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兩個人並排走著,譚湛的車已在眼前,也是這時,兩人才發現,雪早已越下越小,慢慢得便停了。

  林溪抬了頭,看向天空,她的眼角還帶著哭過的淚痕,壓抑了這麼多年的真相,真正傾吐出來的時候,竟然沒有想像的那麼艱難,她長長吸了一口氣。

  「車禍的時候,我被卡在車裡,一動不能動,林箏拿了我的東西跑了,留下我一個人,我渾身都痛,腿上手上都被劃開了口子,血根本止不住,那天就在下雪,可真冷啊,雪特別大,我就躺在車裡,想像自己最後會怎麼死?是先被凍死,還是先因為失血過多而死?總之據說等救援隊找到我的時候,雪已經把我埋起來了,那些被血染紅的雪,也都結成了塊,再晚一點,我可能都活不過來了。」

  林溪講述這些往事越是平淡,譚湛卻越是心疼:「所以你害怕下雪是嗎?」他溫柔地攬住了林溪,「以後所有的下雪天,我都會陪著你。所有未來的雪天,你都不用再害怕了。」

  林溪沒有回話,只是握緊了譚湛的手,許久以後,譚湛才聽到她的聲音在自己耳畔輕輕響起。

  「我不害怕了,雪已經停了。」

  她心裡的雪,也終於完完全全徹底地停了。

  回程路上,譚湛把車內暖氣開到了最大,他甚至還有那麼些恍惚,林溪竟然坐在他的副駕駛位上,而車後座就放著她那把知名的大提琴「舒曼」。他打開了車載音樂。

  當那悠揚的大提琴聲流瀉在車內空間的時候,林溪也意外地愣了愣。

  竟然是舒曼的《夢幻曲》,她看著身邊這個男人英俊的側臉,突然內心湧動著巨大的溫柔和感激。她曾經想過逃跑的,然而是他給了她足夠的勇氣去面對這一切,她也曾經想過一輩子這樣下去的,然而是他給了她重新拿起琴弓的力量;他甚至能記得她說過的每句話,她曾經說過的,林溪最喜歡的曲子是舒曼的《夢幻曲》。

  舒曼的作品永遠充滿著生命的激情,深邃又浪漫,詩意又纏綿,個性鮮明,風格獨特,細膩又美好,這首《夢幻曲》,便是他所做的《童年情景》組曲裡的第七首曲目,一向被看做是為成年人保持心靈的年輕化而寫的曲集,而《夢幻曲》背後更為浪漫的故事,便是舒曼寫出這些曲子的初衷,他曾經寫信給自己的未婚妻,同時也是鋼琴家的克拉拉,「由於回憶起你的童年時代,我寫下了這部作品。」基於愛情的創作,也讓《夢幻曲》的旋律帶著一種嫻熟的浪漫和漫不經心的童真趣味。林溪靜靜地聽著這種曲子,那動人而熟悉的風格,那抒情的旋律,起伏變換的曲調,平靜安寧而美好,林溪閉上雙眼,彷彿都能活靈活現的回想起自己的童年時代……

  她的童年呀,那是只屬於她和林箏兩個人的童年。她們一起為了躲避父母的打罵而偷偷互相包庇;為了練琴而一同長途跋涉一個小時去往願意提供免費教學的地方;一起因為餓而翻進一片路邊的橘子林偷橘子;一起為了等待傳說中的流星雨而呆呆的傻等上一個小時;一起跳皮筋;一起因為練琴做不完作業而被老師要求罰站寫檢討;一起五音不全還想參加合唱隊;互相扮演戲弄同伴;還有一起躲在被窩裡大談未來的理想,期待長大、期待未來……

  曾經她和林箏的童年,也如這支《夢幻曲》一般輕盈無邪,這便是林溪的夢幻了,即便日後她和林箏都無法再回到當年的模樣,童年的每一個愉快的時刻,都已經鐫刻在林溪心中成為永恆了。

