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宋依顏險些捏碎了座椅扶手,搶先一步站起來,尖利喝問:「不可能!那堆草料明明就是有毒的!赤豪吃了才會暴斃────」
羅大夫淡淡揮揮手,「外頭那堆草料裏面確實有砒霜,可是赤豪吃下的草料卻是乾淨的,就是一般的飼料而已,並沒有毒。」
一片嗡嗡的感覺圍攏過來,無論宋依顏方才多麼胸有成竹,這會兒也隱隱頭皮發麻,以她以往的經驗來看,定然是大事不妙了────
江燁無法置信,臉色鐵青,重重怒叱,「你們查清楚!草料裏有毒,怎麼赤豪吃下去卻沒毒了!」
幾個大夫將赤豪的腸胃從馬肚子裏拖出來,絞開,用銀針試了又試,那銀針始終明亮,不曾變色。
一位白鬍子大夫緩緩摸著鬍鬚道,「侯爺,中砒霜而死的牲畜的確會口吐白沫、四肢抽搐,骨骼隱隱發黑,可是赤豪的骨頭是白淨的。另外它的胃、腸子,我們都剖開檢查過了,它腹中殘留的草料我們也查驗過,一點毒也沒有,赤豪根本就不是中毒而死的。」
怎、怎麼會?
宋依顏只覺得天旋地轉,她驚慌失措的和小程、江采茗對視一眼。
小程牙齒打戰,縮頭縮腦的瞄向鶯兒────怎麼會?草料裏他摻好了砒霜,可赤豪吃下去卻突然無毒了?
鶯兒笑吟吟的走過來,在宋依顏面前站定,施施然抱起雙臂,「意外麼?大夫人?您讓小程在赤豪的草料堆裏摻了砒霜,可是,今天我拿給赤豪的草料,根本就不是從那個草料堆裏抱來的!」
她彎起眼睛,眸子裏面流動著惡毒的水,轉頭看向江燁,「侯爺,奴家忘了告訴你,今天我去抱草料時,覺得赤豪的草料有些濕了,便去普通馬匹的飼料堆裏抱了一捆喂給赤豪。所以說,我根本就沒有給赤豪下毒啊!」
小程啊的一聲吞口唾沫,癱軟著坐在了地上!
馬匹所用的草料全部堆放在馬廄外面,他當時開口讓鶯兒去抱草的時候身處馬廄裏,看不到外面的情形,所以鶯兒究竟是從哪里抱來的草料,他根本沒有親眼看到!只是理所當然的認為她必然會從赤豪專有的草料堆裏抱回一捆來,哪里知道……哪里知道她抱的根本就不是赤豪那堆!
這……這……他哪里想得到!
「小的……小的冤枉夫人了,哈哈……」小程抹過一頭一腦的油汗,牙齒打戰,雙腿不斷哆嗦。
「冤枉?」鶯兒吊起美得令人心悸的美眸,「沒這麼簡單吧?我抱來的草料是沒有問題的,可赤豪卻暴斃了,那是什麼原因?還有,究竟是誰給赤豪的草料堆裏面下了砒霜呢?!」
────情況又完全倒轉!
鶯兒變成了審判者,陰影下笑容惡毒而陰冷,看的宋依顏和小陳腿腳虛軟,差一點昏厥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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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燁簡直無法形容自己的怒火,這侯府都成了什麼樣子了!各種陰謀詭計層出不窮,簡直沒個安生的時候!
「大夫!赤豪到底是怎麼死的,你們查出來了沒有!」
江燁暴怒至極,再也不耐煩坐在座椅上,直接起身在馬廄的院子裏來回煩躁的踱步。
宋依顏臉色極其難看,牙齒都開始格格擠壓,遍體寒毛根根豎立起來。
這個鶯兒的表情和巫蠱案發那時一樣,甚至更加陰沈,如同數九寒天的冷血,冷冽透骨,又帶著必勝的傲慢。
偏生鶯兒緊緊盯著宋依顏的眼睛,一字一句,嬌盈婉轉的緩緩給江燁暴躁的情緒添柴澆油,「侯爺,奴家方才提醒過您,您忘了巫蠱的事情了麼?有人一直想要至奴家於死地啊!若不是奴家今日僥倖沒有去抱那堆摻了毒的草料,恐怕就要被人誣陷,丟命去了!奴家沒命了不要緊,可是侯爺真的該好好想一想,究竟是誰要借著害死赤豪來誣陷奴家!」
江燁從陰暗的燭火處慢慢轉頭,冷冷的盯著宋依顏,那目光冷若爬蟲,如同一彎平靜的湖面下隱藏著暴怒洶湧的浪濤,下一秒鍾就是洪災滅頂!
