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大獵(一)

  從祭壇回到大獵獵場,已經是處處熱鬧,人人熙攘的景象。

  皇帳是一早就搭好了的,大小跟一座宮殿差不多,高高的用沈香木撐著,內外三層帷幕都掛了起來,露出裏頭通天落地的曠達格局。

  至於其他各路人馬的帳子就要自己搭了,一時間,廣袤平坦的草原上充斥著人聲吆喝,不少馬車拖著粗壯的木頭撐子來來去去,士兵們也少不得分出幾小隊來,一面搭帳篷一面紮營築基。

  大大小小的營帳色澤鮮明,紅綢的,橙金的,象牙色的,棗紅的寶藍的……從山頂上看下去像一顆顆隨手潑下去的寶石珠子一樣點綴在絨毯樣無邊無際的綠草上,馬聲嘶鳴,熱鬧的氣息在草原上湧動。

  大獵是北周一年一度的盛事,皇帝以此觀軍閱武,和小型的軍演也差不離了。手裏有軍隊的九門提督是皇帝心腹,羽林衛和金吾衛更不用提,幾家早早就互相擊掌拍手,各自圍著皇帳架好了營地。和貴族世家們精緻典雅的華麗營帳不同,軍隊紮的營很粗獷,充滿了雄猛遒勁的味道。

  大獵還沒正式開始,氣血方剛的大兵們就已經憋不住,零零散散的尋個地兒又是摔跤又是射箭的較量,摔跤、刀劍、賽馬……歡騰的不行。

  雷宇晨又是個豪放的性子,帶出來的兵也活潑,時不時的能聽到小夥子們高聲喝鬧大笑的聲音。

  雷宇晨騎著馬,在獵場上來回巡視,一小隊一小隊士兵從身側傳過去,年輕的羽林將軍咧開一口白牙,「人都給我撒開了,痛痛快快的玩!」

  大獵場地寬闊,縱橫上百里的平原,任憑幾萬人撒開了也足夠空曠,這幾年除了瓦剌沒有大仗可打,軍人們早就窩的憋足了一身熱血火氣,恨不得趁著大獵狠狠甩開瘋一把。

  雷宇晨圍著皇帳的範圍轉了幾圈,毫無顧忌,然而馬蹄點到丞相帳子跟前時卻退了回去,羽林將軍十分禮貌的跟玄甲衛兵們打了招呼,遙遙對蘇傾容的帳子行了禮,末了還撓頭歎了歎氣。

  唉,丞相的兵,真是太冷靜了,太不活潑了,太不可愛啦!!!

  玄甲衛麼,打架,那是公認的極厲害。可這是大獵,不趁機歡樂歡樂,一個個偏跟要打仗前似的沈黑著臉,筆直筆直的站成幾排鐵釘,周身森嚴肅殺……跟周圍的氣氛怎麼就那麼格格不入呢!

  各人帶兵有各人的風格。說實話,雷宇晨自認帶不出玄甲衛的素質來。

  軍隊最可怕的素質就是穩定,蘇傾容的兵,永遠有種沈鐵磐石般不可撼動的堅毅和穩定。雷宇晨是靠打仗吃飯的,這種營盤他只要拿眼睛一掃,就知道最好繞著走。

  雷宇晨在丞相營盤外來回晃,他倒不指望把玄甲衛的將軍們給勾搭出來比武,可是閆子航他還是十分想弄出來的。閆子航雖然是文官,可是俊雅幽默,跟羽林衛上上下下關係都好得很。況且此人雖然不下場,卻十分會玩,許多比武的花樣規則都是他弄出來的,沒有他,大夥兒還真玩不痛快麼。