  她看向譚湛:「什麼時候帶我放孔明燈吧。」她望著車窗外,「帶我來這裡,我想在這裡放孔明燈。」

  譚湛愣了愣,但他沒有追問孔明燈的事,只是點了點頭:「好。」他不得而知她是否知曉前一晚他為她放的孔明燈,她不說,他便也不願追問,她想放天燈,他便陪著她放。

  「還有,你是不是放棄做林溪那檔節目了?」

  由林溪本人說著林溪的名字,一瞬間,譚湛仍舊有些恍惚,片刻後,他才點了點頭:「是的,我改做其他名人的專題節目了。」

  林溪聽了,也沒有再說話,直到譚湛把車開回市裡,她才鼓起勇氣般又開了口。

  「我希望你不要改。」

  譚湛有些意外。

  林溪盯著他的眼睛,繼續說了下去:「就還是按照原來的專題做吧。我知道你為此準備了很久,也一直很想做關於我的專題……」林溪這一次終於沒有再用全名稱呼自己,而是用了「我」,她頓了頓,「我不希望你的努力就這樣作廢。」還有更多的,林溪沒有再說出口,那天她隱在黑暗裡,清清楚楚聽到了唐瀲灩對此的評價,她知道放棄這個早就做了準備規劃的專題,譚湛需要承擔多大的壓力冒多大的風險,甚至是拿自己在星燦的前途開玩笑,他的領導絕對會把他歸結為不可託付重任的任性員工行列,旁人不清楚他這樣做的理由,但林溪知道,譚湛這個決定,是為了保護她,保護他曾經誤以為是「林箏」的她,他不希望她的隱私被過度挖掘,也不希望她被關注得不到安寧。

  林溪點到為止,但譚湛豈會聽不出她話外之意,他泊好了車,才認真回看著林溪。

  「放棄節目不是你的原因,沒有關係,是我自己的決定,是我自己不準備做那期節目的。」

  「可是我想你做,我想看你做關於我的專題。」

  譚湛有些驚愕:「你是說,你要以林溪的身份,來參與這檔節目嗎?」

  林溪鄭重地點了點頭:「我做好了準備。」她朝譚湛微笑,「我不能以林箏的身份一直這麼渾渾噩噩活下去,你說的是對的,我不能停留在過去,我應該放眼未來。」林溪看了一眼後座上的大提琴,「我想繼續演奏大提琴,我想做回林溪,我也不會再懼怕那些過去的回憶和真相了。」

  林溪拉著譚湛的手:「我不放心任何別的媒體來做這個揭露,我不相信任何其餘記者,我從來不相信輿論,對新聞媒體也從來沒有好感,所有的真相到了媒體和輿論的嘴裡,好像都會被引導到我不希望的方向去,但是我相信你,譚湛,我只相信你。」林溪的眼睛像是盛放著光,她溫柔而堅定地看著譚湛,「如果我想要做回林溪,總需要媒體的介入,那關於我所有的一切信息,我希望對外做出這個公佈的人是你,我的專題節目,我也只希望交給你做。」林溪的神情非常認真,「而且做這個專題,深挖人物背後的故事,不僅僅浮於表面,而是去探索人性,去給社會傳遞一些讓人思考的東西,做一個有價值有理想有深度的新聞人,這本來就是你的理想,我不希望你放棄這麼好的一個機會。這個節目本來就是你應得的,是因為你的溫柔和包容,我才不再逃避說出一切,你是唯一有資格做這期專題的人。」

  譚湛的內心充滿了動容和別的更為複雜的情感,林溪的態度已經很明顯,她想要做回自己,不僅僅是在譚湛面前,更是在這個世界面前,她尊重譚湛的理想,也尊重自己的理想,她想要重新以林溪的身份帶著她的「舒曼」回到屬於她的舞台,演奏屬於她的音樂。

  背負著殘酷真相和沉重壓力的她都拿出這番魄力和勇氣了,譚湛又怎麼可以拒絕?

