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溫暖和煦,夏醇卻出了一背冷汗。他看向白奇楠懷裡眯眼呼嚕的三花貓:「也就是說,即使今天死去,明天也會活過來?」
「與其說是活過來,」白奇楠收緊手臂,把貓貼在胸口,「不如說是一切都回到了前一天午夜的狀態。」
夏醇看向主室:「如果打斷他們會怎麼樣?」
白奇楠明白他的意思,如果這一切都與父親當初使用了那隻香爐有關,那麼阻止他一再重複的行為是不是能停止如此詭譎的事情。
「你能想到的方法我都試過了,包括把香爐砸碎。」白奇楠的聲音聽起來沒什麼情緒,「我不是會輕易妥協的人,之所以會站在這裡默默關注這一切,就是因為的確沒有任何辦法。」
夏醇深吸了一口氣:「今晚再試一次。」
白奇楠微微皺眉看向他:「我說過我已經……」
「那是你試過的,」夏醇的態度很堅定,「現在換我來試。」
對夏醇來說,這裡的問題不僅是重複著同一天,還有閻浮的虛影。關於後者,他心裡有一萬個問號,不解開這個謎就坐立不安。
白奇楠沈默了幾秒:「好,那就按你所想去做吧。不過,如果你嘗試失敗……」
夏醇等著下文,白奇楠頓了頓,卻說:「沒什麼,我還有事,晚上見。」
白奇楠無視夏醇疑惑的眼神,徑直走開。等到沒人看見的地方,忽然停住腳步把臉埋在三花貓的背上。
「我沒想到他會來,」白奇楠低聲說著,像是說給自己聽,又像是在對貓說,「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再見到他。可是他已經不記得我了。」
天還沒亮的時候,白奇楠已經醒來,在庭院裡發現暈倒的夏醇。那一刻他竟有些慶幸,這個人若不是暈過去,又怎麼會毫不掙扎地乖順地任人將自己抱起來……
白奇楠眼神溫柔傷感,在小貓身上蹭了蹭,神情很快又冷了下來,快速走去白奇睿的房間。
少年正在桌邊摺紙,纖長白皙的手指擺弄幾下,可愛的小動物便有了形狀。白奇楠推門進去,抓著輪椅一把扭轉過來。
白奇睿嚇了一跳:「哥,你怎麼……」
「你對澄澄做了什麼?」白奇楠神情冰冷地質問。
白奇睿舔了舔嘴唇,放下手中的摺紙道:「是誰跟你說了什麼嗎?」
白奇楠:「難道冤枉你了?這個家裡只有你和我還有正常的思維和記憶,我不知道你究竟做了什麼又或是準備做什麼,可如果你真的……」
「我不知道!」白奇睿瞪圓了濕潤的眼睛,像個無辜的小動物,「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會沒事,但我也一樣無法離開不是嗎?困在這樣的地方對我有什麼好處,哥你怎麼可以懷疑我!」
白奇楠壓下怒意:「那澄澄呢,你為什麼要那樣對它?」
白奇睿低頭擦掉眼淚,仰起頭苦笑說:「我也是實在沒辦法了,我不想看著哥你每天那麼痛苦,所以就想繼續嘗試任何可能的辦法。我只是想如果在這樣的情況中死掉,會不會產生一些變化,就用澄澄做了個實驗。」
他悲慼地看著三花貓:「你以為我想這樣嗎,我也很難過……事實證明無論怎樣,第二天還是會一切重來,根本沒用。」
少年好像終於藏不住內心的絕望,剝去平日樂觀的偽裝哭了出來。
白奇楠輕輕擦掉弟弟臉上的眼淚,動作十分輕柔。白奇睿眸光如水,眷戀地在他手心裡蹭了蹭。
白奇楠倏然收緊手指按在他臉頰上,俯身冷冷道:「如果被我知道你又對澄澄或是其他人做了什麼,我不介意拿你做實驗。貓的死沒有影響,或許人的死有所不同呢。」
他放開手直起身,少年白皙柔嫩的臉上還殘留著紅痕。白奇睿把臉埋在手心裡,身體戰慄不已,看似害怕到了極點。等白奇楠漠然關門離開,他的肩膀還沒有停止抖動。
幾秒鐘後他抬起臉,笑容瑰麗如花,興奮得手指發抖。
