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仍舊忙碌而有序的進行,大約越是平淡如水的交往,才能顯出人最本質的東西,拋開最初那實在太過戲劇性的相遇後,譚湛和林箏也都不再有曾經對彼此的劍拔弩張,每天在樓道里遇見,也都能終於像一對溫和的鄰居一樣彼此微笑致意,而只要去食堂吃飯,譚湛也發現自己都能拿到品相不錯的菜,而每每這時,在玻璃窗口裡的林箏都會對他投來個心照不宣的帶笑眼神。
而譚湛的工作也終於慢慢上了軌道,連日的加班終於是慢慢改善了老徐一干人等的印象,雖然整個團隊對於譚湛的加入還頗有些疑慮,但譚湛相信,假以時日,日久見人心,這些隔閡總是能消弭的。漸漸的他也已經不用再單獨一人吃飯,最近節目採購中心進了一批新人,多數與譚湛年齡相近,很快便熟悉起來,吃飯時候也是與譚湛結伴而行。
「譚湛,你是摩羯座吧。」
開口的是唐瀲灩,她剛進星燦一個星期,但是幾乎已經有了相當大的知名度,不少男員工津津樂道背後把她評為了星燦第一美。星燦並不是沒有美人,很多女主播都長得可圈可點,唐瀲灩也不見得從容貌上來說勝出,她的五官甚至並不多麼突出,但她勝在那種嬌滴滴軟綿綿的柔弱氣質,看向人的眼神都像是帶著水似的勾人,語氣輕輕的軟軟的,讓人忍不住就生出點憐愛之心。身材倒是不錯,外加家境顯然也是有實力的,節目採購部門一項屬於電視台裡的肥差,沒有點背景幾乎是進不來,而唐瀲灩從入職到今天,從沒有穿過一身同樣的套裝,也沒有拎過同一款重複的包,每天她都活得像是剛從歐美秀場上剛出來似的光彩照人,但態度卻不如一些女主播那麼冷傲,對人都溫溫柔柔的,講話細聲細氣,大部分男同事們也都很吃她這一套。毫無架子的富有美女,沒什麼比這更能引起人的好感了。
從最初的聊工作,不知道怎麼的就聊到了星座,然後唐瀲灩就狀若不經意談及了譚湛的生日。
「對哦對哦,譚湛,下個星期好像是你生日啊。我前幾天去行政部,他們正準備買給你的花和蛋糕呢。」作為星燦的福利,每個員工生日時都會有定製的話術和蛋糕。
譚湛抬頭,才見唐瀲灩正溫柔地看著他:「你的生日是下星期幾呀?」
「下週五。」
唐瀲灩狀若思考地看了看自己身邊的男同事陳進:「下週五晚上我們是不是本來準備找個時間聚會?」
陳進想了想,點了點頭:「之前說想週末咱們聚聚,不過正好下週五譚湛生日的話,倒是可以趁機把聚會時間就定在下週五晚上,又聚會,又能幫譚湛慶生,咱們可以搞個小型生日Party!」
其餘幾個男男女女便也附和起來,陳進是他們採購中心這批新人裡年紀最長的,做事也穩重可靠,平時組織活動的也都是他,家世也相當不錯,雖然無法和譚湛家相比,但是對一般小康家庭而言,陳進也能算是個生活富裕的企業家二代了,他倒也並沒那些普通富二代的脾氣和嬌氣,為人和善大方,讓人和他相處覺得十分舒服。
「是啊是啊,那Party辦起來!」這幾個人裡面不少也是有海外留學背景的,有不少是party咖,當即起鬨起來,「譚湛你現在是租的房一個人住對吧?那完全可以在你那就辦起來啊,順帶算是帶我參觀參觀你們小區環境,我現在住的地方離星燦也太遠了,我也在考慮租個房呢,就當帶我去你那兒考察考察環境!」
「我來負責搞定酒!我家裡還有不少之前從美國帶回來的洋酒,我都給搬過來。」
「我來負責訂餐,包在我身上。」
面對這樣全體的熱烈支持,譚湛自然說不出反對的話,他只好點了點頭:「那這週五晚在我家見吧,我把地址發給你們。」
「你們每個人都有這個Party裡自己負責的事了,我好像什麼都還沒有哎。」唐瀲灩有些不好意思的羞赧模樣,「要不,譚湛,我下週五提前一點去你那裡,準備一下場地?你有什麼需要收拾的嗎?」