  他朝林箏鄭重而嚴肅地點了點頭,這是他的承諾,作為她愛人的承諾,也是作為一個新聞人的承諾。

  譚湛把林溪送回了家,安置好了她,等著她換上了保暖的衣物,兩個人泡了熱可可。譚湛這才發現,林溪的家裡所有的東西都是剛被打包的樣子,如果不是他早就知道林溪住在這裡,乍看之下,都會覺得她是剛搬入住的模樣。譚湛自然不傻,他幾乎不用想就可以猜到林溪曾經想過打包東西徹底離開來逃避這一切,然而他沒有說什麼,他沒有去詢問是什麼讓她改變了決定,她最終留了下來,這便已足夠。

  「如果要繼續做關於你的專題,我必須現在就去和我們部門的領導還有台長溝通,時間很緊,專題裡又有很多細節需要處理,策劃案也全部需要改。」

  3月12日是原定《藝術迴廊》第一期專題播出的時間,本來這天也正是林溪的生日,在林溪生日播出林溪專題,光是噱頭就很足,如今已經是2月底,中間譚湛又申請撤走了林溪專題改做退役運動員專題,想要再次換回林溪專題,絕對需要給老徐和鄭台長一個足夠令人信服的理由。

  「我馬上約鄭台長和老徐,會說服他們繼續讓我做林溪專題,但這一次肯定要告訴他們理由,林溪,這一次,需要你和我一起去,帶著你的大提琴。」

  林溪點了點頭。

  譚湛也雷厲風行,他很快約好了人,就約在星燦的辦公室,鄭台長和老徐不知道譚湛週末緊急約見面是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兩人還是都趕去了辦公室。

  譚湛在他們到來之前,已早早帶著林溪趕到辦公室。

  鄭台長和老徐到的時候,便看到他正溫柔地為一個長相豔麗的女孩撩頭髮。

  老徐當場拉下臉來,就算是週末,就算是女朋友,也不能隨隨便便帶來辦公室啊,何況還稱要找他和鄭台長來商談要事。老徐脾氣爆,當下便沒忍住,咳了咳:「小譚啊,這辦公室是辦公的地方。」

  鄭台長倒只是看了林溪一眼,便回了自己辦公室:「小譚,你有什麼要講的,進來講。」

  譚湛點了點頭,他低頭安撫地朝林溪笑笑:「你在這裡等我一會兒。」

  老徐見了鄭台長的態度,雖然對譚湛帶陌生異性來辦公室的事非常介意,但也沒再吱聲,只是瞪了譚湛一眼,便跟著一起進了鄭台長的辦公司。

  關上門,鄭台長坐上辦公椅,看了譚湛一眼:「說吧,是什麼事這麼急,週末就把我和老徐都叫來?」

  「我想重新繼續做林溪的那期專題。」

  「你以為電視台做節目都是過家家玩遊戲?你心情不好不想做就不做?心情好了想做就繼續做?」老徐聽完譚湛的話,當下沒忍住脾氣,「你以為電視台是你開的?」

  鄭台長制止了老徐,他到底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態度比老徐平和多了:「第一次你說堅決不能做林溪專題的時候,我和老徐沒有強迫你一定說明原因,只告訴你,要對自己的節目負責,但事情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破例,這一次,你必須告訴我們你要繼續做林溪專題的原因,並且給我們一個足夠能說服我們的理由。」

  譚湛點了點頭:「我想帶你們見一個人。」

  老徐狐疑地點了點頭,便看著譚湛出門,招呼之前等在辦公室門外的女孩,他這才仔細打量那個女孩的臉,帶了一種濃稠的美,但細節上又精緻的無可挑剔,而也是這時,他才看清那女孩身邊還靠著一個大提琴琴盒,隨著譚湛的招呼,她點了點頭,背起琴盒,走進了辦公室。

  老徐和鄭台長不明就裡地看著眼前陌生的女孩,他們盯著譚湛,等待他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譚湛卻不急不慢:「兩位不知道曾經聽過林溪的大提琴演奏嗎?」

