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亭裏,宋依顏和江燁正在用膳。
江燁沒有以往對宋依顏百依百順,柔情蜜意的態度,宋依顏冷著臉,江燁的面色也不熱絡,一徑淡淡夾菜咀嚼。
江采茗一旁看著,心急如焚,卻如論如何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打破父母之間沈默的禁錮氣氛。
今日鶯兒馴馬一事宋依顏也有所耳聞,還沒等她發作,就聽說江燁親自命人送了些銀子和布匹去香梨館。
……該死的!
宋依顏幾乎絞碎了身下的襦裙,她雖然送去香梨館的銀子很少,布料也不華貴,但也絕對沒到打補丁的程度,那個鶯兒分明就是故意做給江燁看!
可偏偏,宋依顏無法解釋。
這會兒江燁的心思,終究還是略略的偏斜向了鶯兒。
看著遠處走來的豔麗紅衣女子,宋依顏淡淡閉眸,遮住眼底的妒火和……驚心動魄的恐慌。
那個鶯兒,鮮豔明媚的臉蛋、豐腴性感的形體,仿佛夏日開的豔烈的花朵,正是女子最豐美的時節,她臉上帶著年青女子那種飽滿而富有彈性的感覺,大咧咧的炫耀著身體,渾身上下,能露的地方都毫不遮掩任人欣賞。
到底是皇宮內院嬌養出來的姑娘,隨便甩一甩頭,烏油油的髮辮拋動,都是無與倫比的狂野風情,健美卻不失嬌嫩。鶯兒在晚霞裏看去一副桃花面,眸光明亮,笑靨明媚。煙柳嬌花,整個晉侯府原本素淡的秀雅景色都變成了她的陪襯。
宋依顏轉頭去看江燁,果然看到江燁眸中隱隱閃過一絲欣賞。
心下,更是慌亂的不知所措,某種深刻的自卑和蒼涼感,沿著血脈漫漫襲上膝蓋,冷水一般湧上頭頂,剎那間清麗柔美的嬌顏呈現出一絲明顯的頹勢。
……她的手,細緻柔潤;她的臉,秀雅清麗一如當年;她的身姿,依舊纖細苗條,遠遠看去如同月下仙子、谷中幽蘭。
雖然生了一個女兒,歲月卻對宋依顏分外優待,因為有江燁的疼寵和愛惜,歲月並沒有在宋依顏身上刻畫下太多痕跡。
沒有刻畫下太多,並不等於完全沒有痕跡。
許多變化,只有女人自己知道。
宋依顏從來沒有一刻如現在一般驚懼萬分,驚到了痛。
良久良久,她只是定定坐在原地,望著鶯兒分花拂柳猶如畫面上踏下的一抹鮮活,晚霞落在庭院裏,宋依顏只覺得眸子辣辣的疼,幾乎無法承受這樣明媚的光彩。
手在顫抖,一絲一縷的肌肉收縮,蜷縮出條條几不可見的細細紋路,冰冷而慘白的沿著皮膚一寸一寸爬過去。
她清楚的意識到,自己最美的時光已經不復存在,她只是一朵已經開過了花期的幽蘭,往日嫣然若霞的鮮豔明媚退化成殘脂粗粉,被歲月摧殘的萎黃的衰草寒煙。
無論保養的多麼嬌美無暇,歲月是無法抵抗的東西。
而她之前沒有意識到,只是因為,缺少對比。
鶯兒,就是那個對比。
站在她面前的紅衣女子,那種從骨子裏透出來年少輕狂、飽滿豐盈,豔麗奪目將她映襯的更加蒼白狼狽。
再怎麼保養,再怎麼妝點,都無法再擁有年輕女孩子朝氣蓬勃的明亮眼神,滿不在乎的嬌嫩豔麗和幾乎衝破身體的青春氣息!
她的那種衰敗,從骨子子點點蔓延出來,一個眼神,一次哭泣都會偷偷跑出來爬上眼角眉梢,透著空衰。
她每留一次淚,就洗刷掉一分顏色,要連連幾天燕窩阿膠不斷,才能補回一絲紅潤。
而鶯兒呢?無論多麼狼狽多麼骯髒,只要美美的睡一覺,清晨起床,依舊花苞一樣嬌嫩而健康,哪怕粗布麻衣,也包裹不住渾身緊致肌膚透出的光彩。
這就是年輕。
嘴裏酸麻發苦,宋依顏恐懼的幾乎要大喊大叫出聲,想要挖出鶯兒那雙俏皮亂轉的明亮眼珠,想要遮住江燁欣賞的目光!她恨自己老了,恨自己不再是雙十年華的美貌少女,她怕那曾經因為年輕美麗而獲得的一切,終究會因為別人的年輕美麗而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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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爺,奴家為侯爺準備了甜點呢!」
清脆的嬌笑傳來,鶯兒款步上前,親手端著熱氣騰騰的芋頭園子。
芋頭粉嫩紫圓,連湯都是淡淡的紫色,甜蜜軟糯,在湯裏滾動著晶瑩。
伸手舀了一隻,鶯兒笑嘻嘻的遞去江燁唇前。
涼亭的暗影投在湖面清澈而晦暗的水面上,燭火照出一碗香甜。
鶯兒畢竟馴馬有功,又剛剛受了宋依顏苛待,江燁便不忍負了鶯兒的意,又更不願意宋依顏難堪,便偏頭躲開鶯兒餵食的姿勢,反手將那晚芋圓湯接入手中,自己動手吃了一口。
芋圓裏麵包了玫瑰餡兒,咬一口,紅瑩瑩的汁水殷殷染紅了芋圓。
鶯兒笑嘻嘻的問,「侯爺,好吃麼?」
不待江燁回答,鶯兒便又自動盛了一碗遞去宋依顏面前,唇畔含笑。
鶯兒鬢邊簪著的巨大牡丹似乎要奪了人的視線,投下晦澀陰藍的影。
「夫人,請嘗嘗。」
嬌豔的女子一手托著白色瓷碗,規規矩矩遞至宋依顏面前,活力四射的嬌豔面孔上是對宋依顏的恭謹和婉從。
多麼乖巧明媚。
做的多漂亮,這份侍奉正室的曲意逢迎,放在誰身上都無可指摘。
宋依顏淡淡的拉著臉,並不動筷子。
「莫非夫人不愛吃麼?」
緊緊盯著宋依顏,鶯兒彎起美眸,湖面清涼的風吹過來,帶著蕉葉清涼苦辣的氣息。
「夫人,」鶯兒的聲音好生輕柔,柔的仿佛迷夢中的煙霧,「夫人怎麼會不喜歡吃芋圓呢?這玫瑰芋圓子,可是途州特產,每個途州人都要在鬼節煮一碗懷念親族的。」
途州!
許久沒有提起過的地名讓宋依顏猛然一顫,臉色比雪更蒼白,手心緩緩發冷。
鶯兒清脆甜笑,「夫人不知道麼?鶯兒也是途州人。」
江燁聞言倒是有些歡喜,看著宋依顏,「途州是你的外祖老家,沒想到鶯兒也是途州人,算是你的老鄉。」
不不不!
宋依顏忍住甩掉湯碗的衝動,驚恐的看著眼前的那一碗芋圓湯,仿佛每一顆芋頭圓都是一顆人頭,在碗裏浮蕩。
途州,途州!
當年的事情做的天衣無縫,但她依然心有餘悸。
午夜夢回的時候,總聽到窗外風聲滯澀,幽幽嗚咽,似乎冤魂心有不甘。
她討厭任何人提起途州,討厭任何來自途州的人!
這個鶯兒居然是途州人!
