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不是所有的愛情都圓滿。
並不是所有的愛情都甜美。
不管結局如何,至少愛過,那樣就好。
這是她告訴他的話。
她說這一輩子,我都不知情為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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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火如豆,外頭是白茫茫的雪地。雪氣和潮氣被擋在溫暖的黃色燈光外,皇城燈火通明,在紛飛大雪中繼續著盛世繁華。
清晨的時候,乍寒透入錦袍,沿著溫暖的肌膚一路鑽,讓他呼出的氣息都在澄澈梅花樹下帶起薄薄白煙。
梅花指頭是壓著雪的,枝條被水浸濕呈現出一種烏黑色,花朵紅豔,鮮豔點綴在指頭,夭夭灼灼,韶華初綻,恍若明霞紅錦。
這樣的日子比流水還平淡,這樣的年華流過身體,連一絲一毫的情緒都難以激蕩。
他將畫館建在晉候府對面。對面的高門府邸一片縞素,白壓壓的飄零著淒涼,而她一身紅豔,絲毫沒有披麻戴孝的意思,獨自傲立行走,一個回眸,一個眼波,都幽暗尖銳。
他看了她好久。
看了她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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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青小雪,然後慢慢變大。
今年的雪,比往常更冷,鵝毛一樣從天際揚撒,吸一口氣就是數九寒冬天的冷颯。
桌子上堆好了畫卷,一軸一軸都是萬金,墨在雪光中變冷。
侍童推門而入,恭敬的抱了那些畫軸下去,不敢碰壞一分────這繁華盛世間,最是詩酒年華馥鬱芬芳,而畫蘭公子的畫作更是價值連城。
京城風流人物雲集,世人皆知,天下風雅才華盡在三個人身上:帝王擅花草、丞相擅山水,畫蘭擅畫黃鶯。
因為前兩位極尊極貴,很少動筆,因此民間百姓根本無緣一覽。
唯獨畫蘭公子一手活靈活現的黃鶯兒名動天下,每日前來求取的人流無數,他的畫館建在帝都繁華處,種了一滿院子的梧桐。
睜著一雙籠著煙水的眼睛,白髮青年站在窗前,清酒兩三盞,每日都癡癡望向晉侯府邸。那裏如今是一座墳墓,埋著她的人生。
那個明豔瀲灩的姑娘。
他取來笛子,吹了一曲牡丹戀,聲音不大,但是他知道能夠傳去對面,她會不會聽到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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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戰之後,一切初定,君王榮華,盛世不衰。
他曾經以為自己死定了,卻竟然活了下。
不僅如此,皇後還允准他住在帝都,生活上也有所照拂。
只是他推拒了所有照拂,一支筆,靈活的左手,足夠他維持生計。他並沒有太過清高,只要有人求畫、價錢可心,他就賣。
不為賺錢,只為的,他是個男人。
他想自己動手為她掙來一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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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睡得不安穩,他心頭有種模模糊糊的恐慌和不安,睡眼惺忪間,聞到火和煙的味道。
小侍童推門大喊,「畫蘭公子,對面晉侯府邸燒沒了!據說是鶯兒夫人親手點的火,整個府邸都成灰了!」
他大駭,連鞋子都顧不上穿,冒著狂風大學赤足飛奔出門,映入眼簾的是仿佛潑了半天際的狂火,橘紅的直燒上天,映的星子慘白慘白。
百年世家毀於一旦,那個巨大的火球,將周圍的白雪燒化,化成淒冷的水,流入他的腳趾縫隙。
火那麼亮,那麼紅,映的其他街道越發幽暗冰冷。
「畫蘭公子,畫蘭公子!」
身後侍童的叫喚聲都模糊了,他頂著狂風,頂著劈頭蓋臉的刺眼的白雪,瘋狂沖去每個巷子,每條街道尋找。
她是不是活著?
她是不是在報仇之後,獨自天涯流浪去了?
她不知道他在對面等她嗎?一直一直等著,一直一直等著啊!
