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毒蛛(四)

  江燁的話鶯兒自然明白,所以她站直身體,語調是從未有過的鏗鏘有力,直直凝視了江燁的瞳眸。鶯兒的眼睛明亮通透,沒有半分心虛和慌張,令江燁渾身一震!

  「侯爺!」鶯兒的聲音揚的很高,大廳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侯爺,所謂小人蠱,是指在小木人的身上刻下被詛咒的人的生辰八字,再用銀針紮之!可是……我只是一個新來的妾,請問侯爺,我從哪里得知大夫人的生辰八字!」

  本來已經在心裏給鶯兒定罪的眾人如同冷水灌頂,猛然間清醒的抬起頭來!────的確,本朝的人十分忌諱外人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所以除了父母、夫妻,沒人會把自己的生辰八字告訴別人,這鶯兒如何得知宋依顏的生辰八字呢?

  宋依顏面上浮起淡淡的微笑,這個鶯兒居然還作此垂死掙扎?她既然吩咐了人將「小人蠱」埋在了香梨館,自然會對這個疑問早有準備。

  話音剛落,大管家朝門口點了點頭,就看到碧波探頭探腦的出現在了大廳門口,走了進來。

  碧波下巴削尖,一雙大眼睛閃著怯生生的光,她的目光一接觸到鶯兒火辣辣的瞪視,就仿佛被惡鬼給盯上的小鳥一樣,撲去江燁的腳邊,「回侯爺,都是奴婢的錯,是奴婢將大夫人的生辰八字告訴給鶯兒夫人的!」

  白竹立刻豎起眉毛怒叱,「一派胡言!我家鶯兒夫人根本就沒有向你要過大夫人的生辰八字!」

  碧波不搭理白竹的怒吼,跪在地上娓娓道來,「稟告侯爺,前些日子,鶯兒夫人對奴婢說,她想要為大夫人祈福,就問奴婢知道不知道大夫人的生辰八字。奴婢以為鶯兒夫人是好心……於是就告訴了鶯兒夫人……哪里知道……哪里知道……」

  碧波額頭貼著地面,泣不成聲,哭的直打嗝,悲憤的指責伸出白嫩指尖狠狠指向鶯兒,「鶯兒夫人!奴婢是以為你要為大夫人祈福行善!若是早知道你打算用巫蠱毒害大夫人,我是萬萬不敢告訴你的!我一片好心,居然被鶯兒夫人你用來害人,是奴婢對不起大夫人呀!」

  「是麼?」鶯兒冷冷的眯起眸子,唇邊笑意如同秋霜染過的鋒銳刀刃,「碧波,你不過是一個小丫鬟,怎麼會有大夫人的生辰八字?」

  碧波顯然早有準備,振振有詞,「我原也是不知道的。可是有一次大夫人去寺廟上香祈福,大夫人命我替她寫過命簽,我便也無意中得知了。」

  頓時,在場的眾人看向鶯兒的眼神不但帶了懷疑,甚至還有濃濃的鄙視和唾棄!

  身為一個妾室,居然為了爭寵,利用巫蠱毒術謀害正房,簡直罪無可恕!

  江家一位親眷拍案而起:「證據確鑿,人證物證俱在!來人呀!把鶯兒夫人關起來,好好地審問!問清楚了,明日侯爺去向皇上請旨,殺了這個毒婦!」

  「慢著!」鶯兒厲聲大喝,凜冽殺意沖天而起,直直逼退了想要圍堵過來的家丁,「碧波是大夫人送來我院子的奴婢,她的證詞怎麼能作數?我的的確確不知道大夫人的八字!」

  雪芍面帶獰笑站在宋依顏的身邊,盯著鶯兒一個字一個字地問:「鶯兒夫人,你說你不知道大夫人的八字,那麼,你敢讓人檢查嗎?

  鶯兒淡淡的看了雪芍一眼,「哦,怎麼查?」

  雪芍冷笑,「檢查麼,自然就是派人去鶯兒夫人您的香梨館,查查看有沒有寫著大夫人生辰八字的紙條,或者……」她不懷好意的打量了一番鶯兒的衣裙,「讓人搜搜你的身?」

  宋依顏聞言表情十分溫柔慈和的看著鶯兒,眸子裏卻是不容錯辯的咄咄逼人:「鶯兒,我也不願意冤枉好人……可是雪芍既然這麼說了,那就去查一查吧!」

  ******

  夏風仄仄的,江燁怒火中燒,命令大管家再迅速去一趟香梨館搜索,這一次大管家回來的很快,表示香梨館裏什麼都沒有。

  宋依顏抬抬下巴,淡淡的看著鶯兒,露出一個淺笑,「既然香梨館裏什麼都沒有……那麼,鶯兒,對不住,只能搜搜你的身了。」

  白竹來回掃視著宋依顏和雪芍,緊張的手心發汗,拽著鶯兒的衣袖陪她一起跪在地上。她心臟跳得幾乎堵到了嗓子眼,無論如何都難以發聲!

  宋依顏和雪芍臉上的笑容,十分奇特和詭異。

  宋依顏面上的那層慈和就仿佛是一種硬殼面具,隨時都可能碎裂,露出猙獰的汁液。而雪芍得意洋洋的表情,就似乎篤定了一定能從鶯兒夫人的身上搜出什麼東西!

  冷光一閃,白竹只覺得肺管都要被冷氣劈裂了────剛才,剛才鶯兒夫人的衣裙被那個小丫鬟打濕,去換了衣裙。

  應該就是在那個時候……雪芍一定借換裙子的時機,給鶯兒夫人的衣服做了手腳!

  鶯兒安撫的反握了一下白竹汗津津的手,淡淡起身,「好啊,你們想搜,就搜吧。」

  ******

  為了公平起見,鶯兒被江家親眷裏的幾位夫人領著,來到大廳的側屋檢查,由於鶯兒的確有重大嫌疑,所以女眷們檢查的很細。

  末了,這幾位女眷領著鶯兒回到大廳,搖了搖頭,「回稟侯爺,鶯兒夫人身上什麼都沒有。」

  「什、什麼────」雪芍尖叫出聲,眸子猙獰的泛起紅霧,「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方才,她趁著鶯兒換衣服的時候,明明就把一張寫著大夫人生辰八字的紙條偷偷塞進了鶯兒的袖袋裏,怎麼會沒有!

