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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鬥是個體力活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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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居。
宋依顏的寢房裏,安靜的嚇人。
碧波小心翼翼的大氣也不敢出,縮在一旁,探頭探腦的看著幾個大夫圍坐在桌面,仔細研究著那張清涼丸配方。
羅大夫是侯府的老大夫了,醫術自然沒話說,太醫和其他幾位醫館的名醫也不弱,幾個人圍著那張方子嘖嘖稱奇。
「怎麼樣?」宋依顏揪緊了心,瘋狂的發洩過後,整個人似乎都抽幹了,她從椅子上直起背脊,「這張方子……是好方子麼?」
「這是大大的好方子啊!」羅大夫撫須讚歎,「滋陰強身,回春美顏,用料和配方十分講究,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好東西!」
其他幾位大夫也紛紛附和點頭,嘖嘖讚歎。
一位婦科千金方面的聖手大夫更是眼紅,「若非神醫,很難開出這麼好的方子,我行醫數十年,也要敗在這方子的功力之下啊!」
「那……」宋依顏的喉嚨驚喜滾動,連忙抓走清涼丸的藥方緊緊護在胸前,「諸位大夫確定,按這個方子配出來的清涼丸對我的身體絕對沒有損壞麼?」
羅大夫含笑點頭,「那是自然。清涼丸不僅滋陰美顏,還能令肌膚潤澤無汗,如玉生香,是頂好的東西。」
宋依顏著急的連忙再問,「那這藥吃多久能回春?」
羅大夫猶豫了一下,疑惑的看了看宋依顏的面容,心裏暗忖,難怪這大夫人急著要吃清涼丸,她經過前幾日的折磨,美貌已經折損了大半……眼下又急著和那位鶯兒夫人爭寵,著急一些也實屬正常,便也點點頭回答,「夫人,清涼丸的藥效十分強勁,見效也快,每日十顆,夫人應該很快便能紅潤不少……」
宋依顏眼睛一亮,「每日十顆就夠?如果我多吃一些呢?會不會藥效更快?」
太醫和幾位大夫都沈吟許久,「大夫人,清涼丸對人體沒有害處,多吃一些藥效自然更快更強……可是,凡事過猶不及,還望夫人不要操之過急,適量吃就好。」
宋依顏聞言,心裏自有盤算,謝過了各位大夫也就送他們出去了,轉頭就吩咐碧波立刻去抓藥。
她想了想,既然大夫們說了沒有什麼危害,如今時間緊迫,她萬萬不能讓鶯兒在江燁身邊站穩腳跟────因此,藥量翻倍,應該無甚大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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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涼丸固然是好藥,卻也不是神仙丸子,當然不可能幾天吃下去就逆生長,恢復成雙十年華的妙齡女郎那麼光彩奪目。
然而,宋依顏折損的容貌還是被補回來不少,她用墨染了白髮,一除頹喪蒼涼氣息,面上也一日一日越發潤澤光潔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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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獵就在幾日後,江燁和北周所有世族們都十分重視。
這幾日,鶯兒根本顧不上宋依顏,單單是訓練赤豪就已經佔據了她所有的時間。
而江燁自然也不敢掉以輕心,常常陪著鶯兒同去馬場。
侯爺和愛妾經常同進同出,自然會傳入梅居的宋依顏耳朵裏。
白竹不敢掉以輕心,時刻都關注著宋依顏。她本以為大夫人會藉口發作,或者鬧出些什麼蛾子,哪里知道一連幾日過去,梅居沒有任何動靜。宋依顏十分平靜,連有時候江燁來都避而不見。
只是偶爾,白竹能在庭院裏看到宋依顏和江采茗閑閒散步。宋依顏吃了清涼丸,雖說不能青春嬌嫩一如少女,倒也眼看著越發精神了,她的容貌恢復成了一個貴婦應有的模樣,比出事前還更加潤了幾分。
