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婚事

  江采衣晉封辰妃,收到賀喜最多,卻毫無喜氣的,當屬江燁為最。

  家經難念。

  再怎麼的苦,也只能自己隱隱的咽。

  侯府外,車水馬龍,看似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然而江燁坐在庭院中,只覺得內力虛弱仿佛烏黑棉絮,一拳打過去都是虛麼麼的無力感。

  ……江家的事不足以為外人道,江采衣和江燁關係已經糟糕至極,可是這種內宅恩怨,外人卻都不知道,只顧著前來恭賀奉承。

  在別人看來,江采衣可是一路青雲直上,紛紛眼熱的不得了。

  想想看,江家,是江采衣的母家。辰妃娘娘才十九歲,皇寵正盛,日後若是誕下皇長子,還不知道是怎樣一種尊貴無匹的境地,這時候還不趕緊跑快點來和江燁拉關係拜山頭,傻的吧?

  於是,自打封辰妃的詔書下達的那日起,江燁府邸裏面來來回回就沒有斷過前來謁見的大小官員,莫說朝臣們,就是各地藩屬的皇商們也紛紛遣人上門,送賀禮的車隊都能排到朱雀大街上去,這幾天,江家的門房光是收引薦禮都忙不過來。

  如此熱鬧,江燁卻只覺得可怕。

  別人不知道,江燁自己卻不能裝傻。江采衣晉封,這麼大的喜事,宮裏只來了幾個頒旨的女官內侍之外,江采衣本人並沒有給江燁傳過一句話,也就是說,江采衣本人沒有一丁點和父親和解的意思。

  慕容尚河以及世家那邊的反應也很冷淡。

  慕容家的嫡女慕容千鳳還關在參商殿,江采衣這邊大張旗鼓的晉升,簡直就是在活生生紮慕容尚河的心口。別說送禮了,慕容尚河連恭喜都沒過說一句,只是在江燁兼任工部司郎中的那日皮笑肉不笑的哼道,「辰妃娘娘好本事。」

  什麼叫做兩面不是人,江燁感受的徹底。

  慕容尚河在私下議事時,曾揚聲對江燁冷笑,「江燁,前幾日老夫代我家孫兒雲鶴求娶你的次女,你卻遲遲不給老夫答覆,是何用意?莫不是心大了,往宮裏塞一個辰妃娘娘不夠,還打算再塞一個?」

  江燁一肚子苦水,慕容尚河說是求娶,實際上就是納江采茗為慕容雲鶴的貴妾。因為不是正室,所以他一直拖著沒有回答,而直到今日,情勢所逼,他似乎不得不答應了。

  時至今日,江采茗沒法進宮,也不能進宮了。

  江采茗被江采衣頂了恩寵,這件事雖然江采衣不占理,可是人家背後的靠山是皇帝,說到底,是沈絡做事不地道。

  但,你能拿皇帝怎麼著?

  不能入宮也就罷了,江采茗作為侯府的貴女,原本也是不愁配個好親事的。但是偏偏,當初御花園相看小宴的時候,江采茗被皇帝親手點過,不能算落選,就這麼和皇帝沾上了那麼一星半點、不清不楚的關係。

