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鐵離租住的公寓還有十分鐘的步行路程,林箏艱難地輾轉回到家,已是晚上十點。在漆黑中摸索鑰匙的時候,鄰居太太打開了門。
「老公,你回來啦,東西我都打包好了,明天就能搬了。」對方的臉上帶著幸福的期待,在看到林箏的時候,才化為尷尬,「不好意思。」她探究地又看了穿著過分講究但此刻又很狼狽的林箏幾眼,才關上門。
林箏也並沒有在意,她打開門,房內是一如既往的黑暗和寂靜,並沒有什麼人在等待自己,也並沒有暖洋洋的燈光。她甩開壞了的高跟鞋,打開暖氣,給自己燒了水,準備泡一碗方便麵。行走間經過客廳的拐角時,她又看到了那架靠在牆角的大提琴,幾乎是像被魔怔住了一般,她不由自主地朝著大提琴走去,她不可控制地想去撫摸那架已經落了灰的大提琴。
好在水燒開的聲音讓她從這種不理智的情況裡回過神來,她縮回了手,逼迫自己移開眼睛,朝著廚房走去。
「明天全市降溫,白天陰天,夜間雨夾雪或小雪。最低氣溫在-9℃,最高氣溫在-1℃。」電視機裡的天氣預報員正在用甜美的語調提醒各位市民明日出行注意保暖,「除了保暖外,明天也將是本市的初雪哦,浪漫的初雪夜晚,祝大家都過的開心。」
林箏卻對初雪一點都不期待也不開心,她討厭下雪,更討厭雪天外出。
「明天晚上六點半,凱德酒店三樓302,記得準時哦。」然而第二天的工作要求已經發送到了手機上。
林箏需要錢,需要錢維持生活,需要錢維持這裡的租金,而她幾乎沒有任何學歷、工作技能和工作經驗,她想不出比幫助那些富二代女孩子們測試男友忠誠度更來錢快又方便合法的途徑。
為了逃避內心的煩躁不安,她倒頭就睡,好在第二天並沒有下雪,林箏努力洗了白裙子上雞尾酒漬的部分,張薇薇倒是給了她一個大紅包,但她可捨不得來買新裙子,畢竟這些裙子平時她根本不會穿。鞋子自然也舍不得買,她找了個502膠水,仔仔細細把斷裂的鞋跟給黏好了。
晚上六點半的時候,她便又猶如昨晚一樣光彩照人,同樣的裝扮,同樣的美麗動人,除了拿掉了那條高仿愛馬仕小方巾,更因為昨天的小插曲,她上上下下檢查了每一個高仿品牌名字的拼寫,確認此刻身上再無差錯。
她又如昨晚一樣姿態婀娜地走進了凱德酒店,找到了302包廂,一樣地推門進去,她的客戶這次是一位珠寶商的女兒鄒琳。此刻她和她的男友正坐著一起玩手機遊戲。
如之前電話裡溝通過的那樣,鄒琳又以自己閨蜜的身份介紹了林箏。
林箏便朝著鄒琳的男友笑笑:「你好,我是琳琳的閨蜜五月,你可以叫我May。」
林箏還沒有開始行動,那個男人便已經被林箏的容貌分去了注意力,他放下了手機遊戲,頗有興趣地朝林箏搭話:「原來怎麼不知道琳琳還有你這樣一個閨蜜呀。」
「因為常年在國外。」
「哦哦哦!」男人發出了然的聲音,他還想繼續搭訕,包廂的門突然被推開了,又有人走了進來。
林箏也有些好奇,她還以為只有鄒琳和她男友兩人。鄒琳已經跳了起來朝著來人迎上去。
「表哥表哥!你來啦!」她朝著林箏使了個眼色解釋道,「我表哥,剛剛回國,之前約他一直找不到時間,正好今天湊上。」
林箏也便沒有在意,她隨意地回頭,然後看清了那個來人的臉。
那是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英俊到讓人會過目不忘的臉。
