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完全不像龐脈脈的想像!
什麼種田,經商,根本沒有那麼簡單。
這是一個有超自然能力存在的世界!
龐脈脈至今還記得自己的手觸到無形界限的那一瞬間,彷彿看到恐怖片裡揭曉的一幕,又彷彿脊背上灌了一桶涼水。
她不寒而慄。
震驚得不能自已。
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沒有尖叫也沒有特別臉色蒼白。
這是出於本能,她總覺得自己不能暴露她走不出村子的事實。
她往後退了一步,裝作想起來什麼,說:「呀,陳大哥,我突然想起來還有點事要回秦嫂子家一趟,今天先不去了。」
秦嫂子便是救她的婦人。看著顯老,也不過剛剛三十,比她大不了幾歲。
陳大和那幫閒人都有點失望,卻也無法強人所難,只好遺憾地有的回家有的跟陳大進城。
龐脈脈是自己慢慢走回秦嫂子家的。
她甚至故意沿著村子外沿走。以試探這無形的界限到底有多大,除了出村的主路,自己能不能從別的地方出村子。
可是沿著村子走了一圈,也沒有找到能出村的地方。
這個村子,彷彿被一個無形的圓罩子罩住了,出不去。
而這個罩子,是僅僅只針對她的,別的人都能自由進出,毫無所覺。
走了一圈,走回界石處,還有沒散去的閒人,驚訝地問她:「龐娘子,你是不是找不到秦嫂子住所了?」龐脈脈驚覺,笑著搖頭:「方才迷糊了,這回已經找到了。」
她現在看這村裡的人,都有些驚悚,大概是眾人都能自由出入,唯獨她不能,彷彿闖進了黃蜂群裡的蜜蜂,有著非我族類的本能驚覺,是以趁著黃蜂們還沒發覺她其實是蜜蜂,匆匆快步走回了秦家。
幾句話支吾過去自己為何不去鎮上了,她就動手幫秦嫂子燒火洗菜做飯,一邊跟她聊天,試圖探一探究竟。
因不敢讓人知道自己出不了村子,她只好拐彎抹腳。
最直接的猜測,這裡也許類似十二國記,是一個有著和正常世界截然不同的規律準則的世界,也許就因為自己沒有路引,所以不能上路……
「秦嫂子,若是我想回家,是不是要去官府辦個路引?」
秦嫂子有點茫然,她只是個沒什麼見識的農婦而已,猶豫說:「路引?龐妹子,你家在很遠的地方嗎?若是要走官道,恐怕要的……」
「我也不知道我家在哪裡。」龐脈脈裝出平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嬌怯無能模樣,雖然裝得不大像,只好低下頭作出黯然狀彌補,好在在秦嫂子面前犧牲一下智商也不大打緊,人家本來就沒覺得女人家要當好活地圖。
看來不是路引的問題。
結果秦嫂子又問她家裡情況,這回聊天的話多了,不好再裝聽不懂,龐脈脈只好自稱自己是個小布商家女兒,跟著父母遠行,遇到壞人,被人拐賣擄走,她趁著馬車走到山間時從裡頭滾出來,寧可死也不願意被賣到齷齪骯髒的地方去云云。
秦嫂子一番唏噓,又感慨她貞烈,又安慰她來日方長,老天護佑善人,也許哪天父母就找來了。
聊了天,做了飯,吃完簡陋的無油蔬菜和粟米粥,秦嫂子去織布,她雖然心煩意亂,但還是幫忙收拾碗筷,洗碗,澆菜,餵雞。
寄人籬下,必須勤快些。
夜裡獨自一個人,各種揣測又紛至沓來:
也許這裡是死後的世界,自己是初來的亡魂,沒有報導,所以不能亂走——可是大家分明都有呼吸體溫,都要吃喝拉撒。
也許這裡是個類似遊戲的副本,這裡的人都是NPC,可是這些人明明都有血有肉,哪有那麼真實的遊戲?