  於是雷宇晨伸著脖子,從馬上探出身來沖著丞相大帳的方向吼,「爾敏────出來啦────」

  就連鐵釘一樣的玄甲衛們眼睛裏都禁不住流出了笑意,卻也不說話,只是任憑羽林將軍拉著馬韁在營地外頭跺腳扯嗓子。

  狼嚎一般的嗓音傳進丞相大人的帳子,驚動了帳內的幾人。

  青翠的蘇繡帳子底浮著稀稀落落的蓮花紋理,華帳清涼,帳子雖然遮光很好,觸手卻仿佛蟬翼般菲薄,在涼爽秋色裏隨風微微鼓起。

  皇帝陛下和丞相大人都在帳子裏,沈絡側耳聽到雷宇晨難聽破嗓子,鳳眸冷冷橫過去一眼。

  於是幾個將軍心領神會走出去,二話不說將雷宇晨扯下馬,拉進蘇傾容的帳篷。

  雷宇晨軍人職業病發作,即使進了蘇傾容的軍帳,眼睛也不老實,四處掃視著人家的佈防結構,直到被揪到皇帝陛下和丞相面前,這才有絲迷茫的傻站著。

  丞相並不理他,而是坐在大椅上細看著手裏的卷宗,長睫下瀲灩清幽的美眸恍若春水寒潭,身側站著一個皮膚微黑,面色神俊的年青人。

  雷宇晨倒是認得他,大大咧咧的搖手,「小曹,你從北疆過來啦!」

  曹雲展,算是丞相的第二號秘密心腹,傳說中的「小蕭何」,負責兵部的軍需糧草調度工作。這麼久以來,一直被蘇傾容扔在關外搞基礎建設。

  前幾次清剿瓦剌人皆獲大勝,北周帝國的疆域一下子從玉門關外向北推進了將近一千里,一直到狼突江南。而瓦剌殘部,就聚集在狼突江的北邊。

  而北疆大營,就建在狼突江邊的蒼月草原。

  北伐在即,蘇傾容自然要瞭解北疆大營的建設情況,於是曹雲展風塵僕僕的趕回來述職。這會兒看著蘇傾容的神色,曹雲展就明白丞相對建設情況十分滿意,他眸中自然帶了十分的明亮神采。

  肅貪還沒開始的時候,蘇傾容就早早撥了兩千萬白銀給曹雲展,作為北疆的前期建設資金。這些錢是蘇傾容利用各種假賬、花賬從戶部黑出來的,曹雲展一點也不敢亂花。

  剛開始,曹雲展差點累成狗,一天連睡著的時候都在算賬。

  北疆,不僅僅是要建設成一座堅固雄關這麼簡單,按照蘇傾容的意思,這裏要建設成攻打南楚的後方根據地。南楚一個泱泱大國,沒有幾年怎麼能打下來?所以,北疆的農耕、商貿、開田等種種事務都要跟上。

  鐵礦要采,水利要修,城牆要築。關外艱苦……士兵們總得多發些津貼吧?眼看著就要打仗了,官倉儲糧要備滿,兵器也要冶煉────總不能大軍過來以後,打幾場仗沒兵器了,還大老遠從中原調兵器吧?

  工程品質都必須是一等一,才能經得住戰火歷練。尤其是北疆的城牆必須修的固若金湯,石料都要用最好的,民工征徭役,一征就是十萬……

  曹雲展操心完築城,還要操心屯田、修官道,沒有半刻空閒。

  想想看,北疆做為大後方,不能光儲糧,還要能產糧。北疆不僅有兵,還有民呢,開春了不得一批批耕牛發下去啊……

  把個曹雲展直接熬成了兔子,天天紅著眼睛抱著規劃圖算錢,恨不得把一文錢掰成兩半花。沒想到,還沒等肅貪完畢,手裏銀錢突然一下子鬆快了────兩千萬兩銀子剛花完,丞相又送來了三千萬兩。

  曹雲展幸福的舒了一口氣,三千萬兩在整個帝國砸不出什麼響兒,但是砸在北疆那還是蠻土豪的。

  士兵的津貼直接發到了每人十兩,按軍階依次上浮,青苗和耕牛也緊好的買,一期工程結束,精於籌畫的曹雲展手上還剩了一千萬兩銀子能夠自由調度。

  蘇傾容毫不掩飾對於曹雲展的欣賞,直接將手上的大帳本遞給沈絡,眸中帶了一點笑意,「雲展長進不小。等仗打完,給皇上做個戶部尚書也足夠。」

  曹雲展連忙謙虛的躬身,「還請丞相指點下一步的計畫。」北疆的一期工程算是告一段落了,不過,後面的收尾工作還有不少。等北伐軍大部隊真正駐紮進來,又是一番調度分配……

  蘇傾容卻合上了摺子,「不必。大獵過後,我跟你一同去北疆。」

  沈絡本來在看卷宗,五指輕輕點在薄薄卷邊,聽到這話驟然睫毛微動,然後緩緩抬眸看了過去。

  蘇傾容微微垂著眸,歪頭側坐,一頭烏絲盡散,烏檀般柔軟搭在腦後,帳中點著柔軟的竹葉芳香,清甜芳冽,他的五指放在漆黑的檀木桌上,光亮烏木映著他凍白玉一般乾淨修長的手指,陽光在指縫勾出優美的金色曲線。