  鶯兒笑吟吟的勾著嘴角,「雪芍,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你怎麼一副很失望的樣子?你可知道誣陷主子是什麼罪過?」說這話的時候,鶯兒也輕輕瞟了碧波一眼。

  碧波被嚇得渾身發抖,額頭緊緊貼著地面,不敢看鶯兒。

  江采茗見狀騰地站起身,厲聲指責:「鶯兒姨娘,你怎麼可以嚇唬碧波和雪芍!即便香梨館和你身上搜查不出東西,也不能證明你的清白呀!這些小人蠱,都是從你院子裏挖出來的,詛咒的是我娘親,而我娘親也的確深受其害。至於生辰八字的紙條,你有可能早就燒掉了,也有可能你聽碧波說過之後就背下來了也未可知!」

  宋依顏點頭,拉了拉江采茗示意女兒坐下。然後微微抿了一口參茶,淡淡俯視著跪在地上的鶯兒和白竹。

  妾室行巫蠱之術謀害正室,這足夠鶯兒死個七八回了。御賜貴妾的身份也保不了她,今天無論如何,要讓鶯兒當場落罪!

  鶯兒驟然揚聲大笑,又突然哭了,似乎是悲憤至極。

  白竹驚恐的注視著鶯兒,正要去扶她,卻見鶯兒一把甩開白竹的手,抓起江燁面前的一個桃木小人兒就要往地上砸,咬牙切齒的狂笑,「冤枉,真是冤枉!我鶯兒從來沒有做過如此下作無恥的事情,這究竟是誰來陷害我!這桃木小人分明就是栽贓嫁禍────」

  江燁厲聲吼,「快來人!按住這個賤人!」

  幾個粗壯婆子湧過來,七手八腳的要抓住鶯兒,卻看到鶯兒突然顰起眉心安靜了下來,十分疑惑的注視著桃木小人。

  許久之後,鶯兒唇角似乎發生了不可思議的抖顫。

  「侯爺……」鶯兒聲音低而微顫,一隻豐腴雪白的手臂從衣袖中伸出來,白潤的小手抓著桃木小人遞去江燁的眼皮下,「侯爺,你仔細看看……這桃木小人的身上……明明寫的不是大夫人的生辰八字……而是,而是我的生辰八字啊……」

  什麼!!

  聞言,宋依顏幾乎端不住手上的參湯碗!

  雪芍臉色煞白,血管幾乎沖出爆裂了臉皮,整個臉部肌肉都在發抖,一雙黑色的眼睛像是噴湧著地獄的火焰一樣怨毒的凝視著鶯兒。

  「不!不可能!」

  雪芍嘶聲低喊。製作那些桃木小人的時候,她分明囑咐那匠人在小木人身上刻下宋依顏的生辰八字,然後紮滿銀針的!

  江燁卻顧不得雪芍異常的反應,一把奪過鶯兒手中的桃木小人,凝神一看,差點連呼吸都停止了!

  方才大管家托著盤子,盛著桃木小人進來的時候,沒人仔細看過這些桃木小人蠱,畢竟是髒東西,大家瞥一眼也就挪開了,只恨不得離的遠些,哪里願意拿在手上細看?

  東西是從鶯兒的香梨館裏搜出來的,而鶯兒本身又完全具有蠱咒宋依顏的動機,所以,無論是江燁還是其他人,都並沒有仔細的看過這些桃木小人。而江燁更是僅僅掃了一眼就準備發落鶯兒。

  江燁握著手上的桃木小人霍然起身,走去桌子邊,將盤子裏的桃木小人全翻了一遍,臉色青黑,極其難看,從齒縫裏擠出聲音────「好,好啊!十二個桃木小人,六個上面刻著鶯兒的生辰八字,還有六個……刻的是江采衣的八字!」

  大廳的眾人都被這徹底顛覆的轉折驚得目瞪口呆!

  他們誰都沒有仔細看過這些小人兒,就算看了,也認不出來那八字是誰的。

  一則,除了江燁,沒人知道鶯兒和宋依顏的八字,二則,是大家理所當然的認為鶯兒是迫害宋依顏的主謀,而宋依顏的症狀又明顯是中了咒,所以那些桃木小人上,自然應該刻的是宋依顏的生辰八字。

  但是,江燁卻無論如何不會記錯自己妻妾和女兒的生辰八字!

  江燁盯著手裏的桃木小人,目光凝成冰雪的扯寒。

  這些桃木小人身上刻著的八字,的的確確是鶯兒和江采衣的,也就是說────這個下蠱的人要詛咒的不是宋依顏,而是鶯兒和江采衣!

  ******

  怎麼會這樣?

  怎麼會這樣!!

  宋依顏心跳如鼓,只覺得頭暈目眩,只覺得周圍燭火燒的光怪流離,似乎有各種光線交錯,各種斑斕毒辣的色彩來回呼嘯扭曲。

  鶯兒一身紅衣,帶著黑夜的詭譎和一種惡毒的豔麗,那雙眸子帶著分明的嘲弄和嗤笑。

  鶯兒緩緩掙脫開抓著她的婆子們,徐徐站起身,盯著宋依顏。

  那目光讓宋依顏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個險惡的漩渦,周圍似乎充滿了膠著的漿糊,或者什麼噁心的黏液,有無數雙手從各個方向拉扯著她。

  鶯兒的笑容越來越大,在宋依顏的眼前無限放大。恐懼的感覺無限堆積,慢慢地,像是一把鈍器,敲在心頭,很慢,不重,仿佛有人揚起鐵錘或輕或重,不停的在她腦袋上砸,那種悶在心底的轟鳴,越來越尖銳,越來越粘滯。

  宋依顏粗重的呼吸著,只覺得一陣陣心悸不斷,不斷向著黑暗的深淵沈淪 火、大廳中眾人的面容都變得模糊,變得陌生,大熱天裏,刺冷寒意壓著脊髓一格格上升,將她胸口堵得悶痛。

  鶯兒微微彎起眼角,光豔明亮萬分,看著宋依顏蒼白的臉色,她心底發出幾乎驚天動地的狂笑。

  宋依顏從頭到尾只顧著盯著那些花匠把桃木小人埋進香梨館,並且防著鶯兒去挖,卻萬萬沒有想到,那些桃木小人在取回侯府之前,就已經被鶯兒動過了手腳!

