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大獵(五)

  獵場的軍隊營盤燈火通明,將軍們都在為搶奪白色獵物而殫精竭慮,把大獵當做實戰,各種精彩的花招對決不休。

  軍帳裏,雷宇晨領著一眾精神奕奕的小夥子們在看沙盤,在幾個山頭上指指點點。大獵能帶上場的人有限,不過兩三千,然而羽林軍依然將營盤紮的十分扎實嚴整。鹿砦、壕溝樣樣不缺,山腰佈置了一堆堆石頭。好幾輛大車都已經推到坡頂,其中一輛車頂上搭起瞭望台,篝火正在台頂熊熊燃燒。

  「將軍,昨天金吾將軍抓到了一匹白馬!」

  「九門提督那裏有一匹白駝!要不要去搶?」一個親衛嚷嚷。

  雷宇晨一個暴栗賞給那親衛,「搶九門提督的,你有病啊!」

  九門提督負責護衛京城安全,是最具有防守天賦和經驗的統帥,雷宇晨壓根沒打算攻擊他。一方面,是因為彼此很有交情,另一方面嘛,從防守型的統帥手裏搶東西,吃力不討好,是效率極為低下的事情。有從九門提督手裏搶來一匹白駝的功夫,從其他人手裏都能搶來好幾匹了。

  門外有人傳聲,「將軍,兗州將軍想跟你合兵一起幹活兒,獵物均分,說叫你一起去商量商量,去不去?」

  雷宇晨咧嘴,「當老子好哄是不?合兵?兗州將軍這是想設計扣押老子,吞併我手裏的兵呢!……丞相教兵法的時候,這小子是我同桌!」

  旁邊參將湊過頭來,「要不然將計就計,把兗州將軍誘騙到咱們這邊來,幹掉他,反吃掉他的軍隊!」

  雷宇晨搖頭,「幹掉兗州將軍,反而是為慕容雲烈掃除了右翼的威脅,留著他!讓他繼續搞亂這幾家世族軍隊!」

  雷宇晨人雖然大大咧咧,可是論起黑心,絕對不輸任何人。

  北伐軍中的同僚不是雷宇晨的搶劫物件,他的主要目標放在世族軍和南楚太子那撥兒人身上,把他們手裏的獵物都搶來就足夠耀武揚威了!————柿子就撿軟的捏,怎麼地?

  雷宇晨盤膝端坐在一張毛毯上,地圖攤開,一邊聽遊騎小隊的報告一邊在地圖上勾勾劃劃,等到二更,羽林將軍制定好了所有方略,沖屬下們微笑點頭,「都去睡一個時辰,三更出發,人銜枚、馬裹蹄,悄悄去端了慕容雲烈的營盤!」

  好耶!歡呼聲在大帳中雷動。

  三更,獵場整個靜悄悄的,似乎能聽到鳥兒在上空盤旋。遠處,九門提督將自己的營盤守的水潑不進,更遠,玄甲衛仿佛一座沉默的堡壘,不抓捕任何獵物,純粹在觀戰,金吾將軍離得遠,似乎和雷宇晨也沒啥交集的樣子……

