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一,皇后回到江府備嫁,闔府相迎。
立後詔書已下,江采衣實際上已經是北周皇帝的元皇后了,現在就等大婚這麼一道程式而已。因為皇后身懷六甲,江府不敢大肆飲宴打擾她,於是整個江府的院子都一片茫茫的靜。
臘月,仲冬。白綿綿的雪靜靜下著,皇后繡樓聳立在及腳深的白雪中,朱欄雕瓦都敷上了雪,金絲紅紗西瓜燈掛滿了五層繡樓,在六菱形繡樓塔下映出一圈由深到淺的紅暈。
這繡樓是由皇后從前的閨房改建而成,江采衣自打回府後就踏入繡樓,不再露面,靜靜等著臘八來臨。
皇后出嫁這麼隆重的大事,自然不可能讓宋依顏作為主母主持。皇帝一封聖旨把懿德王妃遣來幫忙,小郡主順便也來了,跟著母親一同打理庶務。
深夜大雪,佛堂那邊突然傳來一聲淒厲哀嚎,聽著讓人從頭髮絲到腳底跟一齊森涼。嘉寧睡得輕,驟然聽到風雪中淅淅瀝瀝的一陣猙獰哭號,突地直立起身,惻然點著了燭火。
白蠟在蓮瓣油盞上靜靜燃燒,嘉寧小心掀開金絲藤紅漆竹簾往裏看了看,看皇后是否被驚醒。
江采衣不知聽沒聽到這聲淒叫,靜靜安睡著。
江府太安靜了,靜的讓嘉寧毛骨悚然。不在宮裏自己的地盤上,她總覺得心裏惴惴不安。房子裏黑幽幽的讓人肩膀發寒,只餘皇后床前那一盆暖橘色的炭火在靜夜裏幽幽的發著暗光。
月光透過窗櫺的縫隙照進來,被外層的一層杭綢染紅了,一片微褐色的亮斑落在地上。
嘉寧替攏緊了藻井下的紗簾,披上一層鶴氅出門去看。雪太大了,在眼前交錯著呼嘯旋轉,幾米之外只能看到夜色中幾幢陰影重重的暗樓。遠處的佛堂似有撞鐘來回狠狠敲撞了幾下,混合著鬼哭一般曲折獰厲的淒叫。
「嘉寧,回來。」
正在心驚,嘉寧聽到身後淡淡的聲音,趕忙轉回過身去。江采衣立在月影的光芒中,靠著紅潤的楠木藻井,靜靜看著她。
「娘娘,府裏好像出了什麼事,有人在哭……」她小聲說著,忍不住又向密密的雪簾外張望,卻只能看到被燭火染成金色的鵝毛大雪。
江采衣披著一身水綠敞衣,薄薄的春衫裹在玲瓏身子上,溫柔的眉目間似乎驟然起了冰。她低頭呵了呵手,往炭火盆那裏靠了靠,面無表情扯了一扯唇角,「那又如何,不關我們的事,回來,關門。」
說罷轉身而去,嘉寧也就依言跟了回去,密密掩密實了門窗。
這一晚,嘉寧睡得極為不安寧,躺在繡樓外間的竹榻上翻來覆去。她心裏發慌,想著後天就是大婚了,這中間可別出什麼岔子。不到天明時分,嘉寧就一麼轆翻起來,穿妥了衣服下樓去。
繡樓院子裏,人人面色如常,似乎誰也沒有聽到昨夜的淒厲呼號一般,喜氣洋洋的收拾著大婚的物事。皇后的鳳袍架在繡樓的最裏層,裏裏外外十幾層,青襪、玉笄、妝奩都整整齊齊碼在一處,收拾的妥當。
一大早,宮裏的公公們就送來了幾個大紅漆竹筐,負責陪嫁的誥命夫人們在懿德王妃帶領下一一檢視。
覆著竹筐的紅錦打開,入目是整整一筐的散銅錢。每個銅錢足有兩寸那麼大,懿德王妃看了直直驚歎,「皇恩浩蕩,這回的喜錢真是大福。」
皇后出嫁,十里紅妝,會在入宮的沿途麼灑銅喜錢。銅喜錢和尋常大錢面額一樣,只是表面敷上了一層紅漆。這喜錢不僅會沿路麼灑,還會在大婚當晚從皇宮城樓上灑下去,讓京城百姓一同沾個喜慶。
「這喜錢的銅色真真極好,而且比尋常大錢還重了四分,不知道會有多少人擠著來撿,」一位夫人笑,「不過,只怕人撿去了也捨不得花,存起來沾個喜氣罷。」
懿德王妃點頭,「這喜錢比一般銅錢重得多,當普通大錢花出去有些可惜……」
正說著,外院的門兒吱呀一聲開了,有個婆子抖抖索索的進來,跟嘉寧說了句話,嘉寧臉色頓變。
「怎麼了?」小郡主眼尖,撇下手邊的喜錢湊過來。婆子一看郡主這架勢氣派,頓時慌得腿一彎跪到了地上,把府裏的事稟告了上來。
江府裏所有人都在張羅著皇后出嫁的事務,沒人注意過府邸一角佛堂。可昨晚不知道怎的,關在佛堂裏的江夫人宋依顏驟然小產,在大雪地裏頭流掉了一個成型的男胎,現在,一汪子烏血還攤在佛堂前的青磚上!
宋依顏似是瘋了一樣哀痛欲絕,直說是皇后剋撞了她,現在正在不顧一切的在尋死。
……怎麼鬧出了這麼噁心的事兒?嘉甯心裏揪成一團,趕忙問,「江爵爺去了沒有?」
婆子點頭,「爵爺是趕去了,可能是痛失男嗣,他也難過的緊。我看著,江夫人似乎是有些瘋魔了,又是撞柱子又是抓剪刀的,怕是不死不休。」
後日就是大婚,宋依顏趕在這時候尋死,不就是給皇后添晦氣麼?哦,皇后剛要出嫁,嫡母就給逼死了,傳出去怎麼能聽?這事雖然不至於妨礙大婚如期舉行,可如果傳到欽天監耳朵裏,只怕會傳出一個坤卦不甯的名聲來,好好的大婚也會被血光給撞的不吉利。
小郡主冷冷哼笑了一聲,「領路!本郡主帶人去瞧瞧那賤妾想整出什麼么蛾子出來!」
婆子一臉扭曲,很是為難,「郡主,這是我們江府裏的事兒,外人不好插手。我覺得,還是讓皇后娘娘去瞧瞧的好……」
小郡主立起眉毛,「外人?不識好歹的東西!皇后娘娘嫁的是我們沈家,是本郡主的嫡親堂嫂!本郡主算什麼外人?!娘娘備嫁,不宜沾惹這些髒事,我去替我的堂嫂瞧一瞧,名正言順!帶路!」
懿德王妃有些不放心,也想跟去,小郡主卻不願意自己的娘在一旁束手束腳,使個眼色讓嘉寧絆住懿德王妃,自己帶人逕自往佛堂而去。
***
佛堂裏一塌糊塗,宋依顏滿腿都是血,濕膩膩的沾在襦裙上。她在佛堂裏關了許多時日,頭髮垢膩都發臭了,被幾個丫鬟押著,卻還在不斷掙扎,淒厲尖嚎。
「我的兒,我的兒啊!原本養的好好的,皇后娘娘一來,就把你給剋沒了!這可是江家最後一條血脈,怎麼就惹到了這麼個煞星!」
她哭著,一面用額頭死命撞地,額頭上鮮血縱橫,朝下凹下去一個大洞。丫頭們死命用絹子捂了,卻怎麼也壓不住狂暴的宋依顏。
江燁看到那個男胎,一時間人都懵了,他呆呆愣愣坐在佛堂的地上,瞪著青磚上的一灘血跡,似乎連宋依顏的尖叫都聽不到了。
丫鬟們討不來個主意,急的團團轉。眼看大婚就在跟前,江府卻鬧的人不人鬼不鬼,居然還出了人命,傳出去可怎麼是好!外人要知道皇后母家是這幅德性,還不知道要怎樣議論。
小郡主踏進佛堂,連江燁看都沒看一眼,直接下令,「給我把江夫人嘴堵上,綁好了,拉到江府邊兒的老梨樹下頭!她想尋死,本郡主成全她!」
宋依顏嚎的正起勁,猛然見到小郡主俏生生的站在佛堂門口,一身殺伐決斷的陰狠戾氣,頓時心裏給人捅了一把冰刀子一樣,又疼又涼,恐懼感呼啦一下湧上全身。
她本來是想鬧來江采衣,狠狠晦氣她一把,攪合的她嫁不成最好!哪知道江采衣沒見著,卻惹來了這麼個煞星!