白竹不怕宋依顏大吼大叫,就怕她默不作聲的淡定模樣。看著就讓人心裏發毛,直覺她就在醞釀著什麼陰謀詭計。
這話說與鶯兒聽的時候,她那美豔的主子表情十分鎮靜,黑睫毛下目光帶了一點淘氣和殘忍,歪歪側頭,用青蔥似的指甲戳她的眉心────「傻丫頭,對你主子我真沒信心!我既然敢把她從庵堂放出來,自然什麼也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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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豪已經被鶯兒訓練的十分溫馴,只是這幾日天太熱,所有馬匹都沒有力氣,連帶著赤豪也仄仄的。
它是慕容尚河送給江燁的禮物,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是要帶去大獵上亮相的,十分受到江燁和鶯兒的重視,這幾天,連草料都配給的特別精細。
江燁從禦馬監徐大人那裏借來的馬廄管事────小程,有不少照顧馬匹的經驗,在赤豪的飼料搭配方面給了鶯兒不少建議,鶯兒便對他很是和顏悅色,還時常拜託他照顧赤豪。
一日訓練完畢,鶯兒下馬,和江燁一起將赤豪牽入馬廄。別的驄瓏馬、青鬃馬都在餵食,唯獨赤豪的食槽是空的。
鶯兒眸子微微一頓,忽然間就暗了一下。
她歎口氣,十分憐惜的撫摸了一下赤豪光滑流暢的肌體,語調憂慮的對江燁說,「侯爺,不知怎的,赤豪最近越發蔫了。眼看幾日後就是大獵,這汗血寶馬的威風可不要失了才好。」
對比當初這馬兒暴烈嘶狂,雄健桀驁的架勢,它最近的確……有些太溫順了。
江燁安慰的拍了拍鶯兒的肩膀,沒有說話。
赤豪風姿雄健固然是好,可最重要的是,它能夠在大獵上出現,旁的都無關緊要。
這匹馬是慕容尚河送給他的,是信任他的表現,而他自然也要回應這份信任。不管赤豪是汗血寶馬也好、是一般的馬也好,他只要騎著它出席一年一度的皇家大獵,就昭示了他對於慕容尚河的忠誠。
當然,如果赤豪爭氣,能在大獵上有令人眼睛一亮的表現而獲得陛下嘉獎,他自然也會不失時機的拉慕容尚河一把,告訴皇上────赤豪是慕容尚河送的。
如此,龍心大悅之下,慕容尚河說不定也能一同沐浴皇恩,而他亦能同時贏得慕容家和皇帝的歡心,可謂是皆大歡喜。
因此,這幾日江燁對赤豪異常上心,時不時就來照看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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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程,為什麼赤豪的馬料沒有備下?」
看到赤豪的食槽是空的,江燁瞬間眸子一沈,隱隱盛怒,斥責道。
小程正在替另外一匹馬刷洗身體,忙的滿頭大汗,聽到江燁的聲音趕緊站起來,手上還拿著毛刷。
「侯爺……天熱,馬夫們都在忙,或許一時疏忽了。」小程看了鶯兒一眼,又回頭看了看自己正在刷洗的馬匹,語調猶豫────「呃……鶯兒夫人,赤豪的馬料一向都是您負責的,堆在馬舍外面,奴才這會兒挪不開手,還請您幫個忙,抱一捆回來喂給赤豪可好?」
鶯兒眸子閃爍,微微挑起嘴角,在江燁和小程的注視下緩緩點頭,「好啊。」
說罷轉身出去了。
不一會兒,鶯兒就抱了草料回來,堆入赤豪的食槽裏。
還沒弄好,就突然看到江采茗走入了馬廄。
江采茗面色嫩白紅潤,一雙眸子蒙著水光,馬廄裏燈火暗,映的一泓秋水分外惹人愛憐。
「爹爹,」江采茗仿佛一個受了委屈的小女兒,伸出手牽了牽江燁的衣袖,「爹爹,今晚能不能和娘親一起去吃晚飯?娘親手做了你最愛吃的菜呢。」
江燁一開始還板著臉,可江采茗淚汪汪的求了又求,他也就慢慢軟化了態度。鶯兒見狀,也在一旁含著笑意輕聲勸解,「侯爺,大夫人應該已經知錯了,您就不要再怪她了。一日夫妻百日恩,侯爺就算看在福瑞縣君的面子上,也該和大夫人和好了罷。」
江采茗冷冷的暗瞪了鶯兒一眼。
娘親能有如今淒涼景象,還不都是這個鶯兒害的!她居然還如此厚顏無恥的在爹爹面前故作姿態,裝賢良大方,真不要臉!還說什麼娘親知錯了……都這個時候了,鶯兒還惦記著補娘親一刀,提醒爹爹娘親犯下的錯!