  雖然皇帝那邊半點負責的意思都沒有,可是對於江采茗自己的閨閣名聲而言,總是有了一絲陰霾。

  江采茗,是皇帝點中了卻又不要的女人。

  皇帝不要,世家子弟們就願意要麼?想得美。

  那些百年簪纓的世家,不管內瓤腐敗敗落成什麼樣,自視甚高的德性卻毫不收斂。說白了,皇帝不要的女人,世族子弟也不屑接手。

  江采茗的親事,簡直是卡在江燁喉頭的毒果子,吞也不是,咽也不是。

  其一,帝都豪門,不論是寒門出身還是世族出身,只要超過一定品級,兩家議親的時候總是要上報天聽的,皇帝肯定要過目。

  江燁如果給江采茗定親,到時候該怎麼跟皇帝解釋?哦,皇上,既然你看不上江采茗,我就把她嫁給別人了……萬一皇上翻臉,十張嘴也說不清。

  其二,公門侯府自不必說,帝都裏所有三品以上的人家,聯姻的時候都要講究個出身和清貴。

  江采茗的身份就太尷尬了,說好聽點是侯府貴女,說不好聽點,只是個旭陽百姓上位的草根罷了。

  江燁雖然有個侯爵位,但出身擺在那裏,實在不能厚著臉皮裝成百年簪纓世家,世族門第那裏,決不可能接受江采茗的出身。

  寒門科舉出身的人家吧,基本都是親近丞相的一脈。江燁明擺著是世族派系的人,寒門清流也不願意和江燁聯姻。

  這,就是江采茗的現狀:世家嫡妻沒她的份,寒門府邸不伸手,高不成低不就。

  可是,即便如此,將江采茗嫁給慕容雲鶴為妾,江燁還是一千一萬個不願意。

  首先,江采茗心裏記掛著的人是沈絡,就算把她硬是嫁給慕容雲鶴也是一對怨偶。女兒這一輩子定然傷心死了不說,他江家的次嫡女,居然給人做妾,江燁只怕會淪為全帝都的笑話!

  ────慕容雲鶴是慕容家的次嫡孫,但是,他和長孫慕容雲烈不同,是帝都有名的紈!子弟。

  自小,慕容雲鶴就被家裏老太太給溺愛壞了,還沒娶正妻的時候,就已經納了數名侍妾,庶子女三人,其餘說不清道不明的通房丫頭就更不不計其數了。

  帝都裏凡是愛惜閨女的人家,都不願意和慕容雲鶴有什麼關係,而現在,慕容尚河居然提出讓江燁把江采茗嫁給這麼一個噁心的家夥為妾。

  妾!

  長女已經做到辰妃,江家眼看著就蒸蒸日上、富貴潑天了,江燁卻在這個時候把小女兒嫁給慕容家的廢柴孫子當妾,整個帝都恐怕都會笑話江燁────想巴結慕容家想瘋了吧?

  世族會更看不起江燁:真真給慕容家舔腳的奴才。

  寒門也會鄙視江燁:半點風骨也沒有。

  至於皇帝……大概看熱鬧看的更興致盎然吧?

  慕容尚河當然明白江燁將會陷於多麼為難的境地,但是,他依舊堅持這個提議。

  他就是故意逼迫江燁,用如此低的姿態,用徹底淪落方式,來向自己表達忠心!

  如果嫁了江采茗,江燁在帝都會從此名聲盡毀,只能徹底淪為慕容家的附庸;而如果江燁不嫁江采茗,慕容家就會從此和江家離心離德。江燁一旦缺少慕容家的庇護和扶持,只會變成無根飄萍,誰也不待見他。

  這一招毒辣至極,逼得江燁再也搖擺含糊不得。

  反復權衡了一回,江燁只有答應慕容尚河的提議一條路可以走。

  只是,辰妃冊封大禮就在跟前。在這樣赤裸裸的對比下,把江采茗納入慕容府也實在不太合適。

  於是,江燁只得和慕容尚河口頭私定了此事,約定等到大獵過後,再將江采茗納為慕容雲鶴的二房。

  納妾不比正經娶妻,三媒六聘、八人大轎十裏紅妝是統統沒有的,可是到底也是個貴妾,灑掃熱鬧、齊宴賓客不能少。慕容尚河樂得給江燁這個面子,倒也沒有太過為難他,他答應江燁,大獵過後就熱熱鬧鬧的辦一場酒,把江采茗給納進慕容府來。

  ******

  江采茗即將嫁入慕容家做妾這件事,只是江家和慕容家的私下口頭協議。為了避免節外生枝,兩家都還沒有外傳。然而,在辰妃冊封禮的這一天,卻出現了江燁無法預料到的轉折。

  勇毅侯府、仁嘉郡王府、左都禦史幾家,居然同時跟江燁表示了聯姻之意。其中,仁德郡王居然以小兒子的正室之位相邀。

  江燁這個時候才猛然發現,江采衣這個辰妃的含金量有多高,分量有多重。

  ……居然驚動了這麼多高門貴府前來拉攏!