「我,我的兒……」宋依顏扭著癟嘴唇還要再呼號幾句,突然就被堵了嘴吧,直直拖了出去。
***
江府的邊沿是個角牙,一株百十年的老梨樹枝幹盤錯,倚著白牆青瓦歪斜生長,粗大的枝幹把女牆的磚都壓出了裂痕,一樹枝葉探出了牆去。
這時候正是深冬,大雪在陽光下冷冷積著,幾位宮人踢開樹下的雪,把宋依顏摜在樹下。
宋依顏滿臉淚涕恒流,凍成冰碴結在口鼻處,每一次哭嚎就將臉皮拉出一道血絲。
「放開我,讓我死!讓我死!我沒法找那個煞星報仇,還不能下去陪我的孩兒麼!?我可憐的閨女,可憐的兒子!一個被皇后囚在後宮,一個被她剋撞而死,這麼個白虎凶煞居然也要做我北周的皇后,天理何在!」宋依顏直著脖子直衝青天嘶叫,五爪深深扣入身下冰冷堅硬的泥土,突紅著眼珠,恨不得把身邊押著她的丫鬟咬下一塊肉來。
小郡主的貼身侍女看著這模樣,愁得不知道如何是好,「郡主,這該怎麼辦?宋夫人鬧成這樣,怕是逮著機會就會尋死的。就算我們看住了她,她這麼不休止的麼街,成個什麼樣子?大婚那日皇后進宮,需要父母親族一齊送嫁,宋夫人這副形狀,看來是根本指望不上了。」
宋依顏聽著這話,狠狠朝地上呸了一口,「給那個白虎煞星送嫁!我呸!我寧可去死,也不全她這個禮數!」
她嘿嘿陰笑起來,「就讓她江采衣沒有娘家主母送嫁!就讓世人都看看,她算是個什麼皇后!」
「不長眼的東西,還真拿自己當根蔥?」小郡主冷眼看著宋依顏,直接吩咐侍女,「去拿毒酒、剪刀和麻繩來!」
侍女一溜煙去了,不一會兒功夫就捧著東西回來,小郡主接過來一把扔在宋依顏面前。
宋依顏一僵,跪在老梨樹下頭測測然瞪著小郡主。
小郡主冷冷挑唇,「不是要死麼?成啊,本郡主成全你!毒死,吊死還是自戕?都方便得很!這老梨樹幾百年了,繩子一拋吊上去,不過半袋煙的功夫就能死透了,本郡主在這兒陪著你!」
宋依顏方才一直鬧著要死,這會兒東西扔過來了,她卻整個人抖起來,哢嚓哢嚓似乎要散了架,直往後縮。
「爛水溝一樣的賤人,也敢拿你這狗命威脅皇后?告訴你,你這條命,還真沒幾個人稀罕!嘴上嚷的歡實,怎麼臨到陣前就當起縮頭烏龜了?」
宋依顏扭曲著臉,「郡主,你真敢在大婚前逼死皇后嫡母?」
小郡主大笑,「宋依顏!你就不必為死後的事操心了,你不管橫著死還是豎著死,本郡主都擔待了!怎麼,還不放心上路?」
說罷俏眸子狠狠一橫,「把繩子給她掛到樹上去!」
幾個壯丁一聽郡主發話,連忙把粗壯麻繩甩過梨樹樹枝,打了個死結,就要把宋依顏套上去。
宋依顏瘋了一樣扭動掙扎,髒汙的指甲抓的家丁們滿手血痕,「放開我!我是江府的夫人,快放開我!」
粗糲的繩結接觸到脖頸,有蛇一般猙獰冷硬的涼意,宋依顏嚇得大聲嘶號,兩腿死命踢蹬,慌亂中一時失禁,尿濕了大半綢褲。
掙扎間家丁們鬆了手,宋依顏啪嗒一聲摔在雪地上,狼狽的啃了一嘴雪。
家丁們垂下手齊齊退下,站在小郡主身後。
宋依顏僵著身子抬頭,從一臉泥濘的雪水中看去,小郡主一臉毫不掩飾的鄙夷和輕蔑。
小郡主緩步走過去,圓潤的珍珠綴在細巧髮辮上,一朵銀制梅花在額前微微晃蕩,她用鞋尖挑起宋依顏髒汙的下顎。
「就知道你是個老鼠膽子。瞧這德性,尋死覓活滿地打滾,做給誰看?一旦來真的,就變成慫包軟蛋,」小郡主冷笑,「賤骨頭。」
到底是沉家的閨女,小郡主揚起眉毛的時候,有著沉家人特有的傲慢和昂揚。這個小郡主背對著冷冷的冬陽,站在光禿的梨樹下仿佛一團激烈的火焰,焚的宋依顏心神俱裂。
宋依顏的內裏早就虛弱的如同蛇皮口袋,想起自己淒苦的半生,想起宮裏生死不明的愛女,驟然一下子淚水崩然,貼著臉頰漣漣而下。
賤骨頭,小郡主叫她賤骨頭,那麼輕賤,那麼鄙夷。小郡主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尊貴郡主,哪裡知道別人活得可憐?而今,她孑然一身,毫無和江采衣抗衡的能力,只能用鮮血和纏鬧來做最後的反抗和垂死掙扎,這樣,也不被允許麼?
宋依顏是不會往回看的,她只覺得自己命苦至極,世道不公,蒼天涼薄,才會導致她落到如今境地。別人加諸在她身上的所有傷害都是極端的殘忍,而她加諸給別人的傷害,卻都只是不得已罷了。
宋依顏抖著身子,想起自己這淒苦的半生,淚水鼻涕都糊了一臉,「小郡主,你莫用眼梢剜人。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你是金尊玉貴的郡主,生下來就含著金湯匙,哪里知道別人活得有多苦?」
她恨恨一把抹去滿臉狼藉,別開小郡主的鞋尖,「我的家在沐陽,多年前瓦剌人來襲,整座城都沒有吃的。我們餓的發慌,只好去剝樹皮,啃荒草,再到後來連樹皮荒草都沒有了,就只好去掰死人手裏的糧食,割路邊死牛死羊的腐肉填飽肚子。一場仗打完,城裏的青壯年死的死,傷的傷,我的家人也沒了,我孤零零的一個孤女,吃口飯喝口水都做不到,這種日子你過過麼?你能想像麼?」
「我嫁給晉侯爺以來,雖然備受寵愛,可為了一個名分就等了整整十年!亂世飄萍,我一個女人沒有半點依靠可傍身,一切都靠侯爺可憐施捨。世道不公,硬要把人分出三六九等,分出嫡庶來!我只不過沾了個妾室的名分,就處處受人白眼,沒人瞧得起,公公婆婆也不待見!這是個什麼世道?妾室要服侍元配,哪怕被打罵發賣都不能反抗!如果能做正室,誰願意自甘下賤?這都是沒辦法的事!」
「還有我的女兒……」提起江采茗,宋依顏湧滿了淚,攏了攏殘破的衣衫,痛楚的縮作一團,「那時我是個妾身未明的外室,沒得到公婆認可接納,我的女兒剛剛生下來時,就只有個名字,連她父親的姓都不敢冠上。她犯了什麼錯?她不過是個無辜的孩子,她也一樣是侯爺的孩子,應該和嫡女擁有一樣的權利!可是自小到大,任誰提起她,都排在江采衣之後,被她用嫡長女身份壓的死死的!江采衣壓制了茗兒一輩子,居然連進宮選秀也不放過!她如今的皇后位、尊貴榮寵全都是從我女兒身上偷來的,皇上想要的根本不是她!她得了皇寵,得意了,就大搖大擺的回府戳我的心窩子,她配麼!她把我女兒關在深宮內院,不讓她見皇上一面,這毒蠍子一樣的女人也配登上北周後位,簡直就是蒼天瞎了眼!」
小郡主冷笑,「宋夫人,趕緊把嘴巴洗乾淨了,本郡主可不是皇后娘娘那種軟和人物,任你顛倒黑白的。你家那個江采茗我從一開始就看不上!妾養的小家子貨,就知道閨房裏頭那點拉攏男人的手段,也配入皇上的眼?你以為皇上是江燁,吟幾句琴棋書畫、裝幾天空谷幽蘭就能上套?就你家酸眉小眼的那位江采茗,哼,爬龍床還讓人嫌髒呢!」
小郡主一腳踢過去,把宋依顏踹倒在泥水裏,看著宋依顏氣咻咻的滾在雪水裏狼狽喘氣,「再別說皇后偷了你女兒什麼。皇后是我北周的國母,正正經經的天子嫡妻。至於你家江采茗,不過是冷宮裏一個二品昭儀,妃位都排不上的賤妾,也敢埋怨天子嫡妻?趁早自己縮著脖子過活,興許還能得個善終!」
宋依顏氣得胸口紮了一刀般,「小郡主,你是嫡女出身,你看不上妾室,看不上庶子庶女,那是因為你沒有站在他們的立場上!你知不知道他們的日子是怎樣的?如果你不是郡主,而是王爺在外面生的庶女,你也會像我一樣想要拼命給自己和女兒掙一個前程,絕不再任人踐踏!」
小郡主哈的笑了一聲,滿眼鄙夷。這種說法從小到大她不知道從多少姨娘嘴裏聽見過,早就已經練就金剛不壞的外殼。在這些姨娘嘴裏,仿佛妾室的苦痛都是正室造成的,那麼,她們拼命擠佔正室,生下庶子謀奪嫡子的產業爵位,給正室添了無數的堵,又怎麼算呢?