草料有毒,而鶯兒卻並沒有把毒草喂給赤豪,這就說明鶯兒根本就沒有動手去害死赤豪的動機!
那麼,那堆摻了砒霜的草料肯定不是鶯兒動的手腳,顯然是有人打算借刀殺人!
有巫蠱之案在前,這個人除了宋依顏……簡直不作第二人想!
宋依顏面上的血色一下子褪的乾乾淨淨,然而她驚慌的環顧了一下,在鶯兒的目光中竟然恐懼的退了兩步,怒聲尖叫道,「鶯兒!你不要對侯爺亂說!」
鶯兒「嗤」的輕笑一聲,「大夫人,奴家怎麼亂說了?奴家抱來的草沒有毒,可是那堆草料卻的的確確摻了毒!赤豪也的的確確死了!那麼是誰殺的?是誰摻了毒想要害人?」
宋依顏竭力保持嗓音和目光的穩定,手指卻難以自持的慌亂顫動,轉頭看向江燁,她強自鎮定開口辯駁,「夫君……夫君你不要這樣看我,這件事和妾身沒有關係……妾身,妾身從來不靠近馬廄,根本就沒有機會對馬兒做什麼呀!夫君如果不相信,可以去妾身房裏搜查,妾身那裏乾乾淨淨的,根本沒有什麼砒霜!」
鶯兒挑起眉角,「大夫人,你不來馬廄,不代表你不能下毒!您何需親自動手?馬廄裏馬夫那麼多,您隨便買通幾個,摻毒殺馬都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夫君!」宋依顏嘶叫,撲在地上,方才的高貴矜持全數崩潰,「夫君,妾身是清白的呀!鶯兒心裏對妾身有怨,就把所有髒水往妾身身上潑!草料裏面有毒,不代表就是妾身下的毒啊!」
赤豪對於江燁而言意義完全不同,代表著他和慕容尚河的合作關係!江燁對於赤豪的重視不亞於官印!如果被江燁認定是她害死了赤豪……決然不是禁足就能打發的事情,這一次說什麼也不能讓這個罪名落在自己的身上!!
江采茗也扶著母親跪下來,失聲大哭,宛若一朵嬌弱的淩霄花,「爹爹,爹爹你不要冤枉了娘親,說不定……說不定是鶯兒故布疑陣,先用砒霜迷惑爹爹你的眼睛,再殺死赤豪的!赤豪明明沒有吃下砒霜,卻暴斃了……說不定,說不定是鶯兒用了別的法子!」
宋依顏連忙點頭,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赤豪明明沒有吃下毒草,卻突然暴斃了!
整件事情都仿佛隱藏在一個迷霧中,讓她完全看不到方向。院子裏的燈火在黑暗中透出一線陰暗淡黃,冷毒飄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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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圍著赤豪驗屍的大夫們終於結束,緩緩站起身來。
白鬍子騾馬大夫歎息一聲,回稟江燁,「侯爺,這赤豪是……是被熱死的。」
「熱死的?」江燁聽了,心中疑竇叢生,有些不可置信的膛大黑眸,「大夫,你是說,沒有人害赤豪,它只是被熱死了?」
這簡直是天方夜譚!雖然夏日暑熱,可是馬廄裏面都是名駒,佈置的十分陰涼,其他的馬匹都沒事,怎麼單單赤豪就被熱死了?!