  曹雲展被這話驚著了,一愣,「丞相,北疆才剛剛建好,大獵後就來是不是太倉促了?要不要等一等?」

  北伐軍要開動,派遣調度,整肅軍容,平倉備糧等都是很耗費時間的工作,雖然北伐在即,可是大獵一完就立刻整軍出行,未免有些太趕了吧?丞相從來都是先謀而後定,件件事情都做得極致穩妥,而他今日,卻顯而易見的激進急躁。

  「不必等,大獵之後即刻出發。」

  陽光從大帳外頭透進來,帶了微微的青,灑在地面仿佛敷了一層水般,隱隱有什麼奇異的神色一動,蘇傾容密密的長睫似乎沾了陽光的瑰麗金黃,眸色卻更陰幽,他細白的指尖輕輕捏著額心,「我沒有時間了。」

  我沒有時間了……

  這話,他說的極輕,輕的像是自言自語,也不打算給任何人解釋。

  ******

  獵場熱鬧,宇文靖太子殿下是南楚貴客,自然也討到機會來見識一番。

  堂堂太子殿下自然不會放過這打探北周軍隊虛實的絕好機會,立刻就帶著親信們來踩點。不僅如此,他還打算帶人一起下場,和北周軍在獵場上比拼一把。

  看著獵場上井然有序、雄渾矯健的北周軍,太子殿下連連歎氣。

  「看到沒有?」宇文靖指著遠處幾個騎馬縱躍的將軍,對身邊的韓禦史吐苦水,「北周騎兵,名不虛傳。這些將軍們個個都不是凡品,從戰場上一步步靠軍功掙上來的,經驗足、武功高,都是人才啊……」

  韓禦史明白太子的心情,也只得陪在一旁歎息。

  南楚並不是沒有人才,只是人才,上不來。

  沈絡如此年輕就已經牢牢把持住了朝政,軍部吏部都控制在手上,官員的任免升遷,皇帝一個人就能說了算。他自然可以隨意提拔自己看的上眼的人才。

  但是宇文靖做不到。

  太子殿下雖然是有抱負的人,但是為了遏制太子勢力膨脹,楚皇早早就在宇文靖身邊安插滿了南楚貴族的嫡系子弟,這些貴族子弟不好得罪,哪里容得太子伸手提拔有才能的寒門弟子呢?

  楚皇疑心甚重,來來去去玩的都是陰微帝王心術,又捨不得放權,南楚朝廷裏全是一幫顫巍巍的老頭子和草包貴族們,根本沒有多少年輕人的晉升空間。

  「此次北伐,不知道雷宇晨會不會去。」宇文靖眯起眼,抱著雙臂,「雷宇晨悍勇非常,如果他也參加北伐,只怕我南楚邊境不穩……真希望他不要去。」

  可是,想也知道不可能。雷宇晨是沈絡最信任的大將,北伐這樣重要的兵事,天璽帝一定會派他出戰!

  韓禦史微笑,「殿下不必如此擔心。在臣看來,北周騎兵雖然強悍,但是咱們還不至於如臨大敵到這個地步。」

  宇文靖扭頭看著韓禦史,韓禦史淡然微笑,「殿下,瓦剌人聚集在北海草原,那裏一片平坦、少有天塹,只不過氣候條件惡劣一些罷了,這點障礙在北周騎兵面前自然不算什麼,正能發揮騎兵的巨大優勢。可是,我南楚卻和瓦剌不一樣。」

  「天璽帝北伐,咱們南楚如今雖然略受威脅,但是還不至於如臨大敵。因為,北周沒有水軍。南楚的地勢地貌和北周完全不同,江河縱橫,湖泊星羅棋佈,是個水流豐沛的國家,十步一個江河,百里一個天塹,如果只憑騎兵,一時半會兒是拿不下南楚的。」

  「水軍和騎兵是完全不同的兩個軍種,北周騎兵再強悍,短時間內也不可能變成水軍,他們如何在南楚拉開戰線呢?殿下,北周現在連戰船都沒有幾艘啊!」北周軍如果來打南楚,幾條河就能攔死他們!

