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的極陵,並沒有這麼大的風雪。而蓑郾城以前,是很多個村莊,那時還有不少可以耕種的農田,不像現在,大部分糧食都要從外地運來。
某一年冬天,臨近新春之際,夜裡飄起了雪花。所謂瑞雪兆豐年,村中百姓見到此景十分開心,家家戶戶都點亮了燈籠,祈禱新一年的收成能比往年更好。
不知什麼時候起了風,落雪傾斜,風聲嘹唳。從山裡走來一個抱著孩子的女人,來到村子裡敲響了某戶人家的門,聲稱飢寒交迫,想要借宿一夜。
村人心地善良,將她請進屋裡,給她熱飯熱湯,留她和孩子住下。第二天早上,女人醒來卻發現孩子不見了,而收留她的人家也沒有見過那孩子。
女人於是走遍了整個村子,敲遍每一家的大門,卻始終沒能找到她的孩子。夜晚再度來臨,風中夾著悲鳴哀啼,那女人一雙眼睛竟變成冰藍色,站在附近的山上詛咒這個村子。
上天彷彿聽到了她的哭訴,一夜風雪過後,整個村子在初升朝陽中閃爍著晶瑩的光斑,竟然被凍在了厚重的堅冰之中。
自此極陵開始雪霧瀰漫,雪霧嶺的名字也由此被叫了起來。每到隆冬時節,那個女人就會來到此處尋找丟失的孩子,凡是被她抓住詢問的人若是答不上來,就會被凍住。
然而這畢竟只是傳說,以前誰也沒有真正見過雪妖。直到近年來,那隻妖物才出現。白冥深沒能將它降服反倒瞎了一雙眼睛,還丟失了本命法寶,只能不斷消耗真氣維持結界,等到春暖之時雪妖歸去才能放鬆一時。
原來雪妖在山丘止步不前,是白冥深設下結界的緣故。這也是城中沒有積雪的原因,否則這種沒日沒夜的大雪,早將整座城埋了。
反正白冥深什麼都看不見,夏醇失禮地盯著那雙眼睛瞧了半天,除了淺淺的眼瞳輪廓,真像是落了滿眼的霜雪。
「太玄君對我這雙眼睛如此感興趣嗎?」白冥深忽然開口,淺笑著說道。
這哪裡是個瞎子,夏醇被嚇了一跳,忙說:「在下是想,玉樞君這雙眼,是否還有救。」
白冥深搖頭笑道:「有勞太玄君為我擔憂,不過我倒並不在意。這世上很多事需要用心眼分辨,目盲之後,我反倒看清了更多事。」
夏醇很佩服他的胸襟:「想不到雪妖竟然這麼厲害,玉樞君可曾想過將它徹底除掉的法子?」
白冥深謙遜道:「是我學藝不精,又粗疏大意,才會中了它的妖法。太玄君也看到了,雪霧嶺一帶只有我白家一家修仙問道,而白家到我這一輩又人才凋零,憑我一己之力,僅能在城中設下結界防止它危害百姓,若要除掉它,恐怕還需借助他人之力。」
少年們激動起來,唐錦年道:「玉樞君不必煩惱,如今有我師尊相助,必能除掉妖禍!」
夏醇:「……」看來這身體的原主平時是裝大勁兒了。
「雪霧嶺很久沒有外人來過了,」白冥深悠悠道,隨後起身行禮,「若是太玄君肯出手相助,白冥深感激不盡。」
夏醇:「……」趕鴨子上架啊!
