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末世奶爸·08

  虛無中傳來潮湧般的竊竊私語,夏醇聽不清具體的詞句,但能聽到一陣笑聲。他的眼神越來越黯淡,腳步越來越虛乏,另一隻漆黑鬼爪也從地面伸出,黑影般的身體往前探去。

  在夏醇停下腳步,像是即將睡著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金屬門沈重的開啓聲,緊接著是馬達的轟鳴和嘈雜的人聲。

  夏醇猛地一震,四周又恢復了被月光籠罩的祥和,他一臉茫然地往後看去,是陸徵他們從外面回來了。

  隊員們紛紛從車上跳下來,隨後抬出一個人飛速往醫療所跑去。離著很遠都能感到緊張不安的氣氛,夏醇跑過去看到他們抬著的人體無完膚渾身是血,根本看不出是死是活。

  「發生什麼事了?」夏醇驚道。

  陸徵見到他便是一愣:「這個時間,你怎麼在外面?」

  呃……夏醇正要找個藉口搪塞,忽然被人狠狠壓在地上,緊接著後腦勺一涼,被槍口抵住了。

  雖然看不到後面,但夏醇感到了尖刻的殺機,迅速將頭一偏,子彈貼著他的耳朵射入地面。他沒有任何停頓,猛地翻身抓住槍桿一扭,緊接著把身上的人掀翻躍起,一腳踹過去奪槍在手。

  這裡的人雖然有異能,但沒幾個是像他一樣受過正規訓練的,真要近身肉搏沒人是他的對手。被他以快到看不清的動作奪槍之後,車亦和其他人都愣住了。

  夏醇提著槍揉了揉耳朵:「你這是要讓我兒子成為孤兒嗎?」

  車亦黑著臉從地上跳起來,並不準備回答他的話,對著他便是一道噼啪做閃的風雷。

  二人距離太近,夏醇根本沒有躲閃的時間,眼看著就要被擊中,半空中響起一聲咆哮,將空氣震出一道道波紋,連同襲來的風雷也被擊碎了。

  與此同時,半獸化的陸徵也擋在了夏醇身前。不過他沒能當一回英雄,車亦的攻擊就被無效化了。

  鬼鳥盤旋一週,落在夏醇肩上,血紅的雙眼直視車亦,充滿殺氣的震懾力令週遭眾人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幾步。

  陸徵怒視車亦:「你想幹什麼,基地裡不許爭鬥不許殺人,你忘了嗎?」

  車亦兩次動手都失敗了,十分丟臉:「老大你護著他幹嗎,要不是他,陳奇會受這麼重的傷嗎?」

  陸徵:「你的腦子是被狗啃過嗎,陳奇是被怪物傷的,跟夏醇有什麼關係?」

  車亦:「如果不是他們搗亂,我們那天就已經得手了。現在巨木附近聚集了大量怪物,那些眼球也比之前更加警覺,再想突襲直殺『女王』根本不可能了。這不怪他怪誰!」

  「你給我滾回去。」陸徵現在沒心情跟車亦講道理,簡單粗暴地下達指令,讓其他人趕快把陳奇送去醫療所。

  車亦連槍也不要了,扭頭便走,一路火花帶閃電。

  陸徵轉身看向夏醇,神情稍有緩和:「你這又是什麼異能?」

  夏醇摸了摸鬼鳥的腦袋:「我的異能是秘技·召喚鳥之術。」

  陸徵:「……」外面的世界真精彩,竟有這種莫名其妙的古怪異能。

  經過車亦這一翻鬧騰,陸徵已經忘記要問夏醇為什麼晚上要溜出來。夏醇把槍交還給他:「你們又去巨木那邊了?」

  陸徵點頭。與神父商議過後,他們覺得還是必須要將眼球的巢穴清理掉為好,否則基地封閉之後,那些飛來飛去的巨眼也可以進來。尤其是天氣寒冷,它們對血液的渴望會變得更加強烈,到時傾巢而出,這麼幾十個人可抵擋不住。

  只是因為之前的事,眼球都不肯離開巢穴,嚴密守衛著它們的「女王」,想要進去比登天還難,更別說潛入深處去尋找核心了。

  既然無法強攻,誘獵計畫也行不通,那只能再想想別的辦法。夏醇:「陸隊,能不能把這裡每一個人的異能和特性告訴我?」

  陸徵挑了挑眉:「你想幫忙?」

  夏醇雖然不在乎那些人對他的排斥,但是越快融入這裡越方便搞清楚與童維有關的事:「這裡已經成了我們父子的棲身之所,我希望我的兒子能在一個相對安全的環境裡生活。如果我能為此做點什麼,那是再好不過了。」