  宇文靖歎息,「你說得對。然而,咱們南楚軍也委實太弱了些,如果當初的孟天蘭還在的話,南楚水軍絕不會是今日的氣象……唉……」未竟的話語咬在唇中,無比痛惜。

  韓禦史眼眸冷冷一閃,不再言語。

  ******

  此次大獵規模很大,自然有其用意。

  「你們幾個將軍都下場練練,全當實戰,在北伐前儘量將狀態調整到巔峰,順便也亮一亮騎兵。」這是發兵前最好的壯勢手段。

  沈絡轉身看向雷宇晨,鳳眸裏突然帶了那麼一點笑意,「這次北伐,你就不用去了。」

  啊?!!!羽林將軍一副被雷劈了表情,正打算張嘴爭取一下,沈絡已經舉手示意他閉嘴,「不僅如此,羽林軍你也不必再帶了。」

  皇帝陛下走去愕然的雷宇晨面前,雷宇晨立刻按劍下跪,頭雖然低著,可是雄健的身軀已經止不住的微微發顫起來,還沒來得及委屈的時候,就聽到皇帝陛下柔和低沈的聲音。

  「雷宇晨,你會洇水麼?」

  雖然陛下的這個問題讓羽林將軍二丈和尚摸不著腦,但他還是乖乖回答,「不會。」

  「不會的話更好,懼則尤穩。」沈絡淡淡微笑,修長的手指遞過來,掌心躺著一個通透而沈甸甸的魚型玉印,「大獵後,你就卸掉羽林將軍職位,去做朕的水軍大都督吧。」

  水、水軍大都督?!

  雷宇晨一時間還顧不上專業轉換的問題,直接從地上站了起來,「陛下!您莫不是在戲耍臣?咱北周……根本就沒有水軍啊!」他從來就沒有聽說過北周還有水軍?!

  沈絡和蘇傾容兩人微微抬眉相視,丞相溫雅一笑,白玉竹骨般的優美手指在袖口撫摸了一下,「唔……我們自然是有水軍的。」

  雷宇晨僵立在原地,看著皇帝和丞相的表情,只覺得不可思議。

  水軍?這麼上嘴皮碰一碰下嘴皮,就能憑空冒出來麼?

  水軍,這麼龐大的軍隊,總要有船吧?總要有統領吧?總要有活生生的水師巡弋吧?

  可是誰也沒有看到過,誰也沒有碰到過啊!

  這麼大一支水軍,究竟在哪里?如果北周水軍是確實存在的,不可能連個鬼影子都見不著啊?北周國土雖然廣袤,但是大江大湖在那擺著,如果真的有這麼一支水軍,大家都不是瞎子,怎麼可能不知道?!

  水軍也是人,會紮營吃飯,會要調糧吃餉,可是這麼多年,從來沒有聽說過有如此大筆的支出,這水軍,總不可能憑空冒出來吧?如果陛下的意思是抽調騎兵,臨時組建一支水軍出來,這水軍要經驗沒經驗,要船隻沒船隻,仗也沒法兒打啊。

  沈絡並未出聲,只是白淨指尖點在了地圖的一個方位給雷宇晨看。

  雷宇晨看到那個地方,整個人如同醍醐灌頂,黑眸迸發出絢烈的光彩,整個人如同一張拉緊的弓一般透出興奮張力。

  「原來如此────」

  ******

  北周水軍乃是皇帝的最高機密,雷宇晨決然不會洩露,然而這極大的興奮感充斥在他全身,年輕的羽林將軍縱馬飛奔,在整個獵場大草原上豪情萬丈的馳騁。

  獵場一側有著河流和森林,這個時節正是許多瓜果未熟,卻已經有小果子青青滿結了一樹,累累的極為喜人,花也還沒有開敗,有幾株孤樹佇立在綠毯子一樣無涯的草原中央,花果交集掩映,還未靠近就已經能聞到酸甜的青澀果子香味。

  雷宇晨就是在這個時候看到了閆子航,他不在丞相帳中,卻獨身在這裏,挑了一株孤樹,不緊不慢的將一隻長長的綢緞花勝系在枝頭。

  「爾敏!」雷宇晨一喜,拍馬過去,卻在樹下生生勒住了座駕。

  閆子航的外衣輕輕披在他肩上,月白壓著如墨的黑,隱約裏透著一點清涼,他隨意的系著,手指似乎是無意識的在撫摸悠然秋風。

  看到雷宇晨的時候,俊俏的吏部尚書大人淡然彎唇,手指壓著被秋風吹拂的來回搖曳的樹枝,對雷宇晨展開一個清雅的笑容,挑起一根花勝,「你要不要也來掛一個?聽說你在追求宸妃身邊的那個女官?那便也來掛一個罷,花勝求緣分很靈。」