宋依顏恨不得撇過眼去,雖然她知道,途州外祖家的人都死完了,卻仍然害怕任何一個來自途州的人。
「今兒個就是鬼節。」鶯兒盯著宋依顏媚笑,「夫人你怎麼很意外的樣子?咱們途州習俗中,要在鬼節吃芋頭圓,包著玫瑰餡兒,這樣,家裏的親族就會在鬼節入夢,一家團圓呢!夫人怎麼這副意外的樣子?不知道的人看了,還以為夫人不是途州人呢!」
江燁看這宋依顏蒼白的臉色,一個眼色打斷了鶯兒的話,「別說了,顏兒的外祖一家死得慘,你莫要勾動她的傷心事。」
「傷心事?」鶯兒笑吟吟的聲音銀鈴一般脆響,「夫人,你既然也是來自途州,怎麼會不知道,越是親族慘死,越要多多吃這芋頭圓?」
江燁皺眉,「這是什麼說法?」
鶯兒福身,「侯爺有所不知,我們途州傳說────如果有親族慘死,那怨氣就會附著在芋圓上,吃了這芋圓,就等於在啃仇人的肉,喝仇人的血,將那怨氣一口一口吞下去,總有一天會有沈冤昭雪!」
鶯兒豔烈的面容嘻笑著逼近宋依顏,「大夫人,既然外祖一家有冤屈,您就更應該多吃些,好替他們吃掉怨氣,否者,這怨氣就算過一千年也散不了!」
砰!
一碗淡紫色的芋圓滾落,宋依顏失手打碎了碗,一根一根指尖都透著冰冷,身子也搖搖欲墜!
「哎呀!」
鶯兒假模假樣的驚叫一聲,委委屈屈的去扶宋依顏。
宋依顏這會兒心裏正是慌亂和心虛恐懼交錯的時候,卻突然看到鶯兒白嫩的指尖上佈滿了密密麻麻的血腥傷口,血色刺激了神經,宋依顏差點尖叫出聲,一把揮開她!
鶯兒面露委屈,立刻將手指藏回袖口。
江燁最見不得這等躲躲藏藏的事情,不禁沈了臉冷喝,「手拿出來!怎麼了?」
鶯兒身子一抖,這才乖乖將雙手伸出來,江燁定睛一看,鶯兒指頭上竟然全是血口,頓時微微擰眉,「怎麼回事?」
這時候,一旁的白竹趕緊抵上一盤小菜,清脆嫩枝,香甜可口,在夏日的窒悶中沁出令人心神俱醉的酸甜爽口氣息。
「侯爺,」白竹委屈道,「鶯兒夫人手上的小傷口全是為了剝這玫瑰梗留下的,今兒個天熱,鶯兒夫人心疼侯爺和大夫人,就想做幾道玫瑰梗涼菜孝敬侯爺和大夫人。」
玫瑰多刺,要挑出來玫瑰梗很不容易,一個不小心,就弄得手上血跡斑斑。
宋依顏撫著心悸未定的心口冷笑,「鶯兒可真是好心思,侯爺想吃什麼沒有,你何苦為了幾根綠莖剝的一手血粼粼,故意讓侯爺心疼你麼?」
哪知道,江燁似乎根本沒有聽到她的話,反倒神情裏帶了一絲毫不容錯辯的憐惜,珍重的拿起一枝嫩綠透亮的玫瑰梗,含笑送入口中咀嚼。
「夫君……」宋依顏大驚,卻無論如何也不能理解江燁這突如其來的笑意和懷念是怎麼回事。
鶯兒冷笑,看都不看宋依顏。
甜蜜的汁水帶著微微青澀,舌尖如同浸入涼水,暑氣一掃而空。
這東西,原先在旭陽的時候,翠秀經常弄給他吃。
他很喜歡吃,翠秀那個時候被他纏的無奈,只好從後山砍回來一大把,把自己手弄得都是傷口,也不過弄出來一小盤來。
他眉頭一動,微微握住鶯兒的手,恍然間就喊了一句「阿秀。」
細小的一聲,卻被宋依顏和江采茗同時聽到。
江采茗眉角一抽,只覺得心底惡寒,某種極為不安的感覺從心底蔓延開。
這個鶯兒夫人,絕對不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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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畔,是江燁緩慢均勻的呼吸。
宋依顏仰躺在夫君的身側,拼命的蜷起身體,抱緊他的身體。
那日,江燁對鶯兒難以掩飾的欣賞和那一聲「阿秀」讓她神魂欲碎。
這許多年,她和江燁都不曾說起過翠秀。
那個旭陽低賤的女子,生生占了她心愛男人的正妻之位那麼多年,而她生的賤女兒江采衣,竟然生生奪了茗兒入宮的機會!
夫君怎麼可以還在心裏惦念著那個翠秀!
怎麼可以!
她已經死了,還要陰魂不散的纏著夫君麼!
「夫君……」
宋依顏泛白十指揪緊江燁的衣擺,一絲微微水痕滑過臉頰,留在沈睡的男人胸口,只希望能汲取些許溫暖,感覺他的心並未走遠,而她不孤單。
她是真的好愛好愛他,才會讓自己陷入這樣的絕境,當年她做過許多錯事,可都是為了愛他呀!
這麼多年,她也做了無數善事,只求菩薩原諒她,不要懲罰她,讓她能被心愛的男人永遠愛著,一生一世忠心不二。
宋依顏啟口,將被褥一角掖了掖,粉唇喊出了那許久未曾出口的稱呼,「韓郎……」
沈睡的男人伸出手臂,攬住她,宋依顏含淚,粉唇笑開。
哪里知道,這樣的溫馨還沒有維持一秒。
江燁手臂募然收緊,淡淡喚了一句,「鶯兒。」
笑容凝在嘴邊,宋依顏不可思議的瞪直雙眼,淚水掉在江燁的臉上。
……這便是鶯兒讓江燁連著幾天,每天喚她名字一百遍的心計了。
嘴裏反復念著,念了許多遍之後,很容易形成人潛意識的反應,所以江燁就算心裏沒有鶯兒,也保不准他會被習慣影響,在宋依顏身邊也喊出鶯兒的名字。
只覺得冰凍住的鐵水沿著渾身上下的血管慢慢封凍,凝成一條一條的絕望,一條又一條,蛛網一般捆的她無法喘息。
「夫君……你!」
這一番動彈驚醒了江燁,他這幾日被刑部、督察院、吏部的動作煩的幾乎頭暈腦炸,睡得也不安穩,眼下有深深的烏青。
「……又怎麼了?」
一睜眼看到宋依顏淚濛濛的坐在身邊,江燁雖有憐惜,卻怎麼也按捺不住心裏的煩躁,口氣忍不住就冷了許多。
「夫君,」宋依顏穿著單薄的寢衣,跪在床上,抱膝蜷縮著身體,窗外夏日夜風吹來,她神情空茫,眼眸深處隱約壓抑著迷亂、恐懼,深深的,受傷的凝望著他。
江燁太陽穴狠狠一抽,只覺得頭疼,直覺的麻煩,只覺得昏黃燈光下,宋依顏蒼白的嬌顏那種楚楚動人的神情仿佛一把控訴的利刀,砰然敲得他頭腦發木。
又來了。
……又來了。
心底悄然湧上一股厭倦。窗外的大樹上緊緊纏繞著一根絲藤,緊緊包裹樹身,似乎要將所有養分都吸幹,不允許一點點拒絕,糾纏到死,刻骨極端。
而江燁,也已經在日日夜夜的哀怨相對中,感到窒息。
「夫君,你知不知道,你方才喊了誰?」
宋依顏淚水迷蒙,澀澀然的質問。
「誰……」
江燁嗓音淡然乾澀,還未問完就聽到一聲燈花般爆裂開來的滔滔含淚痛訴。
「你喊了鶯兒!你居然抱著我,含著她的名字!你不是說你不喜歡她?可你竟然睡在我們的床上,喊著鶯兒的名字!」
宋依顏的情緒如同滾滾火焰噴射而出,熱淚潑灑,一顆接著一顆釋放出層層壓抑的情緒。
……就知道又是為了鶯兒。
江燁只覺得疲憊、疲憊,看不到盡頭的疲憊,他連解釋都不願意再說,只覺得身體仿佛抽幹了力氣,淡淡靠在床沿看著情緒爆發的宋依顏。
她就像一株絲藤,纏的他快要累死了,日日不絕的眼淚,不息的歎氣,整個府邸都被她沈浸在哀怨中,壓抑的令人恨不得一手抹乾淨。
捏捏眉心,江燁不知道如何處理她如此敏感的情緒,「顏兒,你到底要我怎麼辦?」
宋依顏含淚控訴,「夫君,你居然問我該怎麼辦?當年你對我說過什麼?你說要和我一生一世,永不相負!」
「我知道……」
江燁深吸一口氣,擰眉反問,「顏兒,別用誓言逼迫我。」
當年,他是多麼拼了命的求得和她廝守,他當年也是自信能夠給她滿滿的幸福,給她最美好的一切,十幾年下來,他的付出絕對不少於宋依顏。
可任何一個男人也禁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誓言脅迫。
「你居然說我用誓言逼迫你?在你心裏,和我永不相負,白頭偕老,已經變成逼迫了嗎?」 宋依顏顫抖的身軀的僵住,仰起淚眸,深深盯住他,淡淡燭光撲在她的臉上,滿臉支離破碎的哀傷。
那種目光簡直讓人難以負荷。
江燁吸氣,狠狠壓抑下胸口的煩躁和疲憊,「不是逼迫。我依然會和你白頭偕老。我只是要求你稍微容忍鶯兒一些,不要太為難她,給她一點立足之地,不要每天用眼淚控訴我,難道不行?」
「鶯兒!鶯兒!鶯兒!」宋依顏冷笑,「說了半天,就是怕我為難你的愛妾!」
這牛角尖鑽了月餘,還沒完沒了,江燁縱然是有再好的耐心,此刻也所剩無幾。
江燁起身下床,一手抽下衣架上的外袍,動作大了點,衣架「嘩嘩」晃動。
身後哭聲嚶嚶,他從未如此不耐過,宋依顏紅著眼圈望,著窗外的怕漫漫長夜,那一片長得幾乎沒有盡頭的深黑。
「你要去哪里?是去鶯兒那裏麼?」
濃濃鼻音,梨花帶雨,楚楚堪憐的臉色如此蒼白,宋依顏質問。
「去書房。」江燁咬緊壓根,動作迅速的穿上外袍。
「書房?真的麼?」宋依顏冷笑,他的態度讓她渾身如置冰窖,抖著,顫著,熱血上頭,忍不住就開口嘲諷,「夫君,你是要去香梨館對不對?終於忍不住了?那賤人引誘了這麼多時日,今晚總算可以如願以償────」
「夠了!」
猙獰暴烈的一聲低吼震得臥室搖搖欲墜!
