如果真的這麼想了,就中了皇上的圈套!你們真的以為這場仗打來對咱們有好處?你們真的以為皇上花光了錢就能對咱們妥協?」
「這……慕容老,您方才不就是這麼分析的麼?」
有人小心翼翼詢問。
慕容尚河聞言嗤笑,搖搖頭淡聲說道,「你們看問題,還是太短淺了些。」
聽慕容尚河這麼說,家住們微微一愣後,紛紛垂首,「吾等疏淺,還請慕容老指點。」
慕容尚河幽幽歎息一聲,冷笑,「你們不奇怪麼?皇上為何這麼堅持要北伐?甚至不惜花下血本?」
下首的家主們面面相覷。
「若你們連這一層也想不明白,日後也別想再有什麼作為了,只會害人害己。仔細想想吧,七年前那一仗何等慘烈,打的瓦剌人至今都緩不過來!而現在的北周軍是蘇傾容一手培養的,素質、紀律、武力都非一般的強悍!帶著這支隊伍,隨便一個人領軍北伐,都只會成功不會失敗,所以……不管皇上派誰去,那人都會大大凱旋而歸,因為瓦剌人現在根本不經打!明白了麼!這是成大功建大業的最好機會!」
下首有頭腦清明的依然恍然大悟!神色間不由的閃過一絲寒意。
慕容尚河跟著解釋,「大勝仗回來之後,皇上自然可以名正言順的加封有功勳武將,皇上他一直想培養自己的心腹黨羽,他一定會挑選自己看中的人去立這個大功!」
徹底清醒過來的世族家住們紛紛一身冷汗,有的人已經震驚的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北周軍和瓦剌實力如此懸殊,這場仗沒有懸念,一定會贏!
皇上絕對會趁機提拔自己的心腹作先鋒大帥,順便在軍中安插無數黨羽,只等他們得勝歸來就大肆加封!
依靠著卓著的軍功,這些人會一步步封侯升官、堂而皇之的在北周擴張權勢,接下來,他們就能仗著人數眾多而排擠北周世族,可以想像,他們將會自成一党,形成新貴勢力!
而這股勢力是忠於皇權的!
到時候,皇帝不僅完美的捧起了自己的心腹黨羽,更不著痕跡的打壓了世族們,這的的確確是值得下血本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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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兆侖拍案而起,「無論如何,絕對不能讓陛下打這場仗!」
慕容尚河吐出一口氣,虛弱的靠在椅背上淡淡搖頭,「晚啦……錢的問題上咱們制不住陛下,而軍部又握在丞相手裏,咱們根本阻止不了皇上。」
他側頭看了面容蒼白的江燁一眼,「你也被陛下說動,上了請戰摺子了吧?」
江燁僵硬點頭,「是……是……前日陛下召我去禦書房,下官考慮不周,隔天就寫了請戰的摺子……」
慕容尚河的目光如同緊盯著青蛙的蛇,「晉侯,這麼重要的事情,為什麼皇上會和你第一個商量?」
糟糕!
慕容尚河終究還是懷疑他了!
江燁心裏暗暗叫苦。
皇上這件事情做的實在不地道,故意將這麼重要的事情第一個和他商量,還是在私密的禦書房,並且事後也不透露給慕容尚河,這豈不是在故意離間他和慕容家麼!
「下官……下官……」支吾了半天,江燁只覺得自己掉進了某種陷阱,卻渾身有嘴也說不清。
慕容尚河沈吟了許久,才緩緩開口,「罷了。恐怕這件事是皇上有意為之,你是老夫一手提拔的,自然忠心於老夫。」
思考良久慕容尚河終究還是選擇信任江燁。
而他的決定是正確的,江燁就如同一朵浮萍,必須依靠世族勢力才能在朝堂上存活。這麼多年來,他一直是明面上的世族黨羽,就算他真的投靠了皇帝,皇帝也不會信任他,所以江燁絕對不會蠢到背叛慕容家而向沈絡投誠!
江燁聞言,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就聽到慕容尚河緩慢的沈吟,「北伐這件事勢在必行,咱們既然不能阻止,就要儘量尋找機會在其他方面突破。」
家住們連忙問,「怎麼突破?」
慕容家的老家住撫摸著鬍鬚,再次慢慢的,搖了搖頭,「目前老夫還沒有想好,需要慢慢觀察,現在距離北伐還有不少時間,可以慢慢籌謀。」
說罷他轉過臉,安撫的拍了拍手邊江燁濕冷的手背,皺巴巴的老臉上露出了一個安撫的表情,「對了,晉侯,你這次升任尚書,老夫還沒有送賀禮給你。」
江燁連忙下拜,「下官不勝榮幸,謝慕容老賞賜!」
慕容尚河送禮,是一種信任的表示,他自然要欣然接受不敢推辭。
話音剛落,就聽到門口馬聲嘶鳴,慕容府的壯實馬夫牽了一匹棗紅色的神駿寶馬停在門口!