然而,江采茗再回神一想,這幾日,娘親的容貌恢復的很好,養的比從前還更容光煥發幾分,爹爹見了,定然會重新憐惜愛重娘親了吧?
江采茗淡淡看了鶯兒一眼,弱弱的依偎在江燁懷裏,仰起秀美的小臉,「爹爹,娘親不但請了您,還請了鶯兒姨娘呢!姨娘入府這麼久,咱們一家人也該好好聚聚,吃個飯了。縱然有什麼誤會,也不該小鼻子小眼的計較,不是嗎?」
鶯兒心裏冷冷撇唇,這位福瑞縣君的嘴皮子可真是薄刀剃骨,不僅把巫蠱的事情硬拗成誤會,還連諷帶刺的暗指她得理不饒人。好像江燁和宋依顏之間的齷齪都是因為她不依不饒,小鼻子小眼挑撥離間造成的。
江燁心裏對宋依顏的火氣早就已經降低了不少。雖然他對她溫柔善良的表像仍舊存有質疑,但畢竟是十幾年的夫妻,彼此從來都沒有紅過臉。就算是為了茗兒,他也不能如此下宋依顏的臉子。再加上聽江采茗說,宋依顏同時請了他和鶯兒一起去吃晚飯,頓時覺得妻子懂事了許多,便含笑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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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時分,鶯兒本以為宋依顏一頓明褒暗貶的諷刺是少不了的,哪里知道宋依顏十分和氣,和氣到了近乎於溫柔的地步。
因為吃了清涼丸,宋依顏不僅肌膚光滑潤澤,大夏天裏也清涼無汗,面色光潤紅豔,幾日未見,江燁竟然被宋依顏驚豔了一下。雖說宋依顏不再是少女,可是保養了幾日,肌膚越發雪白光澤,烏髮如雲,竟也有七分的韻味和光彩。
宋依顏並沒有過多隆重打扮,頭頂上梳了一個優雅大方的垂髻,十分巧心的點綴了幾朵藍寶石琢磨的小玉葉子,綴在青絲間如同熒熒水影,面上也僅僅淡施一層薄薄胭脂,越發顯得氣色紅潤,飄飄若仙,雖然比不得鶯兒這個年紀的姑娘掐的出水,也相當精神了。
這幅樣子和巫蠱那晚的狼狽憔悴真是天差地別,江燁看了心底便又軟了好些,宋依顏微微一笑,得意的垂頭羞澀抿嘴,柔柔福身。
宋依顏絕口不提巫蠱的事,席間不停替江燁殷勤布菜、甚至還替鶯兒夾菜,一時氣氛十分溫馨,江燁便更加覺得妻子懂事。
江采茗在一旁也收斂了對鶯兒的敵意,盡力在江燁和宋依顏之間活絡氣氛,吃到一半,天色也就晚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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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霞濃紅雨滴,透出明澈紅豔輕紗漸漸暈染,橘色到殷紅漸變,似乎有什麼火焰在天際燃燒,將涼亭,水池,侯府的一草一木都鍍上金紅色的霞帔。
「侯爺,來,嘗嘗這個……」
宋依顏托著袖口,黑金筷子夾起一筷子青瓜雞絲就要放去江燁的碗裏,就聽到庭院門口傳來驚慌騷動。
「不好了,侯爺,不好了!」來人是江燁貼身的長隨,他面色蒼白冷汗欲滴,那副驚慌失措的樣子看得江燁直皺眉,宋依顏更是連筷子都嚇掉在了桌上,很是驚慌的來回掃視。
「慌慌張張的,成何體統!」江燁斥責,拍了拍宋依顏的手,扭頭問「出什麼事了?」
長隨連口唾沫都不敢咽,手扶著膝蓋氣喘吁吁────「侯爺!方才馬廄來報,赤豪,赤豪它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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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燁猛然站起身,俊臉被徹底的暴怒扭曲了!
