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結賬離開後,譚湛需要帶著林箏回到洪氏菌菇煲所在的商業樓地下的停車場,然而當他們推開酒店的門,往前走了沒幾步,就被街區上歡聲笑語的聲音吸引了目光。身邊還不斷有人循著那響聲走去,林箏身邊不知是誰,正拿出了手機在和人打電話。

  「親愛的!我告訴你!露天滑冰場今天開放啦,你過來嗎?好呀好呀,那我等你哦,你到了叫我。」

  林箏這才恍然大悟,這座城市的冬日嚴寒,然而嚴寒也偶爾帶來欣喜,每到年底,都會有一場新年集市活動,沿著這座城市的河道,擺滿了漂亮的紅頂小木屋,出售各種好玩的小玩意兒,而為了帶動氣氛,每年會把博物館前面的那片廣場,開闢出一個巨大的露天滑冰場,這片廣場毗鄰城市的河道,開放露天滑冰場以後,完全可以一邊滑冰一邊享受購物逛街的樂趣。冬日天暗的早,再等片刻,華燈初上,整座城市的霓虹燈,搭配上帶了歐美古典建築風味的博物館,會將這個露天滑冰場裝點的像是一座宏偉的宮殿。

  林箏很早就聽說過每年的這場活動,然而從來沒有見過,也沒有參加過。博物館離她現在所在的位置並不遠,步行十分鐘就能到的距離,因而那片露天滑冰場上傳來的音樂還有燈光,她都能隱約感受到,即便不在現場,她彷彿也能感知到那種冰刀切開冰面彈起冰渣的感覺,她害怕下雪,但她喜歡滑冰,她喜歡滑冰帶來的那種風雪的味道。

  她以為自己沒有說話,因而把心裡的想法掩飾的很好,殊不知只要稍微留意,她那種對滑冰場的渴望就要從她的眼角眉梢溢出來,她的眼睛裡充滿了神往。

  「你想去滑冰嗎?」

  林箏回頭,掩飾性地攏了攏自己的頭髮:「嗯?」

  譚湛也不再徵求她意見,只是朝著露天滑冰場的方向走去:「走吧。」

  梳理了今天得到的信息後,譚湛仍舊不滿足,仍舊覺得今天得到的關於林溪的信息還是過於零散了,雖然今天只是剛開始,但他還想收集更多的素材。林箏在林溪的問題上,多少有些戒備,他還是需要和她更加熟悉,才好進一步深入她的內心,挖掘到更深刻的東西。

  林箏對於譚湛的行動也沒有再假惺惺地反駁,她確實想滑冰。

  為了控制人流量提升滑冰體驗,露天冰場採取了限額,需要排隊等待,等譚湛和林箏付了錢租好了滑冰鞋被准許入場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現場放著古典悠揚的樂曲,四周時柔和美好的暗黃燈飾,除了喜慶的新年氣氛外,還有濃濃的聖誕風情,這座露天滑冰場一直以奢華為獨特賣點,場內在冰底甚至安放了燈光,當穿著滑冰鞋在冰道上滑行時,就像是滑在夢幻上。林箏幾乎是一入場,試驗性地滑了幾下,就完全放了開來,譚湛能敏感地感受到她的情緒從拘謹變到活潑和輕鬆,然而譚湛卻輕鬆不起來,他太高了,高個子的人平衡感都不那麼好,他甚至不知道怎麼去滑冰。譚湛這時候才後悔起來,他不應該為了和林箏搞好關係就跑來以身試險般的滑冰的,他會滑雪,但是不會滑冰。雖然滑冰場內控制了人流量,場內滑冰的人數也並沒有那麼多,但大多數人都是熟稔的滑冰手,他們笑著從譚湛的身邊咻得劃過去,快到令譚湛措手不及,只來得及聽清他們所帶動起的風聲和隱匿在風聲中的那一點歡聲笑語。林箏看起來也完全被這種氣氛所感染,她顯然是個滑冰好手,已經繞著冰場轉了幾個圈,此刻正在不遠處滑動,臉上也因為寒冷和快樂而變得紅撲撲的,眼睛又恢復了無法遮掩的神采,顯得熠熠動人。

  譚湛只好扶著滑冰場提供給初學者以防摔倒用的椅子,一步步小心翼翼地朝著林箏靠近,他現在頭痛的很,一到滑冰場,他根本追不上林箏,更別談和林箏聊聊林溪了。

  好在林箏繞著滑冰場滑行了幾圈之後,終於想起了譚湛,她快速地滑到了譚湛的身邊,譚湛此刻被一個滑行而過的小男孩不小心撞到,差點沒扶住椅子,幸好林箏拉著他,轉了個圈,避開了後面另外一群歡呼叫著呼嘯而來的小朋友們。

