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雙雙出現在兒子房間的後果是,童童偷偷玩遊戲被逮了個正著。
孩子抓著頭髮做懊悔狀,依然沒能逃過——吳桐繳了他的遊戲手柄,「你的作業都做完了?」
「……」
「東西全部沒收,去做作業。」
童童毫不在意,陪著笑臉:「媽咪你別生氣啦,你氣壞身體,我弟弟怎麼辦?」
這孩子,說話越來越油!厲仲謀見妻子被噎得無話可說,說些風馬牛不相及的事緩和氣氛,助兒子過關,「你怎麼知道一定要是弟弟,妹妹不好?」
產檢早已查出是女孩,童童太篤信是弟弟,大人們都沒把消息告訴他。
男人身上有一種收放自如的俊雅,孩子很吃這一套,小心湊到厲仲謀耳邊,不讓吳桐聽見:「家裡已經有一個女人,夠麻煩了。」
結果自然是要讓童童失望了。
孩子的降臨比預產期晚,厲仲謀早已經陪她在醫院待產,狀況沒有讓人手忙腳亂。
這一胎她不想剖腹,可打了催產素,足足疼了一整天都沒有動靜。
入夜了,吳桐好不容易挨過鎮痛,見她額上疼出豆大汗珠,厲仲謀整顆心都跟著緊縮,再也等不下去,「叫醫生準備手術!」
「我是不是很沒用?這麼受不住痛。」
厲仲謀俯身吻她的眉心,久久不離去,「Brave girl……」
眉心微顫,吳桐不清楚是他嘴唇在抖,還是她身體在抖。
「還女孩呢?我都快二十八了。」
他的唇沒有離去,吻很輕,如羽毛,逡巡在她下巴,嘴唇,鼻尖和額頭。這一刻,恨自己能給她的,太少。
吳桐笑著,作勢要捂他的嘴,卻沒有力氣:「……我不要你進產房陪產。」
他未置可否,勉強還有笑容在嘴邊:「怕我暈血?」
「不想讓你看見我像青蛙躺在解剖台上一樣。」
「……」
又一波鎮痛襲來,吳桐目光發虛,沒有看見他瞬間失了表情的臉孔,她強自說下去,「生童童的時候,思琪陪我進手術室,後來她跟我說,看著我像青蛙那樣任人宰割,她都哭了。那個樣子,一定很醜,你別跟進去看。」
她笑了,有些不好意思。
那一剎那厲仲謀說不出半個字。
她把那段有些晦澀的過往輕描淡寫,一笑帶過。
厲仲謀看著她被推進手術室。見他不動,護士好意提醒:「厲先生您是可以進去陪產的。」
「不,不用。」
他站在牆邊,看著產房門關上。在手術室門外望而卻步的他,突然間覺得,自己的妻子,很堅強,甚過他。
童童也來醫院,翹首企盼弟弟的到來,厲仲謀手指一下一下地叩著指關節,斜倚牆壁不發一言,童童從沒見他這麼嚴肅,安安靜靜坐在休息椅上。
厲仲謀等得都沒了時間概念,除了焦急,再沒有其他。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產房門開啟。
他快步迎上去,從沒覺得這麼一點距離會令人如此難捱。醫護人員報喜:「母女平安。」
厲仲謀神情一鬆,如釋重負地笑了。
99
吳桐醒了。睜開眼,是柔和的燈光,她一時想不起是白天或夜晚。
因為是局部麻醉,被推出產房的那一刻她還清醒,女兒的襁褓就在她身旁,自己的丈夫快步走到面前,握緊她的手。
自此,他的手就沒再放開,直到她睡去。
此刻醒來,在這特別訂下的病房,保育箱內空空如也,她的寶寶依舊在她身側。
厲仲謀和童童都在沙發上,他抱著雙臂坐得正,頭微垂,兒子枕著他,睡得東倒西歪。
她伸手撥開襁褓,看到女兒的臉,很小,閉著眼睛,有極短的茸茸的胎發,吳桐碰一下她的小臉蛋,她嘴巴一張,突然發出半聲哭泣。
女兒沒有醒,卻驚醒了厲仲謀。沒了他的支撐,兒子立刻睡得四仰八叉。
他走到床邊,一手按召喚鈴,一手扶了扶她額頭:「醒了?怎麼樣?」
「口渴。」
「醫生說術後十二小時內你都不能喝水。」他只能拿棉簽沾水,潤一潤她的嘴唇。