唐瀲灩幾乎很有把握譚湛會接受,譚湛也確實如她所料地第一時間對她說了一句謝謝,所以她開始預備好表情準備接受譚湛進一步的感謝。
「謝謝,但是不用了。我家裡剛整理過了,不需要麻煩你了。」
出乎唐瀲灩的意料,譚湛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的就拒絕了她,拒絕了這個大好的兩人單獨相處的機會。然而她很快調整好了情緒,進退遊刃有餘:「好的,反正有什麼幫忙的隨時和我說,我反正是大閒人一個。」
譚湛對她笑笑。
「對了對了,你們有『家屬』的都帶上吧!免得讓另一半還半夜老想著查崗,Party嘛,人越多越熱鬧,沒對象的有要好的兄弟和閨蜜的也都帶來啊,大家認識認識,沒準還解決了個別同志的單身問題呢!」
陳進的話又引起一番哄笑,一頓飯,吃得氣氛熱烈,眾人又開始從星座衍生聊到天文,話題也是越來越遠。
大約有了這些同齡的夥伴,偶爾聽著他們抱怨工作,吐槽領導,譚湛雖然並不加入,但光這麼聽著,倒也算是一種放鬆模式了。在連續的加班後,工作量也終於漸漸下降至正常的體量。在譚湛正準備鬆一口氣,覺得今天能夠正常下班的時候,他接到了他的表妹鄒琳的電話。
「哥,我回來啦!」她顯然一掃之前的所謂情傷,語氣活動高興,」我回國啦,你現在住哪兒?我去把我們家的狗接回來,聽說生了一窩小狗,我都沒見過呢,好想它!」
這幾乎是之前譚湛日思夜想盼望著的電話,他並沒有養寵物的習慣,最開始照看鄒琳的雪納瑞也是無奈之舉,此刻接到對方良心發現要領回狗的電話,本應該是求之不得的,然而譚湛卻發現自己此刻並不想把狗還回去。
「你剛回國,先休息幾天,狗先放在我這裡養,你想看的時候過來就行了。」
鄒琳也突然有些反應不過來,印象裡她這位表哥可不是這麼體貼的人,她還記得當初自己把狗丟下時候譚湛那個「你完了」的殺氣眼神,怎麼才這麼一陣就完全變了態度?是自己的雪納瑞太可愛喚起了他心中的愛意嗎?不對不對!那可是譚湛,會有綿綿愛意這種東西嗎?鄒琳狐疑地盯著譚湛,心裡的疑團越來越大。
「表哥,你給我說實話,是不是你對我的狗做了什麼?它是受傷了?還是被別的狗咬了?還是它的那一窩小狗沒保住都死了?還是什麼?」連一向心寬的鄒琳此刻都緊張了起來,對於譚湛竟然想多養一陣她的雪納瑞,她實在只能想到這些事態發展……
譚湛也有些失笑和無語:「我在你心裡都是什麼人?狗挺好的。」他想了想,「只是我馬上要做的一檔節目專題,你這個狗有點用。」
鄒琳一聽就來了精神:「什麼節目什麼節目?哥,我的雪納瑞是能上電視嗎?」
「目前節目保密,以後你就知道了。你要擔心狗,週末什麼時候空了過來看就是了。」
鄒琳連連點頭,這才放心地掛了電話。
譚湛掛了電話,卻反而有些心緒不寧起來,節目裡自然根本不需要狗出鏡,他剛才拒絕鄒琳領回狗的想法也幾乎是在一瞬間成型的,他甚至來不及思考他那麼決定的初衷,就像是這個想法早就根植在他的腦內,只不過順勢說出來罷了。他自然不可能突然性格大變喜歡上了養狗或者養出了什麼深厚的感情,他知道,自己留下狗,不過因為想著隔壁的林箏可以不時帶著她的小狗過來和它的「太太」、「孩子」團聚。譚湛也並不想再去深究,畢竟林箏既然目前是他蒐集林溪素材的一個重要人物,自然要多接觸的,因此說成狗對他的專題節目有益處,從寬泛的角度也未嘗不對。