狂風卷著雪片利刀一般劃過臉頰,頭髮上都結了冰,將他的眉毛、口鼻都糊上了冰淩。
他在每一條街道摸索,尋找著那一身豔紅的身影,他顧不得冷,只是茫然的想著,想著前方或許就是她纖薄的背影。
她燒毀了百年世家的府邸,將冤魂送歸離恨天,是不是就這樣孤獨的離去了?
就這樣穿過一條狹窄陰暗的街道,然後獨自走去遠遠的地方?
他腳底黏上了冰,雪白的袍子拖過雪跡。
身後跟著跑來的侍童,哭著喊他────畫蘭公子!到處都找過了,沒人說見過鶯兒夫人,她或許根本就沒出來,被一起燒死了……
不可能。
不可能。
她是那樣堅強的女人,她不會死,她一定是走了,離開她厭惡的侯府,離開她厭惡的骯髒泥濘,走了。
他的愛戀,於此,湮滅於一旦。
那人,終究還是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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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大夢黃粱一輕煙。
他突然就想起來多年之前宮中一面,那時候他是個被教坊送入禁宮的少年,身負秘密,只求一朝靠近君王側,邀寵媚惑。
南槍北劍,沒人知道,他就是那個南槍,一支細長銀槍如雪,水潑不透,風過處山花盡落,纖細身骨中充斥著暴虐的力量。
入了北周禁宮,他將一手武藝湮滅,只帶了一支畫筆,半襲青衫,於梨花樹下邀寵,只求君王愛眷。
偶然的,他遇到了她。
那個紅衣少女,眉目深深,是關外異族明麗秀美的模樣,她和其他教坊宮女都不一樣,有種深紅色的美。
無數個夜晚,他看到她手挽利刀在粗大樹幹上拼命砍伐戳刺,似乎是要搗爛什麼人的血肉。
他愛靜,被那聲音弄得十分不爽,便出言制止。
第二天,刀劍砍樹的聲音沒有了,他詫異,不放心的起身去看,卻見她竟然用血粼粼的拳頭在擊打樹幹。
月色下的黑眸透著狼一般的紅,她凝眉注目著前方,似乎連肉體的疼痛都不能讓她清醒,每一個動作都在狂嘯,恨,恨,恨。
她每根頭髮,每個毛孔都在說著恨,那麼小的姑娘,那麼美好的年華,那麼秀麗的容貌,為什麼會渾身被仇恨的黑霧包裹?
這一次,他沒有開口阻撓,只是靜靜看著。
這個姑娘需要發洩。
否則,她會瘋掉。
他不愛和人搭訕,那一天卻鬼使神差的,走去和她說話,瞭解了一切。她的血仇,她的親人,她的恨。
他和她便也有了交情。
在這宮裏,便借這一丁點的交情,才能渡過流年寂寞。
他容貌玉潤秀雅,但並不算頂尖。況且帝王從來對後宮無意,年華一日日過去,他和那個少年帝王沒見過面,被扔在後宮長灰塵,反倒和她愈來愈情意匪淺。
直到,他遇見了沈絡。
有人說愛情是一眼萬年,他曾經相信。
初初相遇,他正在埋葬一樹梨花,抬頭卻發現身前站了那九重紫薇一般豔麗傾國的少年。
花影重重的衣,毓秀繁華,傾國傾城。
花瓣落在重疊華美的龍袍上,最最穠麗的顏色,偏就叫他的美貌死死壓制,雪色肌膚透出濃雲般低垂的青絲,剎那間妖豔絢麗的讓人窒息。
那夜梨花深重,每個枝頭都被壓得沈甸甸,沈得綴在了地上,沈得讓他一顆心都被包裹了覆滿了,再也容不下其他。
他曾經以為自己心淡如水,可是就在那晚他遇到了帝王,那麼美的帝王,一眼就是一生。
為那個帝王,他的髮絲漸白,每晚都去葬花,風雨無阻,只求他一個回眸。
可是沒有等來沈絡,卻等到了皇帝賜婚,命鶯兒侍奉晉侯江燁的消息。
那一天,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一聽到這個消息,就赤著腳從蘭芳苑跑出來!