  深深的黑暗仿佛倒扣著的鍋,沉悶的籠罩天地,幾個羽林軍遊騎悄悄摸進慕容雲烈的崗哨附近,將哨兵一擊撂倒,對雷宇晨遙遙示意。

  羽林將軍馬鞭狠狠一抽,用力揮起右臂,「殺!」

  地動山搖,馬蹄如驚雷。

  慕容雲烈還在營帳中熟睡,就被這莫名其妙從天而降的羽林軍騎兵給踹了個翻天覆地。

  殺聲嘈雜,火光驟起,正七手八腳穿衣服的慕容軍直接被穿著鐵甲闖進來的雷宇晨領著羽林軍用箭雨射了個七零八落。

  「下一個,葉家軍!」雷宇晨絲毫不戀戰,搶了慕容雲烈的白駝就撤,專找世族軍欺負。

  鐵蹄像是驚雷一樣滑過地面,又勁又急的弩箭雨開道,而剽悍的騎兵刀刃像是追隨者箭簇的鬼影,羽林軍隊伍中間擁簇著搶來的白駝和白馬,撇下身後無數世族將軍的暴怒唾麼。

  「見鬼,見鬼!」葉家將軍————葉子衿的哥哥,本來就和雷宇晨不對付,抄起刀槍指著雷宇晨滾滾而去的背影,「重整好軍隊,等天亮以後圍了雷宇晨,端了他的盤子!」

  「將軍!」夜風在臉頰上狂刮,參將馳騁在雷宇晨身邊逆風大喊,「天快亮了!」

  雷宇晨遙遙指向距離皇帳最近的一處光禿的石頭山,「不必回營地,所有人跟著我,搶佔那頭石山!」

  當黎明的光線給獵場的露珠染上七彩光芒的時候,前去圍剿雷宇晨的幾家軍隊才發現他早已經挪走陣地,占住了通向皇帝禦帳大道旁的石山。

  「雷宇晨占石山幹嘛!?」葉將軍跳腳,連忙轉移部隊去圍石山,路上還碰到了慕容雲烈幾家,乾脆合成一處搖搖盪蕩的向石山進發。

  大約湊了那麼七八家部隊,人數加起來比雷宇晨的兵還多兩倍,紛紛各自在石山周圍紮營。

  面對兩倍於自己的「敵軍」,雷宇晨下達了一個在所有人看來簡直是神經病的指令————分兵!

  雷宇晨將三千人分成了六撥,一撥留在身邊守衛石山,其餘六撥從不同方向繞出去,對圍剿的世族軍營地發動猛攻。

  ……這……這也太不正常了!

  兵法有雲,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戰之,敵能則分之,少則能逃之。也就是說,如果己方軍力數倍於敵軍,就毫不猶豫進攻;如果勢均力敵,就想辦法分散對方的兵;而如果自己人數少,就有多遠跑多遠。

  雖然現在不能逃跑,可分兵是幾個意思?

  羽林軍人數本來就只有世族軍一半,卻不集中優勢兵力各個擊破,反倒先自己把自己給分散了……留在石山上的羽林軍一共才五六百人,雷將軍,難不成你打算讓將士們一個打十個嗎?會被活活圍死的好嘛!

  雷宇晨絲毫不在意屬下們吃驚的神色,強勢下達了命令。軍令如山,五撥外派騎兵立刻出發,而他自己則坐在帳中看著山腳下圍城螞蟻一般的世族軍,大笑著對一旁的軍士朗聲問,「咱這邊只剩下幾百人,而他們有六千————怎麼樣?你們有沒有信心守住!」

  「沒問題。」其他人都沉默的時候,角落突然就有個青年低低出聲。

  雷宇晨揚眉看過去,軍士中間,站著一個白皙的青年,他穿著羽林軍裝,但是面上並沒有風吹日曬的痕跡,膚白如玉,連唇瓣的色澤都泛著淺淺的橘色。

  青年的頭髮用布嚴嚴實實的包著,頭盔扣得很緊,卻擋不住細緻眉眼中瀲灩的水光。他的聲音低柔,看上去仿佛水面浮掠過的孤鶴,清雅秀麗,「世族軍不過是烏合之眾罷了,將軍占住石山英明至極,此刻分兵,更是正確。」

  「唔?」雷宇晨感興趣的眯起眼,「你說說,你怎麼看的出來世族軍是烏合之眾了?我為什麼要占住石山,又為什麼要分兵?」

  青年上前一步,鞠了一躬,「他們的營盤東一簇西一簇,燈火厚薄不均,顯然是各自為陣,誰也不服氣誰。軍心不齊,則配合不力。咱們只要頂住幾番進攻,再滅掉他們幾個主將,他們自會相互埋怨,再不肯把自己的性命填進去給別人墊腳,所以說,世族軍是烏合之眾。」

  「至於石山,」青年瀲灩的眼睛始終不閃不避的和雷宇晨對視,「石山是通往觀獵台的必經之道,聽說宇文靖太子殿下抓了一匹白馬,將軍呆在這裏可以守株待兔,等他路過石山,立刻順勢奪走白馬。石山上寸草不生,無法用火攻,而且可以利用滾石,馬匹難以攀登,那麼騎兵優勢全無,將軍只需要抵擋步兵的攻擊即可。」

  旁邊有人插嘴,「可是,兵法上從來都是講究佔據叢林茂密的山頭呀。」

  青年點頭微笑,「沒錯,兵法有這麼講。叢林茂密的山頭有利於掩藏糧草倉庫。但是,九白之獵只有三天,我們是不存在儲存糧草問題的。最重要的是,石山距離皇帝御座很近,我們帶著獵物,只需要極短的奔跑距離就可以抵達御前,只要到了御前,比賽就結束了!」