但這些日子來確實因為狗,譚湛和林箏是熟悉了不少,他之前加班的時候,仍舊拜託林箏拿著他的鑰匙去他屋裡幫忙照看一下狗,而作為對此事的回報,譚湛就教林箏怎麼彈吉他,而短短的幾天,林箏對吉他就基本已經完全上手了,這讓譚湛都有些驚訝,她比他想的更有音樂天賦多了。
而大約今天高興的太早,臨近下班時,老徐又給譚湛派了個急活兒,譚湛不得不繼續加班,於是也又一次麻煩林箏回家幫他餵狗。好在這次老徐給的工作量不大,譚湛只稍稍留下工作了半個小時,就做完回家了。
他敲門的時候,林箏愕然地來應了門,她的手裡還拎著雙筷子,顯然正在準備吃飯。
「你今天回來的很早呀!」
她朝譚湛笑,一邊轉身回餐桌,譚湛順著她的身影,才看到餐桌上的菜,與今天中午食堂的菜色是一致的。
「食堂打包的。」因為譚湛常常很晚才回家,有時候林箏便直接在他家吃完飯,譚湛家的微波爐可比她的好多了。
「我還沒吃飯。」
林箏啊了一聲,她看了看她打包來的菜,顯然只夠她一個人的食量。
譚湛朝她眨了眨眼,表情純良又天真:」我餓了。「
「那要不這份你先吃了墊墊肚子?「林箏有些不確定,「我吃倒是還沒開始吃,但是真的就是中午的剩菜了,菜色一模一樣不說,還肯定不如中午時候新鮮好吃,你真的要吃嗎?或者你可以叫個外賣,現在外賣都很快的。」
譚湛笑了:「不,我帶你一起出去吃,小區外面最近新開了一家飯店,口味很好。」
「不用了,我這些完全夠吃呀,多浪費。你一個人去吃吧,既然你回來了,我也可以回家啦。」
「不浪費,這份你留著給我當夜宵吧。」譚湛卻不容分說拉了林箏出門。
小區外那家餐館果然是新開的,裡面裝飾簡潔乾淨,老闆娘笑容也很親切,林箏本來還有些不好意思,但翻開菜單看到價格確實很平易近人之後,也逐漸輕鬆下來。
譚湛點了幾個日常小炒,因為新店客戶不多,所以菜上得也快。
「吉他還想學什麼新曲子嗎?」譚湛喝了口茶,看著林箏, 「大提琴的曲子也能用吉他來彈,我在網上查到了巴赫的那六首無伴奏大提琴組曲,有人改成過吉他版本。你想試試嗎?」
他能看出林箏仍舊對大提琴抱著極深的感情,她每每眼神接觸到他家裡的那把「舒曼」,都有一種深沉的愛意,但同時,那愛意裡也交織著不安和恐懼。而近來她把對大提琴的愛轉嫁到吉他上後,那驚人的天賦實在讓譚湛覺得林箏就這樣放棄大提琴實在是太過可惜了。
而大提琴大約是那場事故留給林箏的一個心結了。譚湛不知道自己出於什麼原因,但他總隱隱的,希望林箏能夠解開心結,能夠放下過去的包袱,去擁抱明天。即便不是林溪這樣的大提琴天才,無法成為她這樣的大提琴家,但是以林箏的水平,重撿大提琴後跟著名師再多加訓練,絕對也能靠著大提琴謀求到一份體面的工作,而絕不是像現在這樣落魄。不知道為什麼,譚湛總覺得林箏身上有一種氣質,大約就是那種武俠小說裡形容的「□□,一遇風雲變化龍」的感覺。他總覺得,林箏會放光,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渾渾噩噩地活著。
然而林箏卻沒有上譚湛的鉤,她低了頭:「巴赫的六首無伴奏大提琴組曲在我眼裡實在是太神聖了,改成吉他彈奏我都覺得是一種褻瀆,吉他彈不出大提琴那種韻味的。」她這才抬頭朝譚湛笑笑,「吉他有吉他適合的曲子,每個樂器都應該找到屬於自己的曲子。」
她夾了一塊雞蛋,滿足地吃掉以後,才放下筷子盯住了譚湛的眼睛:「最近好像很久你沒有問我林溪的問題了,所以你趕緊想想,有什麼要問的嗎?我吃飯的時候可是思維最敏捷的時候。」
傻姑娘,譚湛想,他現在並不那麼想瞭解林溪。然而到底譚湛還是順水推舟地問了問題。
「林溪,她性格愛好方面,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嗎?就是傳奇一些的地方,放在節目裡容易引起別人好奇心的那種。」
