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譚湛回到家的時候,隔壁林箏家的燈已經都關了,他走進廚房,喝了一杯水,走回房間之際,他看到了他近來也搬進了這間出租屋的「舒曼」,他看過林溪使用這把琴的現場演奏,也聽過看過無數次她演出時的視頻,但這一刻,望著這把傳說中的大提琴,他卻想的是,如果是林箏,如果林箏有機會演奏它,又會是一種什麼樣的光景?

  這個晚上,譚湛便做了夢,有個麵糊模糊的女性正用著他收藏的這把知名大提琴演奏,音樂悲愴又激烈,技法與林溪不相上下,然而她韻律裡的那份情緒卻比林溪深邃太多。他不斷走近想要看清對方的臉,卻怎麼也無法如願,對方的臉上蒙著一層灰撲撲的霧氣,他從最初的急躁,變到淡然安寧,而當他不再好奇對方是誰的時候,曲子終了,霧氣散去,夢中那張臉朝他輕輕望來,表情蒼白空洞,臉上卻猶自帶著淚痕,那是林箏的臉。

  極難得的,譚湛這一晚睡得十分不踏實,可惜第二天的工作並沒有給他任何喘氣或者休息的機會。新舊年交接之際,除了日常工作之餘,更多了不少文書和總結報告,譚湛作為新人,這些工作自然落在了他的頭上。

  「小譚,年度總結和明年上半年計畫今天必須交的,要抓緊時間哦。」

  「小譚,明天早上會議的材料準備好了嗎?把近三年來的重點項目收視率記得做一個表格附在其餘文件的後面,所有材料一式十份打印,記得要彩打。」

  「我們中心的報銷單記得填一下,□□也貼一下。」

  「要給製片人審的片子準備好了嗎?」

  譚湛這一天簡直恨不得自己有八爪魚那麼多的手,他連水也沒顧得上喝,可忙到下午三點,堆在他辦公桌上的文件還是並沒有少上多少,今天加班的命運已經注定,他並沒有說什麼,只是繼續埋頭工作。到四點半的時候,他才突然想起來他的雪納瑞,他晚上沒法準點下班,沒法回去餵雪納瑞和它那一窩小狗。譚湛看了看時間,才趕緊跑出辦公室,坐電梯到了食堂所在的樓層,手機上一邊撥打林箏的號碼。

  幸好林箏還在,她接了譚湛的電話,一臉莫名地走出食堂。然而她還沒來得及問出什麼事,譚湛就塞了什麼東西到她手裡。

  「今晚幫我餵一下狗。」對方說完,似乎又接到了工作上的電話,一邊朝她致意道謝,一邊轉身重新上了電梯。

  林箏張開手掌,才發現譚湛剛才塞過來的是他大門的鑰匙。她笑了笑:「還真想得開啊,不怕我趁機入室盜竊嗎?」她把鑰匙塞進了口袋,譚湛請她週末吃了午飯還滑了冰,於情於理,照看一下他的家裡並無不妥,更何況他們是鄰居,有些時候還真是遠親不如近鄰。

  林箏為了節省時間早點回去,也沒在食堂吃,就打包了些飯菜回了家,她先去自己家裡把自己的小土狗「雪球」也一同抱了過來,然後才拎著飯菜和狗,打開了譚湛家的門。

  譚湛沒告訴林箏自己把狗糧放哪裡了,林箏打他電話,他大約在會議中,也沒有接。幸好林箏從自己家裡也帶了狗糧來,然而雪納瑞顯然被譚湛養刁了口味,嗅了那國產口糧幾下,便興趣缺缺地萎蔫在了一邊,倒是自己家的小土狗興奮異常地把臉埋進狗盆裡吃了個暢快。沒有辦法之下,林箏只能翻箱倒櫃找起譚湛家的狗糧來,好在她翻了四個櫃子,終於在翻第五個的時候找到了那袋進口狗糧,同樣一起放著的,還有狗狗零食和玩具。

  雪納瑞挺乖,那一窩小狗也很可愛,餵狗的工作林箏幾乎很快就完成了,而她的小土狗「雪球」也在吃完自己那份狗糧後,熱情地衝進小狗群裡這只嗅嗅,那隻嗅嗅,大概到底是血緣聯結,這群小狗也很快和它們的爸爸親暱起來,幾隻狗吃飽以後,便追逐著玩具玩鬧起來。