  老徐搖了搖頭。

  鄭台長倒是點了點頭:「我聽過,林溪確實是大提琴方面不可多得的天才。我聽過她演奏啊加的《愛的問候》。但這和今天的事有什麼關係?」

  譚湛卻只是笑笑,與此同時,林溪打開了琴盒,她溫柔地看著她的提琴,鎮定自若地在老徐和鄭台長探究的目光中坐下,調試好琴弦,然後便開始演奏。

  《愛的問候》是一支小夜曲風格的曲子,旋律典雅,是啊加題贈給新婚妻子的一支曲子,隨著林溪的動作,大提琴奏出飽滿深情的纏綿曲調,猶如戀人低低的絮語,然而這溫情裡又隱隱藏著一絲哀愁,既甜蜜又惆悵,這才是愛的複雜……

  老徐不懂古典樂,作為一個外行就只能看熱鬧,他好奇地盯著林溪,覺得這個小姑娘拿上大提琴以後真是氣質完全不同,搖身一變像是另一個人,仍舊美麗動人,但不知不覺就帶了一種莊重和典雅的古典氣質,這演奏的派頭和架勢還真別說,挺有排場,看起來挺有點氣勢的,他不懂大提琴曲鑑賞,但也覺得這支曲子,這個女孩演奏的是不錯的,他聽著覺得婉轉好聽,竟然頗有一種一聽傾心的感覺。

  鄭台長就比老徐懂行多了,更何況他曾經聽過林溪的現場演出,同一支《愛的問候》,幾乎是眼前女孩坐下拉動琴弦後,那種似曾相識就讓他疑惑而恍然,然後一旦對音樂的演繹太過精彩,人根本沒有閒暇時光去想其餘事,唯一能做的就是隨著演奏者的步調跟隨著沉浸在琴聲裡,他隱隱約約覺得自己彷彿是八年前,回到了那個劇院,拿著自己千辛萬苦才買到的票,安靜地在座位上聆聽林溪的演奏,林溪的音樂有一種奇特的力量,即便最溫柔的曲目,她都有能力把它演繹出溫柔表象下別樣的風起雲湧,就像是靜水流深,越是平靜的水面下,反而越是掩藏著不可知的危險和漩渦。是林溪的音樂,不管多麼浪漫婉約,總帶著一種致命的危險氣息,然而卻反而讓人更加躍躍欲試了。作為一個古典樂愛好者,鄭台長每年花在演出上的錢可不少,而這麼多年來,在大提琴上,他也唯獨只聽過林溪一個人擁有這樣遊刃有餘的演奏能力。

  林溪車禍去世後,他也惋惜了很久,往後那些大提琴新秀的演出,更是多少讓他有些失望,沒有人再能匹敵林溪了,也沒人再能演奏出她那般的音樂。

  然而這一天,這樣一個平凡無奇的週末下午,他不敢置信,在自己的辦公室裡,又一次聽到了這樣的音樂,這完全是林溪的風格,近乎一模一樣,甚至那音樂裡更帶了些歲月的痕跡而顯得更為深沉,比八年前他聽過的林溪更為讓他震撼。

  一曲終了,鄭台長甚至都忘記了拍手,他幾乎立刻抬頭看向譚湛,聲音也有些激動的發抖:「這是哪一位大提琴家?」

  「這是林溪。」譚湛的眼睛盯著林溪,他的眼神裡充滿了驕傲和專注,「這就是我為什麼要繼續做林溪專題的原因。」

  老徐還有些雲裡霧裡:「這是林溪?小譚,你不是開玩笑吧?林溪七年前就車禍去世了,全世界都知道啊……」

  鄭台長卻第一次不淡定了,他直接從座位上坐起來,走到林溪面前,伸出手自我介紹,他不像老徐,他幾乎是在譚湛沒有道出眼前女孩身份時,就隱約已經有了猜測,譚湛的話只是給了他最後的確認。