  那日,宋依顏放話要給鶯兒的香梨館裏移栽蘭花,鶯兒就已經覺得不對勁。她派人暗中跟著雪芍,果然發現,雪芍暗地裏聯繫了一個破舊巷子裏的工匠,讓他幫忙刻制桃木小人。

  這等巫蠱之術,本來就是極損陰德的,宋依顏自然不可能親自去查看,而雪芍自然也不願多碰,刻好之後,便叫花匠去取。

  取小人蠱的前一夜,鶯兒就派何嬤嬤親自上門,找到那個工匠,許給他天價的黃金。工匠做這事本就為了求財,自然不會推辭,便將桃木小人身上的八字改刻成了鶯兒和江采衣的,一共十二隻,鶯兒和江采衣每人占了六隻!

  前去取回桃木小人的花匠自然不知道生辰八字是刻錯的,一股腦兒就埋入了獅子蘭的根下。

  而那刻小人的工匠一早就帶著鶯兒給的金子跑回老家了,那麼多錢,足夠他窩在宋依顏找不著的地方富裕的活幾輩子。

  呵呵,宋依顏。

  ……看我坑不死你!

  鶯兒嘴角挑著薄薄的弧度,毫不憐憫的看著張口結舌的宋依顏和雪芍────宋依顏啊宋依顏,後面還有殺招等著你,接住了啊!

  ******

  失態發展到這個地步,不僅僅是江燁傻了,眾人都傻了。

  雪芍、江采茗一臉震驚莫名,宋依顏伏在桌子上不斷劇烈咳嗽,目光絕望散亂。

  ……那些桃木小人上,怎麼可能會刻著鶯兒和江采衣的生辰八字!

  宋依顏和雪芍無論如何也想不通。

  鶯兒慢慢轉身,睜大眼睛。她模樣兒生得好,這麼看人的時候,十分動人加無辜,「侯爺……你看,這分明就是有人要用巫蠱詛咒奴家!不僅僅是奴家,這人還要詛咒衣妃娘娘呢!」

  她突然轉身面向宋依顏,緊緊盯著宋依顏慘白的臉,聲音劃破空氣顯得無比尖銳,「大夫人,你說我製作桃木小人來咒您,可是……這小人兒身上分明刻的是我和衣妃的生辰八字!大夫人,請您幫鶯兒想一想,這府裏,究竟是誰和鶯兒有仇,同時又和衣妃娘娘有仇,要在地底埋這些小人蠱咒死我們兩個?」

  江燁臉色極其鐵青,狐疑頓生,眾人也紛紛看向宋依顏!

  ────整個侯府裏,會同時憎恨鶯兒和江采衣的,自然是宋依顏啊!

  雖然宋依顏嘴上不說,可是所有人都知道,衣妃娘娘奪了本來屬於江采茗的恩寵!

  江采衣不是宋依顏親生的,而江采茗又那麼傾心於皇上,作為一名母親,怎麼可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親生女兒被奪去所有榮耀和尊貴?

  宋依顏自然應該是憎恨江采衣到底,恨不得將江采衣食肉寢皮才對吧!

  至於鶯兒……就更不必說,宋依顏從一開始就毫不掩飾對鶯兒的反感。

  同時憎恨著鶯兒和江采衣的,就是宋依顏,也只可能是宋依顏!

  這麼看來,埋下巫蠱小人的……根本就是宋依顏才對!

  ******

  「不……不……」

  江采茗淚水盈盈,撲去江燁的膝蓋上,長髮散開了,朱釵掉落,一副狼狽神色。江采茗淚如雨下,使勁兒揪著江燁膝蓋上的布料,「爹爹……爹爹你要相信娘親,娘親那麼善良,絕對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那些桃木小人……」

  江采茗腦海中靈識一閃,突然回身,伸手指向站著的鶯兒!「是你!一定是你!你在自己院子裏埋下了這些桃木小人,寫上你自己的生辰八字,還有我姐姐的生辰八字,用此來陷害我母親!」

  話語才出,宋依顏臉色更白,雪芍更是抖個不停。

  而號稱自己將宋依顏的生辰透露給鶯兒的碧波,更是四肢發軟,幾乎死在了地板上。

  這話,實在是太落人把柄了!

  鶯兒聞言高聲大笑,「二小姐,你是不是腦子糊塗了?居然說我自己埋下巫蠱小人,然後陷害大夫人?二小姐,我幫你回憶回憶吧!第一,這些桃木小人是從香梨館的獅子蘭下挖出來的沒錯,可是,那些栽種獅子蘭的花匠,全都是大夫人派去的!

  第二,我從頭到尾就沒有支持過查抄侯府尋找巫蠱,連靈通法師都是大夫人自己請來的!我若是真的打算陷害大夫人,為什麼要反對查抄侯府?為什麼不自己請法師?最後……」

  鶯兒清淩淩的笑出聲,紅唇在燭光下分外誘人,「這些桃木小人一看就是同一批,如果小人兒是我做的,生辰八字是我刻的,那麼請問二小姐……我怎麼可能知道衣妃娘娘的生辰八字?我只是個新來侯府的貴妾,整個侯府裏,只有侯爺、大夫人知道衣妃娘娘的生辰八字,我從哪里得知?」

  宋依顏厲眼掃去,碧波收到信號,立刻爬過去使勁兒磕頭,「衣妃娘娘的生辰八字,也是……也是奴婢告訴鶯兒夫人的……」

  鶯兒笑的腰都快直不起來,笑的直抹眼淚,「碧波,你要替你主子圓謊,也該掂量掂量!好,如果衣妃娘娘的八字是你告訴我的,那我問你,衣妃娘娘的生辰八字是多少?你報出來啊!」

  碧波張大嘴,期期艾艾,無法出聲。

  ────她根本就不知道衣妃娘娘的八字啊!

  江采衣作為晉候府的大小姐,生辰八字只有父母知道,碧波一個二等小丫頭,怎麼可能知道這種事!

  江采茗驚慌的環顧一下,訥訥開口,「那,那也許是江采衣自己告訴你的!」

  白竹聞言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大廳的眾人也像看瘋子一樣的看著江采茗。

  江家親眷們對這個二小姐的好感頓時降到最低────為了保大夫人,二小姐居然連這麼蠢的話都說得出來?衣妃娘娘是什麼身份,憑什麼把自己的生辰八字告訴鶯兒?且不說兩人根本就沒什麼交集,就算是關係不錯的朋友,江采衣也不會跟人說自己的八字是多少多少好吧?又不是沒事幹了,等著被人下蠱詛咒!