「我表哥譚湛。」鄒琳指了指來人,又指了指自己男友和林箏,「我的男朋友蔣磊,還有我的閨蜜五月,你可以叫她May。」
林箏看著譚湛那張仍舊異常冷峻華麗的臉,驚愕之餘便是無所適從的慌亂,她沒想到,連續兩天,竟然會遇到譚湛兩次,尤其昨天他還是她試驗的對象。這未免太尷尬了。
但相比林箏的慌亂,譚湛就顯得鎮定多了,他大概只愣了那麼一下,神色便很快恢復如常,只是嘴角那抹玩味的笑容,一直沒有退去。
「先生請問您要點些什麼?」
他落座後,便有侍者過來點單。
「一杯『曼哈頓』。」 譚湛看了眼林箏,眯著眼睛笑了笑,加了一句,「我喜歡冰多一點。」
林箏只覺得胸口下意識的一冷,譚湛點了和昨晚一模一樣的帶冰雞尾酒。
蔣磊倒是被譚湛分去了些注意力,他顯然對鄒琳這個看著就也很有錢的表哥很有結交的興趣。
「譚湛哥是做什麼的?金融投資?」
譚湛並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只是笑笑:「我對金融沒有太大的興趣,我對新聞傳媒興趣還多一些。」
倒是鄒琳頗為驕傲地拉住了譚湛:「我表哥本科是哥倫比亞新聞學院畢業的,然後去了普林斯頓讀了研究生,是個超級學霸。」她的口氣裡帶了絲毫不遮掩的崇拜和仰慕,「可是明明我也沒見他有多認真學習……」
蔣磊相當好奇:「那這次譚湛哥是準備回國短待還是準備在國內發展?」
「表哥已經拿到星燦的offer了。」
林箏有些意外,星燦是本市的衛視台,也是全國四大一線衛視之首,因而競爭非常激烈,近來年並不乏國外名牌大學畢業的留學生擠破頭想要進星燦的,然而不少仍舊鎩羽而歸,譚湛聽起來卻像是輕而易舉就拿到了工作機會。
蔣磊和譚湛此刻還在一來一往又聊了些有的沒的。
而見林箏一直沒有行動,鄒琳倒是急了,她在桌下用腳輕輕踢了踢林箏,給她使了個眼色。果然沒多久,林箏手機一震,就收到了她的短信。
「你還想不想要錢了?怎麼還不行動?」
錢。這個字提醒了林箏,她看了看蔣磊,又看了看鄒琳,咬了咬牙,硬著頭皮還是決定繼續。
「你們在聊什麼呀?」她胡亂找了句話,好佯裝想要插入討論,繼而順勢自然地朝著蔣磊靠過去。
譚湛挑眉看了她一眼,林箏本來伸出來準備蹭蔣磊的腿便嚇得下意識縮回,慌亂之下不小心踢了蔣磊一腳,那雙12釐米的尖細鞋跟讓蔣磊忍不住發出了悶哼。
林箏只好馬上道歉:「不好意思不小心踢著你了。」
「沒關係沒關係!「蔣磊又朝林箏轉過臉來,他並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但對著林箏這張臉,實在發不出火來。
林箏迎著譚湛的目光,豁出去般地繼續行動起來,她又伸出腿,小心翼翼地摩擦起蔣磊來,然後是手,她輕輕地把手放到了蔣磊的腿上。
鄒琳明知道林箏在幹什麼,但她佯裝著低頭玩手機,一顆心很緊張地期待著,期待著她的這位新晉男友,是個不為美色亂動心的男人。
蔣磊一開始是疑惑的,然而當林箏把手放到他腿上後,他就瞭然了,他一邊心不在焉地和譚湛聊著,一邊伸出手,握住了林箏的那隻手,帶著挑逗意味地慢慢撫摸過林箏的手指,林箏想抽走手,蔣磊卻一把把她拉了回來。
「親愛的,下個月什麼日子,你還記得嗎?」鄒琳撒著嬌把蔣磊的臉轉向自己。
