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自己和學生在學校裡做愛了……

  而且還是手撐著書架,就這麼站著被對方從身後貫穿,顫抖著不停晃動。

  雖然勉強用僅剩的理性壓抑住聲音,但越想著不能在這種地方,身體就越發地灼熱起來──就這麼任由神宮寺擊撞自己,搖晃著腰肢,神智迷亂。

  最後是一邊被同時折磨著乳頭和前、後三個地方,並發出哭泣的呻吟,一邊在神宮寺的手掌中吐出了快感證明的白濁液體。

  自己因為那明顯悖德的行為而得到快感的證明……滿滿地射了出來。

  (無fǎ置信。)

  自己,到底是怎麼了?自己的身體變成什麼樣子了?為什麼會無法控制?

  即使再怎麼被威脅,但自己居然那麼輕易地就任由對方擺佈,大白天裡在神聖的校園中和學生像動物一般地交媾……實在太離譜了。

  侑希用雙手緊緊抱住自己那像得了瘧疾般止不住顫抖的身體。

  ──我是禽獸的話,你就是我的獵物。

  將棉被蓋至頭頂,蜷縮在被中後,低沉的呢喃便走馬燈似地浮現。這兩天裡,在腦中不斷地、不斷地重複播放的話語。

  ──老師……你的味道一直在逼我喔。

  沉浸在慾望中的沙啞聲音。宛如飢餓野獸般的眼神。

  神宮寺……為什麼那傢伙,會那麼不顧後果?為何會不分時間地點的發情?

  對於這個像動物般只靠本能生活的男人,比起衝擊,他更加莫名地感到一股恐懼。

  好可怕。再這樣下去,自己的人生真的會被那隻禽獸毀得亂七八糟。

  這一次是剛巧社會科的老師沒有回來所以才平安度過,但之後若繼續發生這種事情,總有一天絕對會被人撞見的。

  ──我是無所謂喔?要在觀眾面前跟你做也可以。

  因為神宮寺根本就沒有避諱的念頭。如果曝光,事情演變成那樣的話,自己就身敗名裂了。不僅是教師生涯,連在社會上也會被抹煞。

  『明星私立高中的男性教師和男學生在校園發生性行為』──這是很棒的醜聞題材。媒體肯定會欣喜若狂地緊咬著不放。自己當然會被學校開除,教師證也會被註銷,然後流落街頭……一個不好自己還會被以淫行罪逮捕。畢竟對方是未成年。而且還是十六歲。如果控告說自己才是被強暴的人,不曉得行不行得通。官輸了的話自己就會有前科了。

  想像在這之後自己的慘況,侑希大大地打了個寒顫。

  再加上,自己是那個「重要的某人」的替代品。

  ──如果是『只有這傢伙要由我來保護』這種重要的對象的話,倒是有一個就是了。

  對神宮寺而言,和自己做愛,只不過是一時興起的打發時間而已。因為對女人感到膩味,便試著偷嘗一點剛巧出現在身旁、有點新鮮的味道,只是這種程度的玩玩而已。就如同是貓咪為了消遣而折磨老鼠一般。

  他不要因為那種一時興起,就在這裡失足摔下自己一直一步步穩定地努力向上爬的人生階梯。

  (我不要。不要……)

  從連續兩天都和神宮寺上床的隔天開始,侑希就以「感冒身體不適」的理由向學校請假了。因為他的精神狀態怎麼也無fǎ上裸。一方面也是由於不想見到神宮寺的關係。

  這兩天來,他都像只結草蟲般,一直蜷縮在昏暗臥室的床上。大概是因為緊張的關係,胃陣陣抽痛而消化不了食物,因此縮著的這兩天裡他都只喝礦泉水。除了去廁所之外,一步也沒踏出臥室。身體像是開始感冒般沉甸甸的,連在房間裡走動的力氣也擠不出來。

  但即使是在這種半生病的狀態下窩在床上,卻只有頭腦異常清醒,在毫無脈絡的順序下,影像和聲音──雖然多半是神宮寺和自己,但近藤主任、神宮寺迅人、二年級的女學生、都築和岩切偶爾也會輪番出現──他們片段的話語像是電影預告般持續播放,讓他無fǎ入睡。雖然如此,但胃部又承受不了作為助睡劑替代品的酒精。即便偶爾會有一瞬間感到昏昏沉沉,但馬上就會因è夢纏身而醒來。那種時候,自己必定都是出了一身冷汗。

