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毒蛛(三)

  自獵場歸來,江燁倒是再也沒有碰過鶯兒,原因無他,宋依顏的心悸症狀是越來越嚴重了。

  整個侯府似乎都彌漫著藥味,鶯兒則在香梨館裏不出來,堅決不去侍疾。

  鶯兒是皇上御賜的貴妾,願意給宋依顏侍疾,那是用心侍奉,懂事兒。不侍疾,也是情理之中。

  橫豎侯府裏丫頭婆子足夠多,光是宋依顏貼身的大丫鬟一個指頭就數不過來,多鶯兒一個反倒麻煩,因此鶯兒難得清閒。

  鶯兒不去侍疾還有一個原因────宋依顏所在的梅居裏全是宋依顏的人,要想趁鶯兒來侍疾的功夫搞點什麼麼蛾子坑害一下,鶯兒防不勝防,哪怕落下侍奉正室無狀的罪名,也比無事惹禍上身的好。

  何況大獵將近,好好訓練赤豪才是正事。

  鶯兒這些時日,除了香梨館,大部分時間都呆在馬廄。

  赤豪是汗血寶馬,吃的原本就比一般戰馬精細,鶯兒為了調配赤豪的口味費了不少心思,而小程又對鶯兒甚為殷勤,幾日來倒也相安無事。

  ******

  頭一個感到些許不快的是白竹,而她不快的來源正是香梨館裏一叢一叢清雅初綻的蘭花。

  那是獅子蘭,花團錦簇,一瓣一瓣如同小小的粉嫩水晶,帶著薄薄瓷胎般的色澤,數支小花密密簇簇,緊擠成一團,仿佛一隻毛絨絨的繡球,觸手便能感覺到細膩和芳香。

  獅子蘭清香淡雅的味道聞起來清心可人。香梨館裏原本樹就少,花也少,白剌剌的石頭假山,石桌石椅,綠牆白瓦,雖然不寒薄,但乾巴巴的青石磚雕樑畫棟實在無趣,俗麗的很。

  唯一顯眼點兒的點綴,便是外圍牆邊一叢一叢攀爬的夕顏花,卻在太陽下曬得發蔫,一眼望過去,儘是死的顏色。

  有了這幾株蘭花,似乎連整個香梨館都高雅了起來,蘭花養護起來精貴,當初宋依顏為了養它們花費了十二萬分的心血。

  獅子蘭一經栽下,每一株都需要兩個花匠伺候,鶯兒身邊全是從宮裏帶來的宮女嬤嬤,貼身的也就是白竹和何嬤嬤兩個人,哪里顧得上照顧蘭花?

  於是宋依顏便將自己的花匠留住在香梨館裏,時時日日看守者獅子蘭。

  白竹沿著回廊走去,劇烈日頭曬得整個地面發白發軟,這樣暑熱的天氣,連香梨館裏最勤快的丫鬟都窩在屋子裏,偏偏就那幾個花匠石頭一般杵在蘭花邊,仔仔細細照看著花。

  ******

  「鶯兒夫人,這些花匠簡直就是在監視咱們!」

  白竹沿著回廊走,一路皺眉,掀開簾子走入鶯兒的內室。

  鶯兒剛剛從馬廄回來,熱的脫了外衫,白膩雪嫩的肌膚晾在空氣裏。

  她瞟了一眼白竹,一面在鏡子前細細描畫紅豔的唇,淡淡開口,「傻白竹,他們哪里是在監視咱們?他們是在監視蘭花。」

  白竹心底一涼,之前鶯兒夫人就說過,宋依顏恐怕會趁著這次栽花,給香梨館裏面埋什麼髒東西。

  她原是想盯著的,可是花匠們人多手雜,她一雙眼睛盯不過來。

  白竹想著想著就發急,使勁兒搖晃著鶯兒的手臂,「我的好鶯兒夫人唉,人家既然都埋了髒東西,咱們好歹也想想辦法去挖出來,把那髒東西丟掉呀!」

  難不成還等著人家陷害到頭上來麼!

  鶯兒只是微微一笑,暑熱天氣裏,她的笑容卻連骨頭都是冰冷的,皮膚下流動著微藍的血管,沒有絲毫溫度,「不用。宋依顏既然埋了東西,就是打算栽贓,她這麼派人緊緊盯著,就是為了防咱們去挖出來。」

  鶯兒托著下巴,「依我看,宋依顏的東西肯定就埋在蘭花根下,趁著栽花的時候一併埋了進去。你現在想要挖出來?你什麼藉口調離那些花匠?而且,如果咱們強行出手將蘭花拔了去挖,只會惹的宋依顏提前發作,我反倒不好鋪排。」

  白竹咬嘴,「可是……就任那些東西埋在咱們院子裏,不管不顧麼?咱們就、就這麼等宋依顏大夫人陷害咱們啊?」

  鶯兒不打算多和白竹解釋,只是微微一笑,「有一種計策,叫做將計就計。」

  大白日的,香梨館裏唯一的梨樹也萎盡了,葉子發烏,夏日的幹熱簡直要將梨樹的血液都吸得乾枯了,枝頭軟塌塌的垂著,樹冠幹糜的一片一片卷起來,夏至。

  ******

  「嘔!」

  藥碗從手中驚驚摔下去,掉落在地上。

  宋依顏倚靠在江燁懷裏,痛苦的用手指不停敲打太陽穴,痛苦的直冒冷汗。

  「顏兒,你這究竟是怎麼了?」江燁十分心疼,拿起身側丫鬟遞過來的絹子,歎息著擦拭宋依顏慘白的唇瓣。

  自打鶯兒的香梨館裏的獅子蘭載好後,一連數日,宋依顏始終面色蒼白,身體一日一日愈加單薄。

  尤其是夜晚,她幾乎無法成眠,一晚一晚輾轉反側,似乎是心悸的症狀,又似乎被什麼鬼怪纏住一般,整日整日的頭痛。

  晉候府的羅大夫診治了又診治,只說大夫人身體略虛,並沒有什麼心悸病。……至於為何宋依顏睡不著覺、驚悸失眠,從脈象上來看,完全無從解釋。

  江燁又去太醫院請了幾個太醫來,診治來診治去,都說宋依顏沒病,不過是略虛弱罷了,方子也只開了些補藥。

  可是宋依顏分明瘦下去了不少,大熱天裏衣服穿得輕,她越發顯得單薄纖弱了。

  補藥一碗接著一碗的喝,宋依顏卻半點起色都沒有。近幾日不但每個晚上都連連驚醒,飯食也進的少,補藥更是喝了吐、吐了喝。江燁焦慮的不知怎樣才好,江采茗更是心疼的看著娘親越來越虛弱,整日裏呆在梅居不敢離開。