「記得啊,是我和我們琳琳在一起第100天紀念日。我已經為你準備好禮物和驚喜了。」
林箏實在有些佩服蔣磊,他此刻的表情一臉寵溺,雙眼深情地望著鄒琳,然而在鄒琳看不到的桌下,他仍舊緊緊拽著林箏的手,還用手指輕輕挑逗林箏的手心。
又一個人前人後兩副面孔的男人,又一個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勾勾手指就會管不住自己的男人,又一個毫無原則可言的男人。林箏感到有些噁心,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坐在對面譚湛,對方正冷冷地繼續看著她,然而那目光裡帶著深深的嘲諷。即便有桌子遮擋鄒琳的視線,但譚湛太高了,他即便坐著,只要認真盯著,也能清楚地看清林箏的動作,而現在他就這樣看著林箏和蔣磊交纏在一起的手,然後他突然看著林箏笑了,順手摸上了桌上的那杯帶冰雞尾酒,林箏一個激靈,幾乎是瞬間就下意識大力地從蔣磊手裡抽回了手。今天比昨天還冷,她可不想再被潑冰酒了。
她有些慌亂地把長髮撥至腦後,晃了晃手機:「琳琳,我剛才收到個短信,有點急事,我先走了,你們繼續,我們下次再聯繫。」
林箏正準備溜,卻見對面的譚湛也站了起來:「琳琳,我也臨時有點事,先走了,下次再約。」
鄒琳不疑有他:「好呀,表哥再見,你們路上當心哦。」
林箏幾乎是硬著頭皮走出了包廂,譚湛就亦步亦趨跟在自己身後五步的距離,他不說話,就那麼安安靜靜地跟著,林箏往左邊拐,他也往左邊拐,林箏走得慢,他便也放緩步調,林箏下樓,他也跟著下樓。
最後還是林箏憋不住了,她回頭有些怨氣地對譚湛道:「你什麼意思?這樣好玩嗎?」
譚湛眯著眼睛露出個笑容:「這句話應該我來問你才對?該怎麼稱呼你?昨天還是四月,今天就是五月了,那過幾天再見到你,是不是要變成六月七月八月?」他從頭到尾打量了林箏一眼,「不過總算有進步,今天終於把你那假愛馬仕圍巾拿掉了。鞋跟也修好了。」
「關你什麼事?有病!」
「有病的是你,這樣習慣性的騷擾撩撥陌生男人,甚至當著琳琳的面這樣撬她的男朋友,你這樣的女人有廉恥心嗎?」
林箏正準備回嘴,鄒琳的電話就來了。
「五月五月,我男朋友怎麼樣?剛才他沒睬你吧?所以你走的那麼快,是不是?」
林箏想起蔣磊,就有些倒胃口:「你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當然是真話呀!」
「那我可說了啊,你這個男朋友啊,勸你還是趁早分了,剛才我把手剛放到他腿上,他就一下回握住我了,我後面連抽手都不給我抽,結果一邊這樣,一邊還和你商量著慶祝100天紀念。」
「怎麼可能?不可能的,不可能……」鄒琳顯然被這個殘酷的事實打擊的有些無法接受。
「反正事實就這樣,不信你問你表哥,剛才他應該全看見了。」林箏白了一眼譚湛,「他現在就在我跟前杵著呢,說我撬閨蜜男朋友毫無禮儀廉恥之心,大概準備替你教訓我呢。」
鄒琳卻已經聽不進去林箏在講什麼話,她的語調已經帶了哭腔:「可蔣磊明明說過永遠只愛我一個人的……」
「說永遠愛你這種話你也信?」林箏也懶得安慰她,只是叮囑道:「你傷心歸傷心,錢記得要付的啊!」
鄒琳又抽抽搭搭了幾聲才掛了電話。