  就在幾乎沒怎麼好好入睡和攝取營養的情況下,第二天也即將過去──已接近深夜了。

  門鈴突然響了起來。

  叮咚、叮咚、叮咚。

  連續三聲。無視鈴聲後,對方簡直像是知道他假裝不在似的,砰砰砰地敲起門來。明顯是會帶給鄰居困擾的巨大聲響。侑希皺起眉頭,不安地在棉被裡翻來翻去。

  喀恰喀恰喀恰。

  這次對方轉動門把。真是煩人的傢伙。雖然對於會在這麼晚的時間裡來訪的人毫無頭緒,但照這個情形再拖下去,不久後鄰居就會過來抱怨了。

  「……可惡。」

  侑希勉強從棉被裡探出頭,慢吞吞地爬了出來。正打算從床上站起來時,眼前一黑,一陣暈眩襲來。因為一直沒吃東西和睡眠不足,腳步虛浮無力。他踩著蹣跚的步伐出了臥室,一邊扶著牆壁、一邊勉強到達玄關。光著雙腳踏上鋪著磁磚的玄關地板,歲然從貓眼向外探看,但卻只能看見一個模糊的輸廓。此時侑希才終於發現自己沒戴眼鏡。雖然他的視力在家裡不戴眼鏡也可以生活,但大概是透過貓眼的關係,看起東西似乎格外模糊。沒有辦法,他只好出聲確認。

  「請問……是哪位?」

  由於整整兩天沒和任何人說過話,以及腹部使不出力的緣故,他發出了氣若游絲的沙啞聲音。

  「老師?」

  耳熟聲音的回答讓他悚然一驚。

  (怎、怎麼會……)

  雖然想要否定,但這兩天以來不斷在腦中迴蕩的聲音,一直縈繞在記憶中樞。

  「神……神宮……?」

  「開門啦。」

  (果然是他──!)

  聽見門後那威嚇般的低沉嗓音的瞬同,心臟怦、怦、怦地開始瘋狂跳動。

  「為、為什麼你會知道這裡……!」

  「我查過了。」

  簡潔有力的回答讓侑希臉色慘白。竟然特地調查住址然後跑到自己家來!應該是一時興起地玩玩自己的男人這超乎預期的行動,讓他的雙腿開始不停顫抖。

  「開門啦。快點。」

  聽見語帶不耐的命令,侑希一邊無意識地搖著頭,一邊逐漸後退。好可怕。突然推倒來做家庭訪問的老師、強迫在學校裡做愛、半夜裡突然跑來──神宮寺的言行舉止,常常超越自己預想的範疇。

  不久後,當他的背碰上牆壁,不知該如何是好時,敲門聲又再次響起。

  砰砰砰!

  「快開門!不開門的話我要踹門了喔!」

  話音剛落,就真的傳來了「磅」的踢門聲。

  「侑希害怕地用兩手摀住耳朵。」當他在走廊蹲下來不停發抖時,客廳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

  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

  這恐怕是抱怨的電話。

  (不想接!)

  雖然他捂著耳朵假裝沒聽見,但就像是耐性的較勁般,鈴聲不斷地、不斷地持續響著。神宮寺也還繼續在踢門。同時被兩邊逼迫腦袋好像變得不太正常。

  「……不在家……我不在家!」

  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

  「我明明都說了……我不在家!」

  如果不接,電話感覺就會永遠響下去。像是被怎麼也不停歇的電話鈴聲的執念驅趕般,他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踩著像是蘿游症患者的腳步,蹣跚地走到客廳去,侑希提心吊膽地拿起了子母電話的母機話筒。

  一如所料,黥筒才剛靠上耳邊,就傳來歇斯底里的女性怒吼。

  『你們以為現在幾點了!?是想把老人家吵醒嗎!』

  是住在右邊那間的四十多歲女性的聲音。記得她是和生病的母親雨個人住在一起,一年前搬過來,在來向自己打聲招呼時曾說過她在當護士。她曾拜託自己,若在她值夜班時家裡發生什麼狀況的話請打電話給她,所以兩人便交換了電話號碼。