江燁猛然轉頭,冷冷瞪著宋依顏蒼白的嬌顏,「左一口賤人,右一口賤人,當初翠秀可不是這麼對待你的!」
話語一出,宋依顏和江燁兩人均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宛如一記重擊,這話毫不留情狠狠敲碎宋依顏心靈最後那處心防!
「夫君,你、你……」
宋依顏腦海一陣暈眩,雙腳虛軟得站不住,跌坐在床上,淚盈盈的水滴順著粉頰留下,昏聵的吸不過氣來。
翠秀一直是他們夫妻間的禁忌。
這麼多年過去,他居然,居然還惦念著那個低賤的旭陽女人!
他明明愛的是她,可是這麼多年來,她數次見他因為翠秀而失神。
十幾年的夫妻之情,風雨同舟,莫非還敵不過一個冤魂麼!
江燁閉上嘴,心口雖然略有悔意,可他並不打算收回,也不打算寬慰宋依顏。
他實在是被她弄煩了。
往日的宋依顏高雅溫柔,說話從來不帶髒字,高雅純潔,仿佛世間任何不美好都和她無關,可他哪里想到,一個被嫉妒折騰的女人居然會這麼醜陋,這麼下作的話也說得出來,讓人聽了窩火。
「我去書房,夫人不信的話,盡可以派人來查房!」甩下一句話,江燁轉頭出門。
大門被猛烈甩上,微弱的光線裏,房內的華麗陳設都被巨大的震顫動作微微擺動。
宋依顏驚痛莫名,大聲哽咽起來,撫著另一側空冷的床被,心也空虛寒冷得發慌、發緊!
他走了,他竟然不安慰她,逕自轉身而去。
窗戶大開,灌入夏夜帶著露水的風,吹得明紙狂飛亂舞,猶如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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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裏,夏蟬拖著調子仄仄唱著,低啞而婉轉,宋依顏歪著身子側側躺在黃花木貴妃榻上,臉色蒼白如紙。
雪芍的臉色也不好看,又是打扇,又是盛冰碗給宋依顏吃。
江采茗打簾子進來,看到的就是母親這麼一副雖生猶死的模樣。
「娘親,」江采茗自然知道父母之間爆發了大爭吵,想也知道,起因必然是那個招人的鶯兒。
咽下喉中對鶯兒的厭惡感,江采茗覺得還是自己手上的事情更加重要。
「娘親,我的丫頭在後院捉到一隻鴿子,我截下了這個,是從香梨館截獲的。」
江采茗說著,遞上手裏的紙卷。
宋依顏一眼所過去,卻並沒有太多驚喜,隨手放到一邊。
「娘親,」江采茗見娘親並不熱切,不禁揚高聲音,「這鴿子是往皇宮飛的,上面寫著爹爹的行蹤,可見那鶯兒是個細作啊!」
「沒用的。」宋依顏冷冷一笑,「你準備把這東西拿給你爹爹看?咱們府裏鴿子這麼多,你憑什麼證明鴿子是從香梨館飛出來的?這字不是鶯兒的筆跡,怎麼說明是鶯兒寫的?」
「可是,除了她,咱們府裏不會有細作……」
「那個鶯兒油滑的很,你拿這東西去跟你父親告狀,說不定還會被那個鶯兒反咬一口,說你誣陷她。」宋依顏搖頭,按住女兒的身子,「茗兒,你是娘唯一的希望,你日後是要進宮,嫁給世上至尊至貴的男人的,絕對不能被一個小賤人坑了。」
一旁的雪芍微微歎息,心裏暗忖,那衣妃在宮裏如此得寵,怎麼可能還會給江采茗入宮侍奉聖上的機會?
二小姐竟然一點都不死心,還一門心思的要往宮裏頭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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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采茗臉色微白,握住娘親纖細的手指,幾乎心碎。
她知道,她知道母親有多難過。
她心裏也承襲了來自於母親的,關於愛情最頑固執拗的一部分,愛著一個男人,就要全心全意的去投入,去留住,不允許任何人來分享自己的愛情。
然而,江采茗和宋依顏,從來也不會考慮,自己到手的愛情又是不是從別人那裏分享甚至掠奪來的?
在她們心裏,自己為難別人可以,她們能找到無數自我解脫的理由,為了真愛,為了生活,種種種種。然而她們卻絕對不允許別人來為難自己,否則就是魔鬼,是賤人,是罪無可恕,應該被千刀萬剮。
雪芍湊近幾步,跪下,「夫人,侯爺雖然生了夫人的氣,但是奴婢相信在侯爺心裏,夫人和小姐才是最重要的。侯爺之所以會生氣,是因為最近朝務繁忙,而那個鶯兒慣是會挑撥離間的,所以夫人才會中了她的計和侯爺鬧僵,這就是那鶯兒操縱的結果。夫人……你千萬要清醒,不能再這樣和侯爺鬧了!否則就會真讓鶯兒那個賤人鑽了空子。」
宋依顏撫摸著江采茗的發絲,柔軟的感覺從指尖滑過,一絲一縷,都讓她顫抖。
「……你說得對。」
宋依顏閉眸,安然勻息。
摸著女兒的發絲,終於終於,絲絲熱度回暖,讓宋依顏從長久躁動的情緒中安寧下來。
她不能再受情緒操控,她還有茗兒,她心愛的女兒。
她和江燁恩愛了這麼久,這些日子,她被一個突如其來的入侵者打懵了,整個人失去了所有判斷力,整日沈浸在夫君有了新歡的打擊中不能自拔。
鶯兒的年輕,鶯兒的美麗讓她痛苦,她的笑和明媚都讓她心裏揪扯,即使現在想來也悶痛不已。
可她必須停止!