「聽見了吧?」林箏晃了晃手機,看了眼譚湛,「我這是業務需要,受這些小姑娘委託,幫他們測試男友的忠誠度,看清男人的本性。我才沒興趣成天這麼勾搭陌生男人,你以為我是收垃圾的啊,成天沒事幹什麼垃圾都收?」
這個發展實在讓譚湛也有些意外:「所以你昨天也是受了委託?」
既然被撞破,林箏也不再遮遮掩掩:「是啊,昨天是你的女朋友張薇薇找的我,但恭喜你完美過關了。」
譚湛愣了愣:「她不是我女朋友。」
林箏這下也有點意外:「不是你女朋友?」她滴溜溜轉了轉眼珠,打量了下譚湛,「虧我還以為終於有一個男人獨樹一幟對女朋友忠貞不屈啊,還想誇你呢……」
譚湛皺了皺眉:「你什麼意思?」
林箏也笑了:「我什麼意思?你以為我傻啊。張薇薇不是你女朋友,還花那麼多錢請我測試你對她的忠誠度?事實不明擺著嗎?你才是聊騷界的好手啊,讓張薇薇產生了錯覺覺得自己是你女友,其實你就是那種『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的『三不』男唄。憑著你這張臉,在外面大概還有一連串小姑娘誤以為自己是你女友呢。以後沒準咱們還能再見呢。」林箏對譚湛指責她無廉恥心這件事有些記恨,這下逮著機會,可勁地回擊起來。
「我沒有女朋友。」譚湛冷冷地打斷了林箏,「我才認識張薇薇三天,我不知道她為什麼找人測試我。這很無聊。」
林箏抬頭看了看譚湛,他的表情有些冷,也有些不耐煩,然而臉部的表情細節騙不了人,他確實說的是真話。
其實事情的真相也並不難猜,無外乎是張薇薇看上了譚湛,但又覺得怕譚湛這個皮相,實在太會招蜂引蝶,因此準備下手前先花錢測試一下對方是不是個有原則的男人,畢竟張薇薇這樣的姑娘,實在最不缺的就是錢了。
林箏撇了撇嘴:「沒想到你還挺有原則。」
「我也不是什麼垃圾都收的。」譚湛嘲諷地看了林箏一眼,顯然在諷刺她和她渾身的高仿。
兩人此刻已經走到酒店門口,林箏朝對方翻了個大白眼:「話反正都說清楚了啊,你別跟著我了。」
譚湛怒極反笑:「走出酒店就這一條路。」
林箏還想說什麼,卻被酒店外的天氣吸引走了注意力。
這個城市的初雪,還是在今天降落了。
街上已經有拿出手機興奮拍照的情侶,對待這場白色的冬日初雪,幾乎所有人臉上都是期待和快樂。然而林箏卻不由自主發起抖來,除了身體上的寒冷,更多的是內心的恐懼。
譚湛敏感地發現,這個剛才在自己身邊還相當有戰鬥力的女生,幾乎是開門的一剎那,整個人的氣勢便委頓下來,她看起來相當冷,整個人像是要蜷縮成一團。比起剛才的精神奕奕的飛揚勁,此刻的她看起來渾身都在發抖。
譚湛本來想一走了之,然而又覺得實在不符合自己的原則。
她誠然並不是淑女,但他實在做不出視而不見那樣不夠紳士的行為。
譚湛脫下了自己的外套,他把那件尚帶著餘溫的衣服遞給了林箏,但他的神情和溫柔卻沒有一絲一毫的關係,他的語氣和這初雪的天氣一樣冷:「我沒有開車。不用還了。」
林箏有些愕然地接過外套,直到譚湛離開,她才有些意識到譚湛那句話的意思。
因為沒有開車,所以無法再送她去地鐵口。
小小的白色雪花落在林箏的髮間,她呆呆在原地站了片刻,才想起根本沒有問譚湛的聯繫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