宋依顏聞言鬆了一口氣。熱死的,那就代表它是自然死亡,雖然不能借此扳倒鶯兒,可這責任也怪罪不到她宋依顏頭上,這一局,應該算是過去了。雖然沒有達到原先預計的效果,可也傷不到她自己。
「不。」老大夫淡淡搖了搖頭,「赤豪是熱死的,但是並不代表沒有人害它。恰恰相反,害它的人使用的手法十分巧妙。汗血寶馬是極為罕見的駿馬,許多人都不瞭解它的習性,如果不是專業的騾馬大夫或對汗血寶馬有所瞭解的人,是不會發現赤豪真正的死因的。」
老大夫頓了頓,反問江燁,「侯爺,你知道,汗血寶馬為什麼會叫’汗血寶馬‘麼?」
江燁深吸一口氣,勉強按捺心底怒湧,「汗血寶馬可以‘日行千里,夜行八百’,奔跑速度極快,是天下速度最快的駿馬。不僅如此,它在發力奔跑時,渾身所流的汗液裏會混著少量的紅色血漿,所以才稱為‘汗血寶馬’!」
大夫點頭,「的確。然而侯爺有所不知的是,汗血寶馬之所以能風馳雷電,比所有馬匹的速度都快,是因為它的肌肉散熱方式和其他馬匹完全不同!這世間凡是奔跑速度快的動物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跑得越快,體溫上升就越快!豹子如此,汗血寶馬亦是如此!因為速度太快,所以汗血寶馬奔跑時的體溫遠遠高於其他馬匹!因此,汗血寶馬會滲出血汗,以此來給高熱的身軀散熱!」
江燁眉目圓睜,「大夫!你是說────」
「沒錯,」老大夫點了點頭,白眉下的眸光厲若寒刃,斬釘截鐵的下了結論,「有人給赤豪吃了止汗的藥物!這種藥物不是毒,銀針測不出來,卻可以讓赤豪無法排出汗液,活生生熱到憋死!」
這話,老大夫說的咬牙切齒!他一生都在為名駒看病,馬匹在他心裏的重要性無與倫比,他天性喜愛這種高雅俊麗的生物。
而汗血寶馬,更是世間難得一見的名品,他如何能夠容忍有人如此暴殄天物,戕害如此名貴珍惜的馬匹!
江燁幾乎捏斷了手指────果然,果然還是有人居心叵測,弄死了赤豪!
眼看大獵將近,最近赤豪的訓練十分緊湊,每天幾乎都要跑滿一百里,如此發力,卻無法排汗,肌肉幾乎都被高熱腐蝕了,自然承受不住,就此暴斃!
遠遠的鶯兒冷笑一聲,笑聲即輕且軟,比耳畔的風還要低柔,卻惡毒的淬了毒,絲絲縷縷的,仿佛有毒的蛛絲,讓宋依顏難以呼吸,只覺得頭皮沈沈發痛,不安感覺如同漆黑的墨暈染上整顆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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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查!就算把侯府翻個底朝天,本侯也要查出來是誰用了這等惡毒下作的法子,要陷本侯於不義!」
江燁的面孔在燈下扭曲的如同惡鬼,心頭湧上一陣滔天的怒火。
宋依顏和江采茗從來沒有看到過他如此陰滾的怒意,不禁嚇得兩股戰戰────她們絲毫不懷疑,那個下藥的兇手將會承受多麼可怕的刑罰!
鶯兒抱著雙臂在一旁添油加醋,「是啊,害死赤豪的人心思也忒陰毒了,居然搜腸刮肚想出這麼個法子。看來在草料裏下毒的也是這個人,一招殺不死赤豪,還要第二招、第三招,非要陷侯爺於不義!」
江燁冷冷的看了鶯兒一眼,再冷冷的掃向宋依顏,啟唇下令,「除了各房各院,女眷也要搜!」
說罷,宋依顏、江采茗、鶯兒、碧波等幾個人就被帶入一個圍起來的帳子,被數個丫鬟媽媽們挨個搜查了一番。而管家也帶著無數小廝翻查各房各院,幾乎要將整個侯府倒騰個底朝天!
這一次搜查,江燁沒有任何偏頗,無論是妻子、女兒還是妾室,統統不放過,一定要抓出真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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檢查完畢,丫鬟媽媽們重新幫夫人小姐們整理好衣冠,魚貫而出。
鶯兒唇邊噙著笑意,轉頭笑覷了宋依顏一眼,那一眼,充滿了嘲弄。在昏黃的燈光下,綠樹照的慘白,那笑意嬌豔耀眼的令人感到無比突兀恐怖。
宋依顏、鶯兒等人將身上佩戴的香囊等物都統統解了下來,盛在一個盤子裏遞去江燁面前,他挨個翻看,卻沒有發現任何不妥。
一個十分精緻的錦繡墜袋有些眼生,江燁拿起來口朝下倒了倒,竟然倒出了一大袋青綠色的丸子!