  拉攏江家,就是拉攏辰妃,這些人看似是在向江采茗求親,實際上,都是來對辰妃示好的。

  就算江采茗在名譽上有值得商榷之處,但是捨不得孩子套不得狼,頂著全帝都豪門的非議和鄙視娶回江家的女兒,就是明晃晃的跟辰妃示好啊!

  和江家結姻親,不就是和辰妃娘娘結姻親麼?

  如果江采衣只是衣妃,大概沒幾個人會搭理她。再得寵又如何,不過是個背景單薄的小妃子罷了,什麼時候失寵還不知道呢,誰敢押寶給她?

  可是辰妃就不一樣了,這位子,距離后位可只有半步。

  勇毅侯府、仁嘉郡王府、左都禦史這幾家,都是有官職、有爵位、有產業的一流高門。尤其是仁嘉郡王,人家可是皇帝的親堂叔,是姓沈的,門第不可謂不高。

  仁嘉郡王這樣放低姿態和一個戶部尚書表示聯姻的意願,擱常人早就欣喜若狂了,但江燁半點欣喜也感覺不到,只覺得心跳如鼓頭皮發麻:

  如果他拒絕了仁嘉郡王這樣的人家,轉頭卻把江采茗嫁給慕容雲鶴做妾,還把這幾家給得罪死?

  哦,我家兒子的正妻之位你看不上,卻巴巴的要將女兒塞進慕容家當妾……看不起人是吧?

  仁嘉郡王若是這樣被抽了臉面,仇還不知道要結多大呢。

  這樣的人家,真不是江燁得罪的起的。

  然而,慕容尚河更不是江燁得罪的起的。

  江燁到了現在的地步,也才想明白皇帝挑這個時候晉封江采衣為辰妃是什麼用意。

  ……太毒了。

  江采衣一旦晉封辰妃,定然會有不少高門前來示好,而江采茗正好十八歲,示好的方式自然以議親為主。

  江燁為了忠誠於慕容尚河,只能推掉所有親事。

  如此,江家就會將這些高門府邸全部得罪光,單單江采茗的親事,就能讓江燁從此孑然一身、孤立無援,除了慕容家,朝裏朝外都是仇。

  ******

  仁德郡王妃出身甯國侯府,是正經的豪門貴女,多年來一直很得郡王敬重,作為老牌貴族命婦,她十分不屑於江家這樣的門第,更不願意讓兒子娶那麼個被皇帝捨棄的女人,幾日來,也不知道向郡王抱怨了多少遍。

  盛夏時分,樹脂的香味都被赤陽烤化了,雲團團綿綿,酒沈沈蘼蘼。

  郡王妃不喜歡大紅大綠繁雜富麗的擺設,只在紫黑檀木桌上白了幾盞天藍釉雙龍耳瓶,清水裏插著幾枝冰白色的月桂,枝頭細,花朵小,紙一般的潔白。

  郡王府一重一重月桂搖遠空,波影白,花影融,十分陰涼。

  屋子裏擺著冰,郡王妃的臉色卻不好看,仄仄倚在窗前小榻上和仁嘉郡王小聲說話。

  除了仁嘉郡王,室內還有懿德親王家的小郡主沈梓熙。

  小郡主是沈家這一輩裏頭最小的女孩子,懿德親王是先帝的庶弟,是沈絡的叔叔。雖然是個王爺,懿德王爺卻只有個名號,閒散的不行。

  自從沈絡即位,親王、藩王的權就基本上被沈絡削的差不多了,除了一個爵位可以承襲三代之外,也就剩下些產業和皇室的賞賜可以依靠。

  封地沒有,權勢沒有,官職也沒有,倒是時間和富貴多到溢出來。

  反正就那麼幾個王爺,皇家養得起,沈絡寧肯給他們固定發工資,也不願意他們插手朝廷的事。

  皇帝出手一向大方,給親王、郡王們的賞賜向來很實在,下賜的封號也一個比一個高貴,除了皇室之外,帝都數一數二的皇親,也就是懿德親王和仁嘉郡王兩家而已。

  懿德親王有四五個兒子,女兒卻只有一個,就是小郡主沈梓熙。

  沈家向來男孩多、女孩少,所以小郡主非常受寵,就連沈絡這個做堂哥的,對沈梓熙也十分照拂。

  仁嘉郡王妃自己沒有女兒,對這個表侄女疼愛的緊,時常叫來一起說話。

  小郡主有親王爹爹,郡王叔叔,世子親哥,皇帝堂哥,實在是尊貴無匹,走哪兒都是被人奉承的份,性子不驕縱簡直就不可能,因此,她就算在表叔叔仁嘉郡王家裏也隨意的很,骨碌碌轉著明豔的大眼睛聽郡王和王妃說話。