看看這些妾室,一個個都是這幅柔情似水、滿腹算計的猥瑣模樣,真真上不了臺面兒的小家子玩意,好像人活一輩子,就她們最委屈。
「宋依顏,你安生聽著,聽聽本郡主為什麼瞧不上你和你女兒!帝都人人皆知,江燁為了你寵妾滅妻,熬死了多年的髮妻,扶正了你一個無媒苟合的賤妾!本郡主是沒有餓過肚子,但是我如果有一天處在你的位置,絕對幹不出這麼這麼自甘下賤的事!」
「什麼叫做髮妻?江燁未曾發跡時,是安國夫人在旭陽戰火中扶持他,餓著肚子照顧滿院傷兵,上服侍公婆,下撫養子女!你只埋怨自己是個妾,沒有占全正妻的派頭,那你吃過正妻的苦麼!我的母妃是父王的正妻,你看著眼熱,可你知不知道,如果有一天我的父王倒臺獲罪,一併倒楣的是妻族,一併發配的是正妻!正妻比妾室的身份高貴,因為她們不僅僅要和男人共富貴,還要共患難!自古獲罪發配的官員,都是由正妻陪在流放地苦熬,你見過哪個妾室一起去受罪的?早都跑的沒影了!婊子無情,戲子無義,如果江燁沒有前途,你會急吼吼的奔去做妾?」
「你害的安國夫人時無處安身,撒手人寰,你女兒害的玉小皇姨早早夭亡。你以為這些髒事都藏在遮羞布下面?早就被人傳成風了!你們母女倆逼死元配和嫡女,享了多年的清福,這會兒倒哭喪上臉了?怎麼,你以為賊只會吃肉,不會挨打?」
「不是不報,時候未到。你說皇后娘娘奪了江采茗的?呵!皇后娘娘頂著殺頭的風險頂寵入宮,入了皇上的眼,那是她的本事,那是她的膽魄!江采茗除了掉眼淚、指天罵地以外,還有什麼能耐?女兒像娘,有你這樣的母親,她能是做皇后的料?別做夢了!」
「宋依顏,你春風得意過,你的女兒也享盡人間榮華,你還有什麼不滿意?你奪人夫君的時候可曾愧疚過?你害死安國夫人的時候可曾愧疚過?玉小皇姨死去的時候江采茗可有愧疚過?你們沒有!你們沾沾自喜以為自己得了天大的好處,如今看著皇后娘娘春風得意,倒恨得咬牙切齒了。看來你們是不明白這道理:小人得意,只能得意一時,君子得意,才能得意一世!」
「你也配和我比?告訴你,如果我沉梓熙有朝一日淪落到你的地步,也甯為窮人妻,不做富人妾!我寧肯去找個獵戶田夫嫁了,哪怕餓死,哪怕日日勞作,我也不會自甘下賤,折彎骨頭,為了一點富貴委身為妾!這苦我吃得,皇后娘娘也一樣吃得,可你和你的女兒卻吃不得!」
「這就是為什麼我罵你是賤骨頭,這就是為什麼江采茗永遠不可能敵過皇后娘娘!別在我面前哭!你哭是因為你今日落魄,你得意時,可曾為被你傷透的人掉過半顆眼淚?沒得讓人噁心!」
宋依顏呆愣愣的癱坐在地上,被一番話連消帶打的連話都不能反駁出一句來。小郡主是天潢貴胄,旁人只看到她驕縱任性,享盡富貴榮華,又哪里看到過她鐵硬的骨頭和崢嶸的氣派!
這樣的一個小郡主站在面前,宋依顏就仿佛一團爛泥,渾身腐臭,不住的在泥水裏打擺子,內心卻空落的仿佛掏空了囊的皮口袋,癟塌塌的空無一物,虛弱的癱在地上。
小郡主看著宋依顏的眼神烈火一般,不僅鄙視還帶著憐憫。這個宋依顏,終其一生不過是個只能靠男人寵愛存活的廢物,她這輩子唯一的本事就是用所謂的似水柔情勾住男人,不事生產、沒有頭腦、毫無風骨、恃靚行兇。男人的愛淡了,她也就垮了,只余滿肚子的牢騷和委屈,和江采茗一個德行。
「既然你不願意死,就看著皇后娘娘出嫁吧!娘娘出嫁是十裏紅妝的陣勢,多得是宗室命婦送嫁,不缺你這樣一個江家主母!」小郡主示意家丁們把宋依顏捆起來,「塞住她的嘴,捆結實了,扔到柴房去!派五個侍衛晝夜不停的看著她。若是不聽話,儘管往死裏抽,只別讓她嚎喪擾了皇后大喜!」
宋依顏發出一聲長長的嚎叫,立刻就被一位丫鬟卷了塊汙髒布子滿滿塞進嘴裏,毫不留情的拖走,腿腳踢騰著,在雪地上留下兩道長長痕跡。
「等大婚過去,皇后娘娘自會處置她,」小郡主厭惡的掩了口鼻,「去把江家佛堂打掃乾淨,血污都清理好。宋依顏還以為她自己是個什麼人物呢,憑這點小伎倆就想添皇后晦氣,人家都不搭理她,蠢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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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就是臘八,今天不知怎的,夜裏天空似乎扯破了窟窿一樣,大雪下的放肆張揚,紛紛灑灑。
大婚事務冗雜,但皇后是新娘子,反倒沒有什麼事情,清閒得很。
嘉甯給江采衣熬了紅棗姜水,用圓肚子小紫砂壺盛了端去,熱騰騰的好暖身子。
「娘娘,明日咱們就都回宮了,」嘉寧實在是不喜歡江府,一門心思想要回宮。想著明日就是大婚,她眉眼間溢滿是喜氣,「聽宮裏的人說,喜殿椒房都已經準備好,太極宮全掛上了紅燈籠,連毯子都全換了紅狐絨。合歡、鴛鴦、九子蒲、雙石、五色絲、和合的紋樣已經全鋪上啦。這幾日禦膳房就沒停過火,九九八十一道菜、三十道茶、四十九種果子點心,把前庭的桌子都擺滿了……」
嘉甯說的高興,歪頭去看江采衣,「娘娘,明日一早就要上妝,奴婢給你熬了杏花油,快去泡一泡頭髮,包准明日上玉笄的時候頭髮又黑又潤。」
「哦對了,明天黃昏時鳳輦才會來,娘娘早起記得吃碗羊肉湯和蓮子糕墊補墊補肚子,一旦上好妝,可就沒法兒吃東西了……」
聽嘉寧喜氣洋洋的說著,江采衣微微笑了,捧著那壺暖暖的薑茶細心聽。
大婚,要嫁人了啊……她望向東邊仿佛聳立於雲端的紅牆宮闕,一時間心裏的思念就要溢出來。
這時候,她又是緊張又是羞澀,乖乖呆在江府等著出嫁,滿目都是喜氣洋洋的笑臉,而皇上……他在宮裏做什麼呢?會不會像她一樣,才幾日不見,就想的心口發疼?
他的喜服是什麼樣子的?十二珠冕毓,玄金外袍,豔紅中單,漆金九龍和海水江牙,穿在他身上,該是何等的冠世容華,豔色攝人。
想著想著,心裏似乎要沉湎了下去,連嘉寧在一旁的絮叨也仿佛聽不見了。
嘉寧看著紫砂壺裏的薑茶沒有了,連忙起身去拿銅茶炊,卻被江采衣攔住了。
「嘉甯,」江采衣輕聲說,「明日我就出嫁,這輩子再也不會回來。我想去以前常呆的地方轉轉,你去忙別的事吧。」
嘉寧一想,躬了躬身子,「也好,那娘娘不要走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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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白日短,不過酉時就黑了下來,府裏的人點亮了燭火,整個府邸散著淡淡光暈。
江采衣披了件貉子大衣,低頭在及腳踝的雪上走著。月亮懸在天上,照著她一個一個清淺的腳印。雪還在下,萬里層雲,千山暮雪,每片雪花都有半個手掌那麼大,她手中的暖手爐在夜色裏散出一絲細細白煙。
江府西南角有一叢密密實實的松林,枝葉繁茂,大冬天也不減綠意,在月色下泛著灰綠的色澤。雪越下越大,白毯子一樣厚厚覆在松枝上。松林密密挨挨,猶如一道綠牆,擋住了松林邊沿拐角的視線。
松林旁邊是江府的祠堂,翠秀和玉兒的牌位都供在祠堂裏面。祠堂門縫裏穿出檀香的濃郁香味,棗木臺階上落了厚厚的一層雪。江采衣掃乾淨了雪,席地坐在木臺階上,默默看著半空被燈火照亮的雪片。
她表情平靜,即使身後傳來悉悉索索的衣袂摩擦聲和腳步聲,她也沒有回頭。
不一會兒,一個暖盆和幾塊炭火就放在了她身邊,有人掃了掃袍子上的雪,一同彎腰坐在祠堂的臺階上。
雪壓冬雲白絮飛,月上中天,寒氣越發的重了。
江采衣沉默著,絲毫不打算說話。
江燁穿著厚厚的棉袍,弓背彎腰坐在炭盆的另一邊。自打從獵場回來,他的身體就越發不好了,人直直瘦了十幾斤。他看女兒不說話,心裏也不好受,只是把炭火盆向江采衣身邊挪了挪,「天寒地凍,你又有身子,別凍壞了。」
江采衣淡淡的笑,「爵爺,我身上穿著皇上親賜的貉子大氅,暖和的很,凍不著的。」
那聲爵爺一出口,江燁的心就冷了半截。人都說養兒方知父母恩,本以為江采衣有孕後性格會柔和一些,哪里知道她仍舊是這麼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樣,不容他親近,不領他一絲情。