  『在走廊上吵鬧的那個男的,如果你不想辦法處的話我就要報警了喔。』

  『對、對不起。我現在就去叫他安靜下來。』

  被印象中相當溫和的女性用殺氣騰騰的聲音臭罵了一頓,侑希不自覺地半抽泣著承諾對方。

  像是被不滿的怒火給推著走般,慌慌張張地跑到玄關的侑希,轉開門鎖,將門打來了約十公分。

  「你安靜一……!」

  在他把話全部說完前,門就被猛地向外大大拉開,神宮寺帶著不由分說的氣勢進入屋裡。身穿窄版羽絨外套配上軍裝褲的神宮寺,背靠著門,用眼底透著光芒的凶暴眼神俯視著侑希。

  「你生病了嗎?」

  即使被神宮寺用嚴峻的表情詢同,但侑希一瞬間搞不清楚對方究竟在問什麼。片刻後,他才發現神宮寺是在問自己沒去學校的原因。

  那麼,莫非他是擔心自己所以才跑來的嗎?

  過度的驚嚇,讓侑希期期艾艾地囁嚅道:

  「我、我身體不舒服……」

  「哪裡不舒服?怎樣不舒服?」

  被連珠炮般地追究,令他不知該如何回答。雖然如此,但畢竟沒辦法對本人說「我是因為不想見到你所以才沒有去上班」。侑希緩緩別開目光,小聲說:

  「感、感冒啦。不過,已經好了……所以我打算明天就去學校。」

  「……」

  「所以說,時間也很晚了……你也該回去了。」

  但是,神宮寺卻彷彿很不悅似地皺著眉頭俯視著侑希,沒有動身的打算。在狹窄的玄關中,沐浴在從上方射過來的強烈視線裡裎,侑希的雙唇開始不住地顫抖。不想被對方看見自己哭泣的樣子,於是便用一隻手捂著臉。他已經無法繼續維持住為人師表的舉止了。

  「拜託……不要再管我了。」

  可是他軟弱的『請求』卻被無情地駁回了。

  「不行。」

  「……!」

  震驚過後,侑希抬起頭來。從高處睥睨自己的漆黑冰冷雙眸。抬頭看向這個俊帥到甚至是傲慢的年輕人,更加求情道:

  「拜託你了。幫幫我……繞了我吧。」

  都已經拋開尊嚴向他懇求了,但神宮寺卻很冷酷。

  「不行。因為你是我的獵物。」

  「獵……物?」

  「我一開始就在你身上標下記號了,所以你是我的所有物。沒錯吧?老師。」

  神宮寺用甚至充滿甜蜜感的低沉聲音如此呢喃,豐厚嘴唇的唇邊,浮起一抹狂妄的笑容。

  「怎麼……這樣……」

  標下幾號?是他強行奪走的……竟然還說出那種自以為是的話。

  可是,不管多麼氣憤他的不講理,將不通的對象就是講不通。不管是說服遇是懇求,對這個男人而言都沒有任何意義。

  侑希抬頭看著毫舞慈悲心的「少年暴君」,同時感覺到一股昏暗的絕望逐漸淹沒全身

  這個男人的體內,天生就留著黑道的血。

  那也是延緒了好幾代,被繼承下來並濃縮而成的、真正的賭徒之血。

  凶暴黑道的DNA──延綿不絕地刻劃在這個男人的靈魂中。

  用力量制伏弱小的人,毫不在意地踐踏他們。一旦咬上獵物,連骨髓都要吸得一乾二淨。現在,終於連自己的家都被這樣的黑道接班人給查到了。自己,真的已經無處可逃了。

  眼前彷彿降下布幕般忽然一片黑暗。痛切地感覺到自己被逼到絕境,當他蒼白著一張臉站在原地不動後,神宮寺便緩緩地湊了過來。

  「老師。」

  背伸過來的右手抓住雙臂,背脊竄過一道寒顫。

  (再這樣下去……我又要被侵犯了嗎?)

  被迫擺出屈辱的姿勢,並讓自己強行與他身體交合,在禽獸滿足以前都要被無數次地貪婪索求。

  ──不要。我不要那樣!

