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低吼的聲音,都蓋不過她的心跳,「你先去思琪阿姨那裡,到時候再讓她帶你回來拿換洗衣物。」
她把車停在顧家獨棟別墅的院子外,不停按喇叭,直到引得顧思琪從落地窗望過來。
顧思琪見不得她這麼莽撞,繞到前門,奔下台階:「你怎麼能開快車?」
吳桐囑咐兒子先上樓,童童見她眼眶泛紅,乖乖低頭下車。
孩子還是有點不甘不願,扭過小腦袋問:「媽咪你要去哪?」
「這幾天乖乖聽思琪阿姨的話,到時候媽咪和,和你爹地一起回來。」
童童眼睛一亮,「我也去!」
吳桐當即拒絕,探出車窗,把家裡鑰匙給顧思琪:「這幾天麻煩你幫我照顧下童童。我現在要去機場。」
顧思琪的手立即伸進車裡,按住方向盤,幾乎尖叫:「你搞什麼鬼?一個孕婦……」她沒說下去。
只因,她看見了吳桐眼眶中的淚。
那麼隱忍,那麼掙扎,那麼死死遏制住的淚。
顧思琪一驚,隨即頓了頓,拉車門,「下車,我送你去。」
隨即扭頭對已經站在台階上的顧思瑤喊:「姐,帶童童先進去!」
顧思琪車子開得很快很穩:「出什麼事了?」
「……」
思琪看得出她不願談,沒多問,她卻突然開口,「他不能有事,絕對,不能有事……」
她答非所問,聲音發抖,狀況糟糕,顧思琪一下子就猜到,偏又有些不敢置信:「厲,厲仲謀?」
「紐約的醫院來電話說他,說他做了捐肝手術,併發症很嚴重……我竟然,竟然什麼都不知道……」
吳桐不能再說下去,不能再往壞處想。她抽紙巾胡亂擦一下眼淚,吸一吸鼻子,好歹冷靜下來。
她不再手忙腳亂,顧思琪放心些。
「我陪你一起去。」在吳桐拒絕之前,顧思琪已經掉頭,「我先回去拿護照。」
機場航站樓,過客匆匆,人來人往,顧思琪辦完手續回來,見吳桐正仰頭看著巨幅電子航班表。
望著她的側影,顧思琪有些不著邊際地想,堅韌如蒲草,不是誰都做得到,也不是誰,都配得上厲仲謀。
候機時間長得彷彿無休無止,地勤對孕婦格外注意,好不容易上機,飛機起飛,依舊嫌時間太慢。
顧思琪把空姐拿來的毯子遞給她,只見她看著窗外,不發一言。
「你得睡一下。」
吳桐又是搖頭。
「為了寶寶,你也得睡。」
這句話管用,吳桐閉上了眼睛。顧思琪替她鋪好毯子。
飛機跨越晨昏線,吳桐的心同飛機一道,駛進黑暗。
她從夢魘中驚醒,夢裡只有一個畫面,怖人的搶救儀器的環繞下,厲仲謀躺在那裡,蓋著素白的床單。
嚇得一身冷汗。
在黑暗中她再也沒有睡意,周圍安靜,她突然就想到過去的每一天清晨,她在厲仲謀懷裡醒來的日子。
想要哭,卻不能。起碼為了腹中的寶寶。
班機降落肯尼迪機場,窗外下雨。時光荏苒,物是人非,她前一次抵達肯尼迪機場也是個雨天,這次卻沒有他為她撐傘。
接機的人斜倚著大廳圓柱,是個年輕女人,吳桐一下子沒認出來。梁琦。
梁琦原本笑眯眯的,可上下打量吳桐後,不可思議取代了的笑容,「你,懷孕了?」
梁琦開一輛底盤很高的SUV,吳桐上車梁琦差點要過來攙,低聲抱怨一句:「早知道你有BB我就不……」
顧思琪不明白這年輕妹妹怎麼還笑得出來,自此沒有好印象。
吳桐的心思根本不在這裡,聽不見其他,耳邊反反覆覆地只有一句:他千萬不能有事。
抵達醫院,直奔病房,吳桐進去,顧思琪緊隨其後,立刻就被梁琦攔下。在顧思琪疑惑的目光下,梁琦合上門,「阿姨,別多管閒事。」
「誰是你阿姨?!」
梁琦無謂地聳聳肩,嘴角又揚起顧思琪看不慣的笑。
整個樓層不住別的病人,顯得空曠而冷情,一道門之隔的病房更是如此,靜得嚇人。吳桐停在那裡,不敢再近前。
沒有想像中的搶救儀器,但他確確實實躺在素白的床單上,身上的薄被也是白色。
她從沒見過厲仲謀這麼慘白的臉色。
忍不住一聲抽噎,驀地哽住喉嚨。她手足無措地回頭,沒有顧思琪,沒有梁琦,更沒有醫護人員。
除了她慌亂無錯的呼吸聲,心跳聲,什麼都沒有。
卻在這時,她聽見病床上的厲仲謀忽地沉吟了一聲。
片刻安靜後,他竟,開口說話!