紅馬人立而起高高揚起前蹄,踢沙騰躍,嘶聲長鳴,威勢驚人!它一聲長嘯挾帶著無以倫比的威勢,令人氣血翻湧,胸口隱隱發痛!
馬夫艱難的抓著它的韁繩,幾乎它翻甩上天去!
江燁眼睛一下就亮了,他曾經是沙場上打天下的人,對於駿馬有發自內心的喜愛!這紅馬皮毛潤澤,精神煥發,皮毛烏黑,肌肉飽滿,長長的鬃毛一直披拂到膝下,馬蹄有力,一看就是難得的神駿!
慕容尚河撫須笑道,「這馬是老夫外甥從關外花大力氣弄來的汗血寶馬,日行千里,價值連城。只是十分桀驁不馴,入府這麼久,還沒有哪個馴馬人能馴服它,就交給你了。」
江燁頓時覺得身上的少年熱血豪氣全數被激發出來,俊臉微微發紅,感激的再次對慕容尚河拱手,十分真心實意,「下官得此神駿,一定不負慕容老期望,儘快馴服!」
慕容尚河含笑撫須。
「不久後,就是皇上夏日大獵,你到時候一定要騎上它,讓老夫一睹汗血寶馬的風采!」
「是!」
相對於江燁的激動,葉兆侖只是在旁邊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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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會散去後,江燁帶著寶馬回府,而葉兆侖卻留了下來,一臉委屈的對慕容尚河傾訴。
「慕容老……」
看他一臉委屈,慕容尚河歎氣著撇過頭去,「你又怎麼了?」
葉兆侖忍氣吞聲,上前一步提高聲音,「慕容老!您未免太優待江燁了,下官懷疑他已經投靠了皇上!你看他,最近又是升尚書又是得意洋洋的,都快將咱們不放在眼裏了!……你還在眾人面前讚揚他!」
慕容尚河恨鐵不成鋼的拍了拍桌子,「你呀,讓我說你什麼好?你是葉家家主,又是吏部侍郎,得天獨厚的條件卻硬生生被江燁壓下一頭去,爭不過他,卻來和我埋怨!」
葉兆侖死死陰沈著臉,讓慕容尚河怒火更盛,恨不得兩巴掌打醒他!
「當初你是吏部侍郎,江燁是戶部侍郎,都是四品,起點完全一樣!可是這才短短幾個月過去,江燁就已經升任戶部尚書,掌握了戶部的實權!而你呢?還蹲在吏部侍郎的位子上不動彈!」
「慕容老……」
「住嘴!你還有臉告狀?老夫問問你,最近邊關重鎮一連換了好幾個太守,你卻事先連半點消息都不知道,你在吏部是不是已經被架空了?」
葉兆侖不服氣,「江燁當得上尚書,還不是靠他那個女兒江采衣────」
「混賬!」慕容尚河實在是失望,用力狠狠拍向桌面,震得茶杯不斷晃蕩,「靠女兒,靠女兒怎麼了?你有本事也靠你女兒啊!明明就是能力欠缺,還在老夫面前不停找藉口!吏部雖然壓著一個尚書閆子航,可你無論如何也是侍郎!手中就沒有一點權利?被人架空了,只能說明你使用權利的能力有問題!」
葉兆侖被罵的臉色煞白,僵在原地一動不動。
慕容尚河看著他鐵青的臉,長歎一口氣,究竟還是緩緩放柔了語調,語重心長的換了勸慰安撫的口吻。
「兆侖」,慕容尚河改口叫他的名字,「你是葉家家主,葉家和慕容家百年的交情,同氣連枝,你在老夫心裏絕對比江燁重得多。老夫對你的期待……遠遠高於晉侯啊。」
葉兆侖聞言眼睛一亮,這才放鬆了緊繃的臉色。
「老夫為什麼會送江燁汗血寶馬?你想想,如果老夫真的把他當做心腹和自己人,還需要如此拉攏安撫麼?江燁怎麼說也不是真正的江家人,不是我北周世族的兒孫,老夫心裏,對他也是有戒備的。
江燁眼皮子淺,究竟是小家子氣,一匹馬就安撫了。可是你不同,你是正經的葉家家主,何苦非要和江燁過不去?這不是白白降低了自己的身份?」