  鶯兒唇邊凝著笑。其實江采茗一點也不傻,沒錯,江采衣的生辰八字,還真的就是衣妃親自托嘉寧告訴她的,為的就是把宋依顏套進去。

  不過可惜,江采茗就算猜出來了,也無可辯駁。因為鶯兒和江采衣在明面上的關係早就破裂了,這是所有人都看在眼裏的事情。

  鶯兒目不錯珠的盯著江采,唇畔濃濃譏諷,「二小姐,您這話說的也忒沒道理了!咱們北周人一向最忌諱讓外人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衣妃娘娘又不是腦子進水,憑什麼要告訴我這麼一個素不相識的姨娘她的八字?別說衣妃娘娘告訴奴家,就算奴家主動去問衣妃娘娘,那也是要掉腦袋的事情好麼!」

  ******

  鶯兒說完,再笑吟吟的轉身看向碧波。

  那小丫頭從一開始就癱軟在地,抖著身子看著面前這個豔麗殷紅的女人,仿佛在看著一個惡鬼。

  「碧波,」鶯兒的語調十分輕柔,「我方才問過你,誣陷主子是什麼罪,你可想好了?」

  碧波淚水爬了一臉,絕望的拔高嗓子尖叫著,撲向宋依顏,「大夫人!救我啊!救救我!」

  宋依顏此刻恨不得手上有把刀直接刺死碧波,免得這丫頭嘴裏吐出不該說的話,她此刻毫無辦法,只能渾身發抖的看著整個大廳裏充滿狐疑和輕蔑的目光。

  宋依顏一向身負善名,這麼多年,無數人將她奉為活菩薩。

  曾經身為丫鬟的事情……曾經害死真正的宋依顏以及她途州外祖一家人的事……都在宋依顏自己刻意的模糊下遺忘了。

  宋依顏自己也漸漸相信,自己就是那個別人嘴裏不食人間煙火,出身高貴,善良高華的晉侯夫人。

  如果,如果揭開那層華麗的外皮,不吝於將一切齷齪和不齒暴露在世人的目光下,宋依顏無法忍受被人用鄙夷的眼光看著,尤其是……尤其是她心愛的丈夫江燁!

  緊緊握著碧波的手,宋依顏嗓音發抖,「這、這或許都是誤會,都是誤會……」

  「誤會?」鶯兒高高挑起一邊的眉角,微微勾起嘴角,「大夫人,這不會一句誤會能夠解釋的吧?如果是誤會,那獅子蘭下面搜出的桃木小人是誰做的?誰埋的?您是衣妃娘娘的嫡母,自然知道娘娘的八字;我是妾室,入府的時候為了進江家宗祠,也將生辰八字交給過您,這整個府裏,除了侯爺,您是唯一同時知道衣妃和我的生辰八字的人!除了您,誰能製作這樣的桃木小人!」

  鶯兒連氣都不喘,乘勝追擊,「還有,我院子裏的蘭花是您讓人栽的,花匠是您派去的,而我又不可能下巫蠱來咒我自己。那這麼算來,只有您有埋巫蠱的可能和機會,不是嗎?」

  「你……你……」宋依顏天旋地轉,一口氣上不來,癱在江采茗身上,「你」了半天,就再也沒有下一句了。

  江采茗滿眼淚光,瞪視著鶯兒,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幫母親找來藉口脫罪。

  江燁倒吸一口冷氣,簡直不可思議的瞪著宋依顏。他用看陌生人的目光,看著相處了十幾年,向來善良端方的妻子!

  宋依顏驚慌失措,無可辯駁,只好伸手緊緊牽著江燁的袖子,「夫君……妾身真的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啊!」

  宋依顏哀哀哭泣,一身柔善,弱弱的幾乎背過氣去,江采茗摟緊了母親,也哭的泣不成聲。

  鶯兒微笑,「大夫人,就像侯爺方才說過的,不是你說你不知道,就可以解釋一切。」

  ******

  江采茗惡狠狠的瞪著鶯兒,向來柔美漂亮的眸子射出毒針一般的光,怒聲叫道,「我的娘親……她數十年來,深得百姓愛戴,善良的連一隻螞蟻都沒有踩死過,她有什麼理由做這麼惡毒的事?!外面的道臺上,還掛著那些百姓為我娘親求來的吉祥簽!」

  就在同時,一個原本站在道台邊的小廝跌跌撞撞的,幾乎是用摔的闖進大廳的門!

  「侯爺────」小廝的面孔扭曲,似乎是見到了什麼極其恐怖的景象,連眼珠子都差點凸出眼眶,嚇得聲音都變形扭曲拔尖了。

  「────侯爺,那些萬民吉祥簽冒血了!冒血了!」

  滿廳眾人大驚失色,江燁站起身,由於動作太猛,連帶著弄翻了桌子!

  吉祥簽冒血?

  這是什麼事情!

  ******

  道台,香鼎上,十幾根紅燭燒的熱烈,熱浪滾滾。

  百姓們送來的吉祥簽,正巧就掛在香鼎的上方,用一根繩子掛著。

  只是,每張簽紙上,原本黑色的墨字此刻全部變成了血紅!

  那麼紅,那麼紅。粘稠的,微微的腥,似乎有汩汩鮮血從每一個祝福的墨字裏冒出來,越來越紅,越來越腥。

  簽紙上的字大形不變,卻似乎融化了一般,每個字的邊沿都流下幾道紅絲,襯著血紅的字,仿佛是冤魂在泣血。

  「靈通大師,這、這是怎麼回事!」江燁立刻轉頭厲聲喝問渾身雪白的通靈大師!

  通靈渾身抖得仿佛快要散架,原先的仙風道骨一掃無存,慌得連忙跪在地上,「這……這……貧僧不知道啊!」

  他是被宋依顏重金請來的所謂大法師,哪里就真的懂得什麼鬼神之術!?當初宋依顏派雪芍來,說讓他配合著做一場巫蠱的戲,也給了不少金錢。方才明明都很順利,可他哪里知道事情會急轉而下成這樣!

  這些吉祥簽,怎麼會一下子呼啦啦冒著血一樣,由黑變紅,嚇人極了!