  老徐糊裡糊塗的,就聽到鄭台長當機立斷,同意了譚湛的決定,林溪專題繼續保留。

  「關於林溪為什麼還活著,我這裡已經做一份詳細的說明給您。那場車禍,可以挖掘的很多。」譚湛說著,把草草寫好的策劃案說明遞給了鄭台長。

  鄭台長一邊看,一邊不得不克制住自己內心的激動,他看了一眼譚湛,語重心長道:「你一定要好好做這個專題。」

  譚湛感謝了鄭台長的關照,兩人又商討了一些新的林溪專題的切入點,譚湛才領著林溪出了門。

  老徐還有些莫名其妙:「怎麼林溪會活著呢?剛才的真的是林溪?那死的一個是她的那個雙胞胎姐姐林箏?譚湛怎麼找到林溪的?」

  鄭台長卻完全沒心思解答老徐這一連串的疑問,他只是喝了一口茶,看著那份策劃案,再次緩和了下自己澎湃的情緒:「這絕對會是3月收視率最爆棚最轟動的專題節目。」譚湛竟然能在林溪專題上深挖出這麼令人震驚的真相,一場車禍背後,可以探究出那麼多的人性,這種對新聞真相的探索和揭秘,讓他彷彿也回到了自己血氣方剛的年輕時代,讓他久違的又激發了那種作為新聞人的理想和熱血,他看了一眼天空,忍不住感慨,「真是英雄出少年。」

  從星燦出來,譚湛終於鬆了一口氣,他第一次覺得這樣輕鬆和快樂,林溪也受到他情緒的感染,她安靜地依偎在譚湛的懷裡,一路往星燦的大廳門口走去。此時雖是週六,但大樓裡仍舊有不少前來主動加班的人,來往之中也有人認出了譚湛,看到譚湛身邊依偎著的女孩都感到訝然,譚湛平日一向是個低調內斂的人,此刻在辦公樓大廳裡,卻仍舊毫不避諱地攬著那個女孩,兩個人都挺直著脊背,譚湛意識到了來往同事的目光,也毫無遮掩地朝著他們微笑,那個女孩也抬起頭,人們這才發現,她有一雙實在非常漂亮的眼睛,既溫柔又無所畏懼。他們兩人一路朝前,彷彿別的人都再存在,彷彿世界只剩下彼此。唐瀲灩就在譚湛和林溪的背後,她拚命咬著嘴唇,看著這兩個人走過,他們都沒發現她,她有些失落也有些如釋重負,譚湛終究不屬於她,這樣的結果,於她也未嘗不是塵埃落地。那兩個人的背影甚至給她一種錯覺,他們彼此之間再也容不下別人,再也沒有其餘什麼能插足。她不再去看他們的背影,而是昂首挺胸,繼續踩著自己十釐米的高跟鞋,驕傲地向前。

  譚湛緊緊握著林溪的手,他為她提著大提琴,一起走出了星燦,外面已經一掃之前風雪交加的模樣,太陽露了出來,整個世界都沐浴在陽光下,林溪的內心彷彿在這照射下再沒有任何陰影。

  「去滑冰吧。」把大提琴放上譚湛的車後,她突然抬頭對譚湛笑起來,「我想和你抓緊每一分每一秒,去約會,去做以前我想做的事。」

  譚湛有些意外:「為什麼說的好像時間已經進入倒計時一樣。」他抱緊了林溪,「我們的時間才剛剛開始,我們會有很長的未來,會有多到你數不清甚至覺得過剩的每一分每一秒。」

  林溪眨了眨眼睛:「關於我的那檔專題節目,你很快會製作播出的,到那時候我就是林溪了,要回到林溪的人生了,不再是一個普通人了,是那個曾經年少知名的大提琴家,甚至從此以後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還會被貼上『起死回生』的傳奇標籤,會有很多媒體來採訪我,也會有很多演出邀約,還會有很多樂迷的圍追堵截。我19歲之前的人生一直充滿了聒噪和源源不斷的閃光燈,走到哪裡做了什麼無意中都可以變成新聞。我想珍惜還是普通人的每一分每一秒,只屬於你和我和的每一分每一秒,沒有任何人打擾的每一分每一秒。」