赤豪!
赤豪是慕容尚河送來的汗血寶馬,珍貴自不必說,在大獵前夕暴斃,會導致多麼惡劣的後果!
他曾經信誓旦旦的向慕容尚河保證過,一定會帶赤豪上大獵一展風采,眼下它突然暴斃,慕容尚河會怎麼猜忌他?會不會認為他輕慢了自己賞的賀禮?赤豪不止是一匹馬,更是他忠心於慕容尚河的信號!赤豪暴斃,他根本無法和慕容尚河解釋!
「好好的,怎麼會這樣!」 一股寒意自背脊升起,江燁怒髮衝冠,恨不得連刀帶柄抽死這長隨,整張臉青紅紫漲,「廢物!全是廢物!都是幹什麼吃的?連一匹馬都照顧不好!」
宋依顏不敢置信的捂著嘴巴,淚水盈盈,身子搖搖欲墜,「天呀,幾日後夫君就要帶著赤豪去大獵了,它怎麼會在這個節骨眼被人害死?」
鶯兒緩緩放下了手上的筷子,好整以暇的喝了口水,淡淡瞟了一眼宋依顏,「大夫人,您這話也未免太過武斷了,人家還什麼都沒說呢,你就一口咬定赤豪是被害死的?」
宋依顏聞言臉色一僵,狠狠瞪了鶯兒一眼。
那長隨咽了一口唾沫,嘴巴幹的起皮,可見心頭也是火燒火燎,「鶯兒夫人,事實上赤豪的確死的蹊蹺!方才馬廄裏的馬兒們都在好好吃草,就聽到赤豪一聲長嘶,小程他們趕忙去看,就見赤豪砰的一聲栽倒,再也沒爬起來!已經、已經沒氣了!」
宋依顏眸子興奮的眯了一下,故作關懷的連忙追問,「怎麼會這樣!赤豪……可是吃了什麼不對的東西?」
江燁大怒,一把掀翻了桌案,湯湯水水翻灑一地,「可惡,都去馬廄看看!「
還有幾日就是大獵,他該如何對慕容尚河交待!
他心裏翻江倒海,恨得嘴裏只發苦。
宋依顏帶著碧波、江采茗還有鶯兒連忙跟上江燁,還有不少丫鬟小廝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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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廄裏升騰著不安的氣息。
熱汗氣味交雜著馬騷味,還有草料的乾燥腥味。
光線昏黃,曾經雄健桀驁的高大紅馬沈重的身體翻倒在草堆上,口吐白沫,四肢僵直,毛色發黑,顯然已經死去了,黑寶石一般的大眼睛烏幽幽的瞪著,在昏黃燈光下令人毛骨悚然。
「天哪……」宋依顏不忍的扭過頭去,眸子盈盈聚了淚珠,「畜生與人無害,誰這麼惡毒,竟然連一匹不會說話的馬兒都不放過?」
江燁胸口如同風箱一般呼哧呼哧的喘氣,一拳砸在馬欄上,「馬廄裏管事的呢!還不快過來!」
小程哈著腰戰戰兢兢的走來,滿頭大汗,「侯爺……」
江燁目光中怒火滔滔,幾乎用眼睛吃了小程!「你說!赤豪怎麼會這樣!」
小程嚇得直發抖,雙膝一軟跪在地上,「侯爺,小的不知道啊!赤豪一直都很健康,可方才突然就口吐白沫死掉了……」
「好好的怎麼會突然死掉!定是有人作怪!」江燁怒吼,一手指向死去的汗血寶馬,「這種寶馬身體極為強健,哪里會那麼容易暴斃!」
小程猶豫了一下,偷偷瞄了一眼斜靠在門邊,豔麗萬方的鶯兒,期期艾艾的開口,「這、這赤豪的確一直是沒有異樣的,無任何不妥!只是……只是它在今日吃了鶯兒夫人抱來的草料之後,不到一個時辰,就、就暴斃了……」
赤豪的草料的確是鶯兒抱來的,江燁當時也在馬廄,他自然相信自己的眼睛,絲毫也不懷疑小程的話。
……鶯兒!