  雷宇晨緊緊擰起眉頭,「你什麼時候也搞起這些娘兒們玩意了?」

  閆子航哈哈一笑,縱身躍下,「不過是消遣而已。」

  「爾敏……」

  「走了。」閆子航伸手沖他做了個手勢,毫不轉頭,「有些事,只能當消遣罷了。」

  有些事不可能實現,所以就只是消遣罷了。

  ******

  皇帝親躬先農祭,宸妃主持先蠶祭。祭祀完結後,沈絡宴請百官於皇帳,宸妃則另外宴請女眷於自己的大帳。北周講究男女之防,兩處宴席自然是分開舉行的。

  女眷們從西側從先蠶壇回到獵場,草原上灑著一條長長的,鮮豔明媚的綢緞香花組成的隊伍。

  笑語妍妍,鶯聲燕語,女孩兒們美麗的像是花朵一樣,不少蝴蝶蜜蜂翩翩追逐著她們鬢髮上的牡丹。

  遙遙望去,女眷們似乎一展迤邐的宮廷畫卷,十丈長幅鋪於草原,折欄欲滴翠,薄暮夕色早春,儷影娉婷夏遲,花木扶疏影伶仃,春巷夭桃吐絳英,春衣初試薄羅輕。

  亂花漸欲迷人眼,美麗的女孩子太多了,很容易看花眼。然而在這些女孩子當中,江采茗無疑異常扎眼。

  因為,她穿了一身白。

  她衣裙的顏色恍若浮雪,一截雪白的皓腕仿佛是繁花裏唯一的光亮。那身白衣是用白孔雀的羽毛織就而成,白孔雀長長的尾羽織成了她柔軟的裙裾拖曳在身後,月牙一樣流光熠熠,細細羽毛在秋日裏泛著淡淡的銀光。

  江采茗的肌膚上映著淡淡的白色銀霧,她長得又纖細嫋娜,看上去仿佛一朵柔嫩白梅落在雪上,將周圍花紅柳綠的嬌媚都壓了下去。

  寶髻鬆鬆挽,鉛華淡淡妝,江采茗的神色恬淡安靜。若論美貌,她在北周貴女們當中並不算突出,可這一身打扮下來,卻有種仙靈下降的潔淨,頓時人人側目。

  整個先蠶祭中,江采茗甚至比江采衣還要奪人眼球。

  小郡主歪眉斜眼兒的打量一番,看到仁嘉郡王妃身邊轉悠的宋依顏,立刻從鼻子裏重重哼出了一聲冷笑。

  從祭祀到現在,宋依顏就在郡王妃跟前來殷勤來回,左右不離,不停的攀交情,可見,是拼了命的想把江采茗嫁到郡王府裏頭去呢!

  郡王妃本來就對給小兒子迎娶江采茗這件事兒很猶豫,經過小郡主一番攪合,就更將那心思淡了許多。但是她也不好駁了宋依顏的面子,就只是淡淡應著。

  宋依顏心裏火燒火燎,急的不知如何是好。她本來以為仁嘉郡王府很中意女兒,這才上趕著跟郡王妃套近乎。哪知道,郡王妃今日不知是怎麼了,一直不鹹不淡的,一點也沒有和她這個未來親家母熱絡熱絡的意思……難道,郡王府反悔了?

  宋依顏背後一寒。

  她說什也不願意放棄這麼尊貴的姻親,比起讓江采茗進宮,她其實更中意郡王府這個婚事。畢竟是嫁進去做原配正房呢!

  宋依顏巴巴的對郡王妃笑道,「聽我家老爺說,難得郡王爺和娘娘您看中了我家的茗姐兒,想要給孩子們定個親事呢。今日茗姐兒也來了,要不要讓她給王妃見個禮?」

  郡王妃面色一寒,不著痕跡的冷瞪了宋依顏一眼,冷冷的,「不必了。」

  簡直可鄙!就算郡王口頭上跟江燁透露過這個意思,畢竟庚帖還沒有下,八字還沒一撇呢,這個宋依顏就到處嚷嚷,散佈這種消息,難道還想逼婚不成!

  小郡主本來上去就想給宋依顏幾個沒臉,卻想起有更要緊的事兒,轉頭兒跑向皇帝和群臣那邊兒,臨走前交代身邊兒的侍女,「等會兒,你去告訴司宴,說宸妃娘娘的宴會我就不來了。」

  「啊?!」侍女急眼,差點伸手扯住小郡主的衣袖,「小郡主!宴會等會兒就開始了,娘娘的大宴你怎麼能不參加?如果娘娘怪罪下來……」

  「笨!」小郡主一個指頭戳上侍女兒的額頭,「儘管按照我說的話去做,別問那麼多!今兒個,我還非就教訓教訓那個江采茗了!」

  居然還敢肖想她興哥哥,簡直不要臉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