江燁咳了一聲,「囡囡,明日你就嫁了。頭一回進宮時,你頂替了茗兒,爹爹沒有來得及送一送你。明日大婚,你有宮裏的鳳輦來接,也輪不到我送。你回府幾日來,連繡樓都沒有出過一步,我還以為再也和你說不上一句話了。不過我想……你娘和玉兒的牌位在祠堂裏,你總是要來看一看的。」
江采衣低頭撫摸著手中的暖爐,「爵爺,我來祠堂是想跟我娘和妹妹說幾句話,你若無事,就給我留片清靜地兒吧。」
江燁悲愴的笑了笑,大雪斜飛過來,在他清矍的臉上掛了一層白霜。江采衣的側臉有著和翠秀一樣柔和而恬淡的弧度,她的睫毛上落了霜雪,緊緊盯著那片松林陰暗的轉角,半點目光也不分給他。
「囡囡,你怨我麼?」
「……」
「瞧我問的。你怎麼會不怨呢?就連我自己,也怨著我自己,」江燁看著江采衣在橘色炭火裏模糊的容顏,深深的歎了一口氣,「囡囡,我老了,也錯了。我知道這些話你不愛聽,可我只是想告訴你……爹爹這段時日,實在是,悔不當初。」
「你如今已經是皇后娘娘,一旦走出這座江府,想必是再也不願意再回來了。爹爹能再看一看你的時間,也只有今天晚上而已了。」
江采衣依舊沉默著,目光閃動。雪雲遮住了月光,祠堂臺階前黑暗一片,只有火盆裏的一點點橘色光彩蓬出淡淡光暈,她和江燁都沒有感覺到半絲的暖意。
江燁的胸口熱潮洶湧,雙手都在棉袍裏面微微的發起抖來。這個女兒冷的像是冰結成的雪人,似乎只要用指尖碰一碰,就會化成夜裏崩散的雪花。她明日就要出嫁了,十裏紅妝,萬人仰慕,她從此就是北周天子的妻,而不再是他的女兒。
茗兒關在宮裏,這輩子算是廢了,他曾寄予希望的兒子也沒能保住。如今,他膝下已經空無一人,除了江采衣。他這一輩子汲汲鑽營,連氣都顧不上喘一口。可事到如今,他才知道自己丟掉了多麼珍貴的東西:妻子、女兒,無一不是人這輩子最最要緊的,可他卻全部丟了個乾淨。
江燁覺得有什麼東西在胸腔裏左奔右突。他酸楚的快要滴下淚來……他覺得對不住女兒。
他讓他的女兒一出生就沒有父親照拂;他讓他的女兒成長艱難,年紀輕輕就沒有了親娘;他讓他的女兒孤苦無依的在宋依顏手下討生活,連唯一的妹妹也沒能保住。他給他的女兒心頭剜下了一記又一記尖銳血淋的痕跡,就連出嫁,他都只能留給女兒一座冷冰冰的江府,而不是溫暖的母家。
這是翠秀的女兒啊!他做錯了這麼多,這麼多!而如今,他只能在翠秀的女兒面前小心翼翼,貪婪的尋找一點溫情的痕跡,只能仔細看著,指望把從前沒有看過的份都補上來。
江燁艱澀的開口,「囡囡,爹爹知道你最喜歡呆在祠堂……今晚,你就不要趕爹爹,讓我陪你坐一會兒罷。」
江采衣伸出手接了一片薄薄的雪花,揉在指尖,不一會兒就成水滴下去。她看著面前的松林,輕輕細細的笑了一聲,聽得江燁如同刀斧絞肺。
「爵爺,」江采衣淡淡的仰頭,「我並沒有喜歡呆在祠堂。」
江燁身子震了震,驚愕的看著江采衣,「可是,你以前尋著空就要來祠堂的,經常一坐就是一整天……」
「我喜歡的不是祠堂,」江采衣笑了笑,「祠堂外的這片松林像一堵牆,我只是喜歡呆在拐角處罷了。」
「你從來都不曾瞭解過我呢,爵爺,」江采衣輕輕扯了扯嘴唇,「你知道我為什麼喜歡呆在拐角處麼?」
雪花北風卷著鑽進了脖子,一陣徹骨的涼意,江燁僵著身子看著女兒冷冷的身影,一語不發。
「你自然不知道,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小時候在旭陽老家,總是淘氣跑出去玩,娘親就總是坐在巷弄的拐角處等我。我玩的野了,一拐過轉角就能看到娘親守在那裏,又氣又急的張望……那時候我還怪娘親管的嚴呢,可是長大以後,無論轉過多少拐角,都不會再有娘親的責怪了。」
「我和娘剛來京城時,你眼裏心裏都是宋依顏和江采茗,從不搭理我們母女。娘日子過得苦,卻還總想著法兒的逗我開心。我在都司府裏被人看不起,總是一個人悄悄的哭泣,溜著牆角走,怕被看到了丟人。那時候,娘親就總是躲在拐角,突然跳出來遞給我一串糖葫蘆,或者是草紮的蚱蜢,我一吃嚇就會忘了哭。」
「後來娘親沒了,我只剩下玉兒。我每次出門,玉兒都會坐在拐角的大柳樹下等我,一等就是一天。有次外面下雨,我給淋成了落湯雞,院子裏連一個人影都沒有,只有玉兒撐著傘靠在樹邊,見到我回家就舉著傘撲過來……」
江燁咬著牙,鼻頭發酸,江采衣含淚苦澀的笑著,笑的他心如刀割。
「所以,我特別喜歡呆在轉角的地方,那裏有我的娘親,我的妹妹。我喜歡一拐彎就能看到娘親的身影,能看到玉兒張望的樣子,我喜歡慢慢的繞過轉角,看著她們一點一點出現。後來她們都不在了,我就只能自己繞著彎走,走到盡頭也是空落落的,半個人影也不見。」
「爵爺,你看,」江采衣抬起手指著黑幽幽的松林,「拐過這片松林,就是通往江府偏門的小道,小道很短,可是於我而言,走起來比一輩子還長。」
因為拐角那頭是空的,沒有人會等待她。她思念的,她深愛的,都已經渺然無蹤。曾經的拐角處走起來溫暖又甜蜜,有母親等待著,有妹妹等待著,那是家的召喚。讓她每走一步都幸福而急切,每走一步都有滿滿的渴盼。而如今,每一個拐角的盡頭,都只剩空蕩蕩的路,看不到溫暖,摸不到快樂。
江采衣笑起來,語調輕柔,「爵爺,你覺得我喜歡這個地方?你錯了。我只是坐在這兒,眼睜睜的看著我的親人灰飛煙滅,化作千里墳塋罷了。」
江燁生生說不出話來,片刻以後才啞著嗓子,「囡囡……爹爹錯了,真的錯了……你給爹爹一個機會……」
江采衣片刻也不想和江燁多呆,她拍了拍裙子上的雪站起來。江燁發急,一把捉住江采衣的手腕,「囡囡!」
江采衣嘴角浮出一朵笑花,「爵爺,你後悔了?」
江燁喃喃的蠕動嘴唇,他虧負這個女兒太多,虧負翠秀太多,如今面對女兒冰冷的臉,他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我相信你是真的後悔,」江采衣淡淡的說,「你怎麼會不後悔?我如今是北周皇后,是江家最大的依仗。江采茗關在宮裏,給你幫不上一點忙,宋依顏更是個廢物,你膝下空虛,你自然會認為我千般萬般好,會後悔對我娘做過的一切。」
「可是爵爺,你後悔的太晚了。春風得意時的悔悟才是真的,失意落魄時的悔悟不過是一種虛偽罷了。」
這一種後悔,實在是太廉價了。浪子回頭也講究時機,不是每一個浪子玩夠了、傷透了,拖著疲憊的靈魂和傷痕累累的身體尋求原諒和接納,就能如願的。
江燁嘴唇抖索,「囡囡,爹沒有那個意思……爹不指望你幫扶江家什麼。爹只想儘量補償,只希望你別就這麼走了,一輩子再也見不著。這個家你不要也罷,可我這個爹爹……你也是再不打算認了麼?」
江采衣淡淡一笑,「爵爺,你說的這是什麼話?自古講究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既然嫁給了皇上,就是沉家的媳婦。和江家,和你,自然沒有什麼關係了。在家從父,出嫁從夫,我身為天下女子表率,必然要以夫為尊的。」
江燁聽著,心仿佛風雪中的火焰,一點一點被冷水澆滅。他咬著牙,下顎繃出尖銳的弧線,許久才漸漸忍下,鬆開了抓握江采衣的手。
「娘娘的意思……臣明白了。」
江采衣並沒有因為他語調中的悽愴而有所觸動,她下了祠堂的臺階,回過頭來盯著江燁,眼角眉梢冷不丁透出一絲清晰惡意。
「爵爺,」江采衣的聲音在雪夜裏有絲模糊,江燁聽在耳中,卻只覺得轟鳴陣陣,「宋依顏還在柴房裏關著,爵爺若是心裏記掛,就去看看她吧。聽說宋依顏落胎後一直怨氣沖天,直罵本宮克撞死了自己的親弟弟。」
江采衣撇嘴笑笑,手指略過鬢邊冰冷的六棱形雪花,「真是笑話,本宮哪里來的親弟弟?早在娘親死去的那一年,本宮就在爵爺你常喝的茶葉裏面下了絕子藥。你這輩子別說兒子,連女兒都別想再生一個!」
江燁如同被人狠狠揍了一拳,臉色刷白,「你說什麼?」
江采衣歪著頭,「我只是好心提醒爵爺,你既然無法生育,宋依顏又怎麼會有孕?她懷的是誰的兒子?爵爺,你與其在這裏傷心,不如好好問一問宋依顏那孩子的來歷吧!光顧著心疼男嗣,焉知頭頂的綠帽子有沒有壘了三層高呢?」
江燁刷白著臉,胸口劇痛,像是什麼刀斧從心臟裏頭狠狠劈了一道血口出來。他一個脫力跌坐在祠堂的臺階上,愣愣的看著江采衣毫不留情轉過身去,漸漸走遠。
江采衣……她的報復來的如此晚,如此狠,她用一把磨礪已久的鋒刃狠狠捅進他的心臟,狠狠絞碎他的靈魂。江采衣不愧是皇帝身邊的人,她隱忍了無數時光,含恨了無數歲月,只為了今晚這狠狠的一刀!