  陸徵看著他笑了笑,招手示意他跟自己來。夏醇走在他身後,回頭向遠處看了一眼,之前那件事好像是一場夢,他已經不確定是不是真的見過童維了……

  教堂緊閉的大門裡,兩排燭火微微搖曳,童維跪在殉難的聖像前喃喃自語,合十的雙手戴著毛絨絨的白色兔皮手套。聖像的神情是那麼悲憫,童維想像不出他犧牲自己拯救世人是怎樣一種心情。

  「我的孩子,這麼晚了為什麼還不去休息?」崔江樹出現在他的身後。

  童維頹然道:「我睡不著。」

  崔江樹在他身邊的長椅上坐下,注視著他在燭光下的側臉:「你有任何疑惑或是需要懺悔的事,都可以說給主聽。」

  童維跪轉過來看著崔江樹:「我身上的痕跡你都看到了,為什麼不問我原因呢?」他準備了那麼多謊言,卻全都沒機會派上用場。崔江樹從沒問過他任何問題,只是安排他檢查身體,無論他提出什麼需要都極盡所能地滿足他。

  崔江樹和藹地笑道:「有些事無需多問,我已看出你的特別之處,只是你自己尚未有知。」

  童維搖搖頭:「我知道自己的情況……只是不知道這特別之處為什麼會選擇我,我又能做什麼。如果這特別之處要我死該怎麼辦?」

  他很怕死,說不清個中緣由,或許只是天性脆弱。即便世上再沒有任何親人,孑然一身孤苦伶仃,他也還是想活下去。

  崔江樹沈聲道:「聖靈臨到你身上,至高者的能力覆蓋你,你即是聖子,是神的兒子。你的生命永恆,並將引導信徒走向光明。」

  這大概是某個福音裡的話。童維似懂非懂:「可是,如果非要犧牲我自己,才能拯救所有人呢?」

  崔江樹半蹲在他面前,直視他的雙眼:「你不必犧牲自己,只需要拯救他們的靈魂。我會幫助你,保護你,所以不必再為此擔憂。」

  童維看著崔江樹,只覺得眼前這個男人神情柔和,語氣卻十分堅定,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信任他、依賴他。跟在宋巡身邊的時候,童維也有同樣的感覺,可是同時又很怕宋巡,而且宋巡從沒對他說過這樣溫暖親切的話語。

  惡魔往往披著人皮,戴著面具。童維臉上就戴著一張與內心相反的面具,楚楚可憐地撲進崔江樹溫暖的懷裡,看上去就是一個在強大溫和的成年人面前,不再掩飾內心的恐懼和徬徨,盡情用眼淚宣洩委屈的孩子。