好喜歡這樣的哥哥啊,被他冷酷地緊盯時,白奇睿真希望時間能夠定格,就這樣讓自己的影子佔據他的視線,任何人都別想分散他的注意力。
可是哥哥每天就抱著那隻噁心的貓又親又摸,只有在看著那隻貓的時候才會流露出片刻溫情。
哥哥的懷抱怎麼可以被別的人、別的東西佔據?想到這裡,白奇睿就一陣陣反胃。那是他渴望的歸屬,不允許任何人、任何事物玷污。
現在的日子沒什麼不好,唯一的遺憾是,即使殺掉那隻貓一萬次,第二天它還是會回來。所以就如哥哥所願,白奇睿不會再對貓動手了。
反正他們的日子長著呢……
晚上十點多的時候,白老先生又一次在書房昏倒,易長河與家中傭人驚慌失措地趕去照顧。夏醇不死心地過去看了看,與昨日的情形沒有任何不同。
等其他人出去,夏醇忍不住對易長河道:「易先生,你有沒有什麼奇怪的感覺,比如身體不舒服,意識恍惚,或者有時會分不清夢境和現實?」
「沒有。夏先生為什麼這麼問?」易長河詫異地看著他,並產生了一些誤會,「你認為,我師父這種情況可能是傳染性疾病嗎?」
夏醇急忙擺手:「不不不,白老先生……沒事,可能是疲勞過度,休息一下就好了。你跟在他身邊多久了?」
易長河:「不滿十歲的時候就被送過來學習了。我父親過世很早,在我心裡,師父與生父無異。」
這人年紀不大,卻相當沈穩,而且在白家呆了這麼多年,應該知道不少事。夏醇:「白奇楠他們兄弟倆,感情好嗎?」
易長河有些奇怪,客人問起這樣的問題未免有點不妥,但還是說:「奇睿的身體先天就有缺陷,不能像其他孩子一樣跑跑跳跳,整天關在家裡,身邊所能見到的就這麼幾個人,性情難免有些孤僻。奇楠很少回家,兄弟二人之間交流幾乎為0。」
說完這些,他又補充了一句:「就跟很多普通家庭的兄弟差不多吧。」
夏醇想起少年熱情的笑容,覺得「孤僻」兩個字不適合他,而且普通家庭的兄弟可不會掐死哥哥的貓。
夏醇還要繼續八卦,抬眼看到站在門口的白奇楠,於是告別易長河走了過去。二人一路來到香爐存放的房間,白奇楠將傳家之寶拿出放在精緻的矮桌上,請夏醇隨便看。
這是一隻通體錯金的精巧之物,但畢竟年代太過久遠,表面的金絲大部分已經剝落。整體造型彷彿仙山,爐盤為透雕蟠龍,爐身為錯金捲雲,雕刻成山巒起伏狀的爐蓋布有散香鏤孔。仔細看的話,還能在山間找到一些珍禽異獸和流水的形狀。
夏醇打開蓋子往裡面看去,清理得十分乾淨,連點香灰的渣都沒有:「確定是一到午夜就會自動焚香冒煙嗎?」
白奇楠微微皺眉:「是的,我在這裡守了幾夜,唯一搞清楚的就是午夜時分它會焚香,一旦吸入香氣,人就會失去意識。」
夏醇冒出一個大膽的想法:「對了,昨晚我就是在聞到一股香氣後沒了知覺的。但我懷疑,我們只是失憶而已,身體卻還是能夠行動的,不然我怎麼會回到客房的呢!」
白奇楠怔了一下,輕咳一聲道:「是我凌晨時發現你,把你送回去的。」
「……」夏醇忍不住笑了起來,被自己的智熄感動了,「謝謝你。」
「不必,」白奇楠轉開視線,繃著臉說,「其實,我一直欠你一句謝謝。」
「嗯?」夏醇很快反應過來,「哦,你是說我們救援隊救了你乘坐的飛船那件事吧,我聽呂先生提起過。那種事不用放在心上,工作而已。」
白奇楠卻不這樣認為:「對你來說是工作,對我來說,我現在擁有的一切都是你給的。」
夏醇正在擺弄香爐,聽他說得這麼嚴重,差點把爐蓋弄掉:「沒必要這麼小題大做吧?」
「不是小題大做,」白奇楠冷峻的面孔愈發嚴肅,「當時我哮喘發作,那些星盜踩碎了我的呼吸器,在我即將窒息的時候,是你……」
那一刻絕望等死的感覺還清晰地印在腦海中,救援隊趕到的時候,白奇楠已經無法自主呼吸。等氧氣重新湧進肺部,意識稍微清醒的時候,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夏醇。