江燁猛然轉身,黑眸裏燒灼著怒火。
鶯兒淡淡瞟了他一眼,站直身體,「草料是我抱來的沒錯,可是那能代表什麼?小程,難道你想說,是我害死了赤豪?」
鶯兒的語調比霜雪更冷,江燁的怒視、周遭眾人驚疑的低語都不能讓她的鎮定減少半分。。
小程昂頭看鶯兒振振有詞,「小的自然沒有這麼說。可是,赤豪的確是在吃了鶯兒夫人你抱來的草料以後就抽搐倒地,口吐白沫的!」
」閉嘴!「鶯兒打斷他,「你憑這一點就想斷定我抱來的草料有問題?那堆草料放在馬廄外面,還是你讓我去抱的,你忘了?」
小程定定的看著鶯兒,「鶯兒夫人,赤豪一直以來都是您在照顧,它的飼料和其他馬匹不同,都是您特意配好、堆放的,我們平日不沾手。要說有什麼問題,應該就是出在這些草料上!」
江燁的聲音冷的仿佛暗夜的冷雨,「鶯兒,你有沒有在赤豪的草料裏做手腳?」
鶯兒倔強的一扭身子,「侯爺若是懷疑奴家,盡可以去驗一驗那些草料有沒有毒啊!」
宋依顏聞言,心下冷笑。這個鶯兒死到臨頭還懵懵懂懂────赤豪的飼料裏,她早就讓小程摻了大量砒霜!這個小程是江燁從禦馬監徐大人那裏借來的,宋依顏早早就買通了他。
她曾經以為借巫蠱案就可以收拾掉鶯兒,不必動用小程。哪里知道,鶯兒竟然如此狡猾,不但被她平安逃脫,甚至狠狠坑了自己一把,這一次,她絕對不能讓她翻出手掌心!
宋依顏幾不可察的挑起嘴角……這一局她佈置得十分周全,鶯兒決然沒有翻身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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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赤豪食槽裏的草料已經被它吃光,江燁便派人去馬廄外檢查赤豪專屬那堆草料。
一個小廝前去還沒動手翻,就突然指著那堆草料驚叫,「快看!老鼠吃了那草料就死了!」
眾人聞言紛紛匆忙湧出馬廄。就見到赤豪的草料堆邊死了好幾隻老鼠。
馬料經常會有老鼠來偷吃,可這幾隻老鼠四肢僵硬、口吐白沫,顯然是被草料毒死的。
「叫羅大夫來!驗一驗這堆草料!」江燁冷冷的目光比毒蛇還要陰冷,赤豪的死,讓他在慕容尚河面前無比被動,這不是一件小事!
森冷的感覺從牙根蔓延,江燁簡直不敢想像,如果大獵上赤豪不能亮相,慕容尚河會是一副什麼表情!