他被人攔著,只能死死盯著那個紅豔的女子跟在江燁身後,慢慢隱沒在宮殿中。
一株一株的桃花擋住了他的眼,他渾身淒涼透骨,只想拼盡魚死網破沖進去,分開她和那個她不愛的男人。
她不愛那個男人,她不愛他!
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要委身於他?!
那一天,他親眼看著她帶著白竹和何嬤嬤,高揚著頭,踏碎一地染紅的花瓣,上了江燁的馬車。她鬢角一朵盛放的牡丹鮮豔的滴血,一眼望去,儘是瀕臨死掉般靡麗。
她不知道,他鬼使神差般從西華門追這那輛馬車到了宣武門,那天很黑,他的白髮在月色下亮的刺目。
然後宮門合上,擋住他的目光。
他要了整整一罐最烈的燒刀子酒,獨自一人靠在竹林裏一口一口灌下,燒的整個胃、整個口腔,甚至眼睛都是辣痛的。
那個時候就在想,他的白髮,真的是因為沈絡麼?
還是因為寂寞?還是因為故國?還是因為別的?
被那樣的美貌眩惑,真的就一眼一生了麼?有什麼東西水月鏡花一樣,戳破了,就再也不留一點念想。
還能怎樣呢?她已經是別人的妾。
還能怎樣呢?他終究是帝王的孌寵。
他愛慕著美貌帝王時,曾經把這不能實現的戀慕傾訴給她,本以為她會笑的,哪里知道,她只是淡淡歎氣。
「畫蘭,不管結局如何,至少你愛過,那樣就好。」
她說這一輩子,我都不知情為何物。
是怎樣的絕望和仇恨,才能讓這麼一個美好年華的姑娘,眸子裏的仇恨仿佛永生燃燒的火焰,絕無止息的一天?
那個曾經折腰拋袖,一舞驚鴻的紅衣姑娘,嫁入墳墓一般的豪門,將一生一世葬送在仇恨中。
他曾經替她不值,勸過她放棄────再怎麼深重的仇恨,又如何能用自己的一生作代價,葬送所有青春,只為求得一個公道?
可是後來,他懂了,再也不勸她放棄。
這個鶯兒的仇恨,是出於真正的「愛」。
什麼是愛?愛本身就是非理性的。她不惜成本,不計代價。
因為她深愛自己的親人,深恨傷害親人的仇人!她沒有在做生意,所以,他也不需為她計算成本收益,沒有人能去為這愛的代價來做價值評估。
多麼倔強堅強的女孩,多麼深的愛憎,甚至那份對當年傷害她親族的仇人的痛恨,都是這樣的深刻壯烈。
她終究走上了夢寐以求的復仇之路,她長袖善舞,一張臉有一百個表情,一回眸就是千姿百媚,將悲傷壓抑的清楚。
讓他不舍,痛徹心扉。
於是他默默看著,默默幫她,終於等到一切底定的那一天,她親手料理了她的仇人。
可是她的眉目間卻一絲一毫的痛快也看不到,劇烈仇恨噴發後,那雙眼睛只剩下荒涼的灰燼。
他知道為什麼。
因為即使復仇成功,她的親人也永遠不會再回來。
他想起來曲水邊,江采衣曾經伸手掐著江采茗的脖子,將她的臉扼的發青發紫,牙齒咬破了下唇狠狠凝視著她,滿眼都是悲傷都是淚都是血絲。
那時候江采衣咬牙切齒,恨不得就此扼斷了江采茗的脖子,手背暴起條條青筋,逆風嘶叫,「江采茗,你說我贏了?你錯了,我輸了!我輸了!就算殺了你,我心愛的妹妹也無法死而復生,她埋在旭陽湖邊,永遠都不會醒過來了,我一直是輸家,永遠都是!」
我輸了,我輸了!
我永遠都是輸家!