  湧現出這股強烈念頭的瞬間,侑希狠狠地甩開了神宮寺的手。

  「放開我!」

  他拚命掙脫束縛,跌跌撞撞地衝過走廊、穿過客廳的門。逃進與客廳相鄰的廚房的侑希才剛回過頭,神宮寺就已經逼近到剩下兩公尺的距離了。

  「……!」

  「笨蛋。身體不舒服的話就不要跑啦。」

  表情不悅的神宮寺,一遍咋了聲舌一邊說道。

  「你給我安分一點。」

  立刻被渾身散發出焦躁氣息的男人給逼入廚房角落而失去退路的侑希,反射性地將手伸向水槽,緊緊抓住從前幾天開始就一直放在不鏽鋼瀝水架上的水果刀。

  「別、別過來!」

  雖然他用雙手抓住刀子朝前伸出,威嚇對方,但敵人對於這樣的威脅完全不為所動。神宮寺只是輕輕地聳了聳肩,繼續縮短距離。

  「不要靠近我!!」

  聽見這彷彿悲鳴般的大叫,神宮寺終於停下腳步。就算利刀近在眼前,但他連眉頭也不皺一下,用目中無人的撲克臉盯著侑希,讓侑希嚥了口唾沫。

  「你、你再繼續靠近的話……我真的會、刺下去的。」

  「刀子的前端抖個不停。你這樣可是連快死的老頭都刺不了喔?」

  男人歪起傲慢的嘴角嘲笑道。

  「我、我是說真的!我真的會刺……!」

  被冷不防一下子靠過來的神宮寺猛地用力抓住手腕,侑希倒抽了一口氣。

  「放、放開我!」

  他大聲叫嚷,拚、拚命瘋狂扭動著被抓住的手腕。此時他聽見了「咋」的一聲。

  「外行人隨便動刀子會受傷的。很危險,你快點給我鬆手。」

  「不要!你才是快點鬆手!」

  壓力狠狠地施加到手腕上,令他痛得皺起眉頭。

  「唔……」

  互相僵持了一會兒後侑希支撐不住,眼看著刀尖逐漸被往下移,他踢了一下神宮寺的腳脛骨,拚命抵抗。

  頭頂上傳來了怒吼。但即便如此,侑希卻更加不斷地踢腳掙扎,而後他一個踢空失去平衡,身體大幅地向後仰倒。

  慘了,要摔倒了──!

  「危險……!」

  雖然神宮寺立刻抓住他伸出的手,但已經來不及了,侑希就這麼向後倒去。

  「嗚、啊啊──!」

  連帶將神宮寺也一起拉著摔倒在地板上的侑希,腰背都受到了強烈的撞擊。接著他感覺到了一股不可思議的衝擊。

  刀子的前端扎進了某樣東西──非常鮮明的感覺。

  「……唔!」

  壓在身上的神宮寺,發出了痛苦的呻吟。

  「怎……怎麼了?」

  神宮寺用一隻手撐住地板,徒從不明就袒裡、就這麼躺在地上僵住身體的侑希身上緩緩爬了起來。隨之顯露出來的腹部上,正深深地插著那把刀子。

  「噫……」

  眼前的衝擊畫面,讓他露出了不成聲的驚叫,全身開始抖個不停。

  刺下去了。用刀子。把學生給、刺傷了!

  自己做出無法挽回的事了!

  (怎麼辦?怎麼辦?該怎麼做才好?該怎麼做……)

  在侑希驚慌失措的時候,皺著眉頭的神宮寺握住插在肚子上的刀柄,一口氣用力將刀子拔了出來。鮮血瞬間大量噴出。

  「……!」

  在看到大量鮮血的刺激下,一片白茫的腦袋清醒過來。

  現在不是發愣的時候!

  「笨蛋!為什麼把刀子拔出來!」

  不自覺地狠罵了對方一聲後,侑希慌忙翻身。

  「救、救護車!」

  雖然想要站起來,但大概是腿軟的緣故而爬不起來。沒有辦法,侑希便打算朝著放電話的客廳爬去,可是身後卻有一股力道阻止了他。侑希回過頭去,看見沾滿鮮血的手抓住了他的腳踝。

  「別叫救護車。」

  雖然俊帥的臉龐因為疼痛而扭曲,但神宮寺仍低聲命令。

  「可、可是!」

  「沒……關係。」

  他難受的聲音以及痛苦的表情,讓人完全無法認為情況有如他所說的那般沒關係,侑希搖了搖頭反駁道:

  「哪裡沒關係?根本就不是沒關係吧!?」

  恐怕有傷及內臟。就算是外行人也明顯知道這必須及早進行治療。可是神宮寺卻──

  「好了!總之你絕對不要叫救護車就對了!」

  神宮寺用至今從未看過的情急模樣怒吼道。

  雖然覺得他是因為受傷的衝擊而情緒激動,但那樣大吼大叫的話流血情形會變得更加嚴重。感到害怕的侑希安撫般地小聲說著:

  「我、我知道了啦。我不會叫救護車的。你別再說話了。啊,保持安靜會比較好。」

  對此聽話地點了點頭、並鬆手放開侑希腳踝的神宮寺,一點一點地靠近牆壁,將背部靠上瓷磚。他一邊用手按著傷口,一邊將另一隻手伸進褲腰的口袋。帶著嚴峻的表情抽出手機,用單手操作著。神宮寺將手機靠向耳朵,似乎是想打給什麼人,但對方大概沒有接電話,過了一會兒後他便啪嘰一聲關掉手機。

  「水川那傢伙正在幫人開刀嗎──咋,真衰。」

  他邊咋舌邊嘀咕,呼地吐了口氣。接著他抬頭看向廚房的小窗戶,喃喃自語道:

  「看來是沒辦法了。……現在是滿月……應該可以有點作用吧。」

  (滿月?)

  這種時候他在說些什麼啊?是因為流血的刺激而意識不清嗎?

  等神宮寺的情緒稍微冷靜下來後,得先多少幫他止個血才行。

  提心吊膽地注意著學生情況的侑希,因為神宮寺突然抓著水槽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而大吃一驚。捏了把冷汗地守在一旁後,神宮寺以左手壓著受傷腹部的佝僂姿勢,慢慢地開始邁步。

  拚命擠出般斷斷續續的沙啞聲音,彷彿是在說明傷口的嚴重程度似的,讓人越來越心焦。如果神宮寺就這麼沒命的話,自己就變成殺人犯了。(那樣不行。不能死掉!)著急的侑希拚命說服對方。「你帶著那麼重的傷移動太亂來了!總之先止血再說,你討厭救護車的話我們搭計程車去醫院。好不好!?」

  可是神宮寺對於侑希的說服充耳不聞,咬緊牙根繼續前進。他一邊滴滴答答地不停流血,一邊想辦法走到了客廳,但卻在這裡用盡力氣。他頹然跪下,向前癱倒在木頭地板上。「神宮寺!」神宮寺的嘴裡,發出了不甘心的低喃:「可惡……來不及了。」「總、總之先止血……!」

  侑希正想靠過去,卻被一聲嚴厲的「別過來!」給制止了。令人驚訝他還有這股力氣的氣魄大吼,讓侑希瞬間嚇得呆若木雞。「神……」「別說了……你離我遠一點。……絕對……不要靠近我。」在如此叮嚀後的下一秒──神宮寺的身體開始劇烈顫抖。「神……宮寺?」

  細微的痙攣爬滿全身,臉部肌肉扭曲。。彷彿很痛苦般用手抓著脖子的神宮寺,發出了「嗚、嗚」的低沉呻吟聲。(他、他要死了嗎!?)「神宮寺!你沒事吧!?」

  臉色刷白、正打算跑過去的侑希,忽然停下了腳步。因為蜷起身體並由於臨死前的痛苦而不斷掙扎的神宮寺,突然用雙手撐住地板,猛地抬起了上半身。由於他低著頭,因此看不見他的表情,但可以知道他的肩膀正大大地上下起伏,「呼──哈──」地喘著粗氣。「……神……宮寺?」

  屏息注意著神宮寺的侑希,雙眼緩緩瞪大。跪趴在地的少年,身體開始產生不可思議的變化。

  最先改變的是手。手指眼睜睜地縮了進去,接著褐色的肌膚開始被濃密的灰毛給覆蓋。宛如特攝電影般的變形波浪,從手掌前端開始,迅速地往手臂、胸膛、頭部、軀幹推進,學生的身體逐漸變成異常的形體。

  「……」

  瞪大雙眼、嘴唇半張的侑希,連話也忘了說,僅僅只是呆呆地、持續看著發生在自己眼前的非現實超自然現象的全部經過。

  這股衝擊太過巨大,嚇得他動彈不得。

  不久後,他聽見布帛裂開的聲音。承受不住變身成非人類形體的肉體壓力,衣服裂成一堆碎布。終於顯露出變形後全貌的異樣形體,抖了抖身體,將衣服的碎片抖落。剎那間,侑希的鼻子捕捉到一股飄溫在空氣中的動物味道。而那股野獸腥臊氣息的源頭,慢慢地將頭轉了過來。