也許,這是一個類似恐怖片的場景:與世隔絕的村莊,會發生一些奇詭的事情……她打了個寒戰,一夜沒睡著。
龐脈脈度過了萬般焦慮恐慌還要裝作若無其事的一個月,她還要四處與人交際閒聊,來探聽虛實。偏偏有時候又覺得這一個村子可能都不是人類,看誰都陰森可怖。
然而一個月過去了,她沒有一點線索,這個村子就是再正常不過的一個古代村莊,一切都沒有問題。
她也嘗試不同的出村方式:讓村裡的小姑娘拉著她的手——沒用,小姑娘出去了,她還是出不去,人家還回頭嗔怪她說愣著幹嘛,拉都拉不動。
也有跟著外村來的貨郎出去——依然無用。
跑到村長家問村長:「我能出村去鎮上一趟嗎?」村長莫名其妙又有點高興這個外來女人對自己的尊敬,摸著鬍子道:「當然能夠。」龐脈脈又冒著被村長家人當成瘋子的危險請村長給自己寫了個批條,結果——還是出不去。
又試試利器能否割開結界,結果還是無用。
她慢慢沮喪了。
維持冷靜穩定的精神狀態變得越來越難:
難道自己一輩子要被困在一個小村子裡?一想到這點,就容易有類似幽閉恐懼症的情況發作,情緒不免極端。
然而一個月後,情況又有了變化。
秦嫂子要出嫁了。
原來秦嫂子是個寡婦,也沒孩子,丈夫已死了三年,三年孝滿,夫家族人收了聘禮,打發她出嫁。嫁的是一個外村的鰥夫,有兩個女兒一個兒子,年紀比她大七八歲。
秦嫂子似乎也沒什麼不樂意,女人再嫁,雖然名聲不見得好,總比一輩子獨守空房的好,她又沒孩子,哪裡守得住?
可秦嫂子一出嫁,這房子便要被族人收回。
這本是她夫家的房子。
秦嫂子也為龐脈脈憂慮,但是她也無法可施,她本就不是出眾的婦人,習慣了無能為力,所以也不過為龐脈脈嘆息幾聲,著急幾句,也就丟開了。
龐脈脈得自己想辦法。
於是龐脈脈只好拋下自己焦慮的出村障礙,先考慮當務之急的生存問題。
實話說,一個來歷不明的年輕女人,無房無田,在一個封閉的小村子裡是很難活下來的。
唯一的出路,似乎就是嫁人。
好在龐脈脈模樣還算標緻,尤其在這樣一個女人大都要勞作,粗手黑臉的地方,更顯得她皮膚白皙,嘴唇柔潤,一雙黑眼睛又格外顧盼有神,腰纖胸隆,黑髮如雲,自然成為很多年輕淳樸的鄉村男子的夢遺對象,不,夢中情人。
可是父母一般不肯替自己家兒子找這樣的媳婦:來歷不明,一看就幹不了農活,恐怕也不見得擅長家務。模樣好,肯不肯踏實過日子?能不能孝敬公婆伺候丈夫?
最終,在秦嫂子出嫁前,只有一個父母雙亡的年輕人和兩個家裡實在寵愛的小夥子請人上門提親。
龐脈脈當然立刻拒絕了。她覺得自己恐怕不能勝任任勞任怨,面朝黃土背朝天,餵豬養雞種菜做飯,在公婆面前不敢說一個字,夜裡隨便噹噹自己男人的專屬性玩具,生不出孩子要被休,生了孩子不滿月就要下地的古代農家媳婦的角色。
何況,她也沒覺得自己就到了不出賣自己就不能活下來的地步。
或者,賣點什麼?