少年們義憤填膺:
「師尊之前被雪妖所傷,是因為毫無防備。這次我們做好準備一起上,一定能將它降服。」
「沒錯,除魔衛道乃我輩己任,玉樞君不必客氣。」
夏醇扶額笑道:「呵呵呵呵,在下正有此意,就讓我們一起聯手將雪妖除掉,讓蓑郾城的百姓不必再為此擔驚受怕。」
白冥深一再感謝,夏醇心裡苦,卻只能保持微笑。站在最後面的墨羨魚卻沒有感染到其他人的激動之情,他從始至終都在凝視著白冥深,似乎想要從那雙白瞳裡尋找什麼。
白家的靈藥十分有效,修整一夜一日後,夏醇的傷口已經開始癒合,刺骨的疼痛也幾乎感覺不到。白冥深與家中修士制定了周詳的計畫,只等夜色降臨去誘捕雪妖。
夏醇一邊回憶冷心游的琴法心決,一邊隨口問道:「蓑郾城的百姓是不是都很喜歡貓啊?」
白冥深正在調香,聞言止住動作,不無疑惑地笑道:「貓,什麼貓?」
夏醇道:「什麼貓都有,橘貓三花,隨處可見。想不到極北之地竟然能看到這麼多貓。」
白冥深沒有回答,唇邊雖然帶笑,表情卻似乎有些失神。夏醇歉疚道:「抱歉,忘了你看不到。」
「沒關係,」白冥深笑容溫潤隨和,「我自己也經常忘記。」
如此品貌雙全的謙謙君子,卻被妖物弄瞎了眼睛,真是令人唏噓遺憾。
入夜之後,一行人整裝出發,夏醇命少年們留在城中,哪也不許去。
「誒?太玄君讓我們一起去吧,說不定我們也能幫上忙呢!」
「就算幫不了忙,我們也想看師尊你降妖除魔的英姿啊!」
夏醇心說什麼英姿,挨打的英姿嗎。他正色道:「雪妖的厲害你們也見識過了,此番除妖必然十分凶險,你們就等在這裡,不可出門。」
少年們心不甘情不願地將他們送出城門。白冥深帶了七名修士,九人御劍而行,在山中設下咒陣,每人各守一個方位,夏醇另有任務。
白冥深道:「雪妖與我數次交手,仇怨已深,只能由我去將它引出。屆時將它困在咒陣當中,若是計畫成功,或許可以將它的妖魂碎滅。」
而夏醇則要在他們困住雪妖的時候,去將它藏在巢穴深處的妙山七法離魂爐找回。白冥深「望」向遠處,沈吟道:「希望這一次,能將那狡猾妖孽除掉。太玄君,它妖力高深,音障更是不可小覷。找回香爐後還請速來匯合,以琴音克制,免得咱們都被迷了心神。」
夏醇:「……我自當盡力而為。」他有種感覺,那隻香爐可能是解決事情的關鍵,只是不知找回之後要如何處理。那畢竟是白冥深的傳家法寶,總不會任由他敲打磋磨。
白冥深笑了笑,稍稍湊近了些:「太玄君身上的氣息倒是有趣,好像木桃一樣。」
夏醇自己倒是沒聞見什麼味道:「是在白府的時候,衣服上染了香味吧。」
白冥深搖頭道:「並非世俗之香。太玄君可知,每個人的靈魂都有不同的味道。我白家世代研香,這其中最為奇特的便是『魂香』,若是有人被奪捨了,單憑氣息便可叫人辨識出來。」
夏醇默默捏手指,還好白冥深不認識冷心游,不然可逃不過這狗鼻子。
白家修士在風口點燃熏香,等了一陣之後,風雪中傳來一陣陣哭泣。白冥深神色一凜,神識傳音給其他人做好防備,隨後身體一輕便已飄出數丈之外。
夏醇悄然跟上,在雪妖出沒之處隱去氣息。不多時一道雪暴炸開,白冥深自遠處飛回,足尖在陣中一點,待雪妖追來,霎時間已閃到咒陣方位之上。
八支咒香立刻燃起,本該是縹緲白霧卻化作有形之物,剎那間漫天雪舞香似霜花,雪妖被困在咒陣中動彈不得,張口便噴吐出一片妖靈冰元,厲嘯隨之而出,頓時有人雙耳流血,心神震盪。