厲仲謀摸女兒的臉,又軟又嫩,扭頭看著吳桐說:「她剛才睜過一次眼睛,眼珠很黑,又亮。」
「……」
「不要哭。」
「我沒有。」
他伸手過去擦她的眼淚,輕柔如羽毛觸碰,抹掉她一切悲傷。
「……老公,抱抱我。」
厲仲謀依言,輕笑著抱緊她。
吳桐在他的臂彎中,無聲哭泣。因為有他,可以脆弱,可以肆無忌憚地流淚。
這個男人從不知,他的擁抱總會給予她力量。多年前他救下她後無聲的安慰,第一次肌膚之親,他擁她入眠時的體溫,甚至她成為他妻子的那一刻,都是用他的懷抱,給予她呵護。
這一生,這樣迷戀一個男人,生子,結婚,離開,都是為他。
這一刻,他擁她滿懷,吳桐想,從此,便是幸福了吧。
***
這是一個生機勃勃的,徹夜不眠的香港。
有人從非洲調回這裡。
有人從紐約來到這裡。
這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週三夜晚。
有人在遙遠的澳洲向全世界宣佈結婚。
有人在漫天繁星下的酒吧習慣性買醉。
向佐面前的矮幾上,放滿了空酒瓶,手裡的這瓶也快要空了,他招手示意侍者過來。
來到他面前的,卻不是侍者。
向佐微眯著眼,上下打量站在他眼前的這女孩。青春洋溢的面孔未施粉黛,薄薄的乾淨的皮膚,隨意紮起的馬尾,T恤露著左邊肩頭,牛仔短褲下是筆直的纖細的長腿。
這個女孩,千里迢迢從紐約來到這裡,向佐實在不明白自己有什麼好,值得她這樣。
忽然想起他曾經對另一個女人說過的那一句:
就是因為你不好,才要留在你身邊,給你幸福。
真是酸話,向佐兀自笑了一下,仰頭又灌進一口酒。嗆人的酒氣在口腔中迴旋,最後直抵心臟,都說酒越喝越暖,向佐卻是越飲越寒。
梁琦拿走他的酒瓶:「走吧。」
喉管燒灼,他覺得自己有點醉了。否則,他絕對不會順從她的意思。
如果他還清醒,又或者,如果他不是因為那婚訊陷入了萬劫不復的絕望,他絕對會像前六次那樣,將對他動手動腳的梁琦安全無虞地送回酒店,然後自行離開。
這一次,他沒有離開。
在梁琦的套房繼續喝。
酒是好酒,卻總喝不到醉死過去,向佐微眯起眼,看向一旁的梁琦。
麻痺的方式有很多種,遺忘的方式應該也有很多種,他卻,遲遲尋不到。
梁琦一點一點吻他的耳垂,細細密密、絲絲麻麻地貼著他的耳根,然後俯過身來吻他的嘴,說:「別再喝了。」
月光斑駁。
深藍色的夜。
酒店套房。
銅柱大床,有浪漫的帷幔,有極致的刺激感官的視野。
向佐眯著眼睛仰躺在那兒,而他身上的梁琦,正在幫他解襯衫紐扣。她脫去他的上衣,然後是自己的。
她在他的身上摸索,動作生澀,隱約急切,向佐的胸膛感受著她的喘息,覺得身體在蠢蠢欲動。
他聽見體內的血液向下腹流淌的聲音,身體裡,潮汐翻湧。
可就在這個一切都失去控制,一切都喪失理智的時候,他突然想起了另一張臉。
向佐已經不記得自己這是第幾次想起她了。
他這麼想起她的時候,睜開了眼。
面前這個女人的臉十分年輕,幾乎介於女人與女孩之間,那種稚氣未脫、性感未成的女子。
向佐看著她,看了許久,一瞬不瞬,突然之間,身體裡的潮汐迅速而殘忍地衝刷掉滿漲的欲情。
向佐推開了她,不准她再動。梁琦不肯相信在這個時候他也能如此冷靜,不,他哪裡是冷靜?她明明感受到他的堅硬。
「身體不撒謊的不是嗎?Mark你別騙自己了!」
梁琦的拳頭抵住他的肩,要吻他,重新貼緊他。
可向佐一隻手就阻止了她所有的動作:「Gigi,對不起……」
梁琦狠狠地咬他:「為什麼不可以?你告訴我為什麼?」
「……」
「……」
「因為你不是她。」
她是倔強又高傲的女孩,從沒嘗過被人拒絕的滋味,所以連哭,都哭不出來。
梁琦跑了出去,沒再回來。