  「至於分兵……」青年眯起眼睛,「世族軍也是北伐軍的一部分,將軍是一起帶著訓練過的,戰鬥力並不弱。現在我們手裏人數只有他們一半,硬打是打不過的。此刻分兵,是給了世族軍徹底打敗我們的希望!這是他們唯一勝過將軍的機會,所以慕容雲烈不會理會將軍分出去的兵,只會一門心思攻打山頭,搶回獵物,那麼……分出去的這幾支騎兵會幹什麼呢?」

  「將軍,」青年盯著雷宇晨斬釘截鐵的一字一頓,「他們是去燒羽箭和兵器的,對吧?」

  大獵不需要帶糧草,卻需要帶羽箭。為了安全起見,羽箭沒有殺傷力,也沒有箭頭,只是一根根塗了白粉的木棍,刀槍也都是木頭做的假兵器,如果被燒掉了,那麼就等於卸掉了對方的戰鬥力。

  雷宇晨哈哈大笑,重重一掌拍在青年肩上,「好!小兄弟,你是個材料!跟著我一起打吧,你叫什麼名字?我找個機會把你升上來!」

  青年微微垂下長而柔軟的睫毛,似乎是十分羞澀的小聲說,「我啊,我叫天蘭。」

  ******

  這一晚,在山下圍困的隊伍裏,除了一早就被打殘、連主將都滅了的謝家軍,還有慕容雲烈的部隊,另外江家、宋佳、王家、葉家等掌管的軍隊也紛紛紮寨前來攻打。

  這一幫人都是高門世族出來的嫡子,誰也不服氣誰,吵了半天,才好歹以慕容雲烈為中心把營地連成了一片。可是軍令的傳達就十分不順利了,平時聽慕容家老頭叨叨就已經夠煩了,現在大獵期間大家各自為政,都是平級的將軍,還得聽你慕容雲烈的軍令?沒門!。

  到衝鋒的時候就更難辦了,讓誰家先沖誰都不願意。第一撥沖上去送死的鐵定是炮灰,藏在後頭的不是揀落兒麼?讓老子往上沖?……你們自己怎麼不去?

  明明六七千人圍剿一個石頭山,可光為了決定誰第一撥沖陣,就一直吵到了傍晚。終於在晚飯後,決定誰也不當炮灰,一起向上沖!

  雷宇晨看著山下,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山上人少,慕容雲烈就算發現兵器有危險也不會回身去救。他們定然先是下死力氣滅掉我,再救兵器。」

  對慕容雲烈而言,一旦滅了主將雷宇晨,那麼羽林軍抓來的所有獵物都會歸世族所有,直接帶著幾步趕到觀獵台前,就算是贏了……這場仗,只要滅掉雷宇晨,一切就了結了!

  雷宇晨看著下屬們,「所以諸位只有破釜沉舟,和本將軍一起堅持到世族軍消耗完手裏的兵器,然後和外派的騎兵裏應外合————這至少需要八個時辰,你們撐得下來麼?」

  ……以五百人對上六千人?撐八個時辰?

  「將軍未免太小看我們了吧!」一副將哈哈大笑,興奮的熱血在身體裏沸騰,滿營幾乎瘋狂的激情————拼了!

  這是賭博,可是,戰場的巔峰意義,就是賭博!

  滿山喧囂,天蘭————也就是畫蘭,對周圍興奮的激昂士兵們視若無睹,只是默默的接過身邊士卒遞過來的一根去了箭頭的長槍。這與其說是長槍,不如說只是一根棍子罷了,他盤膝坐下看著天邊的流雲,然後微微一笑,從懷裏掏出一支早已打磨好的尖銳鐵鏃,安在了長槍的頂端。