宋依顏立刻轉身冷冷的注視著鶯兒,嬌聲厲喝,「鶯兒,你可知罪!」
鶯兒扯了扯唇揚眉瞟她,「大夫人,我可什麼都沒做過,知什麼罪?您難道忘了巫蠱的事情?一切都還沒搞清楚,您就又急著往我身上栽贓了?」
宋依顏狠狠吸口氣,指著草料邊的死老鼠,「那些草料是你準備的!也是你抱去喂赤豪的!老鼠吃了就被毒死,顯然是草料裏面有毒!你的心腸怎麼這麼卑劣,居然連一匹馬都不放過!?你知不知道侯爺要帶著它上獵場!」
「草料是我準備的沒錯,也是我抱去給赤豪吃的,可是……毒就一定是我下的?大夫人,我提醒你一下,草料堆在這裏,人來人往的,誰都有可能給裏面下毒,你憑什麼就一口咬定是我?」
聞言,江燁身邊的一個小廝突然跪下,連連膝行幾步跪在江燁身前,「侯爺……小的想起來了,前陣子,香梨館的白竹姑娘說院子裏鬧老鼠,托小的給她弄點砒霜來,小的就給白竹姑娘拿了不少……」
白竹是香梨館的婢女,更是鶯兒的貼身侍女。前陣子香梨館總是鬧老鼠,咬的門框都是齒痕。白竹和鶯兒都十分厭惡老鼠,商量了一下,就找了個江燁的小廝討了些砒霜去毒老鼠。
宋依顏冷冷一笑,眼皮微微耷拉下來。等會兒草料裏的砒霜被驗出來的時候,鶯兒滿身是嘴也說不清了!
江燁語氣極為清淡冷漠,揪過鶯兒的領子,冷冷開口,「是真的麼?你拿過砒霜?」
鶯兒大眼睛裏倒映著江燁青紫的俊容,雙手有些發木,抖顫著抱住江燁的手腕,楚楚可憐的盯著他,「侯爺,奴家的確拿過砒霜,可那都是為了毒老鼠────」
「賤貨!」
江燁暴怒大吼,一個巴掌扇過去,將鶯兒掀翻在地!
鶯兒哪里禁得住一個壯年男人如此用力的耳光,登時摔倒在地上,面頰高高腫起,她凝著眼淚捂住辣紅的左臉,「侯爺……奴家發誓,奴家真的只是拿來毒老鼠了,絕對沒有毒害過赤豪啊!」
宋依顏狀似搖搖欲墜,不可思議的扶著江采茗的手,從眼角瞥向鶯兒狼狽的模樣,眸中微微劃過一絲陰毒,心裏辣爽。
────終於看到這個狐狸精狼狽的樣子了!
老鼠,自然是她命人悄悄放了不少在香梨館裏。鼠患鬧起來十分煩人,用砒霜做藥滅鼠是十分常見的法子,鶯兒自然也用了。
隨後,宋依顏就抓住今日的機會,讓小程行動!他不但給赤豪的草料裏摻了砒霜,還設計江燁親眼看著鶯兒將草料抱去赤豪的食槽……整件事環環相扣,萬無一失,鶯兒死定了!
江采茗緊緊依偎在江燁身邊,抱著他的手臂,「爹爹,赤豪對你的重要性咱們全府的人都知道!那是慕容大人送給爹爹的,如果沒有了……」
不等江采茗說完,羅大夫就已經趕來。
羅大夫卷起袖子,抓起一把草料聞了聞,然後用銀針試了試。最後,他拿起地上的死老鼠剖開看了看,又抓起少數的草料融入水中。
江燁冷冷看著羅大夫擺弄,開口問,「怎麼樣?這些草料中是不是有砒霜?」
羅大夫肯定的點點頭,「沒錯。草料中,確實含有大量的砒霜。」
江燁聞言恨不得能一腳踢死鶯兒,冷冷瞪了一眼她蜷縮在地上的身影,刀刻般的臉龐在昏暗燈光下如同一個索命修羅。
宋依顏徹底放心下來,眉目間都是猙獰亮光,她緊緊盯著倔強擦拭臉頰的鶯兒,從牙縫裏擠出幸災樂禍的笑意,表情卻楚楚可憐:「鶯兒,你怨恨我也就算了,怎麼能毒死赤豪呢?侯爺,趕緊把她綁起來押下去吧,咱們府裏怎麼能容得下這種人?」
「不是我!」鶯兒蓬亂著頭髮撲去江燁身邊,卻被幾個小廝緊緊拽住,江燁也冷冷的瞪著她,恨不得當場取她性命!