  就在江燁一籌莫展的時候,雪芍過來說話了。

  「侯爺……依奴婢看,大夫人恐怕不是身上有病,而是有其他問題。」

  雪芍微微躬身,將地上尖銳的藥碗碎片撿起來,掃落擦乾淨。

  雪芍自從被打了板子,就一直半死不活的臥床休息,直到近日來才好些,便連忙趕來宋依顏房裏服侍。

  江燁原先因為雪芍在香梨館對鶯兒動手一事,對於雪芍十分不待見,然而幾日來,江燁看她拖著還未癒合的傷口,盡心盡力的服侍宋依顏,便對雪芍的也漸漸溫和了些。

  江燁皺了皺眉頭,「那你說,大夫人這是什麼問題?」

  雪芍湊近幾步,十分猶豫的小聲開口,「侯爺想想,府裏的大夫找了一個又一個,卻都說夫人的身體沒有大礙。而夫人明明每晚都心悸難眠……奴婢不敢斷言夫人究竟出了什麼問題,可是奴婢想,或許,可以找些法師來看看,莫不是咱們侯府的風水出了問題?也可能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作祟,把夫人克著了,或者是把夫人……」

  雪芍舌底輕輕壓著一個淺淡的聲響,「魘著了……」

  莫非,家裏有人暗地行巫蠱之術在坑害宋依顏?

  江燁面色大變,立刻緊緊皺起眉頭。

  ******

  第二日,江燁召喚了幾個舍人以及江家旁系親眷,討論是否請個法師或者風水師來府裏做個道場的時候,立刻遭到反對。

  江燁雖然是江家現任家主,但是江家還是有幾個旁系的外姓親戚。家裏一旦有重大變故或者決策,還是需要聚在一起找來共同商討。

  事關江家大夫人的安康,宋依顏和鶯兒也在場,一併坐在廳堂。

  江家女眷不多,零零落落的坐著,低聲交談。

  江采茗扶著母親,輕輕替她拍著後背遞茶送水,宋依顏扶著女兒的手,小口小口抿著,背脊輕輕顫動。

  這麼看著,宋依顏面容越發憔悴了,襯托的鶯兒那一身紅衣光鮮,嬌豔面色如同毒而豔的夾竹桃花,霞彩映人。

  「不行,侯爺,這件事情要三思。」一位江家親族對江燁誠懇開口,「侯爺,江家是北周屹立了三百年的大家族,這宅子、這府邸選的都是上風上水的寶地,幾百年都沒有出問題,夫人身體不好,這問題怎麼也不可能出在風水上,所以風水師沒必要去請,萬一傳出去,說咱們江家風水險惡,這可是大大不好的名聲。」

  又一位舍人接著勸,「侯爺,在下覺得,夫人生病,去請最好的大夫診治才是正道。這道士、和尚、法師、高人什麼的,皇上一向厭惡,民間拜拜也罷,若是咱們侯府都帶頭來這一套,傳出去於聲明實在有損。北周立國以來,陛下就嚴令禁止巫蠱之術,若是咱們府裏被查出來有人在搞這一套……怕是會惹上大麻煩啊!」

  江燁自然明白這一點。

  江燁十分憂慮,深深歎氣,「諸位說的都有道理,可是,顏兒的病許多大夫都來瞧過,都說不出個所以然,眼下唯有這一種法子了。」

  雪芍在宋依顏身畔,淚盈於睫,「夫人身上明明沒有病,卻夜夜驚悸,定是府裏進了什麼髒東西!否則,無緣無故的,夫人就被魘著了呢?」

  她故意將「髒東西」和「魘著了」幾個字咬的很重,聽在眾人的耳中就特別尖銳,這雪芍分明就在話裏咬死有什麼髒東西在害宋依顏了。

  宋依顏似乎在回應雪芍的話般,手指一緊,捂著胸口緊緊楚起眉頭咳嗽,似風中打飄的危巍火。她面頰慘白,仿佛白樺上蒼淡的皮,摸上去似乎有僵硬的粗糙感,好像用手指刮刮,就能剝下龜裂的殼。

  鶯兒瞅著宋依顏的模樣兒,心底嗤嗤冷笑。

  這宋依顏為了鬥倒她,真是豁出去了。不知道她是吃了什麼提神醒腦的藥,才能硬撐著做出每晚失眠驚悸的樣子,宋依顏接連數日不吃不喝還不入睡,活生生把自己熬成一把枯槁乾柴,連原本的美貌都折損了大半。

  鶯兒施施然吹了吹手中飄飄幽香的養顏果茶,十分愜意的品嘗。

  看著鶯兒瑩潤的嬌顏模樣,把自己熬成一幅枯槁皮囊的宋依顏看在眼裏,咬牙切齒,恨不得當場就撕下鶯兒嬌嫩柔膩的臉皮。

  雪芍說完了話,將目光轉向鶯兒,故意大聲問,「鶯兒夫人,您覺得呢?侯府裏是不是應該請個大師來看看?」

  鶯兒彈了彈茶杯中的葉子,吹一口漣漣水波,霧氣將她紅潤的唇溫澤的如同秋日樹梢掛上的紅果,滿都是鮮潤汁水。

  她瞟了一眼雪芍,嗤笑,「雪芍,你問我幹什麼?好像咬定我就該知道什麼的樣子?這些厭勝之術、巫蠱之術的我可不懂。但就像方才大家說的,這東西是朝廷嚴令禁止的……若是被人知道咱們府裏也出了這樣的事情,侯爺在朝廷的日子怕是不好過。」