  崔江樹環抱住他,目光沈沈地看著眼前那排燭火,無聲地深吸了一口氣,才克制住收緊手臂,將少年嵌得更深的慾望……

  長夜將盡,夏醇和陸徵商量了大半宿,終於敲定了細節。陸徵召集所有隊員開了個作戰部署會議,聽說這個計畫是夏醇提出的,每個人臉上的神情都不好看。

  不過有陸徵在,誰也沒敢開腔。散會後眾人迅速離開,連同對陸徵都有幾分不滿。陸徵像是感覺不到一樣依舊輕鬆地對夏醇說:「一起去吃早飯,然後我送你回去休息。」

  夏醇捂著嘴打了個呵欠:「不了,我回去陪我兒子一起吃。」

  陸徵看著他帶著幾分睏意的濕潤眼眸,嗓子眼兒發緊:「那,我跟你們一起吃可以嗎?」

  夏醇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我兒子怕生,等以後你們熟了再說吧。」

  陸徵不好意思地掏出煙點了一支:「那好,下次吧。」

  夏醇不知道他在不好意思個什麼勁兒,告別之後立刻跑回住所做了簡單粗暴的早飯——煎蛋。小鬼撲到他腿上用力蹭了蹭,一副很久沒見的樣子。

  夏醇揪起他放在一邊:「寶貝兒,爸爸今晚要出去打怪物,以後咱們是吃紅燒肉還是水煮白菜,就看爸爸的表現了。」

  雖說這裡的物資人人有份,但那些貢獻大的人是有特權的。小鬼漸漸習慣了他的調戲,不再糾結:「我跟你一起去。」

  夏醇:「你太強了,我怕他們以後動不動就把你當壯丁。而且昨晚發生了一件事,你留在這裡觀察一下,如果有什麼發現就告訴我。」

  他將昨晚那模糊的幾分鐘對小鬼說了,但具體情形竟然想不起來,只記得自己去追童維,後來發生了什麼就沒有印象了。

  小鬼鼓起腮幫子,不是很滿意這樣的安排。夏醇哄了又哄,不自覺地趴在床上睡著了。小鬼趴在床邊看他睡覺,一動不動像個小木偶。

  他的夏醇太好看了,那個會變成怪獸的男人總是盯著夏醇看,這讓小鬼覺得很煩躁。好在夏醇在這方面是個極其遲鈍的人,就算那個人看瞎了眼,估計夏醇也不會有所察覺。

  不過就算知道了也無所謂,夏醇是屬於他的,誰也不能搶走。

  雖然很想時刻跟在夏醇身邊,但小鬼不想讓他不高興。晚上夏醇要出發的時候,他一直把夏醇送到門口。

  夏醇見他一臉不情願,便逗他說:「放心吧,不是有你的鳥陪著我嗎。對了寶貝兒,你一個人睡會不會害怕啊?」

  小鬼挑了挑好看的小眉毛:「會,你抱著我,等我睡著再走吧。」

  夏醇:「……」墮落啊,一個兒童學壞是多麼容易。

  兩人正說話,陸徵走了過來,從口袋裡掏出一塊巧克力,對小鬼說:「別擔心,我一定會把你爸爸安全帶回來的。」

  巧克力這種奢侈品會讓一個多年飽受末世折磨的孩子發瘋,陸徵覺得這是跟小鬼套近乎拉關係的絕佳機會,第一次仗著隊長的身份,厚著臉皮跟物資管理人要了一塊巧克力。

  小鬼看也不看他手裡的巧克力,冷漠地說:「你別給我爸爸拖後腿就行了。」

  陸徵訕訕地把巧克力收回口袋:「呵呵……這孩子,真是,真是可愛……」

  夏醇先是去物資管理處申領了一件外套,負責人翻出一件皮夾克給他,做好登記後笑著囑咐他說:「外出注意安全,這裡的老老小小就靠你們了。」

  言外之意是他得對得起這件皮夾克。有了皮夾克擋風,沒有之前那麼冷了。就是這造型十分浮誇,也不知是街頭機車黨的戰衣,還是過氣網紅凹造型的行頭。

  觀眾卻覺得很帥,紛紛表示難得夏蠢蠢穿得這麼騷氣,截屏了。

  夏醇一路走一路將身上的鍊子和亮晶晶的碎鑽都摘掉,等到了集合的地方,已經把皮夾克薅禿了。他領取了一支□□、一支□□和一些彈藥,跟其他人一起往門口走去。

  大門附近有個挺大的水塘,陸徵站在棧橋上往下撒了一把什麼東西。夏醇覺得好奇,便過去問道:「隊長在餵魚?」

  水面上漂浮著一些殘渣肉塊,是廚餘廢料。不過這片水塘綠油油一片,更像是個污水坑,混濁得很,不像是有什麼活物的樣子,即便有魚,恐怕也是變異魚。

  陸徵看到是夏醇,衝他露出一口白牙:「這水裡沒有魚。」

  夏醇:「那你這是……」

  「算是個習慣吧,」陸徵一邊拍著手心裡的渣滓一邊說,「每次出門的時候都會這麼做,就當是祈禱出任務一切順利,所有人都能平安歸來。」

  水面上一些細小的波紋時聚時散,看上去很平靜。夏醇調侃道:「你拿這臭水坑當許願池嗎?就算是吧,你也不應該撒剩飯剩菜,你得丟硬幣啊。」

  「丟硬幣的話,許願就會實現嗎?」陸徵還真的很聽話地從口袋裡掏出幾枚硬幣朝水面丟去,也不知心裡許了什麼願。

  夏醇笑呵呵地點頭,心說:你還真「撒幣」啊……

  車隊離開基地往城裡去了。小鬼一個人在房間裡,試著讓神識覆蓋整座基地。

  片刻之後,他跳下床推門出去,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來到夏醇提到的那棟建築物。雖說他被封印了太久,能力遠不如前,可也不至於連這麼小個地方都無法收在神識之下。但不知為什麼,他感覺自己像是在一個盒子裡,一切感知都被隔絕了。