  林箏看著這場面,實在不好意思馬上就剝奪這來之不易的親子時間。她坐在餐桌邊的椅子上,一邊吃著打包的飯菜,一邊微笑地看著一切。吃完以後她收拾了餐桌,拿了狗食盆準備清洗,才發現譚湛的洗碗池裡還丟著早上他吃早飯殘留的髒碗,林箏愣了愣,她想反正閒來也沒事幹,便把碗一起洗了。而林箏有些強迫症,有些事,但凡開了個頭,她就想要做完。一旦幫譚湛洗了碗,她環顧四周,便覺得譚湛雜亂擺放的那些碗筷,還有剛才翻找狗糧時混亂的櫥櫃也無法忍受起來。

  「雪球」正和譚湛的雪納瑞還有它的小狗們一起玩耍,林箏嘆了口氣,認命地收拾起來,整理好了廚房,她終於得了空,本想抱著「雪球」回家,但意外發現譚湛的陽台外面還有東西在飄的影子。林箏走到陽台,才發現那是譚湛白天晾曬的床單和衣物,此刻已經是夜晚,如果再不收進屋裡,夜露就要凝結在上面,晚上蓋著不僅不會有曬過的緩和,反而是陰冷濕重。

  好人做到底,林箏又把被子和衣物收了進來,然而把這些衣物就這麼皺巴巴地丟在沙發上,林箏也實在不好意思,她便索性坐在沙發上,一邊看著小狗們玩鬧,一邊順手把衣服給疊好了。

  做完這些,她看了看時間,才摸了摸雪納瑞和其餘小狗,抱著自己家的小土狗回了家,出門的時候順手還把譚湛的垃圾給拿出去扔了。

  譚湛今天真是累的不行,等他做完了所有工作,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將近十點,黑漆漆的屋裡空蕩蕩的,雪納瑞帶著它的小狗們已經睡了,室內便安安靜靜的,這時候倒覺察出點孤寂的意味,他打開了一個暖色的燈,想起早上的碗還沒洗,帶著有些晦暗的情緒,譚湛走進了廚房,然而讓他意外的是,洗碗池裡的那些髒碗筷都不見了,大理石流理台也變得乾淨而發亮,地上的瓷磚也像是被清理過了,譚湛打來櫥櫃,發現櫥櫃也都被重新佈局過了,本來雜亂無章的東西,一下子就變得乾淨整潔了,而那些洗好的碗筷,也都好好地擺放在一邊。譚湛看著這些,心情突然就慢慢變好了。

  他哼著歌,燒了水,準備給自己下意面,一邊走到陽台,才發現本應該還掛在室外的衣物和床單,也都已經被妥帖地收回室內疊放好了。他再繞著屋子轉了一圈,便發現了更多的細節。

  地上的狗毛被用吸塵器吸過了,雪納瑞的窩裡也被墊了更多溫暖的被縟,茶几上原本凌亂的雜誌被收好了擺回了書架,屋裡因為他疏於護理而快枯死的綠色植物也都澆過了水,葉片上此時還沾著水珠,最讓他意外的是,連垃圾桶裡的垃圾都被清理了。

  這簡直像是田螺姑娘。

  譚湛想起林箏,突然就笑了,總覺得她和田螺姑娘這個形容可一點都不像,田螺姑娘在譚湛的印象裡該是個樸實又機靈的女孩子,但林箏長得太好看了,這讓她的氣質看起來不像是會做田螺姑娘的,倒更像是聊齋裡面那種趕夜路時會倒在路邊裝受傷的狐狸精姑娘,而遇到一個這麼能操持家務的狐狸精姑娘可並不容易。

  但譚湛心情愉悅的同時,又有一些其餘的情緒,他想起那天那位鄰居阿姨講的話,想起林箏這些熟練的家務活都是怎麼練就的,內心又有些五味陳雜。

  他給林箏發了個短信。

  「要吃宵夜嗎?」

  林箏沒有回覆,譚湛等了一會兒,想大概對方是睡了。然而他剛轉身準備去廚房,門外就傳來了敲門聲。林箏穿著件很厚的棉襖狀睡衣,在譚湛的門外探頭探腦:「有吃的?我正好餓了……」