  雪芍的聲音立刻尖銳起來,「鶯兒夫人,也就是說你不同意請一位大師來家裏除災消難了?」

  沒等到鶯兒回答,宋依顏就發出了驚天動地的一陣咳嗽,咳得撕心裂肺,差點連五臟都吐出來。她表情倉皇的捂著頭,緊咬牙齒,被什麼東西給纏的驚慌失措的模樣。

  這幅樣子眾人看了都暗暗皺起眉頭……宋依顏的樣子,別說,還真像被人給魘著了似的。

  可是誰也不敢冒著被朝廷發現的危險,在家裏私設道場。巫蠱之術是非常惡毒的詛咒。下咒的人必是懷了十二分的恨意,輕則家宅不寧,損傷被咒害人的性命,重則弄得別人家破人亡,甚至一連幾代人不得安寧。

  前朝因為巫蠱案而被牽連誅殺的人不知凡幾,有後妃,有公卿,不管多麼高高在上,只要扯上巫蠱,都免不了死路一條。

  江燁對於鬼神之說向來半信半疑,可是宋依顏的樣子卻又讓他不得不猶豫。

  江采茗起身,淚眼婆娑的給眾人行禮作揖,「各位叔叔伯伯嬸嬸們,我娘親現在成了這副樣子,眼看著就撐不下去了……還請大家體諒體諒娘親,讓我爹請個法師來吧!如果家裏有髒東西,那麼毀了便是。」

  她執起江燁的手,柔柔跪地,淚珠子一顆一顆掉下,「爹爹……爹爹若是怕這事宣揚出去,咱們悄悄找個法師便罷,道場可以不做,只消法師來府裏指點指點,看看娘親到底有沒有被什麼不乾淨的東西給咒了,可好?」

  眾人漸漸陷入沈默,顯然也十分掙扎。

  就在眾人思索著要不要冒險清查一回時,雪芍悄聲在宋依顏耳畔笑道,「夫人,你吩咐的事情已經辦妥,那些人已經到了……這回,一定能將法師請到家裏來!」

  ******

  眾人正糾結時,管家推門而入,面上帶著驚色,大聲沖江燁和眾人喊道,「侯爺,咱們府邸門口來了許多慈安堂的百姓!」

  聞言,宋依顏露出了一個幾不可察的得意微笑,江采茗倒是有些意外,睜著清靈靈的大眼睛,水波一樣訝然注視著管家。

  慈安堂是以宋依顏的名義舉辦的善堂,其中包括了孤兒學堂、義診醫館等等,這麼多年來,宋依顏一直不遺餘力的資助著這些善堂,救了許多孤苦無依的百姓和貧賤稚童。因此,宋依顏在京城的善名一直十分響亮,再加上她長得像菩薩一般純淨美麗,便被許多百姓奉為「活菩薩。」

  江燁帶著眾人趕去侯府門口,只見寬闊的朱紅大門前擠著不少百姓,人人手中捧著張一掌來寬的白色簽紙。

  「這是……」江燁訝然咂舌,門口擠著烏泱泱的百姓,有老有少。據說還有不少人是從遙遠的京郊趕來的,一大早就聚集起來,等在門口。

  這些人都是受了慈安堂恩惠的百姓,一陣推搡熙攘之後,一個顯然是代表的老者顫巍巍的拄著拐杖走上侯府臺階,顫巍巍的對江燁行禮。

  「侯爺,我們都是受過慈安堂恩惠、受過大夫人恩惠的人……這麼多年來,夫人一直照顧著慈安堂,讓我們這些沒錢看病、沒了父母的孤兒們有所依靠,救濟了許多人,咱們這些老百姓都仰仗了大夫人的善心!」老人發絲花白,一根一根澀啞的蒼灰,但他的目光、他的表情、他的感激都是真摯而熱切的,看的江燁和身後的江家親眷們個個喉頭發酸。

  身後無數百姓連連點頭,投向宋依顏的目光無不帶著崇拜和感激。

  一個小小的孩子步履蹣跚,搖搖擺擺脫離開祖母的手,走去宋依顏身側,揚起純潔無暇的小臉,「大夫人,芽兒在這裏給您磕頭了!」

  有這初生拧≠不怕虎的孩子領頭,頓時那些老百姓們一股腦兒的擠了過來,卻也不敢靠宋依顏太近。無數老人的、病人的、孩子的目光中含了淚花,幾個百姓甚至跪在地上連連沖宋依顏磕頭,不停的哭泣說著謝謝、活菩薩。

  宋依顏面容含笑,撐著虛弱病體將他們一個一個扶起來,「大家千萬不要如此折煞依顏,這些都是依顏該做的……」

  說著說著她似乎撐不住,腳下一軟,旁邊的丫鬟趕緊扶住宋依顏的身子,話語中帶著哭音,「夫人,你小心些呀!你病了這麼多時日,哪里還撐得住這樣還禮?」

  領頭的老者顫巍巍從宋依顏身上調回目光,侯府門口車來人往,許多人駐足停留看著這熱鬧的一幕。老人家瘦骨嶙峋,硬是一點點撐著拐杖,抖著孱弱的身體跪在了江燁面前!