他的女兒,居然如此恨他!
祠堂簷角的鈴鐺清脆碰撞,臺階上獨剩一盆快要燒盡的炭火和測測然的江燁。身後,江燁的目光不知道是怎樣的,可是江采衣已經渾然不在意了。
宋依顏根本不是沐陽城太守的千金,她殺了真正的太守千金,殺了鶯兒全家,幹盡毫無人性的血腥事,江燁對這些還一無所知。
而這些事不應該由她來說,那是鶯兒的權利,那是鶯兒的仇恨。往後江燁還會經歷更多的打擊、更深的痛悔。可是,這個曾經被她叫做父親的男人,他的悲喜,他的命運,早已經和她無關了。
一別兩寬,再不交集。
……
角聲寒,夜闌珊,沉沉更鼓寂,漸漸人聲絕。
江采衣決定再沿著松林拐角走一遍。
她數著腳下淺淺的腳印,一步一步踏著積雪。拐過這個轉角,就是一條黑幽幽的小道,陪著她的只有清冷的月光和紛飛的大雪。
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江采衣深一腳淺一腳的走,雪越下越大,似乎要蒙住了天,積雪已經堆到了腳踝,讓她走的分外艱難。
這種轉角,她大概是最後一遍走了。很久以前,拐角處就再也沒有等待她的人,雖然她已經很習慣了,可是每走一步,她依然想哭。
繞過松林拐角,前方一線渺渺燈光驟然亮起,江采衣意外的抬眼望去,愣在了原地。
小道的盡頭是江府偏僻的竹門,只有十尺來寬,此刻大大敞開,露出門口一株雪瀝瀝的冬棗樹。有人挑了一盞燈籠,撥弄出暖白色的火光,樹下栓了一匹駿馬,嘶鳴著踢踏開樹下的雪。
靜夜沉沉,燈火靄靄,冷浸溶溶月。
大雪簌簌下,冬棗樹下站著一個挺拔人影,深濃蜿蜒的紅色長袍曳地,豔而烈,似是皚皚雪中驟然生出的厲色牡丹。
江采衣僵在拐角處,淚水一下子迷蒙了雙眼。
臘八前的黑夜,大雪滿帝都。積雪在房檐瓦上堆了有三尺厚,遠處黑雲遮月,一望而去淨是水墨般的陰淡色彩。
唯獨這課棗樹下,一盞暖白的燈,一襲豔紅的衣,忽而填滿了天地間所有的明豔。
他怎麼會來?在這個時候,這個地點?天子大婚,萬國來朝,宮裏正是使臣汲汲,宴飲如流的時候。他卻仿佛每個少女春閨中最美的一個夢,出現在拐角的盡頭,把她的世界渲染成一片溫暖斑斕。
「皇上……」站在松林的陰影中,江采衣輕輕哽咽了一聲。
興許是離得太遠,沉絡並沒有聽見她的聲音。一旁的周福全遞上黑狐大氅,皇帝接過手來披在肩上。
雪下得太大了,不一會兒就落滿了他的肩膀,燈火溫柔的把他長長的睫毛染成金色,勾著一線嫵媚的弧度。
「皇上,奴才給您掌著燈,」周福全輕聲念,「這個時辰,娘娘指不定已經睡了。」
皇帝淡淡的,「如果睡了,就看一眼再回去。」
江采衣站在原地,輕輕的顫抖,牙齒緊緊咬住了下唇。旁邊的松樹在風中顫了一顫,抖落幾縷雪珠,掉在她的頸子上,卻一點也不冷。
終於,終於。
時隔了這麼多年,在拐角的盡頭,終於又出現一個人在等待她。耐心又溫柔,挺拔又溫暖,填滿了她心裏空落落的角落,讓她不必再在泥濘的黑暗裏孤獨跋涉。
她的心裏一直築著墳,埋著骨,伶伶孤立著一座陰暗的拐角。拐角盡處是濕冷、風雪和孤單,她每每想起,總是凍得屍骨無雙。
可是今晚,她出嫁的前一晚,這處心靈的拐角驟然亮起了柔和的白色燈火,燈下一人眉目如畫,連綿春山,擋著風雪,對她徐徐微笑。
那是她的夫君,在這樣一個連綿的雪夜,驟然出現在她最想哭的時候。
江采衣抬腳跑去,在腳下濺起飛沫一樣小小的雪珠。
她向他奔去,她清晰地聽到了心裏那座冰冷拐角崩落的聲響。墳墓塌了,枯骨散了,只剩下這一盞暖暖的白色燈火,那一個燈火下的人。
心裏的冷硬仿佛遇到陽光的春雪一樣化掉了,她能感覺到自己淚珠滿溢出來的熱度,甜的,燙的,灼灼的溫度一直化到心裏,撐開一片春暖花開的天地。
沉絡驟然看到她冷不丁從拐角處的暗影出沖出來,才剛剛展開雙臂,就被一股衝力狠狠撞進了懷中。黑貂大氅在風雪裏飛揚而起,翅膀一樣暖暖的包裹住了飛撲過來的姑娘。
「皇上……」江采衣緊緊摟著他的腰,吸著這一腔讓她發抖的溫暖,恨不得把自己揉進他的骨頭裏去。
酸痛的鼻子被他戲謔的輕輕捏了一下,「看也不看就撲過來,萬一抱錯了人怎麼辦?」
江采衣仿佛聽不見,手臂更緊了緊,埋頭抵在他胸口,「我才不會認錯人。」
……我怎麼會認錯你?你是我一生的追求,你讓我花了一整幅的青春來尋找,我又是多麼幸運可以真的找到你!
「皇上,皇上……」她摟的緊緊的,半點也不願意鬆手。她一遍一遍叫著他,心裏激動的快要迸裂開。她伸過了手,被他牢牢握住,從指尖到心臟都是滿滿的暖意。
「皇上,你怎麼會來?」江采衣仰起頭,「宮裏使臣那麼多,皇上不用呆在宮裏麼?」
沉絡勾起唇角,自己接了燈籠,單臂摟住她往裏走,「嬌妻愛子都在這裏,朕怎麼能安心呆在宮中?」
嬌妻熨帖的無與倫比,整個人鑽在他手臂間,開心的摟著他的腰。愛子也很高興,在她肚子裏興奮的動了動。
「皇上來,為什麼不讓黃門通報一聲?等在牆外,白白落了一身雪。」江采衣踮起腳尖去拍他肩上的雪花。
沉絡聽了,突然停下腳步,轉過江采衣的身子。他細細看了她一陣,直到把姑娘看的臉發紅,眸子春波流蕩,這才低笑,「采衣,天子大婚,是不能迎親的。」
「唔?」
「今晚是朕這輩子唯一的機會等在姑娘牆外,不合祖制,不依禮法,朕就這樣迎一迎你,可好?」
天子大婚,由皇后坐著鳳輦進入朱雀門去朝拜皇帝,迎入中宮。皇帝以萬乘之尊,是不可能去迎親的。可是,哪個女子不希望心愛的情郎一身紅袍等在牆外,執子之手,把羞澀的新娘一路迎接回家?