  全身都覆蓋著灰褐色毛髮的野獸──直到不久之前,他都還是一個人類的樣貌。

  應該是個還很年輕的……男高中生才對。

  他原本是自己的學生,但現在,卻變身成捷有灰褐色毛髮的大型野生動物,用閃著黃色光輝的眼瞳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

  尖尖的臉部;白色象牙般的尖銳牙齒;豎起的耳朵;修長筆直的四肢;毛茸茸的尾巴。

  雖然乍看之下感覺是只大狗,但卻有種微妙的不同。

  「是……狼?」

  半信半疑地喃喃自語後,侑希用力地搖了搖頭。

  現代日本是不可能有狼的。不對,說起來人類根本就不可能會變成狼。所以,這不是現實。

  沒錯。這肯定是最近不斷反覆夢見的惡夢的延續。自己還在夢裡。神宮寺找來的事、自己用刀刺傷他的事也全都是夢裡的情節,自己遲早會醒來的……

  應該說,快點醒來啊!

  當侑希握緊雙拳,在心中祈求時,眼前的野獸緩緩動了起來。屏住呼吸僵在原地後,野獸一邊用黃色的眼眸盯著嚇呆的侑希,一邊逐漸靠近,然後突然在離他極近的地方停了下來。

  (好、好大!)

  近距離看到的野獸,相當巨大。比偶爾會在路上看到的大型犬還要再大上一圈。並且,他的姿態優美到甚至會讓人瞬間忘了危險而看得入迷。

  被迷住地緊盯著美麗野獸的侑希,突然間,注意到他的腹部正在滴血。肚子受傷了──這個想法出現的瞬間,他無意識地往前踏出一步。結果,這魯莽的接近讓野默露出了齜牙咧嘴的樣子。

  「嗚嗚!」

  威嚇般的低吼讓侑希猛地抖了一下。同時突然回過神來。

  這不是夢。

  這是現實。這隻野獸是活的。

  一面對自己手無寸鐵地和活生生的猛獸面對面的事實。一股凍結的恐懼便倏地一湧而上。侑希緩緩後退。就這麼保持和野獸四目相對的狀態,慢慢地從走廊一直退到玄關。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本能對他發出了「快逃」的警告。警鐘在腦袋裡不停作響。

  (得、得逃跑才行……)

  雖然擔心它會追上來,但灰褐色的野獸卻站在客廳和走廊的交界處,停止不動。侑希轉動門把,才剛用力推開門就立刻往外飛奔。冰冷的水泥地觸上腳底板,侑希這才發現自己沒穿鞋子,但他毫不回頭地跑下樓梯。全力衝過三個樓層的樓梯,一鼓作氣奔出公寓大門。

  被恐懼支配的腦中,只有盡快逃出此處這個念頭。

  就算一公尺也好、三公尺也好,都要離那隻野獸遠遠的。

  侑希滿腦子只想著這件事,在彷彿凍結般的冰冷空氣中,拚命地跑在深夜的住宅區裡。

  「籲……哈……」

  途中他確認了好幾次背後,但感覺野獸沒有追來。也許是頹然放鬆的錯。不久後他便絆到了腳。

  「哇啊!」

  他猛然摔向柏油路,在反作用力下滾了好幾圈。翻滾終於停止後,他在馬路邊仰躺成大字型。雖然撞來撞去的應該都破皮了,但不可思議地並不覺得疼痛。就算只穿著一件衣服,不知為何也不覺得寒冷。

  他一邊拚命喘氣、呼出白色煙霧,一邊抬頭望向頭上的月亮。掛在像是染上墨汁般的暗空中,毫無缺損的一輪明月。

  在冰冷的空氣中望著皎潔的滿月時,頭腦也一點一點地冷靜下來。隨著恐慌的解除,麻痺的思考能力也逐漸恢復。

  那隻野獸腹部有傷。腹部的傷一直在流血。

  接著腦袋裡浮現出神宮寺痛苦的模樣。現在依舊殘留在手裡的、那股刀子刺進身體裡的鮮明感觸,從傷口噴出的大量鮮血。

  在同一個部位受傷的野獸和人。神宮寺消失,那頭野獸出現。對於由這兩個因素所導出的推論,侑希從僵硬的唇中突出一抹自嘲的笑。

  「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有這種事。神宮寺變身成野獸,這種像科幻電影般的事情哪可能發生。