八人堅守己位,凝氣護體,死死壓制著陣中妖物。夏醇趁機進入雪妖出沒的雪洞,剛一進去,心口便漾起一陣血腥之氣,那妖物以冰晶凝住音障,一旦有人觸發結界,結晶便會自行爆裂,並釋放出一道道撕心裂肺的音波。
夏醇取出古琴,手指按在琴弦上輕輕一撥,數道灌注靈力的弦音如風刀雪刃一般飛出,將音障逐一擊破。可惜他這身體修為有限,一路深入一路破障,卻仍有強大妖力無可抵擋,沒過多久便視線模糊,頭痛欲裂。
冥冥中想起閻浮的話,夏醇咬牙堅持,口中滿是鐵鏽腥氣。他不知自己已經七竅流血,在岔路繁多的雪洞裡亂鑽一氣,幾乎快要支撐不住。
這時雪洞深處飄來徐徐香氣,溫潤清涼,醇和柔煦。夏醇精神一振,於力竭時又猛然凝出一道真氣,硬是頂著一道道妖力侵襲找到了雪妖藏匿寶物之處。
那香爐如他所想,正是白奇楠家中仙山造型的錯金爐。夏醇又驚又喜,用抖得厲害的雙手將香爐捧起藏進袖子裡。
整個雪洞彷彿發怒一般震顫起來,洞頂坍塌下陷,大塊冰雪直墜砸下。夏醇拼著一口氣破冰而出,還記掛著困住雪妖的白冥深他們,不顧身上的傷痛立刻趕了回去。
雪妖在咒香之陣的禁錮下,皮膚表面綻開一條條傷口,卻威力不減,拚命抵抗。八人已經快要壓制不住,夏醇趕回後立刻撥弄琴弦,以琴音克制妖性,雪妖身體有一瞬間的僵直,白冥深劍氣出體,一招氣吞山河的冰消雪釋幾乎將雪妖身體劈裂。
夏醇激動得差點跳起來,卻不料雪妖受了這一劍反倒在激怒之下妖力爆發,不顧妖元可能被撕裂的危險掙脫咒法束縛,呼嘯著朝白冥深襲去。
其他修士的靈劍也隨之趕到,長蛇一般糾纏雪妖。但那妖物好像與白冥深有什麼深仇大恨一般,一心只想將他殺死,手中冰刃閃著道道殺機,幾次將白冥深逼到絕境。
夏醇又是幾聲弦音破開風雪,用無形之弦束縛住了雪妖的手腕腳踝。雪妖的行動一時受制,白冥深喊道:「太玄君可拿到香爐了?」
「在這裡。」夏醇以為白冥深需要用香爐降妖,立刻取出扔了過去。
白冥深用戴著銀絲手套的雙手接到香爐,面露喜色,卻是將之置入袖中。雪妖看到香爐的一刻彷彿受到刺激,長嘯一聲,怒極怨極,竟一手握住了虛無之弦。
夏醇忽感骨髓冷徹,心知不妙便要收回琴弦上的真氣,然而還是慢了一步,妖邪寒氣順著琴弦便傳到了他的身上,還沒等他眨眨眼,整個人都被凍住了。
白冥深不等雪妖再度出手,一劍穿過它的胸口,空中傳來冰晶碎裂的聲音,雪妖的身體掉下一塊塊冰甲,發出猙獰哀怨的嚎叫,將白冥深連同其他修士一起震飛。
白冥深的靈劍在雪妖手中如同冰凌一般斷裂崩碎,雪妖縱身而起朝白冥深撲去,看似即使拚個同歸於盡也要他的命。另外七名修士卻同時將劍刃送入它的背脊,白冥深緊跟著一掌拍在它肩上,幾乎將它的身體震碎。
雪妖又一次發出振聾發聵、哀人心弦的哭嚎,趁八人心神分裂急忙真氣護體之際負傷逃走,轉眼間便被風雪吞沒。
白冥深拂去衣擺的雪沫,看著雪妖逃走的方向冷笑一聲:「又讓它跑了,狗東西還真是命大。」
夏醇感到靈魂都被凍住,只能用眼神求助。白冥深負手走到他身前,笑容依舊是那麼溫柔而憂鬱:「多謝太玄君相助,可惜還是功虧一簣,讓那妖物逃脫了。好在香爐已經找回,總算不虛此行。不過叫人心痛的是,太玄君竟因此喪命於雪妖之手。」
夏醇:喵喵喵???我覺得我還能再搶救一下!
一名修士拱手問道:「此人要如何處置?」
白冥深用劍尖戳了戳堅冰:「此為妖力所化之冰,普通方法無法破除。但是再過不久,被凍住之人連同元神都會被冰蝕,所以放在這裡不管就是。」
夏醇:!!!