  如此,這假槍就是一柄真的長槍了,一柄可以致人於死地的長槍。

  南槍北劍,北劍指的是雷宇晨,南槍則指的是他,孟天蘭。

  孟天蘭,這個名字嚼在嘴裏,實在陌生。當初立于南楚海疆,寧折不屈的少年將軍,似乎是上輩子的事情。

  他看著山下,看向遙遙的南方。

  ******

  世族軍的總攻開始。

  這一戰雷宇晨雖說胸有成竹,一樣也感到艱苦。不過這樣的艱苦也是他需要的,馬上就要北伐,如果總是讓將士們們感到輕輕鬆鬆就能勝利,那麼大獵的意義就不存在了。

  戰爭總是艱苦卓絕的,大部分的戰役都會枯燥而血腥,他需要提前將軍士們的狀態調整到巔峰。

  世族軍的統帥雖然不怎麼地,然而慕容雲烈還算有兩下子,最主要的是,世族軍的兵是從北伐軍中分出去的,戰鬥力不可謂不強。

  雷宇晨極為謹慎,一排堆滿石頭的大車橫過山腰,頭尾相接地連成了一排短短的營牆,把上山的道路堵了個嚴嚴實實。車前手臂粗的鹿砦縱橫交錯,大車朝外的一面上豎起了一排一人高的擋板,就是拼著箭雨跳過壕溝鹿砦、沖到大車前面,也只有徒手爬過擋板才能砍人。

  即使這樣,他還是被密密如同潮水一般湧上來的世族軍壓得喘不過氣來,人數的差距赤裸裸放在那裏,不容忽視。每一次指揮,每一次思考和計算都似乎要將骨頭熬幹。

  羽箭掠過耳畔,有被箭端白粉打中的士兵立刻就被當做死人,自己下場。對方人數在減少,可己方人數也在減少,而以雷宇晨這邊的形勢來講,他明顯更加禁不起任何損耗。

  雷宇晨明顯的感覺到士兵們興奮中夾雜著煎熬,乾脆不要護軍,自己一手劍一手盾,站在最前方指揮戰鬥,從戰場的一端不斷的跑到另一端,彌補任何他能看到的漏洞。主將必須保持極為鎮定冷靜的狀態,否則手下的將士會立刻被巨大的心理壓力搞垮。

  八個時辰不眠不休,利用這樣簡易的防線抵擋住十倍於自己的敵人車輪戰進攻,士兵們身體的力量在迅速消耗!

  雷宇晨的戰線長,他的人少,所以防線很薄,然而即使如此,世族軍們這裏也感到痛苦不堪。

  雷宇晨的戰線雖然薄,但是彈性十足,就那麼薄薄的一堵人牆,卻怎麼也突破不了,怎麼沖也沖不散,世族軍就仿佛在泥沼中行走,腳步下都是粘滯的膠水。

  終於這個時候,有人指著石山腳下營地冉冉的青煙驚叫,「糟了,兵器!」

  世族們的兵器堆在營地裏,外派的五支羽林騎兵一刻都沒有耽誤,繞到了山腳就立刻立即防火燒羽箭和兵器。

  山腳下的世族軍人數極少,根本頂不住羽林騎兵的攻擊!如果慕容雲烈不派人回去援救,那麼世族們的刀槍和羽箭就會被燒光,只能用手裏現有的這點存貨打!

  慕容雲烈眯起眼睛……怎麼辦?是回去救兵器,還是繼續圍攻雷宇晨?

  有眼睛的都能看出雷宇晨薄薄的戰線搖搖欲墜,隨時都可能崩潰,所有白色獵物都被圈在石山頂,只要衝破他的防線,世族們就贏了!

  如果回去救兵器,雷宇晨就獲得大大喘息的機會。可是如果不救兵器,那一旦被雷宇晨堅持到世族手裏的羽箭耗光,再和週邊的羽林騎兵來個前後夾擊,世族就會輸的一派塗地!

  慕容雲烈首次在一場大獵中體會到了戰爭的殘酷,無論怎麼選擇都讓人渾身發抖,無從下手,不知道哪個方向才是正確的。

  火燒兵器仿佛一劑強心針,打的雷宇晨這邊精神一震,同時世族軍的攻擊也更加瘋狂。

  「不救了!」慕容雲烈終於將腳一跺,「雷宇晨的防線已經撐不住了,繼續攻,落日前必須攻下來!務必在箭射光前衝破雷宇晨的防線!」

  黑壓壓的兵潮水一樣猛撲上來,薄薄的防線就像在潮水衝擊下吱吱呀呀的脆弱船板,戰況激烈到了連皇帝都特意前來觀戰的地步。

  天邊已經抹上了淡淡的夕陽煙霞。

  「雷宇晨贏定了。」沉絡抱著雙臂,笑吟吟慵懶側頭,枕在身畔蘇傾容的肩上,漆黑長髮順著青色的軟化紋理滑下,夕陽的微微薄紅抹在白玉一般的肌膚上,目光流動中忽然就帶上了鋒銳凜冽的傲慢味道。