  靈通大師越想越害怕,不住的用眼神去瞟宋依顏。

  靈通大師自顧自的嘀咕,而江家其他親眷,包括江燁,表情都極其嚴肅,甚至是恐怖────本是代表吉祥的東西,突然出現泣血之象,這是無與倫比的災厄!

  前朝,曾經有位皇帝賜給他的寵妃一支鳳凰發簪。

  某日皇帝家宴,那寵妃就戴了鳳凰發簪赴宴。結果莫名其妙的,席間,鳳凰簪上用紅寶石做的鳳凰眼珠突然就流出血來,當時無數人驚呼「鳳凰泣血」,說那位寵妃是亂世妖星!

  皇帝本來還不信。然而,不出幾日,那寵妃就被人查出來謀害皇帝龍體、企圖奪宮上位,甚至穢亂後宮、謀害皇嗣等等,足足幾十條千刀萬剮也不夠的重大罪行!

  而今……那些百姓送給宋依顏的吉祥簽竟然也出現了泣血之象,這說明了什麼!

  這是不是代表……宋依顏她,和那位寵妃一樣,身上背負著不容錯誅的極大罪惡!

  宋依顏徹底傻眼,渾身纖薄的骨頭發出刺耳的咯吱咯吱聲響,她的牙齒咬破了口腔的皮肉都不曉得。

  本來美麗柔雅的容顏,因為這幾日不眠不休的折磨,早就變得憔悴不堪。那層薄薄的白色皮膚似乎僵硬到隨時可能崩碎,龜裂。只要稍微一個動作,就仿佛在湖水中投入了一顆石頭,激起層層疊疊令人作嘔的紋路。

  眾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到了江燁的身上,江燁也驚疑不定的看著妻子。

  江燁看著宋依顏,只覺得十幾年來,她似乎都活在一個他所不認識的空間裏,看似柔美善良的外皮下,是一副怎樣的心和骨?

  「侯爺,」一位親眷歎息,大家都不是傻的,從方才那些桃木小人來看,這巫蠱的真正作案者,恐怕是大夫人宋依顏才對,「吉祥簽泣血……是大災之象。侯爺,這才是咱們府裏真正的邪氣來源吧!侯爺可不能姑息妖孽,否則,咱們晉侯府邸永無寧日啊。」

  眾人紛紛點頭附和。

  一位上了年紀的老者邊咳嗽邊搖頭,「這種大災之象,可千萬不要傳出去。要速速處理好才行。吉兆泣血,就說明有重大冤屈,這些吉祥簽是百姓為了夫人求來的,居然……」

  此時,夏天夜裏的風也驟然間大了起來,挾著尖厲的呼嘯,沙拉拉吹過樹葉,發出鐵器摩擦的聲響。

  道臺上帶血的吉祥簽在風裏刮得東倒西歪,紅燭在風裏呼啦,香鼎的煙被吹得亂舞,窗戶嘎吱嘎吱作響,大風掃到一個尖腳支架,將一高高的瓷瓶拂落,摔在了地上,當場粉碎,崩裂出令人驚心動魄的聲響。

  眾人心跳如鼓,還未從吉祥簽泣血的災象中緩過來,就聽到另外一聲女子尖叫劃破空氣────

  「看哪!大夫人的參湯……也變、變成血了!」

  江燁立刻轉身,眉目擰成冷厲一線,幾乎迸發出殺意!

  ******

  宋依顏的參湯捧在手裏,方才還是一碗清澄的,微微泛黃的清澈湯水,此刻卻變得濃稠濕膩,一碗湯全部變成猩紅液體,紅的仿佛是從新割裂的傷口上擠出的血!

  宋依顏臉色慘白,手足無措,淚水爬滿臉,又慌又急,一下子失手打翻了湯碗!

  這、這是怎麼回事?她一直捧著這個湯碗,並沒有任何人動過手腳,怎麼裏面的參湯好好的會變成血!

  碗摔在地上,碎裂了。

  可是那些殷紅的液體卻並沒有消失,散開在地上,滲入地縫,蜿蜒而粘膩。碎裂的瓷片兀立在血水中,猙獰冷銳。

  宋依顏覺得渾身的骨頭和血肉都僵硬起來。

  那些血,那些血……那麼紅,那麼濃!好像是她以前用馬車撞死的,宋家大娘的血,又好像是翠秀的血,更好像是宋依顏外祖家的血,那麼紅,那麼紅。

  仿佛那些人都呼號著來向她索命!

  風在耳畔颯颯的吹,似乎刮過鋼鐵叢林,每一刀都帶著地獄腥臭的粘膩的味道。

  執象而求,咫尺千里。多情與絕情之間,彷佛還有令人沈吟的深度。

  芸芸草芥,生不當人,死不算鬼,那是冤魂。

  眾人看著宋依顏的表情,就如同見了惡鬼轉世。有位女眷甚至捂住鼻子連連避退,只求離宋依顏遠一點!

  一想到這位宋依顏夫人很可能是個做了十幾年假,披著善人皮的惡鬼,就直直叫人不寒而慄!

  宋依顏左右環顧,頭髮在劇烈的動作中蓬亂散落,臉上的皮乾如樹皮,不用觸摸就能感受到那種強烈的粗糙和缺水。

  一個憔悴恐慌的女人哪里還有半點從前的,活觀音一般,不食人間煙火的風采?

  宋依顏抖得渾身骨頭都要被搖散,在恐懼和憤怒的聯合夾擊下,宋依顏突然撲向鶯兒,仿佛一頭失去理性的野獸,目光中充滿怨毒,不管不顧的亂攀亂咬!

  「是你!鶯兒!這些都是你做的!是你給我的參湯裏面動了手腳!是你給我的吉祥簽裏動了手腳!都是你做的,都是你做的!」

  真是死到臨頭還不知悔改!