  江燁大驚,雖然只是個平民,但無論如何是長者,他便伸手去扶,「老人家,你有話便說,還請起身罷。」

  哪知老人並不起身,而是將手中的簽紙恭敬遞上,「侯爺,我們聽說大夫人生了大病,如今一看,夫人果然身體欠佳。大夫人待我們恩重如山,我等無以為報,就去求了這萬民吉祥簽,請侯爺收下!我們不才,希望能替大夫人祈福擋災,大夫人可一定要儘快好起來啊!」

  此話一出,老人身後的百姓呼啦啦跪倒了一片,人人將萬民吉祥簽舉高至頭頂,「請侯爺收下,保佑大夫人吉人天相!」

  人群中一位上了年紀的大娘聲音激動而哽咽,「夫人您對我們百姓的好,我們老百姓都看在眼裏,您真的是菩薩心腸。您為我們做了這麼多,我們也是懂得知恩圖報的!這些吉祥簽都是我們去‘甘法寺’求來的,每個菩薩我們都連夜拜過,一個也不敢少,還請夫人收下我們的吉祥簽罷!」

  「求夫人、求侯爺收下我們的吉祥簽吧!」

  百姓們紛紛用自己最大的聲音,磕頭跪拜,表達自己對宋依顏的感激和祝願。

  「這……」

  如此溫馨壯觀的場面,就連江燁身後的外姓親眷、舍人們都不免動容。

  北周開國以來這麼多年,從來沒有誰家高門大戶的夫人能夠如此得百姓的愛戴!

  宋依顏一生行善,樂於助人,才一聽說她身體抱恙,居然就有這麼多百姓自動自發的前來為宋依顏求取吉祥簽!

  這些吉祥簽雖然只是白底黑子字的薄薄紙張,上面寫了些吉祥祝福的話語,但都是百姓們連夜從甘法寺求來的。

  雖然難免粗陋,卻飽含心意。

  甘法寺在京郊山上,距離晉侯府邸很遠,一般貴族們上香從來不去那裏。甘法寺是京城的平民百姓寄託念想的地方。寺裏面的佛像金身雖然粗糙簡陋,但數量可觀,這些百姓們為了宋依顏,挨個磕頭拜過去,可見是多麼深刻的心意!

  白竹扶著鶯兒站在最後,冷冷的勾起唇瓣。

  鬧了半天,宋依顏打的是這個主意。

  如果宋依顏只是乾巴巴的張嘴請法師來家裏作法,必然會遭到各族親眷的反對,連帶著舍人們也會勸阻,江燁便也猶豫了。

  可是如果發動慈安堂的百姓,來個萬人請願,再奉上吉祥簽,就將宋依顏的純善名聲煽動到了極致!如此一來,江家府邸每個人都會被深深刺激和感動,無論如何都會保護這個有著極好聲名的江家大夫人!

  雪芍得意的回眸掃了面色僵硬的鶯兒一眼────這些慈安堂的百姓,是她連夜找人煽動起來的,他們都受過慈安堂的恩惠,自然不會推辭。

  如此一來,侯爺心裏定然感動至極了罷!那一張一張的吉祥簽,就是宋依顏被百姓愛戴的鐵證。江燁心裏,一定對宋依顏這位菩薩轉世般的妻子愛重到了極點。

  夫人扶助了慈安堂這麼多年……終於是派上用場了!

  果然,江燁十分細心溫柔的將宋依顏纖薄嬌弱的身子擁入懷中,連忙命令管家們將那一張張的吉祥簽收下。

  宋依顏依偎著江燁的身體,柔柔對著跪地的百姓福身行禮,紅了眼眶,連說話都帶著微微的顫抖,令人聞之心碎,「依顏感謝大家的心意,謝謝大家!謝謝大家!依顏資助慈安堂也只是為了幫助大家,盡盡我的本分。這些萬民吉祥簽是大家的心意,依顏不敢拒絕,就厚顏收下了,大家今後若有什麼難處,記得來慈安堂,只要依顏力所能及,一定會傾盡全力幫助大家。」

  這番話說得含情帶淚,無數百姓都紅了眼眶,只覺得這位江家大夫人實在是太過善良了,就連江燁擁著宋依顏回身關門,還有不少人依依不捨的張望著宋依顏的身影。

  ******

  「鶯兒夫人,這宋依顏將自己的聲望經營的如此好,一旦出了事,侯爺絕對完全站在大夫人一邊啊!」

  白竹極為不安,這宋依顏,連萬民請願都搞出來了。在侯爺心裏,這位大夫人只怕高華純潔如同山巔的雲,一塵不染如冰上白雪般神聖了罷?

  果然,剛剛關上門,就聽到江燁沈聲下令,「來人,去請個法師來,無論如何,要讓顏兒好起來!」

  還有舍人想要開口,就被江燁冷冷一記眼刀殺滅回去,「連那些無知百姓都滿付心意,去替顏兒請吉祥簽,侯府請個法師來看看又算什麼!莫非我江燁連這些百姓的膽識和情義都沒有麼!」

  說罷,江燁命人在家裏搭個簡略的道場,為了顧忌影響,就只是異常簡略的搭了一個小臺子。同時,百姓們送來的吉祥簽也被掛起來,掛在臺子上,侯府的人來來往往都能觀賞膜拜。

  江燁浸淫官場數年,心中沒有些虛榮是不可能的,這一出官民情深的戲碼也大大滿足了他的虛榮心,因此對於宋依顏更加愛惜珍重。

  當晚,侯府裏就請來了皇覺寺的靈通大法師,替宋依顏作法消災。

  ******

  清露夜流,新桐初引。

  這樣濕粘膩人的夏夜,連蟬鳴都消散了,月色微微搭上枝頭,流著蒼白。

  香梨館的白牆似乎龜裂的蛛網,每一根牆縫都被夕顏吸盤緊緊鑽入,如同上了年紀半老徐娘的女子的顏,用厚厚脂粉遮掩著頹敗的繁華,卻擋不住骨子裏透出的那一種元氣已逝的滄桑。