「……這是誰的?這些丸子是什麼?」江燁問。
碧波趕緊福身,「回稟侯爺,這袋子裏裝的是夫人近日在吃的補藥,喚作清涼丸。夫人前幾日身子不舒坦,就一直在吃,這東西是給女人補身美顏的,和這件事沒有任何關係呀!」
一旁的老大夫卻突然按住江燁的手,皺眉,「侯爺,這東西可否讓老夫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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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心裏沒鬼,宋依顏還是從頭到腳說不出的虛軟緊張,總覺得有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要發生!
老大夫將清涼丸檢查了又檢查,放在嘴裏咬了咬,又嗅了嗅,緩緩的,抬起了頭,「回稟侯爺,這個清涼丸,恐怕就是害死赤豪的罪魁禍首!」
宋依顏的臉色刻變得慘白,額頭冷汗密佈,幾乎要昏過去,「不可能!老大夫,你莫要亂說!這些清涼丸不過是我美容養顏的藥物,向來都是我自己在吃!我一向閉門不出,連馬廄都沒有來過,怎麼能和我扯上關係!」
老大夫面色不悅,猛地一沈,「侯爺,我給馬兒看病至少也有幾十年,您若是不信,盡可找其他人再驗!這些清涼丸雖然有美容的功效,可是裏面含有大量止汗成分,尋常女子吃了可以肌膚清涼,夏日裏也能保持冰肌玉骨,但是汗血寶馬吃了就會阻止身軀排汗,活活憋死它!方才我聞了聞,清涼丸的藥味和赤豪皮膚下的隱隱氣味是完全一樣的,赤豪一定吃了同樣成分的止汗藥物!」
江燁的胸口如同風象風箱暴怒起伏,猛然轉身,「去查!所有的水桶、草料、豆餅都查一遍,看看那清涼丸被下在什麼地方!」
他咬牙切齒的狠狠瞪著宋依顏,眼珠子紅的幾乎冒血,「大管家!去大夫人的梅居搜一搜,看看她還藏了多少清涼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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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不是我啊,真的不是我啊!」宋依顏驚駭欲絕,拼命地抖顫著嘴唇爬到江燁跟前,匍匐哭泣,「夫君,妾身是被冤枉的!妾身從來沒有來過馬廄,就算是真的想要下藥,也沒有機會啊,夫君你要明察!」
鶯兒銀鈴一般的笑聲沈沈晃悠過來,「大夫人這話可說岔了,您人雖然沒來過馬廄,可是您經常在花園裏散步晃悠!所有馬匹的飲用水都是從花園的水井裏打來的,如果您要在水井裏做文章,那……?」
江燁一腳踢開宋依顏,「來人,去花園的水井檢查!」
不到一刻鍾,幾個小廝和大管家都回來了,大管家手裏抓著沈甸甸一大包袱藥丸,「回稟侯爺,小的在大夫人房間裏找到了大量清涼丸!還有配製清涼丸的藥方!」
派去花園的小廝也回來了,「侯爺,水井驗過了,井裏被人投了大量清涼丸,整口井水裏都含有這種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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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依顏頭髮蓬亂,手心濕膩的幾乎把不住地面,江采茗驚慌失措的抱著母親的身子,背心熱辣辣地沁出了一層汗水,恨不得將鶯兒抽筋剝皮,油烹火煎!
「爹爹……你,你不能就這樣冤枉娘親!如果,如果赤豪真的是因為喝了下清涼丸的井水死掉的……為什麼其他馬匹都沒事?」
老大夫淡淡的瞟了宋依顏一眼,歎氣收拾藥箱,「縣君,那水雖然是所有馬匹都在喝的,可是,普通馬匹排汗並不像汗血寶馬這麼劇烈。雖然清涼丸對普通有所影響,但絕對不足以致命,唯獨汗血寶馬……任何止汗的東西都等於要它的命!」
鶯兒走去江燁身邊,滿意的看到江燁脖子、額角都密密麻麻盤亙著指頭粗細的青筋,顯然已經暴怒到了頂點!