  鶯兒的眸中開著惡毒的花,輕輕展開血紅的衣袖,端然站立。

  燭火的陰影從她的身側蛛網一般鋪開去,宋依顏錯覺著,幾乎看到了一隻揮舞著毒螯向她緩緩爬來的豔麗毒蛛。

  鶯兒緩緩輕笑,「大夫人,您真是想害我想瘋了吧?這吉祥簽是慈安堂的百姓去甘法寺求來的,是侯爺命人掛上去的,從頭到尾我可是一根指頭都沒有碰過!還有,您的參湯,自我踏入廳堂起,就捧在您自個兒手心裏。您的貼身婢女雪芍給您加了水,我從頭到尾都沒碰過您和您的參湯,大家眾目睽睽,這也能賴到我的身上?」

  白竹捂住鼻子,故意十分驚恐的縮在鶯兒的身畔,「天哪,大夫人的吉祥簽泣血、大夫人的參湯也化血……這這這……分明就是妖象!定然是有什麼巨大的冤屈,或者冤魂的委屈未能化解,怨氣不散,反撲大夫人了啊!」

  「住口!」江采茗哪里能任她們如此侮辱娘親!她顫巍巍的膝行至江燁腳下,「爹爹……爹爹……娘是冤枉的,娘一定是冤枉的啊!娘那麼善良,爹爹你要相信娘親啊!」

  宋依顏癱在地上,鐵青著臉呼哧呼哧的喘氣。

  鶯兒款步走去,在宋依顏面前站定,「呵呵,大夫人。我還有個疑問呢!這桃木小人上刻著的,是我和衣妃娘娘的生辰八字。也即是說,被詛咒的人是我和衣妃,這府裏是沒有人下蠱咒您的,那您這副被詛咒了的樣子,還有您口中所謂有妖怪棍棒打你、針刺你的夢魘……究竟是真的,還是假的?」

  宋依顏一凜,立刻搖頭!

  無論如何……她都不能承認自己裝病,否則,就是她構陷他人!這個陷阱,她無論如何是跳不出來了!「我的病是真的,我怎麼可能裝病陷害你!」

  江采茗也在一旁哀聲哭:「鶯兒,你莫要血口噴人,我娘親怎麼可能故意裝病去陷害人……!」

  鶯兒立刻轉身,她緊緊盯著江燁緊繃的臉,清朗的聲音響徹大廳,「侯爺!如果大夫人的病不是裝的,那麼就只有一個解釋────大夫人是被巫蠱反噬了!」

  江燁擰眉,「什麼意思?」

  「獅子蘭是大夫人命人在奴家院子裏栽下的,桃木小人是大夫人埋在土裏的,小人上刻著的是我和衣妃娘娘的名字。然而,奴家身體無恙,衣妃娘娘也沒聽說抱恙,這分明就是反噬!是大夫人害人不成,被巫蠱反噬!」

  鶯兒的一番話,解釋清楚了巫蠱案的最後一個疑點!

  鶯兒聲音清冷高揚,「大夫人,你想用巫蠱害人,可是面對天地、鬼神,你該怎樣解釋,怎樣掩飾?你該怎樣推脫罪惡?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可天理慈悲,昭昭輪回,報應不爽!────所以吉祥簽泣血,所以參湯化血!大家可以不信鬼神,但不能不信天道!

  」

  宋依顏尖叫,「你胡說,我一直在做善事!我開了慈安堂,我救過無數的人────」

  鶯兒冷笑,揚起眉角,「大家是否聽說過前朝的故事────有個縣官生前十分清廉,所以在去世之後被選作當地的城隍爺,就是這個人,說過一句著名的話:無心為惡,雖惡不罰;有心為善,雖善不賞!也就是說,如果有人無心做了錯事,老天不會懲罰他,而若是有人犯了滔天罪惡,再抱著目的去故意行善,企圖以此來逃避老天的懲罰,那麼,老天不收!」

  鶯兒緊緊盯著宋依顏,幾乎用目光吞吃掉她!

  鶯兒的話不僅打碎了江燁對於宋依顏的好感,更直接打碎了宋依顏的心理防線!

  這麼多年來,宋依顏拼命積德行善,並不是因為本性善良,而是因為她害怕老天懲罰自己當初的罪惡。

  為了逃避懲罰,宋依顏拼命積德,希望通過這些行為抵消曾經犯下的罪,通過不斷的拜佛、舉辦善堂,來洗乾淨手上一抹一抹的血。

  她幾乎成功了……十幾年安穩幸福的平靜生活,讓她忘掉了那些淋漓鮮血,讓她忘掉了自己曾經犯過的錯,讓她以為自己積攢的福報已經足夠抵銷那些罪惡……可是,鶯兒這一番話,打碎了她心底深處最脆弱,也最敏感的心防!

  「────如果有人犯了滔天罪惡,然後再抱著目的去故意行善,企圖以此來逃避老天的懲罰,老天不收!」

  老天不收!

  老天不收!

  縱使你今日化身活佛,可那些曾經沾在手上的血腥,是永遠的記號,怎麼清零,而你又如何重來!

  鶯兒強行按住體內想要去將宋依顏分筋錯骨的衝動,背著燭火,緊緊盯著宋依顏,欣賞她狼狽醜陋的模樣。

  宋依顏,這一切都是你自己造成的。

  吉祥簽會變色,是因為江采衣提前買通了甘法寺的主持,早早就用「血赤墨」書寫了一堆吉祥簽。那些百姓前來求籤,和尚們送給百姓們的所有簽紙────都是用血赤墨書寫的!

  血赤墨,是極為罕見的墨,寫出來的字漆黑烏亮,和一般墨色無異。可是一旦經過加熱變色,就會慢慢轉為血紅。

  因此,鶯兒建議江燁將吉祥簽懸掛在香鼎上方,方才又去多加了幾根香燭,在香燭灼熱的烘烤下,吉祥簽上的墨字自然而然就轉變為了血紅!

  所以這墨的名字叫做「血赤墨」。

  血赤墨一經高溫加熱才會變色,當初書寫吉祥簽的時候,江采衣命人蘸了極濃的血赤墨,所以簽紙上的字經過加熱,不但會變紅,更會如同血液一樣往下流淌,就仿佛泣血一般!

  而宋依顏的參湯化血,則是鶯兒命何嬤嬤在宋依顏的紅參裏做了手腳。

  宋依顏平日喝的參湯都是溫的,何嬤嬤找時機在那溫湯水中加了一小塊血赤墨的碎片。

  血赤墨遇到溫水不會融化,和紅參混在一起顏色相似,也無法被發覺。而方才,鶯兒催促雪芍去給宋依顏的湯碗裏加入了滾燙的開水,血赤墨自然也就慢慢變色、溶解了。

  血赤墨是極為濃縮的墨塊,只要一丁點,就能將整碗參湯染成血紅!