江采衣踮起腳尖去吻他,也不顧忌聚在皇帝身後的周福全和一眾太監侍衛。他用大氅牢牢包裹住她,兩人就像是一對兒未出閣的偷情兒女,躲在一樹壓壓的松樹之下,唇齒相依。
江燁看見了偏門外徐徐走近的太監和燈火,定睛一看,發現來的竟然是皇帝陛下,連忙僵直起身子想要叫起闔府來迎,卻被周福全給擋住了。
「國丈爺,」老公公笑,「皇上惦記娘娘,悄聲兒來看一看,您就不要打攪了。別聲張,這事兒不合規矩,皇上也不想見你。國丈爺還是避遠點,別擾了皇上的興為好。」
江燁在昏黃的炭火中遠遠的避了開去,遠處松林大雪紛紛,他的女兒仿佛小鳥一樣縮在美豔絕倫的男人臂彎裏,臉蛋都被暖意熏紅了。
雪很深,皇帝扶著江采衣的手臂一路走向她的閨房,他刻意放緩了腳步,仔細托著她的腰。
風空空洞洞地吹過,江燁遠遠看著他們,跪在地上,心裏漫漫泛上一種孤苦和虛弱。
他只有四十來歲,正當壯年,他富貴已極,他是北周皇后的父親,是帝都數得上號的豪門貴胄,可他的歲月卻仿佛在這樣一個雪夜裏盡數結束了,疲憊、空虛又蒼白。
人這一輩子什麼才是最要緊的?或許需要經過許多歲月,經過許多背叛譏諷和風霜雨雪之後才能明白。他明白的太晚了,他這輩子最重要的人,早已一個一個離去。
地上的雪堆了又厚又冷的一層,江燁踏上去,只覺得從腳掌到心口都是沉沉的寒冷。
江采衣身邊的皇帝不是江燁在朝堂上見慣的那一個,天威莫測,無限心機。江采衣身邊的皇帝,是個讓天下所有父親都能心甘情願託付愛女的男人。
那一對年輕的戀人在雪地裏彼此依偎,攜手相行,讓江燁無比羡慕。他們年少又明媚,幸運又聰明,他們早早就懂得了珍惜。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是怎樣一種美好的情景。他們在最好的年華相遇,不離不棄,無論面臨多少風雨,都能和心愛的人一起度過。他們的生命多麼充實,多麼溫暖。
當有朝一日他們回首,是不是就會彼此相視一笑,攜手合契,不負此生。
他們的人生是滿的。
而他的這輩子,卻是空的。
江燁大笑,多麼悲哀?到了衰老的時候,才知道自己是空的。
那些錦袍加身,烏紗冠帶的日子流過去就流過去了,又能留下什麼呢?最終能讓他微微一笑的,或許還是旭陽後山上那一樹一樹杜鵑花罷了。他年輕的時候多麼輕狂多麼驕傲,非要用不顧一切的方式詮釋空中樓閣一樣的愛情,把身畔的親人、愛人傷到遍體鱗傷也不屑一顧。
他原本也曾擁有過充實和溫暖,可他錯失了,他犯了一個不能犯的錯誤,而且一次又一次的失去了修補的機會,一次又一次的將女兒心頭劃出永不磨滅的傷痕。如今他頭髮花白、眾叛親離時,只能空留滿腹遺憾。
江燁想起早逝的翠秀,那個旭陽鄉野間的女子,他這輩子遇到過的最好的女子。她沒有美麗的容貌,沒有高貴的家世,她不能給他全世界,卻把自己的世界全部給了他。
翠秀比江采衣更寬容、更溫暖,能包容一切,可是翠秀已經不在了。真正愛你的人這輩子就那麼幾個,錯過了就不能重來。執子之手,與子成說,終只是浮煙;死生契闊,與子偕老,都只是無果,天意從來高難問,人情老易悲難訴。
江燁拖著步子緩緩挪到祠堂前,大雪撕棉扯絮,簷角一盞青泱泱的燈籠在風裏頭搖擺。他捂住臉,淚水沿著面頰滑過一條又一條扭曲溝壑,在下頜冰冷凝結。
他想起來少年時,翠秀抿著頭油杏花油,倚著春日的柴門笑吟吟的沖他招手。她髮梢簪著他小心采來的紅色杜鵑花,一張青春的笑臉粉白若畫。
青山依舊在,人面去樓空。他沒有臉去看翠秀的牌位,他已經白了鬢髮,枯了容貌,心也早就汙了,連多靠近翠秀的牌位一步都是褻瀆。
有些錯誤不能犯,歲月輪回,總有一天要被清算。
池館蒼苔一片銀白,雪堆在斷井頹垣上,冷冷陪伴著冬夜傷心人。江燁孤身坐在冰冷的臺階上,仿佛一座凍僵的石像。他喃喃麼動著嘴唇,一遍又一遍說著,翠秀,對不起。
對不起……這是我能給你最無力,最黯淡,也是你最不需要的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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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前夜,皇帝居然跑來看還沒過門兒的皇后,這這這,的確是不合規矩。
江采衣踮著腳尖,拉沉絡悄悄避開繡樓一層燈火通明的房間,那裏女官命婦雲集,還是不要讓她們看到的好。
沉絡靜靜跟在她身後,走上一層又一層繡樓,最後來到頂層她的閨房。嘉甯看到皇帝現身,一臉精彩絕倫的表情,最終什麼也沒說,只替他們掩了門悄悄退下身去守在樓口。
雖然這事兒不太合規矩,可是人家皇帝陛下就是來了,你又能有什麼辦法?哦,攔著不讓皇帝進門兒,死磕著要求人家夫妻守禮啥的……又不是腦子進水,不想要命了。
房裏一片豔紅,繡樓的柱子、拔步床,臨鏡臺和繡凳全部都是紅色的,充滿備嫁的喜氣。江采衣關了門落了鎖,興奮的拉著沉絡坐在桌邊。
吹燈窗更明,月照一天雪。她像個第一次迎情郎進閨房的小少女,充滿興奮和無措,團團轉著收拾屋子,覺得這個不整齊,那個不好看,生怕不合戀人的心意。
嘉寧貼心,送來了一壺燙過的酥酒、幾杯香茶和各種點心果子就退下了。閨房四角堆了數個銅絲炭盆,燒的暖暖的,進屋就只用穿單衣了。
江采衣哪里捨得讓沉絡動一個指頭,她爬上床拍鬆了被子,擺正了枕頭,替他卸下了大氅掛好,這才拉著皇帝坐上床。
炭盆的橘色火光透過床幔胭脂花紅的鏤空荷葉繡紋透過來,把姑娘的臉頰染得鮮豔一片。
沉絡卸了外衫,一頭又黑又長的青絲慵懶垂在腰下,靜靜打量這間精緻的純紅閨房,看了看,輕輕一笑。
「內務府做事成算究竟不夠,」他低低歎息了一聲,「什麼貴的豔的都往上堆,把好好一座繡樓翻修的不成樣子,朕本想看看你做姑娘時的閨房,結果連一點原樣都沒留下。」
江采衣軟軟的抱住他的脖子,恨不得把身子都揉到他骨頭裏去,腦袋枕在他肩上軟軟的噘嘴,「原來的樣子有什麼好看的?破木頭一堆罷了。江府的德性就是這樣,有什麼好屋子也輪不上我住。」
她對江燁,對江府沒有半分感情,別說是一間屋子,哪怕是再精緻十倍的雕樑畫棟,也不過是雪洞一樣冰冷的地兒而已,一把火燒了也沒什麼可惜。
而這座繡樓雖然是新的,江采衣滿共也沒有住幾天,卻是她在江府最喜歡的一處地方。這是沉絡專門撥人為她興建的禮物,是她即將以他妻子身份出閣的一道門,是她和舊日生活的分割線。
線的兩端,一端是陰暗和淒冷,一端卻是無盡的溫暖,雖然她知道嫁給帝王或許就意味著半生不斷的波折和跌宕,或許要面臨許許多多的算計和挑戰,但她的心裏是滿的。
一個人怎麼會如此喜愛另外一個人?這曾經是無法想像的一件事。只是看著,想著,嘴裏就能泛起絲絲的甜味,恨不得變成鐵水澆成死死的秤砣,再也不要和他分開。
沉浸在愛戀中的姑娘怎麼看怎麼漂亮,尤其是她睜著亮晶晶的眼睛望過來,眸子裏滿滿都是你的時候。
白皙的長指依依掠過她的髮鬢,細柔而順滑的黑髮一絲一縷從他指縫中流過,她的臉紅了,他連指腹都微微發燙起來。
江采衣的頭髮被嘉寧早早盤了起來,除了髮鬢的容貌,其他都結成一根大辮子沉沉的掛在腦後。為著大婚那日上妝好看,幾日裏不能見塵,日日都用杏花油泡著,養的極潤,髮梢也仔細修過,摸上去像黑綢子似的綿滑。
以為怕首飾墜壞了髮型,她頭上沒有一絲珠翠,只是一抹鴉青,襯著潤白的肌膚,極純真極質樸的模樣。
方才她又是撲又是揉的,頭髮掉了幾絡下來,蹭在脖子邊癢癢的,沉絡就下地拿了檀木梳子替她篦髮。
漆黑的紫檀木梳捏在指尖,襯得肌膚白的灼人,他的手指又輕又軟,勾住她下顎的那一縷調皮黑髮,掠上髮頂,再一絲一絲扣入紅綢繩結。髮梳沾了幾點杏花油,掖了鬢角,從髮梢深處透出若隱若現的清新杏花味兒。
這一刻特別靜謐,靜靜的炭火舔著銀炭,外面浮城晚燈,輕輕的雪棉花一樣落在屋瓦上,明日定然是厚厚的一層。
「北周的女孩子出閣前,是由娘親來篦髮的,」江采衣端端正正的跪在床上,背後他的衣袖在她背上緩緩摩擦,「挽起了頭髮,就是別人家的婦人了,從此生兒育女,相夫教子,從一而終,不離不棄。」
纖細的姑娘背對他坐著,肩膀縮的小小的,聲音透出一點點的沙啞。
「皇上,我心裏裝著你,早早就一直全是你。方才門口看見你的一剎那,我連自己都忘了,就只記得你。」
梳髮的動作帶著幾絲柔軟,沉絡放下了梳子,用指腹輕輕的揉著她低顫的後腦。
「我一直是個很倔的性子。江燁不心疼我娘,我就不認他,江采茗害了我妹妹,我絕不原諒,江家不容我,我便也不要這個家。對這些負了我的,我說扔就扔了,可是唯獨對皇上,我做不到。」
「便是有一天你忘了我,負了我,傷了我,我也是轉不過頭的。嫁給皇上就是一輩子,對你好、愛你,都是一輩子。」