  「以正合,以奇勝。用雷宇晨攻打南楚的東南海疆,最合適不過。」蘇傾容唇角微微挑,笑容如同雲光雨破,彎曲手臂任憑美豔的皇帝陛下枕的舒服。

  蘇傾容伸出了一根指頭,指尖微微發紅,指甲在透亮的陽光中仿佛貝殼做成的刀刃,在虛無的空氣中一劃而過,「雷宇晨出東南,臣出西北,東西一線,南楚死無葬身之地。」

  晚霞仿佛從天際墜落下的流火,將石山染成了血色。在以一對十的情況下,雷宇晨硬是用薄薄的防線擋住了世族軍們幾近瘋狂的,破釜沉舟的進攻,活活撐了九個時辰。而這個時候,世族軍手裏的羽箭已經告罄。

  而雷宇晨外派的騎兵在搗毀了世族軍的所有營地後,毫不浪費時間的殺了個回馬槍,出現在了世族軍的背後,堵住了他們的退路。

  「將軍,沒有箭了!」滿頭塵土的副官揉著滿臉的砂石對慕容雲烈報告,沮喪無比,「羽箭都已經射光了……」

  羽箭射光了,總不能憑徒手去進攻吧?剛才用箭雨都沒有攻下來,缺少箭矢的現在就更不可能!向前攻,攻不下來;向後退,雷宇晨的外派騎兵堵在後頭!

  慕容雲烈牙齒咬的格格響,皇帝陛下就在另外一個山頭觀戰,他們卻輸得如此難看!

  現在已經不是搶奪獵物的問題,而是全軍覆沒的問題!

  雷宇晨對於戰爭的轉捩點有著極其敏銳的嗅覺,他從紮滿了箭矢的擋板後站起身來,從背後的箭囊中抽出三根羽箭直直對準慕容雲烈,「他們的箭用完了,殺!現在!」

  羽林軍直接推開了防線的擋板,撤下鹿砦,將事先堆在防線外的石頭統統推落滾下山!

  地動山搖的喊殺聲似乎要將腳下的山石都炸飛一樣,慕容雲烈和世族軍被滾石的氣勢逼得連連後退,散成一盤黃沙,偏偏雷宇晨那邊箭矢充足,滾石剛剛躲完,劈頭蓋臉就是一陣迎面的箭雨。

  不斷有士卒身中羽箭上的白粉,雷宇晨領著前隊在前衝鋒,將世族軍一整個切割成慌亂的泥沼,後方的羽林軍趁亂包抄過來,將世族軍裹進前後包圍圈中盡情碾壓。

  南楚太子宇文靖領著自己的隊伍路過石山的時候,想護著自己的白馬閃避,卻被側翼等了許久的一支羽林軍騎兵給捎帶著直接裹進混戰中。

  宇文靖稀裏糊塗的就被逼近了戰場,一時間慘叫聲、驚呼聲、人落馬的轟隆聲,交織成一片驚心動魄的迴響。

  雷宇晨大笑,「太子殿下,你的白馬也盡交給外臣吧,承讓了!」

  宇文靖陷在廝殺泥濘的戰場裏,四周火把搖曳,人聲嘈雜,只覺得哪里都是雷宇晨的羽林軍,火光下刀劍的反光,只怕數也數不清!

  馬聲嘶鳴,二百來裏寬、百多裏縱深的戰場上,幾派軍彼此絞殺成一團。

  戰局已定。現在純粹是完成任務一般的在「殺人」,世族軍和太子親衛們不斷身中帶著白粉的羽箭,人數不斷銳減。宇文靖稀裏糊塗的被捲入戰場,唯一的一匹白馬也被搶走,怎麼力挽狂瀾都無濟於事。

  ******

  畫蘭藏在密密簇簇的羽林軍中,默默的注視著腳下的戰場。

  那個身穿華貴銀甲的男人,就是南楚的太子殿下,是他故國的主君。

  宇文靖身邊的南楚兵在雷宇晨的衝擊下潰散成沙,踉踉蹌蹌,如同無頭蒼蠅在戰場上推擠,畫蘭冷冷的看著,幾乎將下唇撕咬出血。

  這些兵……這些兵……曾經都是他在海疆嘔心瀝血親手練出來的兵,是南楚精銳中的精銳!是他一聲令下,哪怕在刀槍火海上也能毫不猶豫往上沖,結陣突擊的兵!