  譚湛忍不住就笑了:「你等一下,馬上就好。」

  果然沒過多久,譚湛就從廚房端了兩盆熱氣騰騰的肉醬意面出來。

  「你這是又要賄賂我讓我給你講講林溪嗎?」林箏一邊吃,一邊抬頭看譚湛。

  譚湛卻搖了搖頭:「是感謝你幫我整理了屋子收了衣服還疊好了。今晚不談林溪,談談你吧。好像認識這麼久,也沒有好好的互相瞭解過。」

  「我?」林箏瞪大了眼睛,相當意外,「我有什麼好談的啊,而且談我,不就是談林溪嗎?反正以前我們都基本在一起。」

  「不是,我只想知道你一個人的事。」

  林箏有些愣神:「嗯?」

  譚湛也才意識到自己話裡剛才的曖昧,他咳了咳,輕輕地掩飾起來:「我知道你躺了六年,你醒過來以後,都過得怎麼樣?」

  「就這樣吧。」林箏不在意地說道,「你也看到啦,就是現在這樣啊。」她又吃了一口意面,「你做菜很好吃呀!」

  「你還餓嗎?我還可以再幫你做一點。」

  林箏搖了搖頭:「不用了,我也是要控制身材的,要是身材走形,我的測試忠誠度生意就接不到了。」

  「為什麼會做這個?」

  「省力,來錢快。」林箏垂下了眼睛,「我是高中肄業,因為學大提琴,所以小學初中的學習進度都有拖沓,出事之前還和林溪一起上高三。除了做忠誠度測試,我都找不到其餘來錢那麼快的不需要學歷的工作。」她隨即又笑了,「你總不能讓我現在再撿起書本去高考吧?何況我也沒見得多喜歡上學。」她有些不甘心般地抱怨起來,「而且我出事之前,大學生可不像現在這麼遍地走。現在可好了,有些高檔酒店裡,連招個前台,都還要大學畢業的呢!學歷貶值的也太快了,稍微體面點的工作,都寫著至少碩士研究生學歷。」

  譚湛愣了愣,他突然有些不忍和羞愧,自始至終,他都沒有真正站在林箏的角度為她想過,她為什麼會去做忠誠度測試這樣的工作,為什麼不去找個正經的工作,並非她不想,誰都很清楚什麼是體面什麼是不夠體面,然而六年的治療昏睡,醒來後面對的可不是睡美人甦醒一樣的童話故事,旁人用六年成長成了精明能幹的成年人,然而林箏卻還是19歲的思維19歲的閱歷,也停留在19歲的學歷,然而她已經不是19歲了。

  「對了,你這盆長得像鹿角一樣的是什麼?點綴著看起來真的很有情調,我也準備去家裡搞一盆放放。」林箏似乎不再想談及自己的問題,她轉頭指了指譚湛家裡的綠植。

  「是鹿角蕨。」譚湛站起來,「你給這些都澆過水了是嗎?」

  林箏點了點頭:「我看葉片都有些發黃,你室內開暖氣就特別容易乾,更別說這些植物你看起來也常常忘記澆水。」

  譚湛笑了:「最近太忙了,確實忘記澆水了。鹿角蕨你喜歡嗎?這盆可以送給你,我臥室還有一盆。這種蕨類因為長出來的葉片像鹿角,所以裝點房間真的很好用也好看,原產地是澳大利亞東部,喜歡溫暖濕潤的環境,但不能讓太陽直曬,因為原來是長在熱帶雨林的,所以喜陰,水也不用澆得太頻繁。」

  林箏顯然是喜愛那盆鹿角蕨的,她目光溫柔地撫摸著那像是鹿角一樣的綠色葉片,抬頭朝譚湛再三詢問確認:「真的可以給我嗎?澳大利亞原產的很貴吧?「

  譚湛搖了搖頭:「不貴,也不是什麼名貴的東西,只是平時知道的人少罷了。而且最近臨近年關,我太忙了,平時肯定會忘記澆水,在我手裡不出一個月就會徹底枯死了,你就當做好事拿去養吧。「