這樣,只會把丈夫越推越遠。
「茗兒,你出去,我和雪芍合計合計。」抹了抹淚珠,宋依顏支起身子,對江采茗揚揚下巴。
「……母親?」江采茗不解。
宋依顏拍拍女兒的小手,「乖,茗兒。有些事情你還是不知道的好,你是個純潔美好的女孩子,有些東西太髒,娘不要你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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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梨館。
「碧波,去給我買些桃花粉來。」
鶯兒打簾子出來,斜靠在門框上,沖院子裏一個清秀的小丫頭喚道。
那叫碧波的小丫頭正是宋依顏送來香梨館的,鶯兒一直防著她,只允她做些粗活兒,很少允許她進入內室。
碧波笑著應了,福了福身子,「敢問鶯兒夫人要桃花粉做什麼?」
白竹插嘴,「自然是做清涼────」
「多嘴!」鶯兒冷斥,劈手給了白竹一個巴掌,「我買桃花粉,無非就是想用來做些胭脂罷了,你管得倒寬,買個東西還要問東問西!」
白竹委屈的捂著臉,淚珠子亂轉。
碧波眼珠子一動,也不再搭腔,將「清涼」二字牢牢記入心裏。
清涼……清涼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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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涼丸。」
雪芍定定的說。
宋依顏皺起眉頭,正要示意碧波退下,卻又想起什麼似的,將她叫來身邊。
碧波聽著宋依顏的吩咐,眼睛先是吃驚,再微微發亮,最終沈澱。
「清涼丸是什麼東西?」宋依顏放下茶盞。打發走了碧波,皺眉看向雪芍。
「這是宮裏私傳的一種香藥,」雪芍經常去市井採買,總是能夠聽到不少訊息,「據說是一位元已經作古的婦科聖手給前朝的一位娘娘開來的方子,這東西含有許多對女子溫補的藥材,配料用量十分講究。吃了之後女子面色潤澤若桃花,渾身肌膚潤澤如雪,無論多大年紀都能和少女一般光彩奪目,並且能讓女子在夏日清涼少汗,肌骨清涼,所以叫做清涼丸。」
「你是說,那鶯兒在吃清涼丸?」宋依顏狐疑。
雪芍點頭,「從碧波帶來的消息來看,毫無疑問。夫人,奴婢觀察了那鶯兒夫人幾日。不知您有沒有注意到,那個鶯兒的顏色本來並不特別出眾,可這幾天卻越發美貌了,面色嬌嫩欲滴?仔細一想,應該就是清涼丸的功效。」
宋依顏眉頭深深皺了起來,「真有這麼邪乎的東西,為何不見市面上流傳?」
雪芍噴笑出來,「娘娘,這清涼丸使用的藥材貴重,一般百姓根本就吃不起!而高門大戶裏,哪家的女子得了這樣的好東西一定都是自己藏著掖著,誰會拿出來跟別人分享呢?這清涼丸的配方向來是萬金難求的。據說,前朝吃了清涼丸的那位娘娘,四十多歲了還是雪膚花貌,漂亮曼妙的和少女一樣,弄得老皇帝神魂顛倒,就獨寵她一人呢!」
雪芍壓低聲音,「夫人,咱們要不要著人將那清涼丸的方子偷出來?」
宋依顏聞言也有些心動,突然,一道冷光劈過,她猛然轉過頭去,「雪芍,你說……江采衣在宮中如此得寵,會不會,她也有這方子?」
雪芍點頭,「很有可能。」
這麼想來,宋依顏更加心動,但是她終究還是將心思暫且壓下。
反正鶯兒人在香梨館,跑也跑不掉,終有一天能將那方子弄到手,不著急。
雪芍又補充,「夫人,既然那鶯兒夫人一直在監視侯爺的行蹤,恐怕她的房裏會留有什麼證據。碧波說,她曾經親眼看到鶯兒夫人在記錄侯爺的行蹤,寫了不少,都藏在香梨館的書櫃裏。咱們要不要尋個藉口去她房裏搜一搜?如果搜到了,她自然無法抵賴,侯爺自然再也不會相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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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梨館。
鶯兒擋在院門前,冷冷的笑看著雪芍身後幾個膀大腰圓的媽媽,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態,但那一條腿卻橫橫踢在門框上,顯然是不打算放人進去。
雪芍皮笑肉不笑,「鶯兒夫人,咱們大夫人房裏丟了個金鐲子,懷疑有肖小手腳不乾淨,大夫人吩咐在各房各院都查一查,怎麼,您還不趕快讓開!」
鶯兒抱著雙臂,後腦靠在門框上,舉著一顆蘋果嘎吱嘎吱啃著,一點也不在意自己形象。
「我當是誰,又是你這個老貨。」鶯兒嗤笑,媚眼兒一掃,成功的看到雪芍臉上劃過一絲青黑,「你家大夫人丟了東西,在她自個兒院子裏翻騰就好了,派你跑到我這裏撒什麼野?」
雪芍在宋依顏面前向來都是得臉的大丫鬟,年歲也大,對「老貨」這種辭彙很是忌憚,登時被激怒,冷笑,「鶯兒夫人,我們大夫人丟了東西,自然是要在每個院子裏搜查搜查的,如果鶯兒夫人你沒做過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為什麼要怕我搜?」
說罷幾個粗使婆子就上前一步,就打算動手拉開鶯兒擋在院門前的身子。
「你敢!」鶯兒冷喝,眉目間滿是煞氣,利劍一般掃向幾個婆子媽媽,看得她們一個趔趄,紛紛猶豫了起來。
鶯兒背脊靠在院門口兒,媚眼橫掃過去,最後停在雪芍臉上,「我好歹也是皇上御賜的貴妾,是你的主子!要發落我打發我,也是侯爺說了算,你哪兒找來的好狗膽,帶著幾個下人就敢來搜我的院子!」
這番激怒更讓雪芍懷疑鶯兒房裏有鬼,雖然被鶯兒瞪得心裏發虛,但侯府裏向來是宋依顏說了算,雪芍劈手躲過一位婆子手裏的棍子就要頂開香梨館的院兒門!
「讓開!」雪芍怒叱,鶯兒卻蠻霸至極,微微一個閃身躲過粗大棍棒,撲身就摜倒了雪芍!
「敢跟姑奶奶我找晦氣,」鶯兒猙獰狠笑,昏亂撕打間手滑至雪芍的腰部,捏起一層薄薄皮肉狠勁兒擰轉!
雪芍發出殺豬一般的嚎叫,疼的惡向膽邊生,回身撲過去,雨點一般撲打鶯兒一身一臉,「一個下賤姨娘,拿什麼主子架子!」邊打邊沖身側的婆子們怒吼,「還不進去搜!」
鶯兒卻突然放棄了反抗,只是帶著哭音哀叫,「住手!小心我去稟報侯爺,住手住手!」
見她服軟,雪芍膽子越發橫,劈頭蓋臉一陣撲打,「告訴侯爺?大夫人才是我們院子裏的主子!侯爺也聽我們大夫人的!你如今沒了衣妃庇護,還敢拿主子架子!」
鶯兒猶自掙扎,「我是御賜的貴妾,我有聖旨……」
想想第一次要整治鶯兒,就被她用聖旨擋了一回,雪芍就氣不打一處來!
而今天她沒有把聖旨帶在身上,不打白不打!
「呸!」雪芍側頭吐了一口,「聖旨?聖旨到了我們侯府也是根雞毛!」
雪芍高高舉起手,還沒落下,身後傳來一聲暴怒喝叱,「住手!胡鬧個什麼勁!」
轉過頭看去,竟然是臉色鐵青的江燁,和他身畔一臉吃驚的老禦史大人!
兩人身後,跟著氣喘吁吁的白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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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燁臉色鐵青,他正在庭院裏和禦史大人議事,就被白竹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請來。
他本來不想來,可這位清正高直的禦史大人從前是做提刑官的,聽到白竹一口一個鬧出人命啦,頓時拿出了老提刑官的架勢,說什麼也要來一觀是非曲直。
哪知道,人命沒鬧出來,雪芍這賤婢,竟然囂張到拿聖旨當雞毛這種話都喊得出來!
至於「大夫人才是我們院子裏的主子!侯爺也聽我們大夫人的!」這些話,簡直就是在禦史大人面前打他的臉!
江燁氣得嘴唇發抖,一腳將雪芍從鶯兒身上踢下去!