她好像一顆陽光下閃閃發光的珠貝,在他面前打開所有防備,把所有最柔軟的東西攤開給他看。最深的愛,就是一個曾受過傷的人,毫無芥蒂的把最柔軟的自己完完全全袒露出來,賦予另一個人隨心所欲的權利。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訴你:隨你怎樣,我會一直愛你。
希望我有足夠的幸運,能一直留在你身邊不被人頂替,從少年韶華一直到白頭古稀,從意氣昂揚到心淡如水。
「所以,皇上,你要待我好啊……」
話語未落就被密密實實的抱進懷裏,她感覺到他長長的睫毛刷在她後頸的肌膚上,一陣發燙的紅熱。
「長安……」美豔的男人埋首在她的頸窩裏面輕喚,她背對著他,看不到皇帝是什麼表情。但他有她最喜歡的聲音,低而柔,仿佛那聲長安能這樣讓人沉湎的聽上一輩子。
她胸前的薄薄單衣葡萄扣上的細細繩結被解開,心臟跳動的地方敷上一隻修長白淨的手。
江采衣乖巧的柔軟像一隻小兔子,水一樣放軟了身體,向後依偎入他手臂間。她的肌膚熱的像是一團火,隨著他撫摸的動作一寸一寸的綿軟下去。
「皇上,皇上……」她身上軟的失力,只能靠著他的手臂軟軟側著倒在繡枕上。圓潤的白皙肩頭露在水紅鴛鴦錦被外,細細嬌軀在柔滑的大紅撒金縐綾褥子上,蹭出一粼粼的皺褶。
以往侍寢的時候他慣於使些強硬手段,總要徹底盡興才甘休。今晚卻罕見的繾綣而溫柔,除了箍著她肩膀的手臂略略有些用勁,她渾身肌膚都只感到他嘴唇的溫熱和柔軟。
那是一種很細緻的寵愛,熱癢的她渾身都細細戰慄起來。他的手指從起伏的腰線滑到水蜜桃一樣白嫩飽滿的臀瓣,立刻就摸到了一層難耐的細細薄汗,她身子難受的向後靠了靠,來回磨蹭著酥軟的雙腿,滑膩的汁水立刻就浸濕了身下的錦緞。
顧忌著她的身子,沉絡手勢放的極輕。眼看著江采衣受不了了,一手抱起她面對面坐在自己腰上。
姑娘赤裸著潤白雙臂軟軟掛在他頸子上,纖細的腰肢還不怎麼顯身,酡紅著臉蛋喝醉了酒一樣依依不捨的在他襟口磨蹭。
「唔……」她沙沙軟軟的哼了一聲,微微抬起腰臀細喘著納入他的灼熱欲望,約摸是禁不住這尺寸,歪頭皺著眉尖兒還在小小的咬嘴唇,卻又禁不住欲念寸寸吞了下去。
那麼灼熱堅硬的欲望盡根沒入滑潤的體內,像被熱絲綢給緊緊裹住了一樣,滑滋溫膩的不得了,稍微動一下她就綿綿的嬌哼,不一會兒就摟著他的頸子自己拱腰起伏起來。
沉絡斜臥在鴛鴦枕上,一手扶著她的腰,一手在她聳挺的臀上來回撫摸,她緊夾著雙腿銷魂的起伏磨蹭著,小臉兒蹭在他襟口的肌膚上,一副魂飛魄散的快樂模樣,他卻被激烈的欲望衝擊的快要發瘋。
剛剛想用上幾分狠勁,她就不依不饒的擰著身子抗議,沉絡一向把她捧在手心、含在舌尖,這種時候哪里捨得讓她難受,只在揉捏她臀肉的指頭上用上了幾分力,撇過頭去壓抑著低低喘息。
「皇上,你要待我好啊……」她像個不依不饒的孩子,湊過去用細白牙齒啃噬著他頸側燙熱的肌膚。她明明知道自己是他的心頭血眼珠子,偏就還要不斷的討,不住的要,往他胸口更深的地方鑽去,「你要待我好啊,要一輩子待我好啊……」
沉絡長而媚的鳳眸半闔起,漆黑的一線濃長睫毛因為欲望而輕顫,他忽而托起她的身子,緊緊按進懷裏,有力的挺動起來。
「啊……嗯……」
這樣毫不間斷的抽動雖然不暴烈,卻性感酥麻的要命,江采衣給弄得嗓子發乾,眼眶發濕,塌腰聳臀的不住的顫,滑膩汁水一股一股的淌,靜謐閨房裏只有不斷的嬌吟細喘和某種曖昧香豔的水聲。
嘉寧緊緊閉了外間兒的菱花窗,悄聲兒的燒了熱水擱好,便下了樓去值夜了。眼瞅著皇上和皇后這種纏膩的勁兒,嘉甯心裏慶倖明天黃昏時分鳳輦才來接,江采衣還能多歇個大半天。
夜裏雪停了,風也停了,山南山北雪晴,千里萬里月明。銀盤也似的月亮停在中天,照這一片銀裝素裹的帝都城。
閨房內,江采衣已經睡了過去,柔軟的身體裹在溫暖的錦被裏,臉蛋上還帶著纏綿後的潮紅。
皇上,你要待我好啊……
北周的皇帝陛下淡淡扣好淩亂的紅衣,斜身坐在她的枕畔,一手搭在膝上,長長睫毛在眼瞼下落了一片嫵媚暗影。
於一片撒開的燭火之中,他俯下腰,紅豔的嘴唇慎重而緩慢的落在她熟睡的睫毛上。
這樣一個倔強堅硬的姑娘,在他懷中綻開最嬌羞柔軟的模樣,對他一遍遍說著:我連自己都忘了,就只記得你。
你要待我好啊……待嫁的心愛女孩兒那樣期待的求著他,說,皇上,你要待我好啊。
……他怎麼捨得不待她好?從他為她梳髮簪花的那個時候起,從他叫她長安那個時候起。
長安,輕輕的兩個字,舌尖微微碰著嘴唇,說出口的時候,有著曲折柔婉的音調,是九重宮闕裏的輕輕一瞥,是醉花陰下的紅顏一笑。有些人一旦遇見,便一眼萬年,有些心動一旦開始,便覆水難收。
「長安……」他輕而緩的念著。
無論世間多少佳人窈窕,我今生只得一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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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采衣醒來的時候,皇帝還沒有走。她揉了揉眼睛睜開眼睛,沉絡正靠在菱花窗前側坐,支著頭微笑看她。
今天就要嫁給他啦,紅日已經濛濛澄亮,清空如洗,辰光淨好,心事清盈,天光一時聚破,白雪遍地,乾淨的讓人心都清澄起來。
嘉寧踮著腳在外頭輕輕敲門,「娘娘,一個時辰後就要梳妝了,奴婢給您和皇上準備了些湯食放在外間兒,娘娘記得吃些。」
嘉寧這話說的很藝術,她不敢明著趕皇帝,只好暗示江采衣和皇帝陛下:人快來啦,該回宮的回宮,該上妝的準備上妝啦。
江采衣腦子一清醒,趕忙掀被子墊腳尖兒的下床,開窗往樓下探了探。還好,一樓的宮女夫人們熬了一晚上佈置,這會兒正歇著,還是一片靜靜的。
昨晚他在身邊,她睡得特別好,一大早上精神熠熠,神采飛揚,皇帝看著也放心,便起身披上大氅,「時辰不早,朕該走了。」
沉絡倒不是想避開那些女官,等閒也沒人膽敢嚼皇帝的舌根。宮裏大婚的祭祀是按著時辰開始的,算算時間,也確實該回宮了。
江采衣知道皇帝手裏的事情只會比自己多不會比自己少,趕緊下了地洗漱完畢,連早飯都顧不上用,趁著沒人把沉絡送出江府大門。
江府大門自然是不能走的,兩人手拉著手依舊從昨晚的偏門出去,昨夜下透了天,今天一早萬里無雲,天清澄的像是被洗過一樣。
周福全早就牽著馬領著一班玄甲衛在偏門口等著了,天冷,老公公凍了一鼻子青,終於盼到皇帝陛下的身影,立刻就鬆了一口氣。他還真怕誤了宮裏祭祀的時辰。
沉絡低頭輕輕吻了江采衣的唇瓣一下,攏好大氅。
江采衣紅著臉小聲叫了一句「快走吧!」就匆匆掩上偏門。
她悄悄關好了門,臉蛋紅的發燒,就像個還未及笄的小姑娘,夜裏偷偷會了情郎,這會兒滿心滿肺的都是甜蜜和不舍。朝陽薄涼的溫度照在臉上,她咬著唇靠在門扉上,靜靜聽著門那頭的動靜。
聽了一會兒,卻沒有聽到他離去的馬蹄聲,江采衣有些奇怪,隔著門扉小聲喚了喚,「皇上,你還沒有走?」
那頭立刻傳來淡淡的笑聲,「你不是一樣沒有走麼?」
「皇上……」她滿心都是甜蜜和溫暖,卻不開門,只是緊緊貼在門上,手指靜靜觸摸著光滑的木頭,感覺一層薄薄阻隔外的他的氣息。
安靜了一會兒,她終於聽到他低低的笑聲,「申時九刻,朱雀金門,太和正殿。」
「啊?」
「這是你出嫁的時辰,采衣,你早點來,」他語調柔和的像是親吻,「朕在那裏等你,等著接朕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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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同「昏」,天子大婚,都是黃昏時分派來鳳輿迎接皇后,眼下雖然是早晨,但上妝,著鳳袍等等一系列的麻煩事還不夠折騰的。
上妝前又沐浴了一遍,嘉寧抓緊時間趁江采衣沐浴的時間給她灌下一碗羊肉湯,一小碗谷米,各種小菜肉食統統都上了一份,吃的江采衣見到嘉寧端碗來就害怕。
「娘娘不要嫌這會兒撐著,」嘉寧麻利的企圖給江采衣再塞下一筷子燕窩雞絲,「只要開始編髮上妝,娘娘就一點吃食都沾不得,鳳袍十八件兒,沉都能沉死,這一路可不是坐轎子就成的。您到了朱雀門兒就得下輦,用腳走到太和殿九十九級臺階上去,祭祀受封都是跪著,晚上還要等高樓看煙火,娘娘就算自己不餓,也要為肚子裏的小皇子想一想!」
江采衣噎著滿嗓子眼吃食無奈點頭,又吃了不少,嘉甯才滿意的收了碗筷。
剛剛沐浴完,就被拖去上大婚嚴妝。皇后的妝不講究嫵媚,但講究莊嚴肅麗,對妝面的考驗非常嚴格,絕不是什麼隨隨便便的遠山黛眉啦,花鈿啦,墮馬髻啦都能往皇后面上妝的,妝畫得比平日至少濃七八分,基本上是個女的畫完都長一個樣。
嫌不夠嫵媚?抱歉了,這是皇帝大婚啊皇帝大婚,不是你家小門小戶裏描眉畫眼漲姿色的,是祭拜祖宗震懾後宮的,追求的就是畫得不像人!