  聽了這番話,林箏才似乎沒有了心理負擔,她回給了譚湛一個笑:「那我先替你代養,等你忙完這階段我再還給你。」

  這是個不經意的笑容,很淺很淡,譚湛只來得及捕捉到這個笑容稍縱即逝的末梢,然而僅僅是這個末梢,他都覺得帶了回味的餘韻。林箏有一種不自知的誘惑力,她不用刻意去釋放什麼信號,但是她那種正正經經和他人的交往就讓人忍不住被抓住吸引力,她不像有些女生一樣對昂貴或者精緻的東西有天然的嚮往,令她開心的好像反而是那些譚湛從沒注意過的廉價的東西:路邊的烤山芋,一盆便宜的快枯死的植物。她穿著漂亮衣服精心打扮眉目妖嬈搖曳生姿刻意展露風情的時候,漂亮是漂亮,但譚湛並不覺得她多有吸引力,然而現在這樣素面朝天,沒有刻意的引誘和撩撥,普通而正常的對話,譚湛反而覺得林箏有一種天然去雕飾清水出芙蓉的美,乾乾淨淨的,不染塵埃。

  「你呢?你怎麼會想當新聞記者的呢?」林箏好奇地看向譚湛。

  「因為很想變成能改變世界的人。」譚湛說完,自己也難得有些靦腆地笑了,「可能聽起來覺得很空泛,但是確實是我從事新聞傳媒行業的初衷。」他看了一眼林箏,「你那麼充滿懷疑的眼神是怎麼回事?」

  林箏也有些不好意思:「我沒有懷疑,只是有些意外,我還以為你是因為長得好看外形條件優秀才想著物盡其用做新聞主播之類的呢。」

  「我其實不想做新聞主播,尤其是讀新聞的那種,比起那種,我更想做在一線跑新聞的,收集素材的,挖掘選題的,然後能找出一些有意義有思考價值的東西,好好做出一期有啟發性的節目。」

  譚湛望著林箏笑笑,他也有些意外自己會和一個並不那麼熟悉的女性談論自己的初衷,他早過了青春期少年喜愛在異性面前誇誇其談他未來理想和規劃的年紀了,但還是忍不住,還是很想和她說,譚湛第一次有這種想法,希望對方能夠多瞭解自己一些,因而寧可放下架子,主動地把自己呈上去,雖然仍舊把握著尺度,但多少對他而言是不尋常了。

  「那你一直很堅定的就是想從事新聞行業嗎?還是以前也有過其他的理想?」

  「想過做賽車手,也想過做音樂家。」

  音樂家三個字讓林箏來了興趣:「你難道也會大提琴?」能高價收藏林溪的琴,難免讓林箏此刻這樣想像。

  譚湛卻搖了搖頭:「大提琴太難了,我沒有那麼系統的學過音樂,但確實是音樂愛好者,我喜歡聽大提琴演奏。我自己學的只是吉他而已,你會彈吉他嗎?」

  這下輪到林箏搖頭了:「不會,難嗎?「

  「你等一下。」譚湛說著轉身回了房間,他翻箱倒櫃了不一會兒,才抱著一個吉他盒出來了,「我把它還帶了過來,你要試試嗎?彈吉他不難,有大提琴小提琴這類絃樂器基礎的話很快就能上手。」

  林箏卻笑著婉拒了:「我都不會,能彈出什麼?要不你彈一曲?」

  她以為譚湛肯定會拒絕,然而出乎意料的,譚湛答應了,他落落大方地拿出了吉他,調了調音,然後選了一支曲子。

  那是一支林箏從沒有聽過的曲子,隨著輕巧的音樂,譚湛淡淡的磁性的聲音便也這樣若有若無的飄來,都說想做新聞主播的人都會經過嚴格的播音課程訓練,譚湛的聲音渾厚又不失那種少年質感,磁性又帶了點使壞的小性感,他彈唱的是一首英文歌曲,一口美音飽滿漂亮。他就那樣隨意地坐在飄窗前,身後的綠色植物掩映著他修長的身軀,室外是濃重夜色,室內是他溫柔低沉的嗓音。

  林箏心中複雜萬千,她想起了她年少時候那個曾經一閃而逝的許願,她希望在她20歲生日的時候,會有一個英俊的男生能夠彈著吉他在她樓下祝她生日快樂,但是她一直沒有等來20歲生日,她的記憶停留在19歲,等她再醒來的時候,她的20歲已經過去很多年了。

  因而看著此刻的譚湛,她總有一種時光恍然的恍惚感,然而內心仍舊湧動著細小但執著的感動。不論過去失去了多少,未來有多麼艱難,但活著真好,活著才能聽到這樣生動的音樂,才能在夜晚有人一同吃夜宵,這麼平凡,但也這麼細小的溫暖著。