她咯咯輕笑,「侯爺,這下藥的人可真陰險。居然能想到在井水裏投清涼丸,這麼一來,人喝了井水沒有影響,其他馬匹喝了井水也不要緊,唯獨就害死了咱們府裏唯一的汗血寶馬!如果不是今日騾馬大夫發現了,誰會想到這種女子閨房裏美容養顏的東西也能用來禍害他人!」
「你血口噴人!不是我啊!夫君!害死赤豪的絕對不是我!」宋依顏尖叫著爬去江燁腳下,江燁垂眸冷冷地給了她一個耳光,幾乎打歪了她的半張臉!
鶯兒冷笑,「不是你?大夫人,你怎麼敢說不是你?難道買藥的人不是你?配藥的人不是你?清涼丸的方子不在你手上?管家方才還搜出來了大量的藥丸……赤豪是因為清涼丸死的,不是你害死它,又會是誰!侯爺,這件事最好確定不過,只要您派人去大夫人常抓藥的藥鋪問一問,自然知道大夫人是不是經常去抓藥配製清涼丸!」
羅大夫聞言歎息一聲,回稟,「侯爺,不用找人去藥鋪,老夫就可以作證。清涼丸的方子,大夫人前幾日就找老夫和幾位太醫一起看過,夫人確實拿方子配藥來吃了。當時老夫也告訴過夫人此藥可以清涼止汗,只是老夫沒有想到,夫人不僅自己吃,還……」
末了,他搖搖頭,長歎一聲。
鶯兒在黯淡燈火中微微彎起美目,眼角眉梢流光溢彩。
沒錯,井水裏面的清涼丸自然是她偷偷投入的,只是,她那裏如今乾乾淨淨,一顆藥丸都沒有,連藥方都在宋依顏手中,無論如何也賴不到她身上!
更重要的是,宋依顏疑心方子有問題,為了保險,曾召集了好幾位大夫前去會診。如今這些大夫就個個都是人證,證明了宋依顏的確在配藥、吃藥!
宋依顏,宋依顏,今日你無論如何,沒法脫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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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宋依顏聞言只覺得陷入了萬丈深淵,被粘膩的蛛網死死纏緊,眼前的鶯兒不是一個女人,而是一隻走來吞噬掉她的毒蛛!
宋依顏此刻再也不見往日裏空谷幽蘭的模樣,面色慘灰,蓬頭亂髮,渾身衣裳早已跌在泥地裏,滿身髒汙的大聲叫著,一邊拼命掙扎,「夫君!妾身是被陷害的!妾身從來沒有給井裏投過什麼清涼丸啊!」
她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回身惡狠狠的盯著鶯兒,恨不得吃她的肉、喝她的血!「是鶯兒!是鶯兒幹的!她也有清涼丸,她也會配啊!妾身的這張方子就是從鶯兒那裏偷來的!」
事到如今,就算要她承認偷盜他人財物,也非說不可了!比起害死赤豪的罪過,偷盜只是個小小的罪名了!
鶯兒一手挽著江燁的手臂,委屈的淚花滾落,「侯爺,大夫人怎麼總是要誣陷奴家!大夫人,既然你說清涼丸的方子是從我屋子裏偷來的,那麼請問是誰偷的?」
碧波膝蓋一軟,慌忙跪了下來,「啟稟侯爺……這方子,這方子的確是奴婢從鶯兒夫人屋裏偷來的!奴婢也是一時糊塗,想要為大夫人調理身體才會去偷,這張方子真正的主人是鶯兒夫人,侯爺,大夫人是冤枉的!」
鶯兒微笑挑眉,「碧波,你說方子是從我那裏偷來的?請問,誰看見了?」
腦中一道冷光劈過,碧波身上一軟,癱了下去……完了!
既然是偷來的,自然不會有任何人看見,根本無法作證!
鶯兒趁勝追擊,「既然沒人看見,你怎麼敢血口噴人來誣陷我?我可從頭到尾就沒有聽說過什麼清涼丸,碧波,你是大夫人的貼身丫鬟,你的話根本不能作數!」
宋依顏見碧波不頂事,眼中精光一閃,瞬間抓著江燁的衣擺一手指向鶯兒,惡狠狠的眸中發出熒熒紅光,「是她,夫君,真的是她!吃了清涼丸的女人,在夏天肌膚也會清涼無汗,夫君,你看看鶯兒!她身上清清爽爽,一滴汗也沒有,她也有清涼丸啊!」
鶯兒笑眯眯的從衣襟里拉出一塊通體晶瑩、碧綠剔透的圓形玉璧在宋依顏眼前晃悠,「大夫人,看好了喲,這碧玉叫做‘寒冰玉’。奴家之所以能夠肌膚潤澤、清涼無汗,都是因為佩戴了這塊玉的功勞,和那勞什子‘清涼丸’可半點沒有干係!」
江燁勃然大怒,一甩腳就將宋依顏踹開!「事到如今,你不但沒有半點認錯之心,還要繼續誣陷別人,你這心腸,真是毒如蛇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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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利用了。
她被鶯兒利用了。
先是巫蠱,再是赤豪的死,鶯兒一環環將她的脖子送入絞索,收繩奪命,避無可避!