還是那人道:「那他那些弟子……」
白冥深笑了一聲:「不過一些無知少年罷了,很快就會成為蓑郾城的一部分。」
他又看一眼雪妖遁去的方向,眉心不自覺地皺起,原本沒有色彩的眼眸突然迸射出滿是恨意怨毒的神色。
夏醇看著白冥深帶人走遠,視線越來越黯淡。白冥深看起來是個正人君子,卻是利用他取回香爐,還過河拆橋卸磨殺驢,當真狠毒。
昏昏沈沈之中,夏醇聽到有人在叫他:「師尊,師尊你醒醒啊!」
他勉強睜開眼睛,心口一震,眼前竟是唐錦年和墨羨魚二人。唐錦年哭哭啼啼,眼睫和臉頰上都是白霜。他顧不得擦,拚命叫著夏醇,拔出靈劍在冰層上亂劈亂砍。
靈劍每砍一下,夏醇的頭就一陣劇痛。他很想大吼一聲「住手」,無奈根本發不出聲音。
「別砍了,」墨羨魚一把拉住唐錦年,冷靜地說,「你砍了半天,這冰層上一個印兒都沒有,可見想把這層冰打碎是不可能的。」
夏醇感動得想哭:好孩子!真是個機智少年。
唐錦年用衣袖胡亂擦了擦臉:「要不然用火烤?」
墨羨魚皺著眉道:「怕是不行。這是妖力所結之冰,普通法子肯定沒用。」
「那你說怎麼辦!」唐錦年氣急了,一把將墨羨魚推倒在地,「都怪你,若是你早點說出來,師尊就不會落得如此境地。一定是你怪師尊平日對待你太過嚴苛,所以想藉機報復他!」
少年們將夏醇等人送到城門口,一直留在原地等候。唐錦年在去方便的時候看到墨羨魚偷偷摸摸地溜出門去,便跟在後面直到被發現。
一番質問之後,墨羨魚才說出實情。白家人鮮少在外界露面,世人只知現在白家的家主是素有冰魂雪魄之稱的白冥深,其他所知甚少。
但事實上,星墜湖圍剿血炎之魔的時候,白冥深也曾趕去助陣,墨羨魚曾與他有過一面之緣。當時他因為兄長被困於魔心而焦慮萬分,對於其他人自然沒有關注。
當蓮殤君下令封印的時候,墨羨魚瘋了似的往湖邊跑去,被人用劍柄擊倒在地。在其他人對他一臉冷漠時,是白冥深將他扶起護在身後,遮住他的眼睛不讓他去看再度失去至親的慘烈一幕。
他的眼淚都流在了白冥深的手心裡,這來自陌生人的善意和溫柔,令他此生難忘。幾年過去,他倒也記不清白冥深長相如何,可是再見的時候,感覺卻全然不同。
白冥深的容貌有這麼陰柔綺麗嗎?聲音是不是該更加深沈厚重一些?他背在身上的梅犀劍哪去了?還有他身上的氣味,與當年也有所不同。
唐錦年最聽師尊的話,拉著墨羨魚不放。血澤之戰的時候一片混亂,加上墨羨魚心神不定,記錯了人家的長相聲音也很正常。那時白冥深還沒瞎,之後有如此遭遇,容貌氣質有所改變也沒什麼奇怪。這麼多年過去,人家換了衣料上的熏香又有什麼不行!