  「鶯兒夫人,夜深了,你怎麼還不休息?奴婢替你卸了妝睡吧。」白竹扶著鶯兒在鏡子前坐下,突然探頭往外一望,「咦,今日倒巧,怎麼那些花匠不蹲在那看著蘭花了,倒是都散去了?」

  鶯兒微微垂下睫毛,似乎很是著迷的對鏡梳著烏鴉鴉的漆黑長髮,反手拆落了發飾,「是麼?他們不在這裏監視了?那麼大概……宋大夫人今晚就要出手了罷。」

  鶯兒翻開妝匣,「今晚怕是不能睡了,白竹,替我重新梳頭,梳個最嫵媚的墮馬髻,我要重新上妝。」

  *****

  妝臺上點著粗紅的蠟燭,一點烈焰,一色攤開的紅粉胭脂。

  天色黑而涼,月色淡淡勾在天頂,周圍幽幽的一抹深瑪瑙藍,粉黛掃上峨眉。

  鶯兒端坐椅上,脊背挺得極直,對面銅鏡裏隨著白竹的妙手描畫。銅鏡裏現出一個妖嬈嫵媚,明豔如花,有著灼眼的容貌的美人兒,最豐盛的年紀,最豐潤的美貌,最嬌豔的色澤。

  白竹替鶯兒梳著發。鶯兒的發濃密而烏黑,團做一個微微下垂的斜髻,似乎是無意的垂下幾絡不甚規則的發絲,更添十分柔美婉轉。一隻花鸞鳥銀簪,一朵巨大豔麗的芍藥花開的正冶豔,豐潤而豔麗的厚重花瓣層層疊疊,拱著中央嫩黃的花蕊,一瓣一瓣仿佛細膩綢緞,在鴉黑的髮鬢旁幽幽泛著絲綢光彩。

  妝臺上的胭脂盒靜靜開敞,殷紅的粉末順著上妝的動作微微散落,隨著鉛華慢慢上了女子年輕美麗的肌膚,豔霞如醉。櫻桃紅的口脂在紅紙上,唇角輕抿,就將將唇瓣染成深深的顏色,像血。

  有風輕送一抹寒峭,滑軟的衣料輕輕刮粘在肌膚上,觸感細微而幽涼。

  鶯兒還沒完全妝點好,就看到雪芍帶了幾個膀大腰圓的媽媽和婆子,皮笑肉不笑的進了香梨館院子,表情十分囂張。

  白竹最煩雪芍,立刻打簾子出了房門冷哼,「雪芍,敢情你嫌上次板子打的不夠重是不是?居然還敢再帶人擅闖香梨館!」

  雪芍挺直了腰板,「呵呵,白竹姑娘,擱到平時我自然不敢。只是今晚是侯爺有令,鶯兒夫人、江家所有宗族都起來,齊聚議事大堂。今晚要大家要一同討論大夫人的病情!鶯兒夫人,您也請吧。」

  鶯兒不理她,描好了唇,理好了發,這才便施施然站起,撣落膝上灰塵,帶了白竹,跟著雪芍前往議事堂。

  ******

  議事堂的正廳裏,大半夜裏燭火也燒的明晃晃的,幾房江家親族呵欠連連,臉色十分勉強的坐在椅子上。

  江燁臉色凝重,宋依顏依舊蒼白憔悴,由江采茗扶著,歪倒在一處軟榻上,低頭喝著溫溫的紅參湯。

  宋依顏為了造成數日驚悸難眠的模樣,私下裏吃了不少提神醒腦的藥,才能熬過無數困倦夜晚,做出無法成眠的模樣。這會兒,宋依顏眼裏血絲遍佈,手都在發抖,因為一連幾日都不睡覺,所以她這會兒抖抖顫顫、風中燭火的模樣倒還真不是裝出來的,再不喝老參湯補補,恐怕就真的撐不下去了。

  那紅參是江燁府裏最頂級的私藏,紅的發黑,有種黑炭的顏色,藥效十分強勁,煮出來的參湯卻是清澈透明的淡黃,整個大廳裏彌漫著紅參好聞的香味。

  ******

  鶯兒微微一笑,緩緩走向座位。眼睛一瞟,那位皇覺寺的靈通法師也在廳裏。

  這法師很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模樣,鬍鬚直直拖到胸口,發須皆白。

  大廳門口就是江燁命人搭建的簡易道場臺子,臺子上掛著一張張迎風招展的萬人吉祥簽,還有一個香鼎,顯然是等會兒作法要用的。

  鶯兒還未走到座位跟前,突然閃過一個奉茶的小丫鬟,一不小心踩著了自己的裙角,竟然當著鶯兒的面摔倒在地。那小丫頭手上燙熱的茶壺沒有端穩,整個灑在了鶯兒的紅裙上。

  鶯兒揮揮手,不甚在意,正想繼續舉步走去自己的座位,就見那丫鬟仿佛是嚇壞了一般,腿腳一軟跪在了地上,連忙跪下不斷道歉,「鶯兒夫人恕罪!」

  鶯兒的裙子也就濕了一角,本來也就沒打算計較,可是那丫鬟一嚷嚷,反倒讓大廳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過來。宋依顏壓著蒼白的唇,一面咳嗽一面慈藹的對身邊的雪芍點頭,「這丫頭實在不頂事,粗手笨腳的,連鶯兒姨娘的裙子都給潑濕了,快,雪芍,帶鶯兒去換換。」

  雪芍立刻笑嘻嘻的走上連,伸手扶住了鶯兒的手臂,擠開白竹,十分恭敬的說,「鶯兒夫人,都怪那丫頭不小心,奴婢陪您去換了裙子吧!」

  鶯兒慢慢挑起眉頭,似笑非笑的看著雪芍。

  白竹無論如何也不願意鶯兒跟著雪芍去換衣服。這茶潑的未免太巧合了!只是那小丫頭嚷嚷太大聲,所有人都看了過來,如果鶯兒不聽話去換衣服,反倒顯得十分不識好歹。

  白竹想要跟去,雪芍卻扭著身子一擋,二話不說半強迫、半請求的拖著鶯兒的手臂。宋依顏也開了口,「鶯兒,你跟著雪芍去側屋整理一下,白竹,你回香梨館拿一套新的裙子來給鶯兒換上,快。」