***
這是一個夜黑風高的,在梁琦第七次企圖對大律師欲行不軌未果,被大律師以合法、合情、合理的理由「請」出門的夜晚。
這也是個十分適合借酒消愁的夜晚。
這女人喝懵了,沒有錢付酒賬,林建岳被她急call來,就見她在舞池中,與另一個男人貼身辣舞。
定睛一看,那男人當然不是向佐。
但林建岳還是不太敢認這個女人。T恤,熱褲,再尋常無奇的打扮了,可……那腰扭得,不知要銷掉多少人的魂。
每當林建岳回憶起第一次見到梁琦這個女人時的場景,都有一種恍如隔世,以及上當受騙的感覺。
那個在梁氏派對上,穿著未及膝的小黑裙,在走廊上蹦蹦噠噠如小白兔的女子,實則,純潔外表下深藏一顆邪惡的心。
林建岳有時候想,小白兔這種生物,說誘人,也不誘人,說秀色可餐,那還真是抬舉了她。
光是目測,就足以確定這女孩三圍實在沒有成為尤物的資本,可怎麼就能在當初那個黑裙裙襬微揚的瞬間,全力擊中了他心尖從未被觸及的那一處溫軟?
林建岳忘了自己是怎麼和她成為朋友的,他唯一銘記於心的,是那個蹦蹦噠噠跳進了他心裡去的那個……穿著小黑裙的女子。
而此刻,他彷彿又見到了她的另一面——放縱的,誘惑的,懂得撩撥男人欲望的女人。
林建岳知道她愛玩,不知道她這麼會玩,他呆了很久,在那個男人的毛手伸進她T恤之前,衝進舞池把她弄出來。
她被他扣在懷裡,一抬頭,看著他就笑了:「你來啦?」
這個女人,為了向佐,短短時間裡國語進步極快,笑吟吟地盯著一臉菜色的林建岳:「我們去喝酒!」
「我送你回酒店吧。」
「不回去!」
梁琦賴著不走,酒量十分好,嘴巴又刁,專挑貴的喝,一瓶黑方見了底,吐完回來,沒事人一樣,繼續喝。
林建岳想,黎明未至而黑暗未退的時刻,人是不是多少都會有些犯罪的慾望?比如說現在,凌晨三點,酒吧快要打烊,他看著小口嘬著酒杯的梁琦,忽然間,想要吻這個女人。
在他把邪念付諸行動之前,梁琦突然「啪」一聲丟了酒杯,抄起空酒瓶指著他:「我到底哪裡不好?你說!我到底哪裡比不上她?!」
她終於醉了。
好吧,林建岳終於擺脫苦瓜臉,志得意滿地想要逗她,可又實在想不出那吳小姐有哪點長處,被她逼問急了,丟給她一句:「你沒她胸大。」
梁琦被問到痛處,不做聲,林建岳見她偃旗息鼓,趕緊想辦法把她弄下吧檯帶走,卻不料下一刻就被她抓住手。
林建岳反應不及,手心下一秒感觸到非比尋常的溫香軟玉。
梁琦把他的手按在自己胸上,那綿軟的,線條起伏的軟雪,就在他的手心的滿握之下。
看著瘦,原來是深藏不露。
林建岳一時間如遭電擊,他發誓自己那一刻是窒息的,梁琦卻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突然頹喪,甩開他的手,趴回吧檯上。
「我差點忘記了,你是gay……你怎麼懂得,哪個女人好……」
林建岳一怔。
梁琦枕著她自己的手臂:「國語怎麼說的?哦……玻璃。」
林建岳好不容易弄明白過來,即刻哭笑不得:「你胡說什麼呀?」
「你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喜歡Eric.」
氣得林建岳去揪她耳朵:「你胡說什麼?!」
梁琦耳朵疼,報復性地咬林建岳的手,待林建岳終於聽明白她這亂七八糟的國語到底是在說些什麼時,他只剩無限唏噓。
她說:「是你自己說的,說……說你跟在Eric身邊那麼多年,從來沒有過女人;你不是還替他挨過一刀麼……放心,放心,我不歧視玻璃,為了愛人連命都不要,我……我佩服。」
真是個強悍又執拗的女孩子,無論人或事,只要她認定了,就絕不更改。包括向佐,包括愛情,包括,她矢志不渝的相信林建岳愛著厲仲謀。