禦史大人看這這一團亂麻似的場面,淡淡擼了擼鬍子,微微搖頭,「貴府的奴才們真是架子大,光天化日,也敢跟皇上御賜的夫人動手。」
禦史大人是朝中清流一派,世家也好、丞相也好,誰的賬也不買。雖說言官地位不算舉足輕重,但千秋史筆,正是握在這些清流手中!
筆下能殺人,江燁一點也不想惹上這種麻煩!
雪芍抹抹嘴邊被江燁提出的血跡,哭著對江燁連連磕頭,「侯爺,侯爺奴婢失言了!實在是因為大夫人房裏這幾日失竊了御賜的金鐲子,各房各院都搜遍了,也沒找出來失竊的東西。怕是……怕是有手腳不乾淨的人混進了香梨館,奴婢和鶯兒夫人求了許久,夫人都不肯放奴婢進去……」
江燁聞言,看了御史大夫一眼,老禦史沈吟了半響,「如果失竊的是御賜之物,那的確需要搜查一番,只是……」
他看了一眼渾身發抖的雪芍,「此等刁惡奴才……」禦史歎息,使勁兒搖頭。
若是尋常妾室,打殺、買賣,甚至是交換都是沒有任何非議的,關鍵是,鶯兒是御賜的,她不是一般的妾,在晉侯府邸,她代表了皇帝!
對鶯兒不敬,就等於對皇帝不敬!
江燁心裏窩火至極,想當初,為了安撫宋依顏的情緒,他並沒有過分強調鶯兒身份的貴重,免得宋依顏難過。哪里知道,竟然造成了現在的局面!
江燁面對禦史大人賠笑,「禦史大人有所不知,我內人素來性子太和軟,管不住下麵的奴才。下官府裏遍地都是刁奴,這……的確是內人無能。」
鶯兒冷笑。
江燁這話說的真好,將縱奴欺主的宋依顏說成是因為心腸太軟才導致下人刁鑽,堵住禦史大人的嘴。
無論如何,一個無能的主母,比起一個不知上下、苛待貴妾的主母,名聲要來的好多了!
果然,禦史大人放緩了面色,江燁冷冷看了一眼雪芍,「來人!把這刁奴拖下去打五十大板!」
遠處,宋依顏一臉蒼白的趕來。
雪芍看到宋依顏,求救一樣伸出手哀泣哭求,卻錯過了鶯兒唇畔的一絲冷毒笑意。
宋依顏在人前,從來都是楚楚可憐,弱柳扶風的。禦史大人看到宋依顏,立刻就相信了江燁關於夫人性子和軟的說法,便也不再多嘴為難。
「侯爺,」宋依顏一臉慘白,搖搖欲墜,對江燁福身,「今日是雪芍衝撞了貴人,對姨娘不敬,妾身這就將雪芍帶走懲治。」
「侯爺,」鶯兒脆生生的叫,伸出手,露出被鶯兒抓出的傷口,「侯爺,大夫人她性子太和軟,怕是不會真的結結實實打雪芍板子吧?」
禦史大人聞言點頭,嘖嘖發聲。如此和軟的主母,怕是不能真正下手懲罰下人,才會造成晉候府刁奴遍地。
江燁冷笑,揚了揚手,「說的也是,那就在這裏打,原地打!本侯親眼看著,誰敢少一個板子就和她同罪!」
雪芍發出淒厲的嘶叫,她沒想到這個鶯兒夫人竟然如此刁毒!竟然絕了她所有生機,不讓大夫人救她!
「大夫人!救命啊!大夫人!」一路慘叫著,雪芍被拖去旁邊的草叢堵上嘴,幾個粗壯魁梧的小廝高高舉起板子,毫不留情的打下來!
雪芍領來的幾個婆子紛紛瑟瑟發抖,跪在香梨館門口不敢吱聲。
宋依顏扭過臉去,指甲攥入了拳頭,該死的鶯兒,竟然在外人面前給她下臉子!
臉上神色不變,宋依顏淡淡的說,「既然雪芍罰也罰了,鶯兒,我屋裏丟了東西,你能不能讓人去你房裏尋一尋呢?你若清白,我自然會還你一個公道。」
這話說的可真是油滑。其實宋依顏也不能肯定,能否從鶯兒房裏搜出什麼。如果能找到鶯兒細作的證據自然好,如果沒有,所謂的還鶯兒一個公道也不過是句虛言。
鶯兒微微猶豫了。
宋依顏眼神如刀,上前幾步語氣柔和的問,「怎麼,鶯兒,莫非你真藏了什麼東西?」
東西,自然是有的,如果搜,一定能搜出來。
書櫃裏,整整齊齊擺著她親筆記錄的,關於江燁的事情,一厚遝。
鶯兒眸光一閃,有些心虛眨眨睫毛,轉過頭去。
宋依顏盯著她,心頭猛然一跳,更加肯定她心虛,江燁看在眼裏,同樣狐疑。
江燁剛剛因為馴馬一事對鶯兒有些好感,心底卻並不怎麼信任她。想到或許鶯兒真暗地裏做些什麼鬼怪,江燁心底就一陣憤怒,越看越覺得她躲躲閃閃的似乎有什麼鬼祟。
「來人,搜!」江燁命令。
鶯兒卻突然跑過去頂住院門,「等等!」
江燁眯起俊眸,冷聲道,「怎麼,本侯也搜不得?」
鶯兒搖搖頭,「侯爺,你也知道後宅之事,總有冤屈,方才大夫人說她弄丟了鐲子,如果讓那些婆子們去搜,指不定就會暗地栽贓,鶯兒不讓她們搜。」
宋依顏聞言臉色變得極其難看。
御史大夫雖然是男子,卻也聽聞夫人絮叨過某些內宅相互傾軋的事情,這些都是婦人之事,他不願攙和,便笑呵呵的一拱手,「侯爺,清官難斷家務事,老夫告退,您就不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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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梨館門口,鶯兒頂著門板,和面前的江燁以及宋依顏對峙。
江燁極其不耐煩,正欲強行拉開鶯兒,她竟然就自己微微讓開了房門!
「侯爺要搜可以,但不能是大夫人的人來搜。」
定定說完,鶯兒褪至門邊。
擺明瞭對宋依顏不信任。
宋依顏臉色一白。她的確是打的這個算盤,讓嬤嬤事先在袖子裏藏了鐲子,可鶯兒竟然先一步開口,將這條路堵死了。
順便還在言語上陰了她一把,暗示她會坑害自己。
江燁點頭,對自己身後的護院和小廝喝道,「你們進去查!」
這些人是江燁身邊的人,不歸宋依顏管,自然不會替宋依顏藏私。
鶯兒微微一笑,也就讓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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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樣?」
看到幾個小廝猶猶豫豫的從院子裏出來,手上厚厚一遝紙張,江燁皺起眉頭問。
宋依顏面上一喜,緊緊盯著那遝紙張。
碧波所言果然不虛,鶯兒在偷偷記錄江燁的行蹤!這是實打實背叛的證據,哪怕鶯兒是御賜貴妾,也逃不過江燁的懲罰!