完全無可辯駁,完全沒有死角。
宋依顏癱在地上,空茫無助的看著黃豆一般的風燈掛在樹梢,隔著燈罩一點朦朧暈黃,鬼火一般淒慘,胸口的脈搏律動漸漸變緩,血液裏仿佛有無數蟲咬蟻噬淺淺的激蕩,在無盡黑暗中永遠滅頂。
江采茗無數的話堵在喉嚨口,卻什麼也說不出來,人證物證絲絲入扣,還有什麼翻身的餘地?她淚盈盈的望向江燁,卻看到的是父親近乎於猙獰的神色!
「一個字都別想求情。」江采茗還沒開口,江燁已經搶先從牙縫裏一個字一個字擠出聲音,「滾回你自己的閨房去,如果你不想落到和這個賤人同樣的境地,就滾!」
江燁從來不曾這麼疾言厲色的和女兒說過話,宋依顏強壓下心口的劇痛,拼命伸出手胡亂在空氣中搖動,不斷哀求,「夫君!夫君!都是妾身一個人的錯,和茗兒沒有關係,你不要凶她……她可是你最疼愛的女兒啊!」
「滾開!」江燁扭曲著臉將宋依顏抓開,狠狠摜在地上!他毫不留情,眸子怒的發紅,聲音冷峻而陰滾,「來人,把二小姐帶回閨房,從此以後,如果她還敢來看這賤人,就不是本侯的女兒!」
江燁滿目嫌惡的看著宋依顏,一想到她這麼多年來的善良溫柔都是假像,皮相下淨是惡毒蛀蟲,真真是一隻骷髏惡鬼!而他竟然還寵愛了她那麼多年!她帶出來的女兒……是不是也和她一樣是個表面光鮮,內裏敗絮破敗的毒婦!
江燁怒火上頭,連帶著看江采茗也覺得面目可憎,不能入眼!
江采茗哭道,「爹爹……爹爹你要相信娘親啊,咱們府裏一直平平靜靜沒災沒難的,都是這鶯兒入府後,才會這樣……」
鶯兒厭惡的看了江采茗一眼,都這樣了,這位柔弱純潔的二小姐還不忘拖她下水麼?
「二小姐,您說話小心一點。從前府裏平平安安的,那是因為大夫人自己獨大,整個晉候府裏也就大夫人一個女人,侯爺連個妾都沒有,大夫人自然不需要整治誰。哦……我想想,貌似侯爺身邊並不是一直沒災沒難吧?奴家聽說,多年前,衣妃娘娘的親生母親、侯爺的故夫人和玉兒小姐都歿了,這不是災、不是難?奴家覺得十幾年來,府裏沒有爭鬥,恐怕是因為大夫人用了各種法子把別人都擠兌走,擠兌死才會這樣吧!」
這話頓時引起了江燁對於翠秀的愧疚和對宋依顏更大的憤怒!
想當初,就是因為宋依顏昏倒、宋依顏生病、宋依顏替玉兒定親,才導致翠秀血崩離世,玉兒小小年紀就撒手人寰!
宋依顏,宋依顏,現在想來,這些事都和宋依顏有著不可撇清的關係!
這女人,簡直就是畫皮包裹的劇毒蝮蛇!
宋依顏哭著不依不饒爬回去,卻被無數小廝按住,他們絲毫不留情……巫蠱害人,藥死赤豪,這位大夫人算是徹底完了!
幾個人用力將宋依顏痙攣的手指從江燁衣服上撕開,鐵鉗一樣的手掰開她的十指,力氣之大,甚至將她的指頭掰斷了!