  一曲終了,林箏還猶自沉浸了片刻,才終於意識過來熱烈地拍起了手。她黑亮的眼神炯炯地盯著譚湛,倒是讓譚湛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林箏調侃起來:「你以後要是失業了,我覺得以你的吉他水平,去街頭賣藝都能月入可觀的數額。」

  譚湛笑起來:「其實我在美國時候真的去街頭賣藝過。」

  「真的嗎?」林箏瞪大了眼睛,她的眼神裡充滿了絲毫不掩飾的豔羨,「我也好想去街頭賣藝啊,以前我特別想背著大提琴,找一個人來人往的廣場,往那裡一站,就開始演奏。可是太忙了,我連去街上賣藝的時間也沒有……而且他們都很反對……」她講起大提琴,忍不住也有些淡淡的失落和自嘲,「可惜現在我都不想碰大提琴了。」

  「你想試試吉他嗎?」譚湛把吉他往林箏手裡遞去,「我可以教你,真的很簡單,你很快就能學會的。」

  林箏知道理智應該拒絕,然而她最終還是敵不過音樂和旋律的誘惑,她無法再去面對大提琴,但她的內心仍舊狂熱地愛著音樂。

  她學著譚湛的樣子抱住了吉他,譚湛開始指點著她告訴她吉他的原理、怎麼看懂吉他的六線譜,怎麼彈奏吉他。

  大約真的是因為有大提琴的基礎,對於其餘樂器也都那麼點觸類旁通的優勢,林箏很快就對吉他也摸索出了那麼一點門道,竟然磕磕巴巴也能彈出簡單的曲子。她興奮地抬頭,才發現譚湛正微笑著看著她,他的那個微笑看起來完全沖散了他平日裡的那種冷峻,總覺得讓他多了點更容易讓人接近的生活氣息。沒來由的,林箏覺得自己內心最柔軟的地方被小貓爪子般輕輕地撓了一下,並沒有撓出傷口,但總覺得心裡有一種奇異的感受,像是被這麼輕輕一抓抓出了故障,整個人體驗著一種從未有過的莫名情緒。

  林箏這才意識到今天晚上她和譚湛說的話實在是太多了,她如夢初醒般地看了眼掛鐘,才發現已然近11點。譚湛也發現了林箏看掛鐘的這個動作,就在他以為她會就此告辭的時候,林箏走到飯桌前,把桌子清理了,然後端著兩個空盤子,順手幫譚湛洗了。

  「謝謝你的夜宵,我就洗碗報答你吧。」她笑了笑,「我回去了,早點休息吧。」說完,這才轉身離開了譚湛的屋子。

  在她走出去之前,譚湛抱來了那盆她喜歡的鹿角蕨:「給你。」

  她撩了撩順勢灑下來遮住半邊臉龐的碎髮,抬頭朝譚湛露出笑容:「謝謝。」

  林箏的動作非常自然,包括她順手洗碗這件事,能看出她完全是下意識的動作,並非刻意在譚湛面前表現,她不像譚湛認識的那些女生,在得知他的家世後,在他面前,就會變得特別體貼賢惠溫柔。林箏卻不一樣,她早就知道自己有一輛賓利,知道自己高價拍賣得到了「舒曼」,知道自己在哪裡工作,但她從來沒因此把譚湛高看一等,也沒把譚湛因此區別對待。

  即便現在已經沒有人會對富有的人露出明顯而直接的巴結,但那種圍繞在身邊隱隱的討好,譚湛仍舊是能感受到的,而除了這種態度外,還有另外一種相反的對待,那就是有些人隱隱的仇富,譚湛因為家庭背景受到過很多不應該有的笑臉和附和,也因為家境受到過更多背後的指點和議論,他們一邊羨慕他,一邊鄙夷他,因為過分富有的家境,有些人習慣直接否定他的能力和成績,他們看不到他的勤奮和努力,只看到了他的起跑線,把他所有的成功都歸結為此,卻不知道,即便起跑點有優勢,如果躺倒了不跑,還是會被趕上的。他誠然比他們富有和有優勢,但他更比他們努力和堅定。

  在這種刻意的討好和微妙的鄙夷之間,能夠真正自然又不卑不亢地把譚湛當普通人來對待的人,顯得實在太寶貴了。

  譚湛看著變得又乾淨又整潔的客廳和廚房,覺得心裡突然有一種安寧而平淡的幸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