墨羨魚也說服不了自己,但就是感覺怪異,他不顧唐錦年的勸阻跑進風雪之中,唐錦年擔心他出事,只好跟了上去。
兩個孩子在一片白茫茫中亂走一氣,竟然還真的找到了夏醇他們,只是眼前所見卻令他們大吃一驚。唐錦年還想衝上去幫忙,好在墨羨魚冷靜地拉住他躲了起來,等白冥深離開才出來。
兩名少年爭執不休,墨羨魚負氣在冰上踹了一腳:「他就是個人渣,死了也罷!」
唐錦年咬牙切齒:「姓墨的,你說什麼!」
墨羨魚冷冷道:「難道我有說錯嗎,我這一身大大小小的傷都是怎麼來的?」
唐錦年大喊道:「那你還跑出來幹嗎,難道不是擔心師尊出事嗎?」
「呵,」墨羨魚冷笑一聲,「我只想看看雪妖究竟能不能被這草包除掉。」
唐錦年惱怒不已,拔劍相向。眼看著二人就要打起來,夏醇卻看到飛雪連天之中,有一高大的身影徐徐走來,似乎就是那個「鳥頭人」。
此人不知是善是惡是敵是友,他很想提醒兩個少年,卻連眼珠都轉動艱難。一陣掙扎之後,那人在他微弱的視線裡越走越近,他心思起伏,卻無力支撐,徹底失去了意識。
墨羨魚十分敏銳,最先察覺到有人接近。經他提醒,唐錦年終於發覺。兩名少年握劍在手,在「速凍師尊」身前擺出相同的架勢,警惕地問道:「閣下是什麼人?」
那人走得近了,卻不回答。他手腕上拴著一根烏黑的鎖鏈,另一端鎖在肩上那隻鬼面惡鳥的一隻腳踝上。惡鳥振翅發出駭人吼聲,唐錦年嚇得一哆嗦:「這鳥……怎麼叫聲比老虎還可怕!」
墨羨魚見了這鳥也是一驚,心說此人怎麼會出現在雪霧嶺?若他出手,他們師徒三人必死無疑,恐怕連骨頭渣子都會化成雪片。
那人高大的身影穿破風雪出現在眼前,二人雖然看不見他帽子下的容貌,卻在他恐怖的威壓之下雙腿發軟。
兩名少年勉強擺出的氣勢根本不被放在眼裡,那人凝氣打入堅冰之中,無法破開的妖冰轉瞬間便煙消雲散了。唐錦年又驚又喜,收起劍道:「多謝閣下,敢問尊姓……」
墨羨魚一肘撞在唐錦年肋側,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氣,話自然也說不下去。那人只當這兩個少年不存在,直接走到夏醇面前將他打橫抱起。
唐錦年愣了一下:「你,你要幹嘛啊?」
那人像是聽不見一樣直接邁步走開,鬼面惡鳥一聲咆哮,二人頓時癱倒在雪地上動彈不得。兩名少年好一會才掙紮起身,驚愕間對視一眼,趕緊追了上去……
雪妖負傷逃走後,雪霧嶺的風雪更加狂猛。漫無邊際的白茫之中,有一座幾乎被埋起來的小木屋在風中兀自頑強地站立著。破窗被破棉被堵住,縫隙中隱隱透出火光。
門前有人席地而坐,風雪好像畏懼他一般繞道而行。他肩上的鬼鳥躁動不安,似乎並不想與他親近,無奈腳踝上鎖著特殊材質打造而成的鎖鏈,任憑它有妖鬼修為也掙脫不得。
不知過了多久,夏醇漸漸有了知覺,緩緩睜開眼睛,看到被鳥雀築巢的木樑。屋子裡生了火,勉強抵抗住了漏進來的風。他僵硬的四肢微微動了動,垂眼看到身上蓋著一件黑色羽翼大氅。
「這……哪啊?」夏醇喃喃道。
「師尊,你醒了!」唐錦年撲了上來,差點把夏醇壓吐血,「這裡大概是山中獵戶的小屋吧,反正沒人住。」
墨羨魚抓著唐錦年的後領子將他拽開,低聲道:「你……還好嗎?」
夏醇坐了起來,大氅從胸口滑下,這才發覺自己身上什麼都沒穿。他詫異道:「我衣服呢?」
唐錦年的臉頓時紅透,又羞又惱好像沒穿衣服的是他自己:「被那孟浪惡徒扒光了!」
夏醇想起風雪中走來的「鳥頭人」,看來自己似乎是被那人救了。他看了看火堆旁烤著的衣物,平心靜氣道:「為師衣服上都是冰渣霜雪,在火旁受熱都化成了水,人家也是好意。」
唐錦年的臉卻更紅,好像要滴出血來,扭扭捏捏道:「他完全可以讓我們服侍師尊除去外袍,可他卻……一件都沒給師尊留下……」
夏醇掀開大氅往裡看,果然是一覽無遺。這人怕不是扒衣老爺!