當然了,皇后用的妝粉全是最頂級的,從質地到色澤都是一應的光潤粉膩,那各色胭脂一溜兒排開,端的是豔光四射,香氣撲鼻。
「你雕花兒呢!娘娘半邊眉毛就要耗掉一炷香,等你眉毛畫完,後面打粉的、上口脂的都不要做了!」教養嬤嬤一面指揮著梳頭娘子給江采衣編髮,一面訓斥著畫眉的宮女,後面等著上粉、唇紅、潤腮等等的宮女捧著自己的東西,長長的排了一隊,等著畫江采衣的臉。
江采衣微微睜了下眼睛,看那給自己畫眉的小宮女慢吞吞恨不得給她眉毛一根根繡上花,一面描還一面滿頭大汗的屏氣,給了她一個安撫的微笑,「隨便畫,沒事,反正畫完都是帶了個面殼子。」
那小宮女臉更苦了,皇后這種臉其實很難畫。她生的輕靈秀氣,最適合所謂胭脂淡淡勻的薄妝,或者氣色養好了,根本就不要上妝,素顏朝至尊便是最美的韻味,非要大濃妝啪上去,簡直是糟蹋姿色。
好不容易弄完了眉,又被勻粉的宮女刷上了不知道幾層粉,江采衣看著鏡子,裏面漸漸顯出一個有些陌生的豔麗面龐來。
皇后唇紅的顏色沒得挑,必須用大紅春,極豔麗鮮亮的顏色,濕濕潤潤的抹上一層,小郡主在一旁笑,「娘娘畫完,皇上都不認識了。」
江采衣也覺得,這麼畫完跟寺廟裏的神像一樣,那啥,寶相莊嚴呀。反正看上去就是很高貴,很肅穆,很皇后。
偏偏教養嬤嬤托起江采衣的下顎,細細打量了一番後,還說,「淡了。」
江采衣只想哭給她看……我臉上的粉都可以和麵了好不好,你還嫌淡?!
於是加眉翠的加眉翠,調唇紅的調唇紅,足足把江采衣又折騰了一番後,這才輪上編髮穿鳳袍外單。
好在皇后的髮式並不繁雜,什麼亂七八糟的釵環是不能上頭,一共就六根鑲玉的金笄,素面鳳紋,素雅華貴。
一直到鳳袍全部穿好,嘉寧才在一旁暗暗感歎,難怪皇后大妝畫得這麼濃麗,如此華貴紅豔的鳳袍,一般的妝實在壓不住啊壓不住。
鳳袍雖說有十八層,但是只有最外的一層比較沉。皇帝寵愛皇后,內務府自然用的都是最好的料子和絲線,兼顧舒適度和華麗度,金絲鳳凰的羽翼從後頸一直拖曳到背後十尺,沿著絲線的邊沿還綴了一圈碎珠,陽光側過來反射的雪光,整個繡樓都光彩熠熠。
「下了整整半個月的雪,偏偏今日盡停了。欽天監說這是臘八節氣好,更是娘娘和皇上的天恩麼。」宮女們討著喜,人人面上喜氣一片。江采衣坐在閨房的紅床上,側耳聽著外面熙熙攘攘的聲響。
時辰到了,鞭炮聲一刻不耽誤的響起來,宮女們打開了閨房的門,懿德王妃和另一位命婦喜氣洋洋的過來扶起江采衣,「娘娘,時辰到。皇上在太和殿升座,奉迎詔書已下,兩位天使奉節已經到了,正在前頭宣旨呢,娘娘動身吧。」
皇后禮輿、龍亭由十六天衛抬入前院,再由太監抬到後院的「繡樓」前,按欽天監官員指定的吉利方位停放,最後直直停在繡樓的臺階下。皇后儀駕,鳳輿木質髹以明黃,欞四啟,青紃綱之,內髹淺紅,中置朱座,椅髹明黃。送嫁的隊伍早就整整齊齊的排列好,鼓樂聲中抬起雙喜字鳳輿,靜靜朝著皇宮進發。
江采衣坐在鳳輿裏,只能聽到外頭滿耳朵的熙攘,炮竹聲和馬蹄聲不絕於耳,只有微微的雪氣從一側的紅漆竹簾透進來。
大雪皚皚的帝都,一夜的大雪之後朱樓青瓦都蓋上了霜,滿目看去淨是純白,路旁的雪樹一溜瑩光燦爛,掛著一串一串鑽樣的雪絨花。
唯獨這長長的一隊張揚濃烈的紅從江府一直蜿蜒到宮門口,鮮亮扎眼,仿佛雪地上燃燒的火焰。
走過了長長的一段路,隱約是進了正宮宮門,過了正殿大門,江采衣便在命婦攙扶下下了鳳輦。
眼前的太和殿江采衣並沒有怎麼見過,那時皇帝平日升座議事的地方,殿前飛廊雙閣挑簷高聳,九尾五爪盤龍道仿佛從天際鋪展下來,高高的臺階上,每逢大朝才開放的紫宸殿巍然矗立,漢白玉的臺階上甲仗三千森嚴羅列,龍尾道兩側,各部統軍使指揮使、宣徽使、鎮守使跪倒在禦道邊,一條寬闊的紅地毯從臺階下直鋪到正殿之上。
陽光反射在雪地上有些刺眼,江采衣抬眸望去,目光穿過正殿內密密麻麻迎候的重臣大將、高官貴族,看到在玄金華蓋下那個她即將託付一生一世的男人。
他身姿挺拔從容,滿殿山呼萬歲聲中神色凜然,垂眸望著下方俯首叩拜的群臣,負手站在最前端,等待著她。
金色的琉璃瓦在黃昏日光下洗出一片粼粼輝煌,高臺上的那個人一身冕毓,玄衣纁裳,白紗中單,黼領青褾,外衫的紅極正極潤,如日之生,如在霄漢。
皇帝專門出了正殿來迎接皇后,龍道兩側飄著正紅飄玄金龍鳳的經幡,染得滿地白雪都泛著紅。
江采衣仰頭望著他,忽然就想到了那麼一句話:有子同車,顏如舜華,將翱將翔,佩玉瓊琚。有子同行,顏如舜英,將翱將翔,佩玉將將。
不知不覺她就在臺階下挺住了腳步,怔怔仰頭望著臺階上的皇帝。沉絡一步步踏下臺階停在了江采衣面前。所過之處並無一人敢於仰視,每個人都把頭埋下去,連南楚的太子和使臣們也恭恭敬敬的排列在最末,俯首屈膝。
「來,嫁給我,長安。」
淚水霎時間就迷蒙了雙眸。
十里紅妝,待嫁年華。
鳳冠的珍珠挽進頭髮,大雪皚皚,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她心愛的男人從九十九級的臺階上走下來,挽起了她的手指。
雖然皇帝親自走下來迎接皇后不太合乎禮制,禮部官員們只是面上恭謹含笑,引著帝后一步步走上太和殿的宗廟。
她的手牢牢牽在他的掌心,手腕和手腕交錯地方有溫熱血脈在躍動碰觸,她低頭看著兩人交錯的手指,無法克制心頭的顫抖。
……來,嫁給我,長安。
她一步一步跟著他走著,耳畔鐘鼓不絕,禮樂綿綿,每一個節奏都敲在她的心上。她是他的妻子,是他親自走下龍道相迎,寫入玉蝶,拜於天地,共枕同穴的妻子。
重臣持節、侍中宣贊、女官環拱、命婦朝賀,這樣盛大的場面她不是不緊張,可是有他陪在身邊,她每一步都走得很踏實,像是以前天街漫步時牽手的時光,像是關鎮牡丹節互訴衷腸的夜晚。
終於走上了最後一層臺階,天色暗下來,一蓬燦金色的煙火驟然躥升上天幕,在天際散開一片耀目的巨大花火。
江采衣停下腳步,回頭去看,花火照亮了半邊天,把宮闕的琉璃瓦和白雪照的璀璨生光。
以前的苦怨似乎都被這半天煙火燒盡了,模糊而遙遠,光陰裏浮生如煙,讓終生悲歡都綻放在瞬間。以前那時候,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會是這樣的,能在最美的年華遇到最好的他,半生掙扎,半生牽掛,半生苦,半生甜,她等來了這一生最值得的愛情。
緊緊回握住他的手,江采衣回眸揚起一個悠然的笑意,望向煙花盛開的天際,望去了重重疊疊的宮闕之外。
遠處蒼山皓雪,江河如畫,她身畔珠玉在側,世事長安。
《蒹葭/蒹葭·絡衣》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