「是你給我做了人工呼吸,你一點都不記得了嗎?」白奇楠放在桌下的手不自覺地握緊,「我能夠回家見到父親,能夠研髮香水,能夠成為公司總裁,能夠吃到的每一頓飯,都是因為當時你救了我的命。」
夏醇被人如此鄭重其事地感謝,有點不好意思。但他確實不記得了,只好委婉地笑了笑:「人工呼吸、心肺復甦這些……我做過太多了,實在是……呵呵。」
指甲深深扎入手心,握緊的手才後知後覺地放開。白奇楠暗暗深吸了一口,表面平靜地說:「沒什麼,你不記得也正常,但我還是要謝謝你。不過現在又欠你一句對不起了,讓你捲進這種事……」
夏醇擺擺手:「這不關你的事。等我回去,會跟你的助理算帳,現在最重要的是解決問題。」
香爐看上去沒有任何異常,眼看就要到午夜了,夏醇實在不想就這麼睡過去:「會不會是當時你父親用的香品有問題?」
白奇楠:「那個香品我也試過了,雖說在市場上非常名貴,但也不過是普通香料。」
夏醇隨口道:「兩種都試過了嗎?」
白奇楠:「兩種?當時置入香爐中的香品只有一種,後來客人就自行組香,沒再用過香爐。」
夏醇在主室門前聞到過的味道溫純厚重,與他進門時聞到的明顯不同:「我來的時候,推開門的一剎那,聞到了一種很冷的味道。」
白奇楠:「冷香嗎?這一天之中沒有人用過冷香,你是不是記錯了?」
「不會的,那味道很特別。」夏醇回憶著描述,「當時我還有點恍惚,依稀看見了大雪紛飛。可是極致的冷冽之中,又有點……怎麼說呢,有點撩人,讓人蠢蠢欲動的感覺。」
白奇楠還是第一次聽人用這種方式描述味道,古怪之中還挺有趣的。嘴上卻說:「雪又沒有氣味,也不可能讓人蠢蠢欲動,我看你是被叫『夏蠢蠢』叫的吧。」
夏醇:「……」這人怕不是個黑粉。
「有的哦!」白奇睿忽然出現在門口,又是無聲無息,彷彿憑空冒出來的一樣。
白奇楠:「你……在那裡多久了?」
白奇睿挑起唇角:「剛來。哥你忘了嗎,家中有一種香引,散髮出來的味道的確能讓人『看見』。」
經他這麼一說,白奇楠有了些印象。他起身出門,不多時帶回一堆瓶瓶罐罐,從精心保存的容器裡取出一片淡粉色的東西遞給夏醇:「這個可能是你說的那種氣味的來源。」
夏醇聞了聞,頓時把頭別開:「絕對不是,太赤雞了,這是從沼氣坑裡撈上來的嗎?」
白奇楠用拳擋著嘴輕咳了一聲,放下手又是一派冰冷:「這是香引,本身當然不會好聞。給我點時間,我處理一下。」
夏醇看了看表:「抓緊。」
調配香品當然不可能這麼短時間完成,白奇楠只是用最簡單的方法盡最快速度弄出一塊可以焚燒的成品。夏醇無法描述那種氣味,卻能說出感覺,而能給人如此直接感受的,也只有那種香了。
白奇楠一邊溶解香引一邊說:「你所描述的畫面和感受,應該是來自我們家祖傳的一種調香法,所調和出來的香品名為愛染。這是佛教用語,意思是本來潔淨的本性為外界情/欲所感染。」
有纖毫愛染心,縱然腳踏蓮華,亦同魔作。愛染指迷戀色、聲、香、味、觸、法等六塵,表示貪愛過度,像被染過色的東西,洗也洗不掉。它是六道輪迴的根本,也被稱作執著或見思煩惱。唯有將其斬斷,才能脫離六道輪迴。
夏醇聽到「六道」,不免想起閻浮,隨之一陣揪心。
還差幾分鐘就要到午夜,錯過就又浪費一天——雖說這裡的每一天都是重複的,但困在這裡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白奇楠加工好一塊粗糙的香品,夏醇道:「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不行,」白奇楠堅決地拒絕,「如果有什麼危險,多一個人還能有個照應。」