  所有的時間差,鶯兒算的極為精准,就在唇齒激辯的那一小段時間裏,血赤墨變色,災象頓現!

  血赤墨是極為珍惜的東西,如果沒有江采衣,鶯兒絕對無法成功扳倒宋依顏,兩個女孩子刻骨銘心的仇恨,終於讓她們暗地裏聯起了手。

  鶯兒冷笑著,渾身的血液都在奔嘯狂呼,一股興奮的熱度湧上面頰,面若桃花。她低頭俯視這宋依顏。

  宋依顏啊宋依顏。

  你用虛假的柔弱善良,用實打實的殘酷催熟了世上兩個原本應該美好而嬌嫩的女孩子,江采衣也好,我也好,我們的陰暗和殘忍都是被一步步踐踏出來的,仇恨,也是你帶來的,宋依顏,你好好的享受啊!

  ******

  江燁的目光簡直可以殺人,他已經完全相信了鶯兒的話。鐵證如山,那些巫蠱一定是宋依顏埋的,她用蠱來咒殺他人,還死不悔改!

  宋依顏,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還是說,這,才是她的本來面目?

  下巫蠱,毒害他人卻被反噬……這樣心思歹毒的女人,真的是他愛了十幾年,善良溫柔的妻子嗎?

  白竹此刻恰到好處的靠過來,扶著鶯兒哀哀哭泣,「可憐的鶯兒夫人,自從你入府,大夫人就不待見你,還給你的鞋子做手腳,想要害你從此不能生育……當初侯爺說是誤會……如今看來,全然不是誤會呀!」

  江燁心思一凜,瞬間想起來鶯兒第一次馴馬時,腳上雙被做過手腳的繡鞋────那可是宋依顏送去香梨館的!

  宋依顏一愣,茫然的看向鶯兒,「鞋子?什麼鞋子?」

  鶯兒冷冷勾著紅唇,「大夫人,你就別裝了。我的繡鞋裏曾經被人縫了兩個珠子,頂著寒沖穴,差點就害我從此不能生養,若不是訓練赤豪的時候我扭到腳,發現了那兩個珠子,現在我恐怕就已經變成一個不能生養的女人了!」

  宋依顏胸脯暴怒的上下起伏,不可思議的瞪著鶯兒────什麼繡鞋,她從來沒有給鶯兒的繡鞋裏動過什麼手腳!

  江采茗哭叫,「你胡說!我娘親連哪里懂得什麼寒沖穴?我娘根本不懂醫術!你莫要血口噴人!」

  「是麼?」鶯兒淺淺的眯起明媚的大眼睛,攏起豐腴白潤的小手,「大夫人不懂,不代表她的貼身丫鬟不懂。」說罷鶯兒斜斜用眼睛撇著雪芍,「指不定就是這雪芍想法子來害我,而大夫人默許了呢?」

  雪芍尖叫,撲打上去,「你血口噴人!鶯兒夫人,我哪里想得出來這種法子害你?分明就是你栽贓陷害,置我於死地!」

  「借用雪芍你方才的說法,有或者沒有,搜一搜你的身即可,」鶯兒回頭沖家丁們揮揮手,「搜!」

  幾個健壯家丁聞言一擁而上,將雪芍按到在地上,江燁命數位丫鬟和媽媽上前,將雪芍裏裏外外、通身上下給搜了一遍。

  一位媽媽翻了翻雪芍的袖子,在眾目睽睽中抽出一張黃紙,打開一看,頓時驚得臉都變了顏色────那張黃紙上,詳細的刻畫著足底的穴道,連每個穴道的危害都標注的清清楚楚!

  江燁的臉徹底扭曲變色,鐵證如山,就連江采茗都無言以對,張著嘴巴乾乾的看著父親。

  「來人,將這個雪芍給我堵了嘴拖下去打死!」

  江采茗還想說什麼,卻被父親一聲激怒的暴吼嚇得淚涕連連,連站都站不穩!

  雪芍絕望的嗚嗚哭泣著揮舞雙手,卻被毫不留情堵了嘴巴,拖死狗一樣的拖下去。她經過鶯兒身邊時,看到了鶯兒眸中一劃而過的惡毒笑意和嘲諷。

  ……她明白了,她明白了!

  方才,她在側屋替鶯兒換裙子的時候,就已經被鶯兒設計了!

  鶯兒不但扔掉了她塞在鶯兒袖中,寫著宋依顏生辰八字的紙條,還趁她不注意的時候,反手給她的袖子裏塞了這麼一張穴位圖!雪芍只顧著陷害鶯兒,卻沒料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這麼一張足底穴位圖,坐實了雪芍坑害妾室,絕人子嗣的死罪,宋依顏更是毫無疑問的幕後黑手!

  江燁咬著牙,看著狼狽跪地的宋依顏,看著淚涕連連的女兒,心中殺意翻滾,卻又不知道怎麼辦!

  江采茗盈盈著眼淚,楚楚可憐的看著他,似乎在替母親求情。

  這是晉候府,這是他和宋依顏生活了幾十年的家,地上跪著的,是他愛了多年的妻子和最心愛的小女兒。

  這麼多年的情分,哪里是說斷就斷的?可是這宋依顏……怎麼竟然變成了如此惡毒的模樣,令人心底發寒!

  江燁的目光即陰狠,又不忍,他微微歎了一口氣,伸出手去,仿佛猶豫著要不要攙扶起宋依顏。

  鶯兒瞥了一眼雪芍即收回目光,淡淡的抬起手,壓在江燁的手背上,將他伸出去的手按了回去。

  「侯爺,」鶯兒淡淡的說,「侯爺如果想要徹底弄清楚那些桃木小人是誰埋的,只消將香梨館栽花的花匠們捉來拷問便是。只要將人綁了,狠狠往死裏打,那些花匠沒什麼骨頭,受不住了,自然就會吐實。」

  她抬起黑漆漆的睫毛看向江燁,聲音帶著一點兇狠的嬌媚,「侯爺啊,奴家雖然被大夫人詛咒,可奴家賤命一條,大夫人想要就拿去吧。只是,這巫蠱之術是皇上嚴厲禁止的,凡是有人行巫蠱之術,輕則流放重則處死。……如果大夫人詛咒鶯兒一個人也就罷了,可是大夫人居然連衣妃娘娘一起咒!若是衣妃娘娘有什麼不妥,陛下追查下來,整個江家可就完了!」

  這句話就是在告訴江燁────宋依顏可不是單單咒了我鶯兒一個,她連你女兒也咒進去了!