那個被帝王寵溺疼愛的女子,一把擰住江采茗的身體,雙雙摜倒,從高臺滾落湖水,沈沒下去────那個時候,江采衣打算用一命換江采茗一命!她完全可以直接殺了江采茗,可她竟然選擇同歸於盡。
或許潛意識裏,她並不想活著。
因為,她永遠都是輸家。
復仇的人最害怕的,便是復仇完成的那一刻。畢生追求的一剎那完成,從此,復仇的人失去了人生的目標,茫然失落的不知所措。
鶯兒如是。
江采衣也如是。
不想活著,卻也不能去死,這兩個姑娘身上背負了太多親族的期望,背負這些期望,她們必須好好活著,蒼白而沈重的活著。
只是,江采衣身後有那個九重紫薇般美貌又溫暖的男人,她的淚被他包裹,被他溫暖著,她的眸子終究浸潤了春光,一點一點明亮起來。
可是鶯兒身邊沒有這個人,她只有一把火,將整個晉侯府付之一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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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著空茫茫的大雪和街道,畫蘭彎下身子,手指捂住嘴唇,低低吐出了血絲。
所有少年時的記憶潮水一般湧上心頭,讓他頭疼欲裂,每一幕閃過都是她如血的紅衣,銀鈴般的笑容。
────他陪她在樹下練舞,她天資很高,卻分外刻苦,終於練成紅豔牡丹一般的驚鴻姿態,他曾經不明白,她如此拼命是為了媚惑誰?
────她雙劍折背,她練習馴馬,她拼命讀書,女兒家該學的,不該學的,統統往腦子裏塞,他甚至怕她噎著,噎到累死。
────她第一次被教坊嬤嬤教習著,學習房中術的時候,滿臉通紅,抱著畫冊將下唇咬出了血。卻終究還是倔強的把自己關入房中,幾日不出房門。等她再次現身的時候,回眸一笑間魔性頓生。
他曾經以為這些記憶並不深刻,哪里知道這樣的雪夜,背後是晉侯府邸大火,他卻一樁樁,一件件都回憶的清晰無比。
這個時候才懂得,他那麼愛她。
那麼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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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是白的,地是白的,天也是白的,伶仃的白,他也是那樣單薄那樣白。
旁人都道鶯兒隨著大火一道死了,可他不信。
冷月浮在山崗上,人們收拾了晉侯一府的灰燼,埋在亂墳中。
他不同意,冒險前去挖墳────她怎麼能和晉候府的人葬在一起?
她不是江燁的人,她不屬於晉候府,她不愛那個男人,不可以。
所以即使頂著這麼一片蒼茫大雪,冷風刮得人眼睛發酸,他也要救她出來!
手指上落滿了雪,冷的如同十根冰棍,他的指頭早就已經發木了,凍得有些燙熱,卻毫不猶豫的一點一點挖掘著手下的土。
雪下的土,被凍得比鋼鐵還要硬。
挖開了墳墓,他並沒有看到她燒毀的骨骼,那墳墓只是一座衣冠塚,葬著她的一套衣裙和銀鐲。
銀鐲子結了冰,他挖出來,戴在自己的手上,然後起身離開。
風中傳來輕笑,眼前仿佛出現了她的身影,紅的像是風雪裏翩舞的火焰。
他的指頭卻始終按著胸口,跳動的那個部位疼得火燒火燎,一點心間業火,燒灼著他的血液,從此心甘情願墮落,不願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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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了畫館的細軟和銀兩,他再也不駐留京城,隻身前去途州。
他不缺金錢,一路走,一路給人畫畫。侍童一直跟著他,伺候這個清雅的白髮男子。