夏醇好笑道:「不就是焚香嗎,還能有什麼危險。這種味道究竟能不能產生影響,讓這裡的一切發生變化還不說准呢,我先試試……」
白奇楠不肯讓步:「我必須跟你一起。再說這畢竟是我白家的事,我不能袖手旁觀。」
白奇睿默默看著二人,嘴角的笑容像是畫上去的一樣不真實。
夏醇猶豫了一下:「好吧,那先把你弟弟送回去,以防萬一。」
白奇楠看了弟弟一眼,好像剛剛意識到這裡還有第三個人。他帶著幾分歉意起身,將白奇睿送出門口:「自己回去可以嗎?」
白奇睿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哥,香爐那麼詭異,如果你出了什麼事怎麼辦?」
「別擔心,過了午夜,一切還會復原。就算那種香品真能改變這一切……」白奇楠摸了摸白奇睿的頭,「不管我發生什麼,能結束這種日子就好,這樣你也就不必……」
話音未落,身後的門砰地一聲關上,隨後是上鎖的聲音。白奇楠愕然撲到門前拚命敲門:「夏醇,把門打開!」
他在門外發狂地咆哮,夏醇只當沒聽見,把「愛染」點著,丟進香爐,蓋上爐蓋,抱著胳膊在桌前坐了下來。
縷縷香菸從鏤孔飄出的時候,午夜也悄然來臨。夏醇渾身一震,真想給白奇楠點贊,就憑著他那拙劣模糊的描述,大白竟然完美地復原了同樣的氣味。
然而下一刻,夏醇就覺得不妙,他的身體一如昨晚麻痺,意識也逐漸減弱。他連咬牙堅持一下的機會都沒有,視線便天旋地轉……
整座山白茫茫一片,暗夜大雪,幾乎什麼都看不見。白衣男子以劍為杖,一手捂著胸口,在雪地上步履維艱。
他忽然停下腳步,張口吐出一口血。血滴綻放在雪地上,殷紅得刺目。他冷著臉擦去嘴上血跡,正要繼續前行,卻有數人御劍而來,將他攔在當中。
「鹿師弟,這冰天雪地的,你不在房中好好休養,跑出來受這種罪做什麼?跟我回去,讓師兄弟們好好照顧你,把身體養好了,想去哪都行。」
這話說得十分動聽,白衣男子卻不領情。他挺劍便刺,可惜手腕虛弱無力,對方只退了一步便躲開,反倒是他自己跌了一下,狼狽不堪。
另一人放聲大笑,伸手抓住男子的手臂:「鹿師弟這是何苦,放著好日子不過,非得自討苦吃。走吧,師尊在等著你呢。」
白衣男子痛苦不堪地顫抖,卻還頑強地抵抗著。他冷笑著譏諷道:「竟然出動這麼多人來對付我這麼個將死之人,各位師兄真是高看我了。」
夏醇瞠目結舌地看著這一幕,心說我是誰,我在哪,這幫人是幹啥的!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意識到,自己並不存在,好像只是一個偷窺別人夢境的意識。
「鹿稹,你真要逼我動手不成?」其中一人突然提高了聲調,語氣也變得凶狠。
鹿稹便是白衣男子的姓名。他傲然仰起頭露出毫無瑕疵的精緻面龐,身體雖然孱弱,眼神卻如秋水般清亮。他擺了個出劍的姿勢道:「不必客氣。」
「看看你自己這副樣子,弄死你還需要用劍嗎?不過師尊留著你的狗命還有用,我便饒你一回。」
那人說著,抬手揮起一道靈流,連呼嘯的風雪都被撕裂。他似乎打定主意,要將鹿稹弄個半死不活直接拖回去覆命,反正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就行。
鹿稹已經沒有躲避和反擊的力氣,也無法逃脫眾人的包圍。他微微垂了眼睛,咬牙等著接下這一招。
靈流飛至胸口,威壓逼得身體鈍痛。在他放棄希望的一刻,一道金光奔雷逐風般襲來,不僅擊散了對方的靈流,還將那人震得飛出幾丈開外,倒地吐血無法動彈。
突然的驚變令鹿稹和其餘一干人愕然不已,夏醇作為一個看戲的,也是緊張萬分。
風雪之中亮起兩道血色光斑,眨眼間便到了近處。那身形怪異之物在空中盤旋不已,彷彿是聞到死亡氣息的烏鴉。
夏醇:鬼……鬼鳥?