「鶯兒夫人的院子裏乾乾淨淨,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還屬馴馬類的書籍多一些。」領頭的小廝將那遝寫滿了字的紙遞去江燁手中,「只有這個……小的拿不准,還請侯爺自己看吧。」
江燁接過來,翻過一張、又一張,每張都有他的名字,每日都有記錄他的去向,字體顯然是鶯兒的筆跡,他仔細定睛閱讀────「七月初八,侯爺出門,一夜未歸……」
宋依顏站在江燁身邊,眼尖瞅見,狂喜的顫聲抽息,「侯爺,鶯兒她偷偷記錄侯爺的行蹤!她定是要傳遞給什麼人!鶯兒,侯爺待你不薄,你怎麼能……」
還沒數落完,宋依顏就看到鶯兒一點也不著慌,反倒是站在原地,紅了臉頰,扭著手,一副十分羞澀的樣子。
再扭頭看江燁,他面上絲毫沒有被人窺視了行蹤的惱怒,反倒唇邊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甚至是……感動。
風吹起江燁手上的薄薄紙張,仿佛蝴蝶揮動的翅膀,一頁,又一頁,上面字跡娟秀,墨蹟流淌,清晰可辨。
而鶯兒年輕美麗的臉龐在春光中泛著紅暈,如清風朝露中初初展開的一抹桃花。
一頁紙飄下來,宋依顏彎身拾起,一目十行的看過去,只覺得大白日身體濕冷,腳面發軟。
「七月初八,侯爺出門,一夜未歸。夜薄露重,侯爺出府門時,只穿了一件蘇繡緞子外袍。他可會著涼?可會風寒?」
第二頁紙翻開,「七月初十,侯爺去了馮大人府邸。馮大人最是個好酒待客的,侯爺不知會被灌什麼樣子,妾擔心的一夜未睡,直至月明,侯爺回來,妾自香梨館看去,侯爺精神還好,想來沒有大礙,妾心慰藉。」
一頁、又一頁。
滿滿的記錄,滿滿的情意,儘是一個女人對於夫君的關懷和惦念。
這哪里是情報?這分明就是情書!
……這個鶯兒,她是故意的,是故意的!
她故意放出那只鴿子,被江采茗截獲。
因為看了那張紙條,鴿子又是往皇宮飛的,所以宋依顏、江采茗所有人都已經認定鶯兒是個細作,在往皇宮傳遞消息。
就在此時,碧波瞅見,鶯兒在記錄江燁的行蹤。
鶯兒一向防著碧波,因此碧波無法看到這些信件的全部內容,只能瞥見些許內容,注意到上面頻繁出現過江燁的名字,就連忙稟報宋依顏。
因為那只鴿子,宋依顏和雪芍自然會將鶯兒的信件聯想為情報,而不會是別的東西。
「夫君,別、別看了。」鶯兒一副小女兒羞澀情態,一把從江燁手中奪過信紙,原地跺了跺腳。
「夫君!」鶯兒聲音甜蜜,發上綴著的銀鈴恰恰輕輕碰響,碰的人又麻又癢,「奴家都說了不要搜,這些信紙奴家是寫來給自己看的。大夫人,你看你……帶了一大幫媽媽打上來,倒翻出了這些東西!奴家仰慕侯爺,並不敢明目張膽讓人知道……眼下卻讓奴家的臉面往哪里放去!」
說著說著竟然紅了眼眶,身子一扭,竟然發狠,要將手中的信紙撕碎去,整整一個被戳破心事的小女兒嬌態。
宋依顏臉色難看至極,鶯兒的話簡直就是赤裸裸的表白。
除此以外,鶯兒還拉她下水,提醒江燁今日雪芍前來搜房是因為宋依顏的指示,還因此在禦史大人跟前丟了臉。
男人,誰不喜歡美麗姑娘死心塌地的戀慕呢?
江燁本來並不信任鶯兒,如果鶯兒堂而皇之的寫出一遝情書送給江燁,他也不過一笑置之,只當她是在做戲。
可是偏偏,鶯兒將這些情書暗藏在自己書櫃裏,引誘宋依顏來搜。
這些情書是宋依顏施壓,由江燁的手下搜出來,再送到江燁手上的,鶯兒自己可沒有動一根指頭。
而鶯兒又說,這東西原本就沒打算給別人看,只是自己偷偷寫。
這樣一來,江燁無論如何都會相信鶯兒的心意!從此以後,對鶯兒的好感沒有五分,也有三分了。
狀似無意的效果,遠遠好過於刻意為之。
……這女人心計居然如此陰深!
宋依顏此刻後悔的恨不得從來沒有來過香梨館,她居然親手將另一個女人的情書送入自己夫君的手上!
果然,江燁看著鶯兒的臉色是前所未有的柔和,安撫了鶯兒,面對宋依顏時,他的臉色只剩下淡淡的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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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事情,全是顏兒的錯,讓夫君在禦史大人面前失了臉面。」
身後拖過血淋淋,只剩下一口氣的雪芍。
面對江燁黑沈的臉色,宋依顏蒼白著面容,竟然一口氣將所有罪責背了下來。
鶯兒看著,不由得心裏冷笑,對這位冒牌宋依顏鼓了鼓掌。
這位大夫人總算意識到,無休無止的哭泣纏鬧是沒有用的,倒不如一副大方識大體的模樣,反倒能夠更緊的抓緊夫君的心。
一連數十天沒見過宋依顏的好臉色,如今出了事,妻子反而冷靜端方了起來,往日的識大體、善良溫柔似乎又回來了。
江燁心裏回暖,立刻有了幾分柔情,親手將宋依顏扶起。
宋依顏蒼白著臉起身,軟軟的靠在江燁的手臂上,表情柔媚婉轉。
「夫君,今日都是妾身有錯,妾身讓鶯兒妹妹受驚了。」她一臉內疚愧悔的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伸出手來柔柔握住鶯兒的手。
鶯兒微笑。
「妹妹受驚了,姐姐也沒有什麼可補償你……倒是姐姐院子裏有些珍品的獅子蘭,聞著有靜心安神的作用,姐姐將它都移栽來你的院子裏可好?」
江燁有些意外,又有絲感動,「顏兒,我記得那些獅子蘭是絕品蘭花,你養了好多年,怎麼捨得……」
「哪里,為了安撫妹妹,幾株蘭花哪里就捨不得?妹妹千萬不要推拒,不要拒絕姐姐的心意。」
宋依顏眸中微微滲出誠懇的淚滴,露出一個柔柔的微笑。纖細的指骨緊緊握著鶯兒柔潤的手掌,似乎要將指甲嵌入她的肉中去,緊緊的,纏附緊握。
江燁對妻子的舉動只覺得十分欣慰,對她的情自然頓時回暖,鶯兒看在眼裏,不動聲色的微微福身,露出盡釋前嫌的感動表情。
「姐姐恩賜,妹妹哪里捨得推辭?妹妹拜謝姐姐。」
直到江燁攜了宋依顏的手離開,鶯兒還跪在香梨館門口,恭謹的恭送他們的身影。
宋依顏在江燁懷中一個轉頭回眸,冷厲水光一劃而過。
鶯兒,很快,就讓你知道什麼叫做百口莫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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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的,種什麼蘭花?」
白竹捂著鼻子,受不了香梨館院子裏泥土被翻起的腥味,狠狠的摔了一把簾子,對屋內的鶯兒抱怨。
香梨館裏滿都是宋依顏派來移栽獅子蘭的奴婢和花匠,弄得整個院子亂七八糟,連下腳的地兒都沒有,真真是髒死了!