音質非常沙啞,音量也壓得幾乎聽不見,可還是成功表達了他的不滿:「我說過了,沒有允許,不准進來。」
厲仲謀正思忖著,難道要避開梁琦就真得換一家醫院,這時,他耳畔響起哽咽聲。彷彿閉住了氣,想哭,卻發不出來的聲音。
厲仲謀皺著眉睜眼,循著聲音望去。
只看了一眼,便倏然坐起。
動作牽扯到刀口,一陣疼,厲仲謀顧不上,掀開被子下床。
每一步,都走得艱難,可他依舊不遺餘力,只為來到她面前,擁她個滿懷。
卻被推開。
哭泣聲不再受到壓抑,她彷彿不管不顧了,一路來壓抑的一切終於得以紓解,這個女人泣不成聲。
他看著,更疼。心疼,卻束手無策。
是她太焦慮,什麼都沒顧上,本來看到他不在ICU病房,就該猜到。
恨得牙癢癢,卻在這麼近距離看到他的面色和他的引流管時,只是哭,說不出話。
「你騙我!」
「沒有。」
「你有!」
「好,我有。」
厲仲謀妥協,輕攬她,擔心她又要推開他,神情一軟,「你剛才推到我刀口了。還沒癒合的。」
「你這個……」
「抱歉,打斷一下,厲太,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可以麼?別哭。」他貼著她的耳朵,破鑼嗓子,竟似柔聲陣陣。
98
製造這一切,連厲仲謀聘請的最專業的助理也能收買——罪魁禍首梁琦,在厲仲謀絲毫沒有任何表示之後,耐不住性子,覺得有必要提醒:「你怎麼都不謝謝我?」
厲仲謀由某人陪著,花園中曬太陽,難得心情好。可怎麼吳桐稍微離開會兒,就殺出個梁琦來?
厲仲謀只抬眼瞟了瞟她,半個字都沒說。他穿著寬大病服,臉色蒼白,還是仰視著她,可梁琦依舊覺得這男人的氣勢太盛,輕易惹不得。
但她明明早已計議好,以他的個性,若答應報答,就決不食言,她大可要求他去看看向毅,Mark和他關係好了,她和Mark的可能性豈不更大?
眼看計畫落空,梁琦出離憤怒,「Cheapskate!」
「你嚇了我的人,還要我謝你?她可是孕婦。」
因為術後用藥的緣故,厲仲謀聲音沙啞異常,難怪他不肯和妻兒通電話,梁琦白替他操心,甚至一度替他傷感。想來更懊惱。
瞥見他手上的鑽戒,她堅信是自己功勞,「是我幫你們和好的!再說,我又不知道她有BB。」
「……」
「你,小心報應!」
「中文學的不錯,還知道用『報應』這個詞?」
這男人眼鋒已有些銳利,梁琦膽子一縮,不情不願離開,走了還不忘一直嘀咕英文。
這女孩,本該重謝,厲仲謀擔心的是他這一謝,她更要光明正大插手別人家事。
報應?他倒是不以為意。卻不料幾日後的早晨,果真遭到報應。
吳桐今晨心血來潮,要為他刮鬍子。
厲仲謀堅信電動的刮不乾淨,剃鬚刀與刮鬍泡吳桐是第一次用,笨手笨腳,厲仲謀滿嘴刮鬍泡,轉眼成了白鬚聖誕老人。
那種被動的、把自己全部交給她的感覺,偶爾體驗一次,真是……不賴。
鏡面前,兩個人面面相覷,厲仲謀面無表情欣賞一會自己,「這造型,如何?」
他用藥量減少,嗓子漸漸沒有之前那麼嘶啞,動聽許多。
吳桐笑著恭維。
她動作還算小心,一點一點替他刮鬍:「你昨天跟童童通電話,都說了些什麼?」
刀鋒近在眼前,厲仲謀不能笑,眼角彎彎,確確實實的開心,「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