  「你不會滑冰?」

  「不行嗎?」

  林箏瞪大了眼睛:「那你這麼積極地過來說要請我滑冰幹什麼?我還以為你很行,想要在我面前展示一下。」

  譚湛有些咬牙切齒,然而在冰上,這並非再是他一貫可以掌控的場地,他只能牢牢扶著椅子,抬眼瞪了一眼林箏:「我想學,犯法嗎?」

  林箏愣了愣,才笑了,然後她快速地一把抽走了譚湛的椅子,把它丟給了另外一邊一個眼巴巴看著的初學者,譚湛失去了倚靠,一下子腿在冰面上不停的打著踉蹌,差點就沒直接一頭栽下去,好不容易才穩重了重心,真真是驚險的一瞬間,然而他還沒來得及為自己的反應靈敏驕傲,始作俑者的林箏就在一旁哈哈哈笑起來。

  「我教你。」她一把拉過了譚湛的手,開始往前滑行。

  譚湛還來不及指責對方拉走自己的椅子,就被迫跟著林箏在冰面上滑行。林箏一開始顧慮著譚湛,滑動的速度相當緩慢,一邊指導著譚湛的動作,而等到譚湛有些摸到竅門,她就開始提快了速度。

  一圈又一圈。不知不覺間,譚湛突然發現自己正在跟著林箏快速滑行,像奇蹟一般,他在這麼短暫的時間裡,在一個露天冰場裡,沒有專業教練的陪伴,竟然就學會了滑行。也是這時,林箏放開了拉著他的手。譚湛慌亂了一秒,然後才發現,自己竟然還可以穩穩的掌握好重心,即便沒有林箏的扶助。林箏在他的面前,跟著音樂的節奏滑行,譚湛笑了笑,試了試,然後便跟了上去,他追著林箏的身影而去,滑冰鞋的冰刀在冰面上劃出兩道漂亮的曲線。

  「布蘭登堡舞曲。」林箏在冰面上轉了個圈,把臉朝著譚湛,開始倒著滑行,背景音樂是巴赫的《布蘭登堡舞曲》,林箏閉上了雙眼,很自然的,她張開雙臂,雙腳像是帶著魔力般的滑動著旋轉著,身體跟隨巴赫搖擺著舞動著,她的內心突然變得非常澄澈,彷彿一切都不再存在了,那些吵鬧的歡笑聽不到了,她的心中只有那古典的旋律,她的官感變得無限敏感,閉上眼,她反而能更加清晰的感受到這個世界,因她滑行而吹過她臉龐的夜風;樹葉隨著風被吹動的聲音,每一口空氣裡冷但甘甜的味道,一瞬間,她有一種時空錯亂感,彷彿時間還停留在她19歲的那年,一切尚未開始,一切也尚未結束。沒有人死去,沒有人痛苦,她還拉著那雙手,那雙手的主人有著和她一模一樣的臉,她甚至記得對方是怎麼看著她笑的,她們是雙生子,她們一起出生,一起長大,一起分享快樂和榮光。她們一起在冰面上轉圈,打鬧和追逐。

  這是林箏第一次如此主動的回憶起過去,但並不痛苦,她想起了荷蘭,想起了兩個人很多的第一次:兩個人一起偷偷涂指甲油,結果為了散去房裡刺鼻的味道不被媽媽發現了咒罵,不得不在大冬天把窗戶打開,兩個人裹在棉被裡,唯獨露出四隻手和手上大紅的指甲油,凍得直打哆嗦流鼻涕,也仍舊望著對方笑;兩個人偷偷喝啤酒,結果喝酒以後變得尿頻,不停跑廁所打酒嗝,只好慶倖幸好沒有心儀的男孩在,只有彼此。那並不是灰暗的記憶,而是燦爛的,她們一起見證了彼此最拙劣的歲月。

  林箏把手微微抬起,越過頭頂,她抬頭,滑冰場裡的幽藍燈光正順著她抬起的手指縫流瀉下來,她做了一個握住那束光的動作,把手心收回自己的胸口,然後她突然笑了。

  那完全不是一個刻意的笑容,然而卻因為不刻意而越加動人,林箏轉過頭看譚湛時,那個笑意的尾巴還留在她的嘴角,那是極度溫柔極度美的一個笑,笑意深刻,直達眉眼,滑冰場的暖橘色燈光正照在她的身上,把她頭頂那些毛柔柔的散髮也照的彷彿鍍上了一層溫暖的色澤,她整個人像是從過去穿越而來,臉上還是19歲的表情。

  譚湛突然覺得心像是被隕石毫無預兆的擊中了。林箏此刻正朝著她滑來。她朝他眨了眨眼。

  「我好像應該不只顧著玩,你應該更想聽到林溪的信息。」

  譚湛有些尷尬地嗯了一聲,他才意識到,自己完全忘記了提及林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