鶯兒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翹著腳丫看著滿院子被撬起來的土坑,冷笑,「好好的自然不會種什麼蘭花,只怕這裏頭的心思大著呢,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白竹一聽,目光立刻泛冷,「怎的,種個蘭花,宋依顏還想下什麼黑手?」
恰好這時宮裏一同來的何嬤嬤也進來,順手闔上了門,壓低了聲音,「白竹,別喊那麼大聲。」
嬤嬤倒了一壺茶來,遞給鶯兒,「鶯兒夫人,奴婢今兒個去府裏的內庫領月例,聽大總管說,大夫人這幾日身體十分不好,夜裏總是驚醒,看了許多大夫都不見好,似乎是犯了什麼心悸的症狀。」
鶯兒微微一頓,嘴角浮起一絲冷毒笑意,她的美目浮光閃閃,橫眉瞥向院子裏來來回回忙著栽種蘭花的奴婢和花匠,滿不在乎的靠在鋪滿陽光骨柏楠鑲心香幾上,「嗤,她自然是死不了的,不過是想要借此整治我罷了。」
白竹立刻警戒的似乎每根頭髮絲都豎了起來,「宋依顏想幹什麼!」
「想幹什麼?自然想趁著栽蘭花的機會,給咱們院子裏埋些髒東西唄!呵呵,若不是靠這個藉口,她宋依顏還沒機會把手伸入香梨館來呢!」
鶯兒看著白竹一副小刺蝟的模樣就覺得好笑,揉了揉她幾乎炸毛的腦袋,「你呀,與其事後在這大驚小怪,還不如事前長點心眼。」
「那,那奴婢這就去盯著,省得他們做手腳。」
白竹嘟起嘴,惹得鶯兒又是一串大笑。
「別啊,讓他們隨便折騰,看那宋依顏能把我怎麼樣。」
鶯兒笑,妖豔的紅唇挑的高高的,換上騎馬的獵裝,在胸口撲上一層淡淡脂粉,側光看去,幾絲不易察覺的金粉在雪白胸脯上粼粼瀲灩,配上她濃麗的容貌和烏油油,緞子一般匹亮的辮子,仿佛夏日裏豔陽下開到荼蘼的夾竹桃,豔麗狠毒。
「他們種他們的花,姑奶奶我還有赤豪要馴,走!」
一片大紅披風在夏陽中烈烈刮過,鶯兒嘴角一撇,大步走向馬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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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廄旁,芭蕉長得肥綠,一股濃烈的牲畜氣味混著馬廄的草腥氣撲鼻而來,鶯兒面不改色,抱起一把草料親自去給赤豪餵食。
自從鶯兒馴服了赤豪,這匹駿馬就對她十分親昵,除了江燁和鶯兒,尋常馬夫一概不能近它的身,眼看大獵將近,馬兒還需要多多訓練,因此在鶯兒的一再要求下,江燁就把訓練赤豪的人物交給了鶯兒。
撫摸著赤豪柔軟烈紅的鬃毛,駿馬朝天打了個響鼻,遙遙勁健的頭顱,親昵的拱入鶯兒懷中,來來回回的磨蹭。
鶯兒心口一動,有絲不舍,緩緩撫摸著美麗的駿馬,將臉頰埋入它濃密的鬃毛。
「鶯、鶯兒夫人!」
一聲男嗓裏,帶著驚豔和意外。
鶯兒轉過頭去,只見一個面生的小廝捧著馬料,站在門口一臉驚豔垂涎的看著她豐腴妖媚的身段兒,臉上泛起血紅,似乎手腳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鶯兒警戒的眯起流光溢彩的美目,「你面生的很。」
小廝吞吞吐吐,目光一徑往鶯兒的胸前粘,仿佛被吸住的盤蛛,撕都撕不下來,「小的,小的是今天新來的馬廄總管……」
他似乎被鶯兒的豔光迷花了眼光,咽了好一會兒口水才重新回過神,「鶯兒夫人,小的本是徐大人家的馬夫小程,因為大獵將近,晉侯就將我借來,暫時照管府裏的所有馬匹,在大獵上用。」
徐大人是禦馬監的監正,生性愛馬,據說手下的馬夫個個都不俗,有馴馬的經驗,眼看大獵將近,府裏還有不少馬要馴,江燁從徐大人那裏借個人過來倒也不奇怪,只是……
「是麼?新來的?」鶯兒倒眸子一眯,正要說什麼,馬夫倒是機靈,開始滔滔不絕的講些馴馬的趣事。
鶯兒身上本就有草原部落的一半血液,天性喜愛聽這些東西,被他的話吸引過去了注意力,倒也很愉快的聊了半刻鍾。
只是,現在重要的事情不是聊天。
大獵臨近,江燁雖然是戶部尚書,但到底曾經是個武將,不能將原先戰場上的廝殺底功丟掉,因此最近常常會騎馬出府,練習幾個時辰的騎射。
打斷小程開啟的另一個話題,鶯兒問道,「小陳,今日侯爺來過這裏沒有?」
小程笑嘻嘻的,「鶯兒夫人,侯爺剛來了,騎著‘驚風’去京郊西苑射靶子去了。」
鶯兒嫣然一笑,「那麼我也騎馬去西苑看看,也先牽走一匹。小陳,我不在的時候,赤豪就交給你多照顧照顧。」
「鶯兒夫人吩咐,小的一定盡心。」
小陳笑呵呵的,被鶯兒迷得神魂顛倒,就差沒舉袖子擦擦口水。
鶯兒沈吟,隨手牽了馬廄裏的一匹青鬃馬,遠遠的還能看到小陳在張望她。
微微咬著手指骨節,鶯兒冷冷一笑。
新來的?
新來的就能一口叫出她的名字?一眼認出她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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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寢宮,西側大殿。
沈絡向來習慣在西殿議事,寬廣的蘇繡地毯仿佛一大片盛開的花海,在腳下徐徐鋪開,一朵朵生動豔烈花朵栩栩如生,藤枝花滿,盛放著春日的嬌豔。
江采衣,是第二個被皇帝允許踏入西側大殿的人,第一個,便是當今權相蘇傾容。
殿內並沒有燃燭火,陽光透過窗櫺和白綢紗帛溫柔了許多,美貌的天子手托下巴看摺子,風露清韻中,初開的那一瞬風華。
他看著,手也不閑著,很是隨意的輕輕撫摸身側江采衣的黑髮,一寸寸順著摸下去,指頭在她衣襟口好和肌膚指尖溫熱的愛撫,一片溫柔而細膩的線條,將她的鎖骨摸出絲絲紅熱。
往日這麼挑逗,江采衣總是又羞又澀的躲避,今日卻十分安靜,沈絡覺得意外,微微側目去看她。
他的睫毛生的濃密漆黑,在眼尾越發拉長,挑起一絲異常媚惑的黑色彎角,在白玉肌膚上挑起一絲豔麗暗影。
「怎麼了?」
他問。
江采衣手指頭抓著他的衣袖下擺,頭顱靠過來,軟軟抵著他的手腕,
「皇上,臣妾想跟皇上討一樣東西。」
沈絡慢慢放下手裏蘸著朱砂的御筆,很是有興味的浮起笑意。
江采衣就明白,他這個態度,就是允許她說了。
她微微仰起頭,「陛下,臣妾想要一塊‘血赤墨’。」
血赤墨,是南楚貢品。
用一種紅色鐵銹礦石燒融收汁,濃縮而成的一種特殊墨塊,十分珍稀。
血赤墨稀奇的地方在於,它會隨著溫度的變化而變色,用來書寫十分有趣,不過,這玩意兒珍稀是珍稀,實用性真心沒有。
今年南楚滿共就送來了十塊,被內務府扔在角落,沈絡連看都不看。
她怎麼想起來要這個東西?
美麗的帝王微微一笑,垂下睫毛,將目光調回手上的奏摺,「想要就去取,這點事你自個兒定奪。」
江采衣立刻起身,還沒來得及雀躍,就被他一把抓握住手腕,傳來有力而溫熱的抓握。
「愛妃,多拿些,一塊,朕怕你不夠用。」
沈絡輕笑呢喃挑眉,一添香的緋色瓊花衣袂龍袍花影重重,衣袖投下的淡淡的光影在指尖處氾濫,鋪陳的絢爛。
他唇畔的笑即縱容,又幽深,深意無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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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影在以極速的速度後退,天氣暑熱,江燁隨性脫了外袍,只穿著薄薄的內衫拼命策動戰馬,拉弓射箭,不斷瞄準移動的標靶。
西苑草場緊鄰著皇家大獵的獵場,等待大獵開始,便也會成為皇家主獵場周邊的衛星獵場。
暑熱難消,身後的小廝們也熱的走不動路,江燁揮揮手讓他們原地休息,自己策馬深入密林又練習了一會兒。正在縱馬馳騁,就聽到一聲嬌喝,「侯爺!」
鶯兒!
她竟然將玉白色的手臂微微露了出來,胸口粉白,隱隱金光點點。
胯下一匹青鬃馬,薄透紅衣,烏油油的粗大髮辮垂在腰間,活潑嬌俏的甩動。
紅衣姑娘遠遠賓士而來,馬鬃在風中烈烈而動,馬蹄震動將大地踏的微微作響,眨眼間風馳電掣已經逼近眼前。
「你來幹什麼?」江燁想不到鶯兒居然連西苑獵場都敢追來!出口的訓斥才吐出一半,就突然眯起眸子,驚然大喝,「小心!」
她賓士而來的兩棵樹間系著絆馬索,那是西苑為了訓練馬匹的反應力而布在各處的機關,對他們這些沙場老將而言不在話下,對一個沒上過戰場的小姑娘卻是致命的!