林建岳無奈地噤了聲。再看向她時,只見年輕女人又給她自己倒了一杯,此刻正品著酒,垂眉低首,醉眼朦朧,若有似無的酒氣,若有似無的傷感。
她的側臉落在林建岳眼裡,是一個精緻卻落寞的剪影。
梁琦花了一整個夜晚,外加一整個凌晨,終於成功把自己灌醉,她迷迷糊糊間,感覺到一個堅定而溫暖的懷抱,她被輕柔地呵護在那個懷抱中,聽見低沉的聲音在對她說:「傻瓜……」
她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因為實在是不真實。而又因為是夢,所以才敢理直氣壯地倚進那一雙臂彎中,低低地吟:「Mark……」
林建岳覺得自己成了垃圾桶,這個叫梁琦的女人,什麼不愉快的事,都往他這裡倒。
「你知道嗎,我要親他,他竟然摀住我的嘴……
你知道嗎,我竟然在他抽屜裡翻到她的照片!
也不知道他那照片哪裡來的……
你知道嗎,他這幾天寧願睡辦公室,都不願回家……
你知道嗎,我應徵去他的律師樓實習……
他說要約我吃飯!
穿什麼好?這件?那件?
你知道嗎,他竟然對我說,如果他有妹妹,他希望是我……我,再不去那間餐廳吃飯了……」
你知道嗎……
你知道嗎……
你知道嗎……
你知道嗎……
林建岳想說:夠了。可其實說出口的卻是:不要緊,沒事,他會懂你。
更多的時候,這女人不那麼期期艾艾,真是像極了孩子——
六月的天氣,孩子的臉,說變就變。
可恢復一貫沒心沒肺本質的她,卻更加難纏。
林建岳這陣子十分清閒,某人自回港後,專心做24孝老公,將權利下放,如今公司副總當權,他這個總裁特助,樂得做御用閒人——樂不得的,是他自己從垃圾桶,一躍成為某小姐的男傭。
煮飯,買菜,煲湯,他累,某小姐還恬不知恥:「你下次湯別煲的這麼好,他都懷疑是不是我親手做的了。」
林建岳正切菜,聞言愣幾秒——刀一丟,就開始解圍裙。
他轉眼出了廚房,動作太快,梁琦沒攔住,她追出來:「你做什麼?」
「臨時有事,要出去一趟。」
「那我怎麼辦?」
「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她氣焰一挫,噤了聲。林建岳在一室安靜中換好衣服,從臥室出來,他已是西裝筆挺,她還呆立原地——又是那副受傷小白兔的樣子。
林建岳暗自咬牙,他知道的,明明白白知道的,那個在她心靈深處紮了根的男人,佔據著她的一切,包括最珍貴的,愛情……
可還是敗下陣來——林建岳沒了脾氣,走過去輕聲細語:「我要去津巴布韋一趟,一個多月。這段時間幫不了你了。」
梁琦被他說得越發緊張,可轉念一想,又篤定他在開玩笑,不覺沒心沒肺地笑開。
她儼然把這兒當自己家,對林建岳的話不太上心,慢條斯理地踱到客廳,準備玩遊戲,順嘴問了一句:「你不是才從那裡回來嗎?」
林建岳不置可否,繼續之前的話題題:「你這段時間可以找樓下茶餐廳的廚師幫你,價格很公道。」
茶餐廳?廚師?梁琦不干:「那怎麼一樣?」
「怎麼不一樣?我在你眼裡不就是個廚……」林建岳說不下去,換言道,「你也可以找Jerry幫你,如果你不嫌棄他廚藝的話。」
Jerry是他的合租室友,但顯然梁琦不這麼認為,她總認為Jerry是他的戀人——
有時真想到她腦袋裡,看看裡面到底裝了些什麼,到底是怎樣一個強悍又執拗的腦子。
有沒有一點溫婉,又沒有半點……
他的身影。
***
林建岳走了,津巴布韋。臨行前對她說了最後一句話:「心裡沒有你的人,不要妄想某天他會被你打動,雖然這不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但是要適可而止,偶爾也要想想自己。」
之後幾日,梁琦滿腦子都是他這句話。
於是難得的在晚餐時間單獨面對向佐,便有意試探:「我爸爸要我回美國。」