  「今日,我已經將咱家興兒的婚事提給江燁知道了,」仁嘉郡王難掩臉上笑意,拉過郡王妃的手緩緩輕拍,「也有其他幾家打算和江燁議親,但是論高、論貴,都屬咱家為最,興兒的婚事大約可以定下來了。」

  沈興,是仁嘉郡王的第三子,年紀大約十八,和江采茗正好匹配。

  郡王妃一肚子不高興。

  這幾日操心著兒子的婚事,她連臉頰的清瘦了幾分,沈沈歎息,「王爺,興兒是咱們最小的兒子,一向最受疼愛。咱家老大和老二都議了好親,娶的是帝都最端莊清貴的女孩兒,輪到興兒,卻要他娶個晉侯的次嫡女,這算什麼事兒?」

  郡王知道王妃的心思,和緩的勸她,「你說什麼呢?晉侯這門親可不比前幾個兒子的差。江燁是二品戶部尚書,他還不到四十歲,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又有爵位,能和他聯姻,怎麼也不算虧待了興兒。」

  郡王妃冷冷笑哼了一聲,淡淡看著桌上雪白的月桂枝,拈了一朵在手裏揉搓。

  說是揉搓,還不如說是掐擰,小郡主單從表嬸的動作上看,就能知道表嬸這會兒有多煩躁。

  「江燁的根底,帝都誰家不知道?晉老侯爺沒有子息,才召他入江家做個便宜兒子襲了爵位,他原本可是個旭陽的賤民。」王妃臉色十分不好。

  郡王歎息,「晉侯原本的出身你就不要再提了,他現在好歹也是正經的侯爺。」

  郡王妃斜斜瞟了仁嘉郡王一眼,將手從郡王手中抽出來,拍了一拍桌面。郡王妃十分注意儀態,所以拍上桌面的聲音不大,悶悶的帶著絲綢滑動的響動。

  「不提,就沒人知道他是什麼身份了麼?咱家可是郡王府,娶這麼個兒媳婦回來,沒得讓人笑話!」

  仁嘉郡王頓時神色一厲,「住口!話不要亂說!江家可不是只有江采茗一個女孩兒,那辰妃娘娘可是嫁給了皇上的!如果咱家娶個江采茗是笑話,那皇上娶辰妃娘娘難道不成了更大的笑話?這話傳到皇上耳朵裏該如何是好!」

  王妃氣悶,「辰妃娘娘和江采茗能是一回事兒嗎?辰妃是皇上捧上來的,又是嫡長女,名正言順。可是這個江采茗呢?次女倒也罷了,還是皇上挑剩下的人!帝都裏誰不知道,當初太液池相看小宴,皇上的指頭是點了江采茗做昭儀的。可是陰差陽錯,送進宮裏的卻是辰妃娘娘。如果皇上心裏還記掛江采茗,就算恩寵辰妃娘娘,隨後也會把江采茗接入宮裏去,現在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算是什麼?這麼不上不下的吊著,顯然就是皇上不想要她了,皇上不要,就讓咱家的興兒接手麼?」

  盛夏的烈陽隔著簾子斜斜射進來,滿屋子的光影疏離,晦暗不明,像在迷夢的幻境裏,外頭數枝香錦,和鶯吹折。

  仁嘉郡王思忖了半響,面色陰晴不定。

  小郡主沈梓熙一身粉綠羅裙,手裏端著紅鸞小扇,五彩絲線勾著丁香雙結,銜了一枚羊脂玉墜在扇底閃閃搖曳。

  沈梓熙倚著郡王妃的腿,正要說什麼,就見仁嘉郡王擺擺手。

  「你懂什麼?要不是江采茗有個遭聖上厭棄的名頭,咱家還娶不來呢。」

  王妃大驚,「王爺,你糊塗了?咱家可是一品郡王府邸,怎麼可能連個尚書的小女兒都娶不來?」

  郡王點頭,「咱家雖然是一品郡王,可是郡王爵位只會傳給長子。興兒排行第三,雖然也是咱們的嫡子,但是日後不會襲爵。皇上又不許親王、郡王插手朝政,日後,我們能給興兒謀個什麼職位呢?興兒說起來是郡王府嫡子,可是嫁給他,面兒上好聽,實惠並不多。」