果然鶯兒胯下的青鬃馬完全受不住奔勢,馬蹄絞上了繩索,憤怒嘶鳴,剎那間天地旋倒,青鬃馬頭朝地一頭栽倒,眼看就要將被甩飛的鶯兒壓成泥!
鶯兒原地一個翻滾,俐落離開青鬃馬砸下的位置,一聲巨響,青鬃馬重重落地,四蹄甩踏,鶯兒嬌喘吁吁,險險避開了它的踩踏。
江燁一腔怒火,正欲發作,就看到鶯兒吃力的支起身子來,裙子都在一番掙扎中磨爛了,鞋子更是不知滾落去了哪里。
「侯爺,抱奴家起來好不好?」
鶯兒狼狽的趴在地上,蹭了蹭,仰頭看向江燁。
江燁微微猶豫,就聽到鶯兒哈哈笑開,聲音好像銀鈴在山野裏飛旋,「侯爺,你居然臉紅了?怎麼,一個大男人,連抱抱我也不敢麼!」
她雪白的小腳露出裙擺,鶯兒身上沒有受傷,微微嘟起紅豔豔的小嘴兒,向江燁伸出雙臂,「侯爺,來抱抱人家嘛,抱抱人家好不好?」
她臉上有塞外兒女,山野女子的清爽和大氣,肌膚微紅,在夏日裏更添一份讓人心浮氣躁的誘人。
江燁本想回頭喚人來扶她,但看到她的笑眼,腦子裏兀然微動,就想起了翠秀來。
翠秀初初嫁了的時候,他也不過是個少年,就算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真正到了要做夫妻的時候總還是不免羞澀的。
旭陽民風淳樸,一井小院兒裏,他一身紅袍。
翠秀被人扶著跨了火盆,嬌羞卻又活潑可愛的,依偎在他身側。
親戚朋友們來鬧洞房,而他被灌了一碗又一碗辣辣的女兒紅,抹幹嘴,連走路都搖搖擺擺。
「新郎官!把新娘子抱起來入洞房!一路新娘子腳不沾地才行!」
那時候他醉的一塌糊塗,連路都快要走不好,偏偏就有人起哄,要他按婚俗將翠秀一路抱去喜床上。
他十分猶豫,倒不是抱不動,而是自己醉成這個樣子,怕失手摔了翠秀。
初初嫁了的小新娘翠秀卻一點也不害臊,笑嘻嘻的在一片起哄聲中絞著小手抬頭笑,「韓燁哥哥,你來抱抱人家嘛,你抱抱人家好不好?」
那時候身子裏猛然就迸發出一股幾乎可以撕裂天地的蠻勁來,他咬牙狠狠擰了一把大腿,走過去,在她銀鈴一般的笑聲中抱起新娘,一步步走向洞房!
周圍滿是喝彩和起哄,她笑的好開心,手臂緊緊環在他的頸子上,一身紅豔,紅霧一樣,迷蒙了他的眼睛。
那一夜夜晚墨藍,熹微如畫,天際的星光都帶著殷紅,滿院子的垂柳要被她的笑聲逗得飄揚起來。
翠秀的頭髮也是又濃又黑,為了農忙總是編成一根甩在身後,只是他沒有財力去買什麼裝飾,不若鶯兒,發間綴著精緻的銀鈴。
不等江燁動作,鶯兒居然自己爬了起來,施施然走來,伸出手臂來,靈動蹁躚,勾上了他的脖子。
西苑的樹林幽謐而安靜,幾行鳥雀躍在枝頭,恍惚間就回到了旭陽的山水間,杜鵑花開的熾烈,一朵一朵就化成了翠秀的笑意。
恍惚間兩個女子的面容似乎融合了,重疊在一起。
於是他就收緊了手臂,立刻觸及到纖細而充滿彈性的腰身。那無比誘人的觸感透過暑熱傳來絲絲清涼誘惑。
宋依顏的腰也纖細,可是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婦人,又生了孩子,便也只剩下虛軟,不若鶯兒,緊致有勁。
江燁自然不可能如此容易就動情,鶯兒抹在胸口的金色脂粉,融了依蘭花的香氛。
依蘭花是著名的催情物,暑熱不消,盛年的男人本就熱血沸騰,而宋依顏又犯心悸,不能侍奉床榻,鶯兒就是瞅准了這個時機。
灼熱的噴氣在耳邊,即使江燁再遮掩,腿間受了刺激、昂揚燙熱的男性也躲不過鶯兒的眼睛。
她笑嘻嘻伸出手去,大咧咧深入江燁的褲襠,一把抓住,耳畔聽到男人痛苦又銷魂的低吼。
「你────」
江燁嘶聲,握緊鶯兒的肩,卻被粘的緊緊的,難以推開。
鶯兒不斷搓弄手上燙熱的昂挺,一面扭動妖嬈的身體整個兒揉向江燁。
江燁已經完全沒法冷靜,興奮燥熱的燒灼感仿佛有火在血管流動,懷中女子的柔軟和彈性豐腴那麼清晰。
「侯爺,你猶豫什麼呢?鶯兒是你的妾,就是你的人麼」
她嬉笑,握住他的手探入自己的裙子。
江燁摸到手下柔滑膩潔的緊實肌膚,呼吸粗重,徹底失控,「你,你沒有穿褻褲!」
鶯兒哈哈大笑,拎起裙角,一雙雪白修長的大腿在陽光下無所遁形,他只聽到喉中一陣一陣火熱翻滾。
「侯爺你還等什麼,奴家渾身上下,就穿了這麼一件外衫喲。」
薄薄的紅衫,裹在豐潤的身體上,兩團豐碩沈重的乳球狠狠壓在他的胸前,壓出他噴湧而出的欲望!
善良的人怕惡毒的人,惡毒的人怕陰險的人,陰險的人怕無恥的人。
鶯兒徹徹底底扔掉了臉皮,無恥到底,勾出男人最下流的嚮往。
江燁嘶吼一聲,一把扯過鶯兒,掀起她蔽體的紅裙,踢掉褲子,紅著眼睛將興奮到極點的肉棒戳入鶯兒的蜜穴,發狂一般的挺動操幹起來!
他幾欲瘋狂的挺動抽送著下身,雙手緊緊抓握住鶯兒激烈浪蕩晃動的豐乳舔咬吮吸。
「侯爺,你好厲害,嗯呀,好粗……嗯,好大……幹的奴家要死了,呀呀……」
鶯兒緊緊盤腿卷絞在他身上,放聲浪叫,刺激的江燁渾身熱汗,用足了渾身的力量,汗液順著賁張的肌肉流下,她大大敞開著雙腿,臀部被一下下瘋狂沈重的進擊導出汩汩蜜液。
江燁激動熾烈的難以自控,這女子的面容,她的笑容,帶著翠秀的味道,又和少女一樣銷魂緊致,多年來,他不曾這麼興奮過!
「啊恩……小蕩婦,果然是宮裏調教出來的,騷成這樣!」
一面讚歎,一面惡狠狠狂抽猛插,渾身肌肉緊繃。
鶯兒大笑,煽情的呻吟,安靜的密林中中充滿男人的放肆低吼和交歡撞擊的聲響,不斷的肉體拍打出「啪啪啪啪」聲響。
鶯兒抱著在身體上肆意發洩的男人,越過他的後腦,看向天上澄澈的日光。
愛要有出口,同樣仇恨也要找到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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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回到侯府的時候,宋依顏自然在身側的丈夫身上聞到了某種特殊曖昧的氣味。
仿佛拿著一把鈍器,敲在心頭,沈重,緩慢,只能堵在喉頭,悶在心底的遲鈍的疼痛,無法用言語表達的難受,是讓人哭喊不出來,攪得五臟六腑難受的虐心感。
他抱了別人,他終究還是抱了別人!
宋依顏幾乎失手撕裂了自己的喉嚨,挖出心肝脾肺一樣,卻終究放下手,一臉蒼涼黯淡。
她必須忍,她只能忍。
幸好,沒幾天了!宋依顏眯起眼睛。
香梨館中,一叢叢清麗優雅的獅子蘭已經載好,在月光下,搖曳顫動,一襲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