他在途州的荒草中找到了那一座被火焰燒焦的府邸,那是她曾經的家,無人打理,磚縫裏都滲著焦黑的血。
他用掉了所有的錢,找來最好的老工匠,只求能想盡辦法把這座府邸恢復成原先的模樣。
每一磚,每一瓦,都細細琢磨。
他有的是時間,即便要用掉一輩子,他也要為她重新恢復這個家,這是她唯一還存有溫暖的地方。
……他就在這裏等她好了。
風中,似乎傳來她逝去親人的歎息。
當年聽聞過柳家慘案的親戚鄰里們時常路過,看到這個秀雅溫文的男人如此不遺餘力的修葺老宅,都紛紛勸他────別等了,那個姑娘性烈如火,只怕早就葬身火海,陪親人去了。
他含笑搖頭,孤身站在恢復好的空蕩柳家祠堂裏,輕聲說著:
「如果連我都不等她,這世上就沒有人會等她了。」
所以,要一直一直等下去。
春來春往,桃花紅了又謝,人面不知何處。
他看桃看柳看春風,一年年想著,回憶著那個紅衣豔麗的姑娘,一個回眸,笑盈盈的露出雪白貝齒────「你叫畫蘭?奴家閨名柳雲鶯。」
柳雲鶯。
多美的名字,多美的聲音。
也就是從那時開始,他開始擅長畫花鳥,畫細細的垂柳,畫藍天浮雲,畫滿枝玲瓏間跳躍歌唱的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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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放逐自己。
除了這件事,她沒有別的事情可以做。
燒了晉候府,餘下身後一堆灰燼,所有愛恨似乎都結束了。
可是,鶯兒卻只能離開,在一個地方待一段時間,再換一個地方。
她的靈魂已經空茫的無法安靜。
春來冬往,她仿佛流蕩在世間的一個魂魄。
寫了一封書信,將白竹託付給皇後之後,她便獨自消失。反正如今,這世上再也沒有一個親人,眼前的每一條道路似乎都是亂糟糟的,人臉拼湊不成形狀,她支離破碎的活著。
她流浪著,一匹駿馬,一包銀兩。
她遊歷過許多地方,去過旭陽,為她的小姑姑立了一座墳。她的小姑姑連屍身都找不到了,早已經零落成泥。
她去過許多佛寺,替死去的娘親爹爹超度,她也去過舊南楚。
人世流轉,那麼繁華,如果她的親人們還活著,睜開眼看到的,將會是多麼秀麗的江山樂土,可是,沒有如果。
終於,她想家了。
雖然途州的家早已被山賊燒毀,可是那裏終究是家,每一磚每一瓦,都是她的家。
她要回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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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雪天,還是隆冬。
畫蘭打開門,大雪落滿了門外女子的紅裙,她僵著,抬頭瞪著這仿佛是平地裏冒出的府邸,仿佛一尊木雕。
……這裏不是燒毀了麼?
……為什麼每個角落,都仿佛是她幼時的模樣?
每顆淚都含在眼睛裏,門吱呀呀的打開了,鶯兒看著那個有著白色髮絲,秀雅面容的男人跨出門來,一個抬頭,就對上了他的眼。
畫蘭並不激動,仿佛是很安靜的,很理所當然的微笑,清淡而雅致。
「我就知道,你一定活著。」
他說。
「你一定會回家的。」
雪積在身前,他走來,手腕戴著兩個銀鐲,上面雕著一圈古樸的卷草紋,那是她曾經扔下,和晉侯府邸灰燼一同葬在山崗上的遺物。
「我一直在等你呢。」
他足下是一腳一腳深深淺淺的腳印,雙臂輕輕摟過來,幽涼體溫帶著竹葉和墨的清雅氣息,長長的睫毛動了動,細緻優美的雙眸中是陽春三月瀲灩的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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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途州老家也不能留住她太久。