眾人緊盯這面目凶惡之物,忽然一陣殺氣襲來,令他們悚然一驚。漫天大雪之中,有人款款走來,風雪好像與他不同世界,他黑色的長袍和靴面上沒有黏上一片雪花,走過之處也沒留一個腳印。
眼看著那人越走越近,夏醇既想喊他的名字,又想衝到他的面前。可惜他除了看什麼都做不了,只一門心思想:閻浮怎麼會在這裡?
這個虛幻的夢境中,閻浮的容貌與平時沒有不同,但氣勢卻截然相反。他步伐雖然緩慢,卻帶著一股威懾的意味,嘴角雖然掛著笑意,卻比交加風雪還要令人發冷。
餘下眾人感到駭人的靈壓,不敢去看傷者情況,全都執劍警惕。有人克制著骨髓裡的戰慄喊道:「閣下是誰,為什麼要幫這鹿家餘孽?」
閻浮不疾不徐走到鹿稹身邊,側頭將他好好「觀賞」了一番:「鹿家餘孽?」
「不錯,」那人理直氣壯,「我師尊可憐他收留他,他卻不知感恩,竟想叛逃師門!」
「胡說!」鹿稹怒急攻心,又是一口血吐了出來,「他養我教我,為的只是有朝一日,碎我金丹取我元嬰,去做那渡劫飛昇的靈藥!我在他眼裡只是一個用完隨手丟棄的藥引子罷了!」
那人冷笑一聲:「你這種貨色,能給師尊做藥也算是福氣,否則你早該跟鹿家其他罪人死在一起了!廢話少說,同我一起回去,否則……」
「否則如何?」閻浮忽然開口,一臉玩味地審視著對方。
那人道:「否則自然是要對他不客氣,我勸閣下不要多管閒事,免得給自己徒增麻煩。」
「麻煩?」閻浮輕笑一聲,「你們幾個嗎?」
那人被輕視至此,也是羞憤不已,上前便要抓人。鹿稹向後退了一步,雙腿無力跌坐在地。然而在被抓到之前,那人的手腕已被閻浮握住。
僅是這麼輕輕一握,那人已深刻感受到了與閻浮實力懸殊之大。他正思忖著如何講道理繞彎子,趁對方放鬆警惕,再與師兄弟合剿二人,骨髓深處忽然爆出一陣劇痛,丹田內的氣息運轉驟然停止。
他像是瞬間被凍僵了一樣,連表情都凝固住了。
鬼鳥盤旋下落,停在主人肩頭。閻浮放開手的一刻,那人像是沒有骨頭一般癱倒在雪地上,還保持著上一秒沈思的模樣。
「你,你做了什麼?」
閻浮輕描淡寫地回道:「沒什麼,想跟他過招而已,沒想到他這麼謙虛禮讓,連還手都沒有。」
見同門軟倒在地再無生氣,眾師兄弟怒然攻上,擺出師門絕學之劍陣,將閻浮圍困當中。靈劍之氣在上空激盪,精妙劍陣無懈可擊。鹿稹不禁捏住衣襟,為陌生的救命恩人擔憂。
閻浮像看戲似的觀賞了一陣,終於沒了興趣,意念之劍浩然而現,滌風蕩雪,破陣飲血。頃刻之間,雪地被染成赤色,那些修士還來不及哀嚎,便筋斷骨裂,連元神都沒能逃脫,一併被震碎了。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鹿稹根本反應不過來。身邊就躺著一位「屍兄」,他試探著摸了一下,好像在摸一攤爛泥,渾身上下沒有一根骨頭還是完整的。這些人再怎麼說也都是有元嬰修為的修士,卻連還擊之力都沒有,只落得肉身崩潰、元神湮滅的淒慘下場。
鹿稹僵硬地看著閻浮,好像在看怪物。
閻浮臉上的神情,完全不似剛剛令數人喪命的殺神,笑意盎然地對鹿稹伸出一隻手。鹿稹根本不敢去握,可閻浮一動不動,十分有耐心地等著,直到他感到難堪,才迫不得已握住閻浮的手,被輕柔的拉了起來。