鶯兒嘶叫,「侯爺,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的確要了砒霜沒錯,可是我從來沒有害過赤豪!我只毒過老鼠啊侯爺!」
江采茗冷笑,「姨娘,不是你還會是誰!?整個候府裏只有你要過砒霜,那麼草料裏摻的砒霜肯定是你摻的!赤豪就是被你毒死的!你還想怎麼抵賴!」
鶯兒咽咽口水,拼命反抗著按壓她的小廝們,卻還是被一層層捆上了繩子,結結實實的綁了起來。
「侯爺!」鶯兒拼命掙扎,居然硬是擠開了那幾個壯實的小廝,淚涕滿臉的一頭撞進江燁的胸口,「侯爺先不要定奴家的罪啊,侯爺想想,奴家有什麼理由,什麼動機要毒死赤豪?它死了,對我有什麼好處啊!」
江燁被她一撞,只覺得胸口發悶,不由得後退一步,皺起了眉頭。
……鶯兒說的,也的確有道理。
如果鶯兒想毒死宋依顏或者江采茗,那倒說得通,可是……一匹馬和鶯兒無冤無仇,她何必要弄死它?
宋依顏盯著江燁變幻莫測的表情,柔柔一笑,在旁邊輕語開口,「夫君,赤豪的死或許對鶯兒沒什麼好處,可是對侯爺卻有大大的壞處!慕容大人定會為這件事情而為難夫君啊……鶯兒,她可是皇上送來的,心裏頭裝的未必就是夫君吧?」
江燁一凜,徹底清醒了過來!
鶯兒是皇上送來的!因為那些情書,因為她柔媚嬌粘的模樣,他一度以為鶯兒是真心愛慕著他這個夫君,以他為天,所以最近才會異常寵愛她……
原來她一直是細作!一直是皇帝送入侯府來挑撥離間的!
鶯兒害死赤豪,是要離間他和慕容老的關係,她真正效忠的人────是皇帝!
江燁慢慢走近癱軟的鶯兒,手指捏住她的下顎,鶯兒痛苦的呻吟幾聲,只覺得下顎疼痛欲碎,連骨頭都在呻吟著抗議!
「原來如此,我終究還是錯信了你……」
江燁輕柔的眯起眼,一把抽出腰間的短刀頂住鶯兒的咽喉!
「侯爺……等等……」
儘管氣若遊絲,鶯兒還是將軟軟的手指搭在了江燁的手腕上,那一雙明淨漆黑的眸子裏含著深深的委屈,還有某種倔強而無辜的灑脫氣息。
「侯爺,如果事情真是您以為的那樣,不用侯爺殺我,奴家也會自絕於侯爺面前!只是侯爺,你忘了麼?那一天大夫人用巫蠱陷害奴家……情形和今日一模一樣!鶯兒險些就喪命了!如今……鶯兒只求侯爺給奴家一個解釋的機會,並不要太長時間!侯爺錯殺了鶯兒不要緊,可是萬一就此放過了那個害死赤豪,卻還逍遙法外的真凶可如何是好!」
鶯兒的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鏗鏘有力,到最後,竟然帶著金戈鐵馬的堅定氣息,沈穩若寒鐵,一字一句敲擊在江燁心頭!
宋依顏聽了心頭一凜,不由得手心發汗。
明明一切都已經鐵證如山、木已成舟,她卻反而生出一種強烈的恐慌感!
這個鶯兒,目光堅定,看起來淚盈盈的,聲音裏卻沒有絲毫慌張。鶯兒那雙黑沈沈的眸子掃過來看著她的時候,仿佛在看著一個死人,充滿了嘲諷和憐憫!