  這座建築物看上去是個普通的倉庫,大門插著鐵栓,窗戶從裡面被木板封住。小鬼繞到建築物後面,卻發現另有一個入口。

  這道鏽跡斑駁的大門也是鎖住的,但只要小鬼想進去,那道鎖是攔不住他的。片刻之後,他就已經在門裡了。

  進去才發現這並不是倉庫,裡面只堆著一些空箱子,其中一面牆上有個拱形門。小鬼悄無聲息地穿過鐵門,沿著傾斜向下的漆黑通道往深處走去。

  地下的通道冗長寬闊,看上去有很長的年頭了。空氣裡的味道不怎麼好聞,一陣陰冷森寒的風從通道深不可見的另一邊吹來,摩擦著四面牆壁呼嘯而過,聽上去像是鬼的慟哭之聲。

  小鬼面無表情地繼續向前,想看看這個地方究竟通向哪裡。走不多時,他周身忽地一暗,下一秒恢復了真身,執起煙桿抽了一口,白霧從口中吐出的一瞬間便煙消雲散。

  閻浮停下腳步,有種莫可名狀的微妙之感。在他駐足於此的時候,地面傳來「啪嗒」一聲。他緩緩抬起頭向上看去,拱形的石頂隱沒在黑暗中,聽聲音似乎是在滴水。

  不多時,空氣裡的氣味濃郁起來,腥腐異常,週遭液體流動的聲音也逐漸變得密集。閻浮眼中閃過一道光弧,將黑暗裡不斷變幻的軌跡盡收眼底,眉峰微微挑了一下。

  牆壁的石縫裡汩汩溢出血液,四面八方皆是如此,好像這座地下通道深陷在一片血海之中。血流越湧越快,漸漸在地面積了一層,快要沒到閻浮的鞋面上。

  議論紛紛般的低語隨著血流一起從石縫裡傳出,好像是在對這個闖入者品頭論足。一雙黑影之手從血河裡伸出,小心翼翼地摸上閻浮的腳踝,既貪婪又膽怯地順著他筆直的腿往上摸去。

  閻浮巋然不動,嘴角有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見他如此淡定自若,那雙手忽然肆無忌憚起來,竟往他衣擺下方探去,尖長的指甲一直戳到垂掛在腰帶上的念珠。

  「放肆。」閻浮微閉的雙眼忽地張開,握著煙桿的手向旁一指,一道星芒爆開,強大的靈力使得整個通道為之一震。

  血流瞬間消失不見,嘈雜碎語戛然而止,通道恢復如初,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閻浮不無遺憾地抽了口煙,他本想試探一下這裡盤踞著的究竟是什麼,可那東西千不該萬不該觸碰那串念珠。

  雖說不問因緣便滅卻了一個靈識對他有百害而無一利,他卻並不太在意。他本就不在乎世間的喜怒哀樂愛怨嗔痴,只是在這幾千年的封印之中由不甘到漸漸明瞭,想著若是能夠重來一次,只給那人想要的東西,而不是強迫他接受自己。

  在他以為自己這不死不滅之身將被封印回溯到初生,毀掉千年修得的神識時,熟料他竟然真的得以重來一次。雖不知個中緣由,但看到那人出現在眼前,他覺得過去的一切都可以放下了……

  「什麼人在那裡。」一個男人的聲音打斷閻浮的出神。

  遠處出現昏黃的燈光,閻浮放下煙桿,出現在光亮下的一刻,已經變回了小鬼。

  崔江樹低頭看著這個新來的孩子,微微眯起眼睛笑道:「我的孩子,你是怎麼進來的?」

  小鬼:「我不是你的孩子。」

  崔江樹往左右看看,確認再無其他人:「所有人都是我的孩子,你也不例外。你還沒有回答我,你是怎麼進來的?」

  小鬼:「門開著。」

  崔江樹並非是從小鬼來時的方向出現,他垂眼審視著擁有奇特異能的孩子,像是在分辨他說的是真是假。

  「那道門的鑰匙在我身上,不可能沒有鎖著。小孩子不可以說謊,告訴我你到底是怎麼進來的?」崔江樹逼近一步,笑容依舊,只是這笑意卻沒能傳到眼底。

  小鬼搖搖頭:「鎖壞掉了。」

  崔江樹從小鬼臉上看不出什麼,思慮良久道:「時間很晚了,你應該睡覺了。否則被你爸爸知道,他會生氣的。」

  他對小鬼伸出手:「走吧,我送你回去。」

  「我可以自己走。」小鬼拒絕了他的手,不緊不慢地原路返回。

  暗淡的光影令崔江樹的神情看上去十分陰沈,他再度環顧四周,確定沒有異常,才快步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