  譚湛輕輕親吻林溪的額頭。他知道,以後不管是普通人的每一分每一秒,還是知名大提琴家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將陪伴林溪度過,他都將緊緊握著此刻的這一雙手。

  兩人放好提琴,繼續往前,滑冰場在距離他們步行十五分鐘的前方。

  「你迄今為止的人生,最遺憾的事情是什麼?」

  這是個突兀的問題,然而譚湛並不後悔這麼問,這是他一直以來想問的問題,在最早開始做林溪專題時就遺憾無法當面詢問林溪,而今命運流轉,這個不可能的人竟然站在自己的身畔,倚靠在自己的懷中。

  「我迄今為止的人生並沒有什麼大的遺憾。」

  林溪說的是真心話。即便那場車禍,她如今也並不覺得是遺憾,只覺得老天實在仍然是很眷顧她,那樣嚴重的車禍,昏迷六年,她還能生還,背負著那樣陰翳的過往,仍舊有人願意不惜一切把陽光照進她的人生、把手主動伸向深入沼澤的她,林溪抬頭看向身邊的男人,他陽光、高大、正直、磊落、無所畏懼、堅守原則。在遇見譚湛以前,林溪一度也怨恨過命運,為什麼讓她遭遇這樣殘酷的事故,為什麼奪走她六年最美好的年華,然而她現在覺得自己的人生完滿極了。因為細細想來,命運從來不曾苛待她,人生從不永遠完美,有盛開就有凋謝,有月圓就有月缺,有白日便有黑夜,命運給了她黑暗,但也給了她光明,她身邊的這個男人,溫暖、光明,是她的太陽,為她驅散舊日的陰霾和夢魘。即便曾經經歷過極夜般的黑暗,那又有什麼關係呢?漫長的黑夜已經過去,而她的將一直一直擁有太陽。

  他們正穿過街道,身旁一群年輕的學生騎著自行車歡聲笑語呼嘯而過,羞澀的女生坐在男生自行車的後座,男生鼓著腮幫子逆風而行,身邊是他們同樣年輕的朋友們的起鬨和歡鬧。

  林溪深深地望著這一切,她突然覺得需要補充:「也不是說就完全沒有遺憾了。因為成名的時候太早,在很年輕的時候擁有很多成就的同時也失去了作為普通女生的青春,不能像那樣坐在男生的自行車後座上,不能過平凡普通的校園生活,我沒有過青春期的戀人,也沒有別人那樣相識十年的摯友。」她轉過頭,露出微笑,「譚湛,你是我的初戀哦。是我第一個真正喜歡的人,也是最後一個。」

  那個瞬間,風把林溪的發絲全都吹亂,她的長發調皮地遮住了她的眼睛,然而譚湛知道她是在笑的,這一刻,他的心像悸動的旋律,彷彿跳動的節奏已經只為她所牽引,他想他永遠忘不了林溪剛才微笑的模樣,他突然想起年少時候看過的志怪小說,那裡面說真正的美人從來不會炫耀自己的美貌,她們不經意之間已經取人魂魄奪人心神。譚湛總覺得自己有時候必須捂緊胸口,才能防止想把自己整顆心捧給林溪的念想。他想,怎麼會有人,讓人感覺自己一而再再而三,一次又一次地不斷愛上,彷彿每一個舉手投足,都是讓他動心的細節。

  「走吧。」

  譚湛突然拉起林溪跑起來,林溪嚇了一跳:「怎麼了?」

  「在一起去滑冰之前,帶你去彌補你的青春。」

  直到林溪被譚湛拉著跑到一排排的公共租賃自行車前,她才意識到他想做什麼。

  「我帶你體會坐在男生自行車後座上逆風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