  白竹還想說什麼,鶯兒卻對她微微搖了搖頭,十分鎮定的任憑雪芍拖著手,走去大廳旁邊的一處偏僻側屋整理儀容。

  白竹跑得很快,匆匆從香梨館的衣櫃裏取來了一套粉櫻落花的羅裙抱著趕去側屋,她可不敢讓鶯兒夫人穿宋依顏準備的衣服,宋依顏也知道鶯兒防著她。

  取回了衣服,雪芍打開側屋的門從白竹手中取過裙子,套上了鶯兒的身,倒也沒有發生什麼特別的事情。

  ******

  換好了衣裙,鶯兒帶著白竹、雪芍走去大廳,在座位上坐定,靜靜看著。看宋依顏打算整些什麼麼蛾子。雪芍自繞去,站在了宋依顏的身邊,揚起一抹淡淡的詭笑。

  「侯爺,這麼晚了,您把我們全都召過來,究竟是有什麼事情?」大半夜的,人人精神頭都不算好,一位親眷呵欠連連,半睡半醒的眯著眼睛,揉著太陽穴有些牢騷。

  江燁環視了在座所有人一眼,目光如同沈鐵,淡淡開口,「就在方才,靈通法師來稟告本侯,說咱們府裏面有邪氣作祟。」

  一位親眷女子皺起了眉頭,「既然有邪氣作祟,請這位靈通大師速速除掉邪氣就好了,為什麼要將我們大晚上都召來?」

  那位靈通法師聞言立刻上前一步,雪白的發須飄然欲仙,頭上戴著香葉冠,雪白長袍如同白雪一般拖在地上,在明亮的燭火中有些刺眼的明晃晃。

  法師神情肅然,淡淡開口,「還請各位貴人諒解,貧僧在這府裏察過,雖然能夠確定有邪物作祟,但是究竟是什麼邪物,還需要好好的問一問侯爺和夫人,才能確定。」

  江燁聞言點點頭,那法師也就轉向了宋依顏。

  法師神情如同高遠山雪,不染凡塵,單單那清泉一樣的語調,就讓人深深信服他的通透明澈,「敢問大夫人,你從何時開始,有夜晚驚悸難眠,難以入睡的症狀出現?」

  宋依顏略略一回想,肯定的說,「約莫六七日了。」

  鶯兒冷冷一笑,自顧自的端起一隻茶碗,吹得發涼,徐徐抿入唇。

  如果現在她還不知道宋依顏想幹什麼,那她可真的就是白癡了。六七日……香梨館栽的獅子蘭,可不就是六七日前栽好的麼?

  法師點頭沈吟,「還敢問大夫人,你除了夜晚驚悸難眠,還有其他症狀沒有?」

  宋依顏十分猶豫,支支吾吾吞吞吐吐,似乎有十分的難處。江燁看著,不禁開口催促,「顏兒,這都是為了你的身子,不管有什麼問題,你都說出來給法師聽聽,可好?」

  宋依顏這才慢慢的開口,「法師……這幾日我不但晚上無法入眠,而且頭痛抽風,簡直就像有人在拿針紮我一樣。」

  她眉目盈盈,表情十分痛楚難受,「還有……偶爾幾次睡著,總是夢到無數的小人兒揮著棍棒來打我,還有無數鬼怪舉著針向我刺來……」

  說著說著,宋依顏忍不住紅了眼圈,虛柔柔的舉起帕子擦拭冰涼蒼白的眼眶,「本來我不想說這些,免得惹起府裏的風波,可是……可是我實在是受不了了啊……」

  江燁聞言大怒,這分明就是用巫蠱詛咒的症狀,敢情侯府裏,的確有人在咒宋依顏!

  可是顏兒她如此柔善,誰也沒有得罪過,究竟是誰如此惡毒,用巫蠱來詛咒顏兒?

  ……想了想,似乎只有鶯兒有這個動機。

  江燁緊緊擰眉,目光不由自主的就帶了寒冰冷意,掃向一旁悠然喝茶的鶯兒。

  心頭一絲悶悶的猙獰殺意劃過────這女人為了爭寵,竟然用這麼下作的法子麼?

  這麼想著,江燁頓時對宋依顏無比心疼,思及她一直受著巫蠱詛咒的折磨,卻如此懂事小心,連噩夢都不開口說,逕自忍著,不禁大為憐惜。

  江燁想著,便伸出手去握著宋依顏的小手,安撫的輕輕拍著她纖細的背脊。

  正廳裏的眾人聽了這話,不禁面面相覷────居然真的有人在府裏大行巫蠱之術,謀害大夫人!

  而唯一有動機的,也就只有那個新來的貴妾鶯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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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鶯兒十分安閒,勾著彎彎的優美的嘴角,對於周圍諸多猜測、驚疑、憤怒、懷疑的種種目光視而不見。

  通靈法師點點頭,一甩衣袍下擺,「如此一來,貧僧可以確定,絕對有人在府裏行巫蠱之術。只是這巫蠱具體是什麼樣子,且待貧僧作法一窺天機。」

  說罷,通靈走去正廳大院子的道場上,焚化黃符,雙目半闔,唇瓣上下翕動似乎在念著什麼,一手揚起,將數根粗大香燭放在香鼎上,煙霧嫋嫋。

  香燭燃燒,火苗騰起。

  白竹皺眉,低聲問鶯兒,「這個老和尚在幹什麼?」

  鶯兒瞟了一眼淡淡啟唇,「這是本朝僧人作法的一種儀式,在香鼎上焚燒香燭,以此來達到詰問天機的目的。」

  鶯兒唇畔滑過一道詭異的笑容,看了一眼放在香案上,描繪著金紅條紋的粗大香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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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煙嫋嫋中,那和尚閉眼來回揮舞了一會兒手臂,便緩緩走下道場臺子進入正廳。他架勢十足的緩緩掃了一眼所有人,淡淡開口,「稟告侯爺,這侯府裏,有十分陰毒的巫蠱作祟!」

  江燁臉色硬如寒鐵,狠狠咬牙,「好極了,果然是巫蠱之術,敢問大師,是怎樣的巫蠱之術?」

  通靈法師回答,「是‘小人蠱’。」

  聞言,眾人全部露出驚訝以及厭憎的表情!