豆腐?已經有一家了。
館子?沒人吃得起。
小吃?去集裡賣大概還行,偏偏她出不去。
再說,光那點錢也不可能養活自己。
何況就算她會做提拉米蘇和乳酪蛋糕之流,這裡也找不到原料……
一個幾乎沒有商品經濟存在的村子,實在想不到哪裡有她發揮的餘地。
若是春天,也許可以考慮養蠶,可現在已經是深秋。
織布?她才剛跟秦嫂子學了幾板斧,恐怕不是一時半會能掌握得很好,維持自己生活的。
暫時這個秋冬,恐怕只能去幫工。
村子裡唯一用得了人的,只有黃屠戶家。他家賣肉,在鎮上有鋪子,又要下鄉收豬,又要殺又要料理,又要看鋪子,只有夫妻倆,確實需要人手幫忙。
於是她去黃屠戶家自薦,談好了去幫忙料理豬打下手做家務,包吃住,一個月二十文。
那天送走了秦嫂子,場面還算熱鬧,她也跟著送嫁的隊伍企圖混出村,依舊失敗,回來提起早就收拾好的背包,跟秦家來收房的人交代了幾句,就去了黃屠戶家。
黃屠戶夫妻倆還算友好,兩人都是三十歲多點,兒子十六歲,在鎮上讀書,要不然親都娶了。
活又髒又累又噁心,龐脈脈一直到晚上睡覺還是滿鼻子聞到豬屎豬血豬內臟的腥臊臭氣,或許這不是幻覺,黃家天天殺豬,到處都有豬的屍臭。
龐脈脈對自己說:我能忍。
可惜第二天晚上,她睡到一半,一個壯碩的男人就偷偷溜進她房裡,把她按在床上又親又摸,喘氣好似垂死的公豬,一邊還嘟噥:「莫怕,莫叫……我給你打銀簪子,我納你做妾……那蠢婆娘要敢不依我就休了她直接娶你……小心肝,讓哥哥親親……這裡怎麼長得,又白又嫩又圓又大,比饅頭還漂亮,我早就想要摸想得快瘋了……」他狠命撕扯她衣襟,又要脫她下褲。豬臭和血腥氣混合人的口臭,佈滿她周邊,粗糙的大手扼住她手腕,好像無法掙脫的鐐銬,壓在身上的沉重身體,好像無法推翻的山。
如果不是自己對自己發狠,如果她有一絲在絕望中放棄的念頭,恐怕就要被一個殺豬匠得手了吧?
我寧可死,她一邊慌亂地絕望著,一邊狠狠對自己說。
她拚命抓緊機會喘氣,要不然就會被壓得無法呼吸。
別慌,別慌,要不然就真的完了……
龐脈脈最終夠到了枕頭邊的殺豬刀制止了黃屠戶發春,其中不免還要加點急智應變和恐嚇,不過好在成功了。
她不肯做農家婦自然不是為了給個賣肉的當小妾,她至今仍留著的處子之身也不是為了便宜一個滿身豬臭滿臉橫肉的男人。
也許是因為白天時黃屠戶偶爾瞥她一眼的目光已經讓她潛意識裡警覺,她睡覺栓了門還特意放了一把刀在枕頭下。
竟然真的用上了。
幸好幸好。
第二天,龐脈脈一早就跑了,黃屠戶老婆還在家罵了她一天。她聽了黃屠戶的話,以為真的是龐脈脈勾引自家德財具備的老公,不曾得手就羞愧地跑了,後來也一直沒有給過龐脈脈好臉色看。
龐脈脈也懶得同她分辨,這是個固執的女人,何況,就算說動她相信自己老公是個賤人又如何呢,她早已嫁了他這麼多年,兒子都這麼大了,難道還能從此抽身離開?
她想要相信什麼就讓她相信什麼吧。
龐脈脈在黃家工作兩天後再度失業,嚴峻的生存問題重新擺到她面前,她甚至不得不在村裡流浪了兩天,夜裡睡在麥子垛裡,差點又被村裡的無賴得手,幸虧從黃家出來時還順了那把殺豬刀。
最後,她好不容易找到了郭鐵匠家的學徒工這份差強人意的工作。
實在是郭鐵匠找學徒不好找。
打鐵本就累,學徒又沒工錢,郭鐵匠又不肯好好教徒弟,生怕教會徒弟餓死師傅。
他老婆曉花嬸又是村裡出了名的潑婦,罵人厲害,尖酸小氣,苛刻得很,又要讓學徒幹許多活,又要苛刻飯食,自然沒人肯幹。
在氣走了十幾個學徒之後,郭家已經一年多沒有找到學徒了。
於是,龐脈脈榮幸地成為第一個,也很可能是唯一一個女鐵匠學徒。
所以說人生真是奇妙,命運兜兜轉轉,最終總會把一條你完全沒想到的路放到你面前。
一年前,若是有人對她說:你一年後要去當鐵匠學徒。
龐脈脈肯定會大笑,覺得這人瘋了。
……
不過,雖然日子苦,渾身痛,吃不飽,睡不足,龐脈脈對這份工作還算滿意,至少,沒人半夜朝她床上爬。
這一點,郭鐵匠可謂正人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