  郡王看著王妃略略和緩的臉色,頓了頓,又開口,「再說江家。如今辰妃娘娘的風頭你也看到了,皇寵頂天。照我看,幾年之內是沒有失寵可能的。皇上之所以封她為辰妃而非皇后,只不過是因為她還沒有誕育皇子罷了。一旦辰妃有孕,皇上定然會順水推舟提出立后!屆時,江采衣肚子裏懷著皇長子,文武百官誰也攔不住皇上立后!」

  「江采衣一旦立后,江燁就是承恩公,正經的國丈、外戚!雖說國丈不能干政,但國丈的女婿卻沒有這個限制,到時候,興兒和江采茗作為皇后娘家唯一的親戚,皇后定然會多加照拂,興兒謀個好官職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兒?」

  這麼好的姻親,帝都大部分人家還沒有反應過來呢。若不是江采茗名譽有損,哪裡輪得到他來搶?

  郡王妃被仁嘉郡王說的很有些心動,卻還是略有猶豫,「……王爺,你說咱們這樣向辰妃娘娘示好,會不會得罪慕容家?」

  慕容家,和江采衣那可是你死我活,不共戴天呀。

  仁嘉郡王冷嗤,「向辰妃示好,就是向皇上示好,得罪慕容家又如何?」

  郡王緊緊盯著王妃的眼睛,黑眸比古井還要幽深,「咱們與其在皇上和世家之間搖擺不定,不如乾脆徹底站在皇上一邊!若是顧及慕容家的想法,只會徹底變成兩頭搖擺的牆頭草,皇上會待見咱們才怪。咱們王府本就沒權勢,要是連立場都不堅定的話,後頭的子孫就沒法活了!」

  「慕容家的確權勢滔天,但咱們不用怕。北周世族,已經大不如前了,慕容尚河的權勢被皇上和丞相聯手打壓,已經萎縮的越來越厲害。何況……」

  郡王深深一歎,「何況,江采衣一旦立后,慕容家就出不了皇后,這對世族的打擊是致命的。」

  前朝,曾有個聲名赫赫,根深蒂固的琅邪王氏家族。一連出了三朝五后,代代帝王都有王家血脈,這樣!赫高貴的世家,最終不還是付之一炬,徹底被皇帝滅了個乾淨麼?

  世族和皇權之間,一直是相互鼎立的關係,誰也強不過誰。但是現在的北周,以慕容家為首的世族卻明顯處於弱勢,皇權眼看著一日日強盛,就是把世族往死裏逼的架勢。

  皇帝本身又是個極其強勢的。

  別的不說,單看這次立辰妃,皇上硬是提拔了江采衣,而沒世家貴女們任何事,就知道北周的後宮和內朝,已經完全掌握在皇上手中了。

  辰妃一立,慕容家將再無任何力量向內宮伸手,日後的皇子皇孫,怕是再也不會有慕容家的血脈了。

  一個出不了皇后的世族,最終只有滅亡一途。

  仁嘉郡王繼續開導王妃,「江燁的出身全天下人都知道。江采衣雖是晉侯嫡女,但說白了,她只能算是旭陽寒門出身的百姓,根本不是正統世族。皇上立她為后,其實就是個信號────皇上要開始大肆提拔寒門出身的士子了!」

  「寒門難出貴子,就是因為大半官職都被世族把持著。雖然有科舉,但貧寒出身的讀書人沒有門路,就算中了進士,也只能任一些無足輕重的小官,或者乾脆只能投靠世族做一條聽人使喚的狗。這讓天下讀書人如何服氣?學而優則仕,他人寒窗苦讀十餘載,最終還不如世族出身的子弟們有實權,天下人早就心有不滿了!」