她的心是亂的,魂是碎的。
呆了幾日後,她留了一封信就突然不告而別,畫蘭站在窗前,看著她猶猶豫豫,不舍的看了看老宅,終究還是策馬東去,再不回頭。
侍童小心的在一旁勸,「公子,你要不要去追……?」
畫蘭搖搖頭,撫摸著手上她留下的信紙,「老宅還沒有完全建好,她會回來的,她捨不得這裏。我留在這裏,替她蓋好這個家。」
於是,她時而回來,時而消失。
他不鎖門,無論何時她出現,都有一盞燭火等候,一盞溫熱的香茶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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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來。
畫蘭背著花簍,帶著幾塊彩墨,幾隻湖筆走去途州的山野,林風吹散一頭白髮,開著幾大朵色彩炫白的芍藥。
他孤身走著,看到有好的景色就停下來畫,還沒有展開筆墨紙硯,眼前就出現了幾個五大三粗的男人。
他微微彎眉,只淡淡一掃便扭過頭去。
那些山賊哪里見過如此秀雅清韻的男子?他縱然一頭白髮,可是白的妖嬈,白的如同繡娘蜀地一匹雪染就的錦緞,陽光下,這男人仿佛一支從綠水中擎出的皎潔白蓮,膚白如玉,眉目細緻秀淡。
於是粗糙的馬鞭輕輕挑起了畫蘭光滑的下顎,山賊頭子嘻嘻笑,「小公子丰姿秀逸,若想留命,你便委身與我了罷。」
說罷,那山賊居然一把淫毒粉撒上了他的身,搓著手,等著這秀雅如玉的男人被淫毒迫的撲上自己的身。
細長秀致的眸子在山野細細芍藥香味風中輕輕微彎,「呵……憑你也配?」
山風翕動,那一瞬間熹微光華,山賊驚愕的看到馬下的這個青年白髮騰飛,衣袂仿佛魔翼,細細的眼尾彎出了冷冽的弧度。
雖然右手廢了,可是他曾是舊楚國聲名赫赫的少年南槍,一柄銀槍在手,未嘗敗績。
只是為了心中的那個人,他才會執筆作畫,風流靜雅一生一世,卻也不是此等下作東西能夠隨意折辱。
腳下,一個一個的血印,他身後流了一地血肉腸穿的山賊屍體,身體卻被淫毒粉刺激的灼燙紅熱。
畫蘭硬是撐著回到老宅,入目就是鶯兒驚愕的眸子。
她竟然,今日回來。
他輕輕笑了,雙眸在水波演練中竟然透著薄唇微微的翹起,露出一朵極甜蜜的笑,白髮勝雪,三尺青衣,微涼的手指繞上了她的手。
兩人都曾經身處禁宮教坊,兩人都是情事上的高手,但是直到他抵過來的時候,她才驚覺青年男人無可抗拒的巨大力量。
他的唇瓣急促的在她耳畔咬噬,一手滑至她的腰間掠拂過軟油白潤的曲線,直直抵進幽深水蜜的縫隙。
……就給他吧,就給這個男人吧。
她閉上眼睛。
這個人一直在等她,一直在看她,一直一直。
他那麼寂寞,如果能這樣安慰,她也願意。
鶯兒盈盈笑開,豐腴白潤的身體從紅豔衣衫間脫開,仿佛白蕊掙脫了花瓣。
他的手從她腰帶間伸入直直壓上她高聳的豐滿乳房,五指收攏,抓出一手香豔的白膩。
他的身體熱而燒灼,水色清淺的唇都紅豔的發燙,青玉髮簪取下,髮絲一根一根落雪般的白,順著他的肌膚蜿蜒披散,煙水迷蒙的一雙細長美眸波光離合。
鶯兒嬌喘了一聲,想要撫摸他的面頰,卻被捉住雙腕定在頭頂。
兩人腿股相纏,他不由分說將她壓入床褥,頂開一雙嬌軟的白潤雙腿,露出濕漉漉的嬌嫩粉丘。
他掀開她的裙裾,紅裙堆疊在腰間,仿佛層層開放的花瓣,露出光裸潤潔的雙腿,被他勁健的腰分開,曲在床褥間,一波一波洶湧悍厲的律動將她頂的彎身嬌喘,一拱一拱的隨著他瘋狂的動作而晃蕩。
銀白的碎髮黏在汗濕的額角,畫蘭抓著她的後背不斷喘息,下腹瘋狂抽插聳動,插得淫靡水聲不斷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