  「小人蠱」,就是將被害人的生辰八字寫在木頭小人上,用針紮之,然後每日心裏默念被害人的名字,是十分怨毒的詛咒!

  江采茗倒吸一口冷氣,無法置信的淚光盈盈,「不……我娘親向來與人為善,怎麼會有人用這麼惡毒的法子毒害我娘親!」

  通靈法師點頭,「這東西的確邪氣很重。侯爺,若要夫人安然無恙,一定要找出這些小人蠱,然後毀掉,才能保得家宅平安啊!」

  雪芍在一旁添油加醋,「侯爺!重點不是找出這些小人蠱,而是找到那個下蠱的人啊!究竟是誰……心腸這麼惡毒?!就因為對打夫人心懷嫉妒或者不滿,就用如此下作的手段來禍害我們大夫人麼!」

  鶯兒聞言冷笑,「雪芍,你說話稍微注意一點,什麼叫對夫人心有嫉妒?咱們府裏上上下下,誰不仰慕夫人的柔善端方,誰會嫉妒她?」

  可是所有人的目光都面帶懷疑,緊緊盯在了鶯兒的身上!

  江燁怒髮衝冠,直直從座椅上騰地站起身,冷冷瞥了一眼鶯兒,冷聲開口,「來人!派人去府裏好好搜查一番!」

  鶯兒這時候才終於緩緩放下了手下的茶盅,用手背擦了擦紅潤的唇,「侯爺要搜,自然應該搜,可是奴家還是那句話,若是讓大夫人手底下的人去搜查,只怕不妥當吧?不如還是侯爺自己派人去府裏的各房查一查?」

  大廳中其他親眷聞言,也紛紛點頭。到底是內宅之爭,如果派宋依顏的人去搜查,並不公平,而如果侯爺派自己身邊的人去,耳目眾多,誰也不方便動什麼手腳。

  宋依顏看透了鶯兒的心思,幾不可見的冷冷舉起袖口,遮住上挑的唇角。

  她宋依顏可是牢牢記住了上一次情書事件的教訓!這次,那些小人蠱都好好的埋在獅子蘭的根下,小人蠱身上刻著宋依顏的生辰八字、紮著銀針。

  並且,她派了那些花匠日日監視著蘭花,花匠頭領來報告過,鶯兒這幾日根本就沒有挖過土,也沒動過蘭花,那些小人蠱一定還在!

  這賤人,死到臨頭了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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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個護院和小廝挑著燈籠,在大管家的帶領下呼啦啦的去了。除了江燁的隨身小廝,其他江家親眷也派了一兩個身信任的管事跟著,這樣倒是十分穩妥,誰也做不了太大手腳。

  雖然鶯兒的香梨館有最大嫌疑,但為了公平起見,大管家還是帶著所有人將整個侯府從上到下,各房各戶全部搜查了一遍,臨走時,靈通法師還有意無意的加了一句────「哪怕是挖地三尺,也一定要將邪蠱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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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府裏出了巫蠱,所有人臉色都不好看,一時間大廳十分安靜,只能聽到宋依顏輕輕的咳嗽聲,還有江燁煩躁的指節扣著桌案的聲響。

  氣氛窒悶的發苦,夏日越發顯得濕粘難過。

  大管家用的時間很長,可見搜的很細,出了這樣惡毒的事情,眾人都了無睡意,悶悶的坐在大廳裏。

  鶯兒輕輕放下茶盞,對著江燁柔柔一福,「侯爺,這氣氛窒悶的很,府裏既然搭了道場和香鼎,那奴家也去上幾根香燭祈福可好?」

  江燁雖然十分懷疑鶯兒,但看她坦蕩的神色,又覺得她心裏沒鬼,也就點點頭。

  鶯兒微微一笑,走去道場臺子上。

  當初百姓們送來萬民吉祥簽的時候,鶯兒就向江燁進言,不如將那些吉祥簽掛在香鼎上方,好讓府裏的所有人瞻仰宋依顏的功德。江燁本來就有此意,自然點頭。此時,那些吉祥簽正好懸在香鼎上空。

  鶯兒嘴裏念著,「奴家鶯兒,在此感愧天地。希望菩薩保佑,讓我們侯府可以從此安寧平穩,大夫人和侯爺都能安康福泰,一生福澤綿長。」

  說罷,鶯兒也不動手,示意靈通法師再取了幾根大香燭來,插在香鼎上,香鼎上燃燒著數十根蠟燭,就仿佛一個小小的火堆。

  雪芍看著鶯兒的動作,不禁微微冷笑。

  鶯兒,你這會兒拜天拜地討好侯爺也沒用!等會兒小人蠱搜出來,有你好看!即使鶯兒是皇上御賜的貴妾,如果沾染了巫蠱,侯爺也可以立刻去向聖上請罪,賜死鶯兒!