對面的向佐,執著刀叉的動作沒有半點停頓:「是該回去一趟。」
真是一句挽留的話都沒有……
「我走了誰給你煲湯?」
「不喝也可以。」
她十分執拗,盤中的意面被她無意識攪得稀碎:「你手頭這個遺產case這麼棘手,營養跟不上你會垮的……」
他只是搖頭,笑笑,不言,不語。
梁琦終於坐不住,拎了包,起身就走,慌不擇路,撞到了侍應生也不知道。
向佐坐在那裡,看著這一切,見她腳步一晃,差點摔倒,他下意識的,幾乎要衝過來扶她。
只是「幾乎」……
在起身的那一刻,向佐生生一頓,重又坐回去。
她險險穩住重心,第一件事就是回頭看他。
向佐在前一秒已低下頭去。
她只看到這個男人,事不關己般,正低頭切他的牛排。
他的刀哪是在切牛排?明明一刀一刀,全割在她心口。
向佐再抬起頭來時,梁琦早已飛奔向門口。狼狽不堪,再美的小黑裙,也無法讓她光彩照人了。
這世上沒什麼事是放不下的,痛了,自然就會放下——她那麼聰明,他信她懂。
味同嚼蠟,向佐吃完自行回家。
前些日子夜夜歸家,公寓裡都是燈火通明——這個女人在等他。向佐今晚進玄關,面對一室黑暗,心裡竟有一絲涼意。
習慣還真是可怕的東西,她鯨吞蠶食般介入他的生活,如今終於肯離開,怎麼反倒是自己一時無法適應?
苦笑著脫鞋進屋,按下燈擎。
再度熬夜工作,有些撐不住,向佐進廚房泡咖啡。黑咖啡,不加糖——他的習慣。
可咖啡機上,花燦燦的一張便利貼令他頓住動作。
梁琦的花體簽,潦草到除了他沒人再看得懂:I bought Coffee-mate,in the second floor of the cabinet.Don't drink black coffee any more.
摘下那張便利貼,反覆地看,只能苦笑。他的習慣被她打亂得徹底,咖啡加糖,不調鬧鐘,亦或是,不再只買暗色調的家具物什……
向佐幾乎要抬手開櫥櫃了。
只是「幾乎」……
她不會再到這裡來了——
向佐轉念就把便利貼扔進了垃圾簍。
***
再度工作到凌晨,他看了眼電腦右下,2:27,這才捏著眉心關電腦。
沖澡的時候電話陡然鈴聲大作,向佐渾身濕漉,不情不願關了水,伸臂將玻璃外的掛式聽筒扯進來。
「梁琦的親屬嗎?
這裡是聖瑪麗醫院……」
向佐猛地一怔。
他一生中,心跳從沒那麼快過。他趕到醫院,並沒有見到梁琦。
「梁小姐在裡面錄口供。」
向佐根本沒聽清醫護說了什麼,逕自要往診室沖。
醫護趕緊來攔:「她只是燒傷了手背,沒有大礙!」
他神智一晃,這才清醒。一抬頭,就從玻璃視窗上看到自己的狼狽樣——頭髮猶自滴水,衣衫不整,神色焦急。
警員錄好口供出來,向佐從門縫中窺見她安好無損地坐在那兒,心下一鬆。
警員苦笑:「一場誤會而已。這位小姐為了煲湯,差點把人家公寓燒了。因為公寓戶主不在,所以懷疑她擅闖民居。」
房屋戶主也在,是個叫Jerry的年輕人,向佐在警員面前耐著性子聽完,開好支票,要賠給Jerry,他沒收。
到了梁琦面前,看到她慘白的臉,燒傷的胳膊,向佐再沒有好脾氣。
眼前這一幕令他心臟迅速糾緊,那種懊惱的、心疼的痛,無可消逆,向佐終於忍不住要發飆,「你就這麼有空?除了煲湯就沒有別的事情可以做了?!」
「我只是想學著做……」
他毫不留情打斷:「你的手是用來拿筆拿書的,不是用來切菜拿鍋做家庭主婦的!」
梁琦從沒被人這麼劈頭蓋臉教訓過,幾乎是從座位上跳起來:「我為了你也有錯了?!」
「錯!最錯的就是什麼事都是為了我!傷了你自己,有必要麼?」
他說的很對,梁琦無言以對。
心裡沒有你的人,不要妄想某天他會被你打動……悄然的一句話慢慢在她腦中迴響。
林建岳,該死的,你不在,我還能向誰倒苦水?