  「江采衣算是寒門出身,皇上捧著她,就是捧著寒門士子。咱們這個時候和江家結親,不僅僅是跟皇上表態,更是跟滿朝文武表態────咱家也是願意親近寒門的!有咱們郡王府做表率,皇上怎麼會不龍心大悅?」

  「咱們能跟皇上效忠的機會不多,再不抓住這樣的機會表示表示,等到皇上徹底拿穩了朝堂、誅滅世族,到時候就算想表示,也沒機會表示了!」

  一席話說得郡王妃恍然大悟,連連點頭,連一丁點的不豫也沒有了,「王爺說的是,那麼明日,妾就準備準備興兒的帖子,送到江家去。」

  仁嘉郡王含笑點頭,正打算贊王妃一句,一邊兒的小郡主卻咳了咳。

  「梓熙,你怎麼了?」郡王妃對這個漂亮的小郡主十分疼愛,看她指頭壓著喉嚨,頓時關心的傾過身子去。

  小郡主將檀香小扇放去一邊,伸手去桌上的鮮紅釉印花雲龍紋高足碗裏捏了一顆沾滿糖粉、醃的甜酸適度的梅子送進嘴裏,一雙明媚的眼睛在郡王和王妃的臉上來回轉了轉。

  「叔叔說的很有道理,」小郡主笑,她生的嬌俏明媚,笑起來一雙小小的梨渦十分動人,露出一排細白小牙。

  小郡主不喜歡太繁雜的裝飾,只編了一雙狄髻,插著一根細軟銀絲做成的枝頭簪,綴著花骨朵樣式的鈴鐺,鈴鐺心是桂圓大小的渾圓東珠,走步時花枝顫顫,流光皎皎,還有玲玲的細小聲響。

  竹窗幽涼,郡王府的花草簡單,寶釵樓上,一片笙簫,琉璃光射。窗外地下,落了一片白綢覆地般的壓壓杏花,將青石草地盡數染白,清涼沁骨。

  小郡主依偎在郡王妃身邊,咯吱咯吱的咬著梅子,「不過,嬸嬸,興哥哥的婚事,侄女兒我倒有些不同意見。」

  仁嘉郡王樂了,「梓熙丫頭,你才十五,就有什麼鬼念頭?」

  郡王妃也笑吟吟的捏一捏小郡主嬌嫩的小臉,指頭戳一戳她的額頭,「丫頭,你也到議親年紀了,趕緊先讓你父王多操心操心你自個兒的親事罷!」

  「是不是鬼念頭,叔叔嬸嬸不妨先聽聽看。」小郡主說,頭上的珍珠銀鈴鐺隨風搖晃,發出細細的響動,分外沁人心扉。

  「……侄女兒覺得,江采茗,恐怕不是興哥哥的良配。」小郡主慢慢的,開口說到。

  仁嘉郡王一聽這話就皺起眉頭。

  小郡主咬著酸甜梅子,很大膽的繼續,「辰妃娘娘日後會當皇后不假,她生的皇子十有八九也會是太子,可是叔叔嬸嬸,你們只想著和江家結親,卻怎麼不想一想,那個江采茗心裏在想些什麼?」

  郡王還不以為意,郡王妃卻直起了身子。

  小郡主娓娓道來,「當初,要進宮的人本來是江采茗,可是辰妃娘娘硬是斜插了一杠子奪走她的恩寵,她心裏能好受麼?她肯定對辰妃娘娘是有怨的。」

  如果沒有江采衣,那麼如今的辰妃之位,皇寵聖恩,或許都會是江采茗的,她無端被陷害了,如何能不怨,如何能不恨?

  更何況,小郡主很清楚,就算沒有帝王這個身份,自家皇帝堂哥那雍容華貴的美貌,絕代風華的姿態,誰家閨女見了不傾心?

  那是北周最美的男人,最高貴的男人,最強大的男人啊!

  哪個女人不想嫁給他?

  那是無數貴族少女閨中一生的隱秘相思,是陌上春日閨中幻夢裏才得一見的絕豔,這樣的夫君被人奪了,江采茗還不把她姐姐恨到血肉骨裏?