慕容尚河老眼帶著慈和的光芒,將葉兆侖的手握在掌心,很是輕柔的拍了拍,「兆侖,你現在要做的,是動動腦子想想如何在吏部站穩腳跟!吏部十分重要,你要牢牢把持這個至關重要的部門才行,多多立功,才能擺脫閆子航的壓制,才能讓皇上提拔你。
若你能一步登天,葉子衿日後謀個貴妃還不容易?慕容家和葉家百年交好,日後等慕容家女兒進宮,這北周後宮不就是她倆的天下了?現在和一個小小的江采衣計較什麼?」
葉兆侖面上閃過喜色和堅定,「謝謝慕容老指點!下官一定儘快在吏部立功,讓皇上刮目相看!」
慕容尚河贊許的點頭輕輕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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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
梨花樹下開著一季錯落繁華,大大小小的碧色湖水上吹來涼風,帶來片刻舒緩的清涼,軟日烘煙,乾風吹霧,芍藥荼弄顏色。
樹下,竹席一襲,青玉案棋盤一座,甜白釉蓮花茶壺一盞,梅子青釉蓮瓣紋蓋缽一隻。
梅子青和粉青瓷盞隨意散落在柔軟的花瓣上,青瓷因為足底等露胎處呈朱紅色,也喚作朱砂底清瓷,燒制極其費工夫,在陽光下恍然似淺淺流淌的綠水凝聚而成。
棋盤上黑子、白子錯落有致,卻隱隱能看出戰局激烈,仿佛兩支軍隊在漆盤上緊身絞殺,撕咬出血隱隱的死局。
蘇傾容垂著長長睫毛,拈起黑子,緩緩壓在棋盤中間一點,瞬間,白子節節敗退,被黑壓壓的黑子逼退,丟盔棄甲。
棋盤對面米色華貴衣衫的男子看著輕笑一聲,放棄重振棋局的心思,拱手笑道,「丞相,學生敗服。」
男子便是現今的吏部尚書閆子航,長眉入鬢,是個年輕的俊朗男子,他哈哈一笑,丟開棋盤,「丞相,你今日召學生前來,不只為了下棋罷?是有事要吩咐麼?」
蘇傾容淡淡的嗯了一句,「最近吏部一定會有異動,你注意著葉兆侖。」
閆子航慎重點頭,「學生一定不讓葉兆侖搗亂。」
蘇傾容聞言突然就笑了,他本就生的美若女子,笑起來的時候幽幽春水從眸底一點一點波折,頃刻間就有種如畫般的山明水淨和雅致。他背後的湖水中浮著數朵碧蓮花,七月杏花隨水轉,他微微低頭,漆黑的長髮搭在玉白的頸子邊,絳唇珠袖,雪白皓腕露出衣袖,壓住了被風吹的有些擺動的發梢。
「不,你錯了。」美貌的丞相語調閒雅柔美,卻在尾部略略拖長,那種感覺就像春風絲絛在心底勾抓般。
閆子航在這位美人丞相身邊呆了少說十年,卻還是略略苦笑一聲,轉過頭去,嘖嘖兩句。
蘇傾容接下來的話卻抓回了他的神智。
「恰恰相反,你要給他機會搗亂。」
「哦?」閆子航訝然,卻見蘇傾容輕輕微笑。
「皇上北伐的銀子,還指望著這位葉兆侖呢。」蘇傾容勾著嘴角,微微一咬下唇,留下一個豔麗的痕跡。
閆子航微微吃驚。
「指望葉兆侖?一個吏部侍郎有什麼本事能拿出兩千萬兩白銀?」閆子航思忖了半響,就看到蘇傾容搖了搖頭。
「兩千萬兩不夠,」蘇傾容淡淡說,「這一次大仗,除了修棧道、運軍糧、採買兵器軍馬,還要修戰堡,如果可以的話,皇上準備在胭脂山外建一個南疆大營,長期駐軍,這筆花費無論如何至少要五千萬兩才保險。」
「五千萬兩!」閆子航倒吸一口冷氣,「不過是打個瓦剌,動這麼大陣仗做什麼?這麼一大筆錢,到哪里籌去?還有……那胭脂山外全是牧草,皇上建南疆大營幹什麼?」
「到時候你自然明白,皇上這次……繞了很大一個圈子呢,慕容尚河一定會上當。」蘇傾容淡淡彎著漆黑美目,「至於銀兩,本相這裏大約能調動兩千萬,還有餘下的三千萬……葉兆侖自會奉上。」
「……葉兆侖有這麼多錢?」
葉兆侖只是一個吏部侍郎,若說他有三百萬兩閆子航相信,可是……三千萬兩?