  白竹聞言似乎驚恐萬狀,幾乎要縮進鶯兒懷裏,「是啊是啊!如果大夫人只犯了一點小罪,吉祥簽和參湯又怎麼會有這樣的血示!」

  一位江家親眷聞言,極為憎惡的看著宋依顏,心有餘悸連連冷笑,「大夫人,你再怎麼憎恨衣妃娘娘,那也是皇上的寵妃。您居然對衣妃娘娘下手,若是被陛下得知……大夫人,你就沒將我們江家滿門的性命放在眼裏啊!」

  一位女眷驚恐的撫摸著胸口,「快快快,快將這些髒東西拿去燒了,誰也別多嘴!這天底下可沒有不透風的牆,萬一事情傳了出去,我們都沒有活路!」

  用巫蠱詛咒江采衣?

  按照如今皇上寵愛江采衣的那個勁頭,他們江家九族串成一串都不夠皇上砍的!

  江燁牙齒幾乎咬碎,發出格格崩裂的聲響,只覺得一股子寒意順著脊樑骨竄上去,眼前跪著哀泣的宋依顏突然扭曲起來。

  若是宋依顏下蠱的物件只有鶯兒,他不會憤怒成這個樣子,可是宋依顏……居然找死的連江采衣都咒上了!

  他自己可以錯待江采衣,可以罵她、打她,但是宋依顏不可以!

  在他心裏,宋依顏一直是那個楊柳樹下,迎風作舞的柔婉女子。

  是那個小花窗前扔下一隻旋轉著油傘的,笑面如花的女子。那一天的雨多麼輕,映的她的面容美好的如同霧一樣。

  在他心裏,她一直是善良的,美好的,純潔的,因為這些品質,他對她的感情一直沒有隨著歲月的流逝而減少。

  可是,如今的宋依顏,卻變成了這個樣子。

  或者說,這其實才是她真正的樣子?

  一盆冷水澆下渾身,將江燁從頭到腳寒透,大夏天裏他似乎每個寒毛都森立起來,跪在地上的女人似乎不再是個女人,而是一個披著華麗外皮的鬼,稍微一個碰觸,就能戳破那層薄薄的殼,抓握出一手的骯髒。

  宋依顏顫巍巍的抬起頭,她的淚水爬滿了臉,那張臉,其實已經蒼老了,被燕窩養著,阿膠撐著,可是如今,光環褪去,所有的色彩似乎都獰厲起來。

  數日不眠的憔悴,讓宋依顏的蒼老徹徹底底的脫離開了柔霧的包裹,顯出真實的形貌,再加上淚水沖散了頰邊的殘花敗脂,如同快要僵死的一縷藤,韶華流散,只剩下空虛的骨骼支撐著鬆弛的皮肉。

  如此令人厭棄。

  宋依顏在江燁眸中看到了厭憎,看到了驚訝,看到了疑惑,看到了冷漠,最後,看到了濃濃的反感。

  大夏天裏,她的頭如同被鐵錘敲擊,她哭著爬上前去,江采茗也在哭,可是淚水是江燁如今最最厭惡的東西!

  「來人,把二小姐帶回她的寢房去。」

  冷冷的看這宋依顏,江燁已經恢復了冷靜。

  他淡淡垂眸凝視著共渡了十幾年時光的妻子,黑眸中流波無情,寒若冰刃。

  「夫君……」宋依顏抬頭看著丈夫,嚅喏著,被他的目光一寸寸凍結。

  「帶大夫人和碧波去庵堂思過,這件事江家上下必須保密。」江燁冷冷的盯著宋依顏,目光如同某種冷血爬蟲,「派人看著庵堂,平時沒事就別出來走動,省的惹人非議。」

  宋依顏的手指枯葉一般蜷縮起來,她瞪著滿是血絲的眼睛,喘的上氣不接下氣,一口微微的氣息恍若遊絲,稍不注意就要斷裂。

  江采茗被帶回閨房,拼命地哭喊,往日,江燁只要看見女兒哭泣,就會心軟的任她予取予求,今日,無論如何他都不能妥協。事關江家滿門的性命,這不是一件小事,作為家主,他必須拿出懲治的姿態!

  有人來扶宋依顏,她被幾個丫鬟婆子拖起來,充滿怨毒的看向鶯兒。

  都是這個女人,都是這個女人!

  是她搶了丈夫的寵愛,是她謀害了自己!

  雪芍被打殺了,丈夫用陌生的目光注視著自己,十幾年來她熟悉的一切都流散了,只剩下她孤零零的被拖著,如同一隻蒼白虛軟的蛹,寂靜的劃過地面。

  江燁的目光那麼冷淡,那麼陌生,再也不見春風三月般的溫軟,再也不見曾經的心疼和愛惜。

  地板那麼光滑如鏡,照著宋依顏蒼白憔悴的容顏,她愕然看著自己的倒影,那如同灰燼一般層層疊疊潮水一般湧上的紋路,層層堆積在臉上,說不盡的蒼頹。

  而此刻鶯兒帶著勝利者的驕傲笑容,貌若初春盛放的桃李,灼灼刺目,她安撫的走去江燁身邊,柔柔將螓首靠在了江燁的肩上。

  江燁閉眸長歎口氣,拍了拍鶯兒的手臂。

  那紅衣女子,美得豔毒。

  一朵巨大的牡丹,在鬢邊,是最好的年華,豐盛嬌豔。

  更可怕的是,她多麼年輕,怎樣的錦繡綾羅,都比不上年輕女子的冰肌玉骨,怎樣的珠玉裝飾,都抵不上年輕女子的粉頰紅櫻。

  宋依顏劇烈顫抖起來,她想要伸手去抓丈夫的手腕,卻被江燁冰冷的目光生生逼退。

  「還不安生?」江燁冷冷的看著她,「我如今在江家上下已經丟盡了臉,你還想幹什麼?逼我休妻?」

  鶯兒在心底大笑,得意洋洋的挽著江燁的手臂,那笑意從每個眼角眉梢溢出來,如同一隻瘋狂的野獸,帶著血腥和紅霧,一層層無窮無盡的彌漫上宋依顏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