江燁聞言,暫時按捺住了怒火。
他還殘存些許理智。
巫蠱案就在不久之前,在一開始,大家都認為鶯兒是罪人,可最後,她反而是被陷害的那一個!
那麼,聽她解釋一番,又如何呢?
江燁鬆開了手指,鶯兒頓時大吸一口氣,不斷咳嗽,蜷著身子撐在地上喘息。
「解釋。」
江燁淡淡開口。
如果她證明不了自己的清白,那麼即使她是皇帝御賜的貴妾,他也會想法子要了她的命!
「侯爺,這還有什麼好解釋的?明明已經人證物證俱在,侯爺還是快發落了她……」宋依顏只嫌夜長夢多,忍不住插嘴。
雖然認定鶯兒翻不出手心去,但她就是十分驚慌,總覺得事情要出現轉折。
鶯兒淡淡抬起頭盯著宋依顏,「大夫人,若是鶯兒有錯,自然有侯爺降罪。您急著發落奴家幹什麼……莫非您心虛了?」
宋依顏一噎,臉色極其難看。有巫蠱案在前,宋依顏現在沒有當初純善無比的形象,說話分量也不同往日,便悻悻甩了袖子,哼了一聲沈默下來。
江采茗挽著宋依顏的手,眯起眼睛看著鶯兒。雖然她不知道娘親究竟用了什麼法子構陷鶯兒,可是這個她入府以來,就攪得娘親不得安生,父母齷齪,就是千刀萬剮也不足惜!今日,一定要她命喪於此!
鶯兒動了動,將身上捆綁的繩子解開,走去羅大夫身邊,「羅大夫,您能不能仔細檢查一下赤豪?看看它究竟是怎麼死的?」
「這……」羅大夫搖搖頭,「老夫是給人看病的,不太懂馬匹和牲口。如果鶯兒夫人要老夫認真檢查的話,最好再請一位專業的馬醫來比較穩妥。老夫認得京城有幾位騾馬方面的名醫,給許多公侯府邸的駿馬都診治過,不如請他們一起來協助老夫?」
有人搬來了座椅,江燁攜了宋依顏坐了,大手一揮,「好!去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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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的小廝們效率極高,不一會兒,幾位騾馬大夫就被請來,圍在赤豪的身邊,點著油燈仔細探查。
宋依顏冷冷哼,優雅的喝了一口茶,拿過碧波遞上的巾子擦拭唇角。
真不知道這些大夫有很麼好檢查的?赤豪口吐白沫、四肢抽搐,明顯就是中毒而死啊!更別說草料裏面含有砒霜,再檢查,難道還能翻出天去?
鶯兒站在江燁身邊淡淡開口,「侯爺,既然大夫人和您都認為是我毒死了赤豪,那麼,不如讓大夫們剖開赤豪驗屍吧!這樣,就能徹底查清赤豪到底中了什麼毒,怎麼中毒的,不是嗎?」
牲畜不比人,剖解人的屍身是大不敬,馬匹卻沒有這個顧慮,死了就死了,等閒也無法活過來,江燁便點點頭。
於是赤豪的屍體被幾個身強力壯的小廝抬到馬廄的庭院裏。巨大的馬屍已經僵死,剩下一身火紅鬃毛在燈火中散發著光澤。
小廝取來一柄長刀,幾個大夫將赤豪肚皮朝上翻過去,用薄薄刀刃割開赤豪的馬腹。
宋依顏眼角微濕,扭過頭去不忍看赤豪腸穿肚流的場景,長歎一句,「真是造孽啊。」
鶯兒在風燈的陰影下略帶笑意的凝視著宋依顏姣美的臉,微微掀了掀嘴角,「大夫人,您別急著歎氣,造孽的人還不知道是誰。」
江采茗聞言一下子沈不住氣,騰地站起身,「鶯兒姨娘!你亂說什麼!赤豪明明就是吃了你摻了砒霜的草料才死的────」
話語未落,羅大夫和幾個騾馬大夫突然揚起手,制止了江采茗的叫喚。
「……赤豪的肚子裏,沒有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