退一步說,葉兆侖就算真的有這麼多錢,又怎麼肯獻出來?
皇上承諾過,這次北伐不動戶部、不動國庫、不動世族們的錢,而葉兆侖的錢不就等於是世族們的錢麼?就算他肯拿,皇上也不能自打嘴巴接受啊!
「呵,他自然沒這麼多錢,可是,他會有這個用處,你且等著看吧。」
北周絕色美貌的丞相露齒一笑,緩緩抿了一口帶著梨花清香的清酒。
閆子航使勁思考,卻怎麼也想不明白丞相和皇上打的什麼主意。
葉兆侖究竟會起到什麼作用,籌集出這麼一筆鉅款?
想了想,閆子航決定丟開這問題,轉頭問道,「丞相,聽說你送禮給晉侯?」
看到蘇傾容點頭,閆子航極其不解,「學生不明白您為什麼這麼做?不僅如此,您還把戶部的實權交給他!這個江燁可是慕容家的人!」
「不交給他,他怎麼會收我的禮?」蘇傾容淡淡挑眉。
「可只是送禮……就能成功離間江燁和慕容尚河麼?」閆子航十分懷疑,「在朝堂上看來,他們關係依舊和諧如初。」
「不過是再種下一根刺罷了。千里之堤,潰於蟻穴,什麼事情都禁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北周美貌的丞相托著光潔如玉的下巴,黑眸下笑意淡淡流轉,墨染的長髮在和風中垂落,一根白玉發簪隨性挽了,長長指頭淺淺敲擊著棋盤。
「衣妃得寵是根刺,提拔江燁是根刺,皇上下賜美人是根刺,本相送禮也是根刺,後面的刺更多更扎手,且看江燁和慕容抗不抗的住。」
清淩淩好聽的笑聲在柔和風中震盪,閆子航難得一見美麗權相如此愉悅的表情,他一手撐在身側,微微彎起柔軟的嘴角,天青雨色的廣袖垂落而下,遮住了他秀麗的手指。
笑聲兀然一手,蘇傾容舉起酒杯向閆子航敬了敬。
「爾敏,」他喚的是閆子航的字,手指在陽光中仿佛薄透的瓷胎,「本相就算把戶部所有實權都交給江燁也沒關係,他啊,反正活不了多久。」
閆子航一驚,他並非笨人,聽蘇傾容這麼說,沈吟片刻後,已是想明白了蘇傾容的意思,神色間不由的閃過一絲寒意。
皇上哪里是會被女色迷亂心智的人?他如此眷寵江燁,一方面是為了離間江燁和慕容家,另一方面恐怕也是存了日後殺江燁的心思,才會如此連連晉江燁的職!
皇上放手任憑江燁勢力膨脹,還有另外一個作用,就是江燁再也不能獨善其身,其他預備尋找靠山的大小官員們都不會放過他!
最近,投靠江燁的官員如同過江之鯽。
人人會想────連丞相蘇傾容都送禮給江燁,可見這位戶部尚書前途不可限量!
如此一來,官員們便更加如同吃了定心丸一般,紛紛湧向江燁。而江燁為了站穩腳跟,也必須接受這些人的依附。
蘇傾容送禮,不單單是送禮,還是一種象徵。
象徵著江燁在朝中的地位!
為江燁贏得了聲望!
等到江燁勢力擴張到一個程度,就是皇上下殺手的時候!
到時候單單一個結黨營私的罪名,就夠江燁吃幾壺的!
閆子航思考了一會兒直起身緩緩抬頭,「丞相,學生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問吧。」
「丞相說過,皇上現在打算對付慕容家,可是……皇上費這麼大勁殺江燁做什麼?」
殺了江燁,就能扳倒慕容家麼?
美麗的權相輕輕低笑,黑髮隨著他的顫動滑落在背後,拖曳成一汪漆黑的流泉,他不答反問,「爾敏,我且問你,如果有個要命的寶貝放在門裏,而你想要砸碎它,第一步該做什麼?」
閆子航搖頭笑道,「學生不知,請丞相指點。」
蘇傾容眯起幽雅黑眸,輕輕放下手裏的茶杯,「第一步就是,殺掉看門的狗。」
北周金鑾殿的上空,密密卷著不詳的黑壓壓烏雲,仿佛深潭中的險惡漩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