  鶯兒上完了香,算了算時間,回身走回自己的座位。宋依顏捧著參湯,已經見底。

  宋依顏喝參湯十分講究,一定要用溫水,才能喝入紅參的溫補藥勁。

  鶯兒微微一笑,突然朝著宋依顏身側的雪芍揚了揚下巴,「不長眼的奴才,大夫人的參湯都見底了,你怎麼也不添些熱水!」

  雪芍惡狠狠的剜了鶯兒一眼,扭頭一看,宋依顏的湯碗的確空了。

  好在今夜江燁召所有人來,為了提神,正巧也準備了茶水。

  這會兒大廳側面的角落裏,燒著泡茶的清水,雖然滾燙,但是這會兒也沒處去尋溫水了。

  於是在鶯兒的催促下,雪芍拎起水壺,將水注入宋依顏的湯碗。

  「給我也倒一些。」鶯兒淡淡吩咐。

  雪芍撇撇嘴,但是想到等會兒鶯兒就要倒楣了,心裏歡快,也便隨她指使,過來給鶯兒添了茶,順便也給廳裏的其他人續了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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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雪芍忙活的時候,大管家領著人回來了。

  大管家面色沈重青黑,走過大廳的時候,冷冷看了鶯兒一眼。他身後跟著許多小廝,手裏捧著託盤。

  託盤上整整齊齊的,放著十二個小桃木人,手腳齊全。桃木小人的頭上還粘了真人頭髮,一看就是照著女人的模樣製作的,小木人身上帶著泥土的腥味,顯然是從地底挖起來的。

  所有的桃木小人肚子上都刻著墨黑的生辰八字,密密麻麻紮著銀針!

  宋依顏的唇邊瞬間滑過一絲冬雪般寒涼的笑意。她就知道,那些花匠日日看管著香梨館,鶯兒根本就沒機會從獅子蘭底下挖出這些小人蠱!那些桃木小人是她親口吩咐人埋進去的,這幾天一直緊緊盯著,沒有絲毫鬆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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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管家命人托著擺著小木人的託盤,在大廳裏走了一圈。託盤在每個人的眼皮子底下都晃了晃,最後送到江燁身前。

  江燁氣得渾身發抖,手掌狠狠拍向結實桌面,發出巨大的碎裂聲!

  所有人都沒想到侯爺會發這麼大脾氣,不禁噤若寒蟬,緊緊盯著江燁。

  聽聞有人巫蠱作祟是一回事,真正親眼看到又是另外一回事!江燁緊緊咬著後牙,從牙縫裏猙獰吐出字句,「這髒東西是從哪里搜出來的!」

  大管家在江燁面前跪地,揚手抱拳,「稟告侯爺,這些都是從鶯兒夫人的香梨館裏搜出來的!」

  宋依顏、雪芍和江采茗的臉上,頓時迸發出明亮的光輝!

  大管家是江燁的親信,在侯府地位超然,行事十分公正,他心裏對這等下作手段十分不齒,因此看著鶯兒的目光異常不屑。

  「回稟侯爺,這些桃木小人蠱都是從香梨館裏搜出來的,埋在獅子蘭下面,十分隱蔽,如果不是我仔細些,恐怕就錯過了!」

  證據確鑿,罪無可辯!

  江燁的目光如同毒蛇,狠狠盯在了鶯兒的身上!

  白竹渾身發冷,站在鶯兒身後想要替她擋住周圍毒針一般的目光,卻見自家主子一點也不慌亂,十分施施然的放下茶杯,還有閒情撥弄了撥弄髮鬢邊美麗的牡丹,嫣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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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采茗淚水滾滾而落,不敢置信的看著不慌不忙的鶯兒,只覺得這個賤人真是厚顏無恥,好生惡毒!就是千刀萬剮也不為過,一定要將她處置了!

  江采茗的聲音顫抖而哽咽,緊緊摟著宋依顏的肩膀,粉唇蒼白顫抖,「鶯兒姨娘!自從你入府以來,我娘親不曾苛待於你。或許在照顧你的某些地方有失當之處,你不滿意直說就是了,何苦要用這麼陰毒的法子害我娘親的性命!」

  「二小姐,一切都還未分明呢,你急著給我定什麼罪?」鶯兒淡淡的瞟了江采茗一眼,款步上前,站在江燁面前,屈膝福身。

  「侯爺,可否讓奴家分辨幾句?」

  「你還要說什麼!?證據都已經明明白白擺在這裏,你還有什麼好狡辯……」江采茗還要喊,卻被宋依顏一手拉了拉,登時閉口。

  宋依顏可不願意自己柔美的女兒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失態。她的女兒容貌不如江采衣,但是素來氣質高潔純淨,是她的驕傲,斷斷不能如此失了身份氣度。

  而鶯兒的模樣,讓宋依顏十分不安,明明已經勝券在握,她卻覺得腳底發寒。

  這個鶯兒盛裝打扮,豔麗無匹。明明罪證已經擺在眼前了,可她看起來一點也不慌亂。鶯兒走路輕柔詭異得像幽魂,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令人毛骨悚然。

  江燁看著眼前的鶯兒,雖然很不得立刻打死她,但想了想,終究還是咬牙切齒冷冷的瞪著她,「好!你來給本侯解釋解釋,你的院子裏怎麼會埋有小人蠱!你為什麼要詛咒大夫人!」

  嬌豔的紅衣女子眼珠漆黑,仿佛水銀裏養著的墨色珠子,一絲光波都沒有,分明的竟有些駭人。

  鶯兒緩緩抬起頭,露出一個無辜到近乎於甜蜜的微笑,「侯爺,奴家沒有埋過巫蠱。這些小人蠱是怎麼一回事,奴家……不知道啊。」

  夏日濕粘的風攀上衣擺,大廳裏人頭濟濟,空氣仿佛粘滯的膠水,凝滯奪取人的呼吸。

  整個大廳裏極為僻靜,只能聽到江燁粗重的呼吸,茶壺煮水的沸騰聲,院子裏香燭焚燒的劈啪聲,都膠在一起。而宋依顏碗中紅參的氣味被熱水激出來,整個大廳裏仿佛都彌漫著帶紅參氣味的水汽。

  靜默許久,江燁冷冷瞪著鶯兒,「證據確鑿,不是你說一句沒做過,就可以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