林箏想了想:「有!她喜歡在水裡憋氣。」
譚湛有些哭笑不得:「什麼?」
「在水裡憋氣啊,比如在浴缸,她喜歡洗泡泡澡,她會把自己藏進泡泡裡,憋住氣,感覺這樣別人就發現不了她,尤其是演出前壓力大的時候,她覺得藏進水裡就很安全。除了在浴缸水裡憋氣之外,到游泳池,她也喜歡一個人靜靜地潛到淺水層的池底,然後一個人默默抵抗浮力,憋住氣躲在水下,總之不高興的時候,壓力大的時候,有什麼想逃避的時候,害羞的時候,太過激動的時候,她都會這樣,從小就這樣,她覺得水裡安全,也能讓她平靜,她能在水下憋很久,所以她的肺活量可好了,連一般瘦弱的男生都不如她,她的游泳技能也很好,所以在水下憋氣也不會有問題,她知道什麼時候該浮上岸。」
「這個癖好確實挺奇特的……」譚湛實在有些歎為觀止,他懷疑地看著林箏,「你真的不是在騙我嗎?」
林箏露出一臉無奈:「拜託,藝術家都有很多古怪的癖好的,我覺得在水下憋氣這個癖好相比一些其餘藝術家來說已經健康很多了。勃拉姆斯,德國古典主義的作曲家音樂家,他的愛好是射貓,他喜歡拿著弓箭從自己臥室的窗口往外面射擊屋頂上或者路上經過的貓,貓中箭抽搐慘叫死的時候,他認為是他靈感大爆發的時刻,每每這時候,他才能心滿意足地回去彈琴。」
「……」
林箏卻來了興趣,她盯著譚湛:「你看起來都不知道這些音樂家的野史八卦呀?要我告訴你嗎?我有一堆這種八卦呀。」
林箏的眼睛亮亮的,譚湛不由自主地就點了點頭,他喜歡她的這種表情。
「奧地利作曲家安東·布魯克納你知道嗎?他可搞笑,他迷戀的是頭顱,人類的顱骨,不帶皮肉的那種骷髏頭骨。1888年貝多芬和舒伯特的棺材一前一後被打開的時候,這位老兄第一時間沖上去,緊緊抓住了這兩位大師的顱骨,死活不肯鬆手,神情狂熱,直到被人拉開,而且他還喜歡迷戀追求女性的那種快樂,他喜歡不停向年輕的女孩寫求愛求婚信,但挺可惜的,大概他的情書寫的很爛,也或者長得實在是抱歉,直到70歲,他寫了上百上千封求愛求婚信,但沒有一封成功了。還有法國作曲家薩蒂有嚴重的強迫症收集癖,他收集了最起碼上百把雨傘還有上千塊手帕,另外他只吃白色的食物,其餘有顏色的他一概不吃。」
譚湛有些失笑:「原來這些比較小眾的音樂家還有這些佚事。」
「不止不止,你別以為就小眾的音樂家癖好奇怪,那些大眾知名的音樂家也是啊,甚至品味更堪憂。莫扎特對屎尿屁特別迷戀,他特別喜歡放屁或者排便時候那種惡臭的氣味,可以在廁所待上很久還覺得心情十分蕩漾,氣味越糟糕的廁所他越是甘之如飴。」
譚湛終於有些忍不住了:「這些你都是從哪裡看來的?不覺得看完以後會對這些古典大師很幻滅嗎?還能好好面對這些大師的作品去演奏嗎?」
林箏笑起來:「我每次都忍不住和樂團的人交流這些八卦呀,哈哈哈,結果有一次剛聽說莫扎特的那個癖好,結果老師就要求要演奏莫扎特的曲子,那支曲子需要大提琴和鋼琴一起合奏,我的鋼琴搭檔正好是告訴我八卦的那個人,結果我們兩個完全笑場了,因為一邊笑一邊抖,我拉得大提琴比鋸木頭還難聽,斷斷續續的,他的鋼琴也差不多,像是帕金森患者彈出來的,結果就是老師把嬉皮笑臉的我們轟了出去。」
譚湛完全想像得出那副場景,林箏總讓他意外,但同時,又覺得發生在她身上,一切又都不意外,她像是擁有無限可能性的小能量球,外部看起來和千千萬萬人沒有差別,但是內裡卻永遠在你不知道的地方發生著能量的聚變裂變、新生與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