劇痛順著手指直竄上頭,宋依顏痛的直暈,一面搖頭一面搖撼著身子,「夫君!夫君!你不要分開我和茗兒,她是我的命啊!」
「大夫人,您還是先擔心擔心您自個兒吧!」鶯兒嗤笑,「巫蠱案發,侯爺對您手下留情,那是顧及幾十年的夫妻情誼!您不但不感激,還用這等惡毒的法子將赤豪害死,用來誣陷我!大夫人,您明知赤豪對侯爺有多重要,失了赤豪,侯爺會被慕容大人猜忌甚至疏遠!而您,為了一己私欲,就將侯爺陷入這樣被動的境地,你但凡替侯爺多考慮一分,都不會做出如此天怒人怨的事情!」
這番話頓時將江燁的憤怒煽動至最高峰!
鶯兒十分瞭解江燁,哪怕他看穿了宋依顏的真面目,只要宋依顏不對他自己造成實質性傷害,他始終不會忍心真正傷害她!
而這一次,宋依顏在明知赤豪重要性的情況下藥死了汗血寶馬,等於是絲毫不顧及他的難處,明知故犯,給江燁造成了極大傷害,他不可能不憤怒,他不會再對宋依顏留一絲情分!
果然,江燁眸子裏連半絲憐憫都沒有,冷冷的盯著宋依顏,「把這個賤人給本侯關在馬廄裏!永遠不許放出來!害死了本侯的汗血寶馬、還企圖誣陷他人,這賤婦其心可誅,不得好死!永遠都不許她踏入正門庭院一步,否則,就給本侯趕出大門去!」
一個小廝微微猶豫,「侯爺……這,把大夫人關到馬廄……不甚合適吧?……」
「誰說她是大夫人!?」江燁轉頭怒叱,「從現在開始,這賤人再也不是本侯的妻子!將她給我關進馬廄,休妻文書……本侯很快就給她送來!」
說罷他咬牙切齒的轉身逆風而去,看都不願意再看這個女人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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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依顏一個情急,直直跪了下去,眼看江燁連腳邊的灰塵都不屑輕揚,不禁崩潰的大哭起來,嘶聲呼喚,「夫君!夫君,你說過要對顏兒一生一世、永不相負的啊,你怎麼能休棄我,夫君,夫君!」
江燁連回頭都不屑,冷冷怒哼,「這句話,是本侯從前那個心地善良的宋依顏說的,不是對你這個蛇蠍婦人!」
宋依顏爬動間撞翻了馬廄側面的尿桶,一股子尿臊氣劈頭蓋臉潑向她,令人聞之欲嘔。
鶯兒揮退了四周的小廝,笑吟吟的走上去,一腳踏上宋依顏的後腦勺,將她連口帶鼻踩進腥臊的馬尿中!
「大夫人,讓我來告訴你一個道理。」鶯兒聲音脆如銀鈴,雙眸發紅,鶯兒不願意叫這個女人宋依顏,宋依顏是她早逝的小姑姑的名字,不是這個女人的名字,「防人之心不可無,害人之心,不、可、有!」
說罷,不等宋依顏抬起頭,她邊將腳底挪去宋依顏的肩膀,生生踩裂了她的骨頭!
尖利的淒涼嘶叫響徹小院,卻沒有一個人前來救她。
風燈靜靜的,樹葉靜靜的,連風都是靜靜的。
宋依顏滿嘴污濁屎尿,嗚嗚堵著嗓子嘶叫,「你是個魔鬼,魔鬼!……」
「我是。」
鶯兒抱著手臂,垂下臉靜靜的俯視她,「你說的沒錯,我是魔鬼。」
我的世界早就瓦解了,坍塌了,充滿痛苦和絕望,不可能走得出來。
我所有的慈悲,所有的忍讓都隨著我親人的死亡而消失,所以我決定拉著我最痛恨的人共赴地獄!
「宋依顏,你的苦日子總算來了,我會好好‘照顧’你,你看著啊……」
一身紅衣,將鶯兒背後的彎月似乎染成了血色,死一般的沈重通紅,鐵一樣的腥鏽黯淡!
再怎樣的繁華,都要歸於紅塵。
再怎樣的美貌,都要輸給時間。
再怎樣的富貴,都會化作泥土。
再怎樣的罪惡,都會用血洗滌。
舉頭三尺有神明,且看蒼天饒過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