  「結親,結的是兩姓之好。如果結的不是好,而是怨,豈不得不償失?」小郡主眨眨眼睛,「嬸嬸想想,辰妃可是奪了自己妹妹的恩寵!如果她和江采茗沒有怨隙,怎麼會去奪自己妹妹的富貴?」

  郡王妃喃喃,「咱們皇上長得實在太好,或許……或許是因為辰妃傾慕皇上,一時鬼迷心竅,奪了妹妹的恩寵也不是不可能。」

  「嬸嬸呀!」小郡主叫,猛地站起來,頭上的珍珠銀鈴都蹦蹦跳起來,叮叮咚咚一陣響,而她的聲音比銀鈴還清脆好聽,「殺父之仇,奪妻之恨,自古都是不共戴天的!江采茗被辰妃奪了丈夫,怎麼會不恨!而辰妃當初又究竟是為了什麼冒著殺頭的風險進宮,頂掉江采茗的恩寵?這裏頭的水太深,叔叔嬸嬸還是先弄清楚再說吧!」

  「辰妃如果真是那種鬼迷心竅、踩著妹妹上位的女人,皇上哥哥怎麼會那麼寵愛她?皇上哥哥是什麼人,叔叔會不清楚麼?」

  沈絡這個皇帝可不是哪個朝臣能降的住的,更不是哪個女人糊弄的了的,他不玩死別人就已經阿彌陀佛了,誰敢玩弄他?他如此寵愛江采衣,必然有外人不知道的緣故,可不管是因為什麼,江采衣都絕對不可能只是個貪圖富貴,唯利是圖的女人!

  郡王妃的眼神頓時變得淩厲清醒。

  事情涉及她的愛子,女人總是會迸發出無比敏銳的直覺,「梓熙,你的意思是,江采衣和江采茗有仇!辰妃她,是為了打壓江采茗才會故意頂掉她的恩寵?!」

  郡王妃一身冷汗。

  如果辰妃心裏恨著這個妹妹,那麼她家興兒求娶江采茗,就不是在向辰妃示好,而是在結仇!

  馬屁拍到馬腿上去倒不算什麼,可如果結親不成反倒成仇,這虧就吃大了!

  小郡主翻個白眼,「八九不離十。我聽說,辰妃跟江采茗可不是一個娘生的,辰妃有沒有把江采茗當成妹妹還兩說呢!」

  這下子,連仁嘉郡王的臉色都不好看了,大手攏著手上的茶盞,目光似乎釘住了一樣,眉頭皺的能夾死蒼蠅。

  內宅之事,外人是怎麼說不清的。

  江采衣和江采茗血緣上是姐妹,但畢竟不是一母同胞,有多少姊妹之情實在不好說。

  的確啊,如果江采衣真把江采茗當妹妹,那麼她得寵之後,為什麼不立刻進言,讓皇上將妹妹也接到宮裏來?而是任她在宮外不尷不尬的晾著,連議個親都困難重重?

  但是……

  仁嘉郡王捏捏眉心,「無論這姐妹倆關係如何,江燁終究還會是國丈,這門親……」

  郡王妃這回卻沒有被郡王說服,一個勁搖頭,抬手打斷了丈夫的話,「不行不行!就像梓熙說的,這裏頭的水深著呢,不弄清楚之前,絕對不能莽撞!」

  事關她心愛小兒子的幸福,郡王妃如何如何也不願意把小兒子的親事就這麼糊裏糊塗的犧牲出去!

  娶了江采茗,興兒和郡王府肯定會遭到帝都中不少公侯的嘲笑,他們之所以願意頂著這些非議求親,不就是為了討好辰妃和皇上麼?

  如果弄巧成拙,娶回來的就不是寶貝,而是禍根了!

  國丈的關係,攀不上就攀不上了,這險冒得也未免太大了些,不值得。

  「叔叔、嬸嬸,你們別急,」小郡主胸有成竹,伸過白嫩的手撫摸郡王妃激烈上下起伏的胸口,「求親的帖子先別遞去江家,只要沒有帖子,口頭上的事兒是不算的,何況江家也沒答應咱家不是?」

  她伶俐的歪了歪頭,「不久以後就是大獵,到時候辰妃娘娘在,江采茗也在,我去探一探她倆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