唐錦年欲哭無淚,將夏醇失去意識之後的事情說了一遍。他起初以為有人肯出手相救,又能破開妖冰,一定是修為深厚、道法超然的高人,誰料墨羨魚卻憑著那隻彷彿陰曹地府飛來的鳥認出,那人絕非善類,而是傳聞中破碎虛空遁去諸天萬界又捲土重來的九靈境魔主。
別說是他們兩個小輩,就是再來二十個修為精深的前輩,也不是那人的對手。因為只能眼睜睜看著師尊受辱,唐錦年十分自責。
夏醇心說,什麼玩意兒,魔主?聽這個頭銜好像不好惹。這是怎麼了,又是妖又是魔的,天要亡我啊!他沈吟道:「那他人呢?」
唐錦年指了指門口小聲道:「在外面坐著呢,哼,怪人。也不知他想做什麼,反正就是不肯讓我們離開。」
夏醇裹著大氅,對唐錦年道:「他既然出手相救,應該沒有惡意。外面天寒地凍,總不能讓救命恩人受罪,去將他請進來,為師要當面道謝。說不定認識之後,他就會讓我們離開了。」
想起要與魔主說話,唐錦年無端打了個寒顫,卻還是垂頭喪氣地奉命出去了。
夏醇看向一旁冷著臉的墨羨魚道:「你一早就懷疑白冥深的身份,怎麼不說出來?」
墨羨魚沈默片刻才說:「反正就算我說了,你也好,他們也罷,誰也不會信我。」
他語氣平靜,並非賭氣,而是長期以來受盡冷眼所得出的結論罷了。夏醇笑了笑:「以後有這種事一定要說出來,如果別人不信,那等他們看到事情真相果然如你所說,到時他們臉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墨羨魚:「……」他本以為會挨罵,沒想到夏醇竟會這麼教他。
他遲疑了一下,走到夏醇身邊俯身耳語道:「師尊,那魔主不好對付,等他進來之後我想辦法牽制住他,哪怕只有一瞬間讓他分神,師尊也好出手將他制住。就算不成,也能找個機會逃走。」
夏醇不解:「他救了我,也沒對你們出手,為何非得這樣做?」
墨羨魚握緊劍柄:「正邪不兩立,既然是魔,自當除之。如若不行,也不能與他呆在一起。」
說著,他將半乾的衣物交給夏醇,隨後又冷冷地站在一旁。夏醇心說這孩子是個幹大事的啊,跟唐錦年那個傻白甜完全不同。
他雖然不想動手,可的確想把衣服穿上。上身剛剛穿好,還沒來得及穿褲子,已經有人披著風雪走了進來。他情急之下兩條腿伸進同一褲腿,一頓手忙腳亂期間,那人已走到床前。
墨羨魚眼色一寒,業已出手。夏醇嚇了一跳,起身便想阻止,可腿還並在一起,直接撲出床外。
眼看就要一臉拍在地上,卻被人接在懷裡。那人一手摟住他,另一手輕揮衣袖,墨羨魚連同他的劍一起嗖地飛出門外。
木門砰的一聲關死,任憑少年如何敲打撞擊也紋絲不動。
夏醇急於掙脫,卻被人牢牢抓住,只好說:「剛剛多有得罪,還請閣下見諒,多謝你出手……」
他抬起頭的一刻,所有的話都哽住了,眼前正是心心唸唸惦記的人,可那雙眼中卻沒有絲毫溫情。
下一秒他便被按在牆上,脖頸被狠狠掐住。閻浮湊到他耳邊,許久沒有開口,夏醇依稀聽到深深吸氣的聲音,感到耳根頸側都發癢。
這個大狗子是在……聞味道嗎?
「你……」
夏醇剛一說話,便被打斷了。閻浮的嘴唇幾乎貼在他的耳朵上,聲音的溫度低至冰點:「又找到一個。」
夏醇打了個寒顫,心說不對啊,什麼叫「又」?他的褲子掉了,光著兩條腿,若是衣襟再短一點,怕是要露出被凍成一團的小兄弟。閻浮的壓迫感,和身體緊貼引發的不適讓他冷汗涔涔。
閻浮見他的反應,產生了幾分誤會:「怎麼,你很怕我?」
夏醇扯動嘴角:「那倒不是,不過你能不能先放手,我不習慣與人距離如此之近……嘔……」
閻浮臉色更加陰沈:「我就如此令你作嘔?!」
夏醇哭笑不得:「誤會,你,你聽我解釋。你救了我,我怎麼會對你有所反感,實在是……」
「誰說我是想救你的。」閻浮聲音更冷,不退反進,身體完全緊貼夏醇,「我是為了殺你,才會將你從妖冰中弄出來。說吧,你想怎麼死。」
夏醇:「……」神邏輯啊。算了你開心就好。
他看著閻浮,眨眨眼道:「既然有的選,那能不能,讓我高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