現在心裡很苦,很苦……
恨,梁琦終究想到了這個字眼。
向佐的車子胡亂停在醫院外,此刻若不是凌晨,不知會收到多少罰單。
如此擔心一個人出事,以至於手足無措、腦子空白,他還是第一次,因此無法解釋胸口那一口鬱結到底是為了哪般。梁琦沉默地跟著他上了車。
「我送你回家。」
「不,回你家。」
向佐沒再多說,一小時後將梁琦送回她家。
梁琦隻身一人在外,梁父特地購下這處房產給她,大,而冷情。請的工人都被梁琦解僱了,只留下門衛。
她不需要工人,不是因為她可以自己照顧自己。
只是,她只需要他。
「留下來陪我。」車停了,梁琦不肯下車。
「……」
「就今晚。我以後再也不煩你了。」
向佐不是容易妥協的人,聽了心裡煩躁,思忖多時,「好。」
房子很大,光主屋就有四臥七衛,他住她隔壁,天空泛起魚肚白時,向佐依舊了無睏意。
落地窗外是個帶瀑布的無邊泳池,他端著咖啡看著,心裡什麼都沒有。
開門聲,還有,極輕的腳步聲……
向佐沒有回頭。
悉悉索索,脫衣服的聲音。
他拿杯托的手指陡然僵硬。
梁琦自後擁抱他。
向佐上身赤著,背脊毫無阻隔地感受她柔軟起伏的胸部。
她貼的很緊,雙手繞過來,柔若無骨,一雙柔荑貼在他腰上。
她輕蹭著他,手指撩撥,她的唇點在他肩胛處,一點一點地啄。這麼小小年紀,竟已經如此懂得挑起男人的慾望……
***
向佐不是不驚訝。
「不要讓你自己變得這麼廉價……」他的嗓音已有些發抖,死死按耐住,終究說出了這句話。
她一下子就慌了。
「我不甘心!」
梁琦手臂收緊,聲線也在抖,卻是帶著哭腔的顫抖。
他不喜歡她這樣。她該是年輕活力的,甚至沒心沒肺些都好,總好過她像現在這樣——
向佐掰開了她的手,將床上的薄毯扯過來覆住她的胴體。
她低著頭,用胳膊胡亂擦淚。向佐終究沒忍心:「你去睡一覺,有什麼事到時候再說。」
她不動。
他走。
無數個房間,只要沒有她,就好。
梁琦不知道該如何紓解此時的窒息感。
反應過來時她已經撥通了遠在非洲的那個號碼。
「有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要先聽哪個?」
「Gigi?」
「……」
「……壞消息。」
「我差點把你家燒了。廚房毀了。」
「你有沒有受傷?」
「沒有。」
「那不算太壞。好消息呢?」
「……」
「……」
「他終於,不要我了……」
***
翌日下午要上庭,向佐算準了時間起床,打給名品店訂西裝。
向佐知道這驕縱慣了的大小姐挨了自己訓,面子上一定掛不住,他想了一晚,終於尋求到解決之道:
試著在一起,可以,但不可以再為他付出這麼多。
算是對她,對自己的妥協了吧。向佐這麼想的時候,看見廚房光可鑑人的蒸餾板,倒映的自己,是笑著的。
他準備了早午餐,並不算豐盛。去敲她的門。
沒有人應。
房門沒鎖,他進去,「Gigi?」
沒人。
心裡是訝異的,可也沒太當回事,向佐走出臥室。
寬敞亮堂的全景式起居室躍入眼簾,門衛正在給家具罩百巾。
「許叔,這是做什麼?」
許叔笑道:「向先生你醒啦,Gigi旅行去了,說是要走很久,她囑咐我把房子空置出來。」
「什麼時候的事?」
「就是今早……兩個小時之前吧。」
向佐恍若聽到個笑話,十足地可笑,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轉念一想,她大概真聽他的話,回美國去了——
可這麼想,他心裡沒有半點釋懷,半點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