夏醇:有種不爽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鹿稹顫聲道:「多謝閣下相救……」
閻浮似乎不喜歡聽這些客套話,打斷他說:「走吧。」
鹿稹一怔:「走……去哪?」
閻浮好笑地看了他一眼:「跟我走就是了。」
突然冒出個陌生人要自己跟他走,鹿稹當然警惕:「閣下於我有救命之恩,來日自當湧泉相報。但我不能跟閣下同行,他們不會放過我的,我不能連累閣下……」
閻浮輕輕抹去鹿稹下頜上的血跡,微微笑道:「我救了你的命,以後你就是我的人了,所以你得跟著我走,而我自然也會保護你。你該不會認為,你那些師兄弟能動的了我吧。」
他一邊說著,一邊隨手一指,看起來好像只是拂了下袖子,遠處吐血呻/吟那位頓時沒了氣息。
鹿稹渾身一抖,夏醇也是一抖:哪來的這麼一大堆騷話,還『以後你就是我的人了』,我操為什麼有種燒心的感覺?
鹿稹戰戰兢兢地打量閻浮,此人容貌堪比天人,可一身邪氣卻令他近魔而不似仙。他這一身修為不可估量,別說是師兄弟,就是師尊也接不下他一招半式。
鹿稹根本不敢反抗,見閻浮轉身便走,只能拖著腳步艱難跟在後面。不多時閻浮轉身問道:「你有傷在身?」
你才發現啊……鹿稹自然不敢這麼說,剛要解釋自己的情況,閻浮竪起手指在唇邊道:「噓,保存體力。」
他從袖子裡翻出一個小瓶子遞過去,示意鹿稹使用。鹿稹從瓶子裡倒出一枚丹藥,想也不想就吞了。現如今的情況大不了就是死,況且以此人的能力,要弄死他也不可能使用下毒這種低劣手段。
夏醇:#$^@G$@#
閻浮抬起手,鬼鳥自行落下,在他手中化作黑羽骨傘。他將傘撐在鹿稹頭上,傘下這一方小小的空間,竟無風無雪,連風嘯聲都漸漸遠了。
二人在雪山中走走停停,遇到山洞便進去點火休息。閻浮對鹿稹的照顧雖不算無微不至,但只要鹿稹咳得厲害,便一定會找地方帶他躲風避雪。
有時閻浮會隔著跳動的篝火默默注視鹿稹,直到把人看得面紅耳赤。
夏醇的心情指數一路下跌,特別想知道白奇楠在做什麼,為什麼還沒有破門而入,一盆冷水把他澆醒。
幾天過去,鹿稹也實在忍不住,終於在又一次停下休息的時候問出了口:「閣下為何……如此待我?你我素不相識,萍水相逢,能出手相救已是難能可貴……」
「你猜。」閻浮一手撐著臉,笑容竟有些調皮。
鹿稹從沒見過比閻浮還好看的人,即便是個男人,也美得讓人心跳急速,更何況這男人還總是用毫不掩飾的含情眼神凝視自己。他搖了搖頭:「我猜不出。」
閻浮坐到鹿稹身邊低聲道:「我想跟你要一樣東西。」
原來是有所圖,鹿稹稍稍鬆了口氣之餘,又有些失望:「若是還在我鹿家鼎盛時期,你要什麼我也能給你找來。可惜我現在孑然一身一無所有,連命都是你給的,恐怕你從我身上什麼都得不到。」
他自嘲地笑了笑,還是問:「閣下請說,若我能做到,哪怕赴湯蹈火也為你找來,報答你的恩情。」
「我想要,」閻浮輕聲說著,似有無限深情,「你的心。」
鹿稹的手狠狠一抖,夏醇的心彷彿就牽在他的手上,也跟著狠狠抖了一下。這段時間模模糊糊的猜測在此刻變得清晰,這個姓鹿的落魄之人,可能就是送念珠給閻浮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