  戰場上,永遠都有各種突然事件發生,遇到敵方的衝擊,首先要做的就是當機立斷穩住陣型,連一條縫隙都不能給對方留!這些兵,這些兵,怎麼會懦弱到一沖就散!

  南楚究竟腐敗到了什麼地步?他的兵,什麼時候破敗到了這種地步?不過短短幾年,這些人竟然受到一點衝擊就慌亂的如同沒了頭的蒼蠅!

  用什麼喚醒南楚?

  用什麼喚醒這些廢物?!

  畫蘭慢慢舉高了手臂,將手中的長槍慢慢對準了宇文靖的心臟。

  華貴的銀甲,太子的徽章,畫蘭看得很清楚。南楚的太子殿下呆在高大的駿馬上,手忙腳亂的在戰場上迴旋。

  ……宇文靖,沒有了你,南楚就還有希望。

  沒有了你,哪怕楚皇和淮王彼此廝殺,也好過於現在三分天下,不堪一擊。

  你就死在雷宇晨的戰場上吧!如此,連雷宇晨都要被你連累!你是沉絡重要的人質,一旦死在雷宇晨戰場上,沉絡必然要治罪,那麼他勢必無法前去北伐!

  雷宇晨是名將中的名將,北伐沒有雷宇晨,就少了三分實力!

  所以宇文靖,雖然你是故國的太子,是我舊日的主君,我也要在大獵中間,取你性命!

  南楚雖然不再是故國,卻是故鄉……畫蘭舉起手臂,槍頭精確的瞄準了宇文靖。

  那手臂如同鋼鐵一樣堅韌,瀲灩的黑眸中刀一般陰冷狠絕。宇文靖穿著銀甲,宇文靖的距離很遠。但這對於南槍孟天蘭而言,都不是問題。

  少年南楚孟天蘭,一柄長槍在手,叱吒風雲,未嘗敗績。

  沒有什麼能擋得住他投出的槍,銀甲不行,血肉更不行。

  畫蘭深深吸了一口氣,毫不猶豫將手中銳利的長槍直沖宇文靖心口擲了出去!

  銀芒破空!鐵頭槍的迅疾如電雷奔電掣,直沖宇文靖心臟而去,穿破重重縫隙,穿雲裂石的尖銳聲驀然高揚!

  在場外觀戰的沉絡立即發現了混亂的戰場上這一抹疾速不詳的閃光!

  與此同時,雷宇晨也發出怒吼,「鐵頭槍!該死!誰在獵場上用真槍!」

  雷宇晨大驚,立刻拔刀迎著鐵槍俯衝的方向擲了過去,長身一撲,飛身就要擋在宇文靖身前————

  長槍猶如天河倒傾,白浪滔滔飛流直下,雷宇晨拔刀雖然快,卻終究還是遲了一秒,鐵槍森森的寒氣已經在肌膚上逼起了顆顆寒栗,毫無偏斜的紮進銀甲,直直紮入心窩!

  血舞飛濺,場上的將士們都忘了拼殺,呆呆的看著這一幕。

  太子胯下的馬受了驚,高高揚起前提,將人摔了下來,面朝下倒入黃土和草地。

  大攤大攤的血液流淌開來,沾濕了雷宇晨的靴子,羽林將軍眯起眼看向刺目的夕陽,一片帶著腥味的血濕。

  畫蘭藏身在無數嗔目結舌的將士們中間,看著翻到在地的宇文靖的屍體。槍頭將他身體對穿,紮碎了他的心臟,落地的那一秒,宇文靖就已經死了!

  宇文靖,死了……

  畫蘭抱起雙臂,垂眸唇邊噙著陰冷的微笑。

  孤身於北周,謀殺舊主,從此以後,南楚孟天蘭,無國無家。

  ……

  遠遠看著這一幕的北周皇帝緩緩從座椅上站了起來,手指抓著把手,身下的紅豔長袍比燃燒的火焰還更奪目豔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