  才剛否定,方才在眼前所發生的變化全程便清晰地在腦中復甦。

  雖然就算親眼所見也無法相信,但事實上,既然他取代了神宮寺現身,那麼就不能否定那匹狼就是神宮寺的可能性。不管是多難接受的現象,至少都無法百分之百斷定說這絕不可能。

  然後……因為自己刺傷他的關係,那隻野獸身上帶著傷。

  放著不管的話,它說不定會失血過多死亡。

  「……」

  回到有只負傷野獸的房間裡,那根本是自殺行為。

  既不知道那隻野默究竟有沒有身為人類時的記憶,也不確定他是否能夠認出自己。再加上,

  他現在受了傷情緒激動。動物園的飼育員被親手撫養長大的獸類齜牙相向也是時有所聞的事。最重要的是即使回去了,自己又能做什麼?

  不管怎麼想都不應該回去。

  腦中雖然明白,但等回過神時侑希已經慢吞吞地抬起上半身,並站了起來。

  縱使對方是非人的異類,但自己傷了他是事實。

  不能就這麼丟著不管。

  帶著泫然欲泣的表情轉身的侑希,拖著疼痛的腳,開始搖搖晃晃地返回方才來時的道路。

  侑希一邊戰戰兢兢地發著抖,一邊打開了公寓的門。他慢慢地穿過走廊,偷偷徒客廳朗的暗處往裡瞧。

  野獸還在屋子裡。

  它趴臥在客廳的地板上,不停地舔著肚子上的傷口。

  野獸注意到回來的侑希,動了一下耳朵。雖然覺得那封黃色的眼瞳似乎正朝著這裡觀察狀況,但不久後他忽然又低下頭去,再次舔起傷口。

  侑希想知道傷口的情形究竟有多麼嚴重,便小心翼翼地試著靠了過去,結果被「嗚嗚!」地低吼了一下。他慌慌張張地急忙後退。

  (好、好可怕……)

  野生獸類的魄力讓他冒出冷汗,同時逃到了距離約一公尺的沙發後面。

  「神、神宮寺?」

  不過即便如此,他仍舊姑且試著從沙發後呼喚對方。

  「嗚嗚!」

  野獸對他露出了牙齒,令他將頭縮了回去。

  (……好為難。)

  為了不讓傷口化膿,應該要施以抗生素比較好,話雖如此,但連動物醫院都不可能帶他去了,更何況是人類的醫院。要是真那麼做了,可以預見將會引起大騷動。

  雖然因為擔心而回來看看,但卻連要做些什麼、該怎麼做都搞不清楚,在侑希一籌莫展之際,

  野獸忽然爬了起來。由於他朝這裡走過來,因此侑希心想「過來了!」並擺好防備姿勢,結果野獸卻突然在沙發前停下腳步。他在鋪於沙發下的地毯上趴了下來,將下巴靠上前腳並閉起雙眼。

  (難道它打算睡覺?)

  暫時觀察了就這麼靜止不動的野獸一會兒後,侑希做出了這個結論。或許野獸打算多少休息一下,讓傷口早點復原也說不定。

  這樣的話,自己也只能守夜了。

  如此下定決心的侑希,儘可能不發出聲音地悄悄從沙發後頭站了起來,躡手躡腳地穿過走廊,進入臥室。

  他先戴上眼鏡。這樣一來視野總算是變清楚了。接著他從衣櫥裡拿出一件外套穿上。將手機和錢包放到口袋裡。回來時他順道在玄關穿上鞋子,就這麼穿著鞋再次回到客廳。

  為了在有什麼萬一時可以立刻往外跑,他將客廳的門開著,玄關的門也不上鎖。鞋子也穿了,手機和袋包也都帶在身上了──很好,這樣就萬無一失了。

  點了點頭後,侑希悄悄地在可以看見野獸睡姿的地方坐了下來。

  野獸一動也不動,簡直像個精巧的標本。

  鴉雀無聲的客廳裡,只有時鐘刻劃時間的聲音在「滴答、滴答」地規律響著。

  「……」

  將背部靠上牆壁,監視著紋風不動的野獸時,也由於這兩天幾乎都沒睡的關係,眼皮漸漸地越來越沉重。

  侑希有好幾次都將快要弱閉上的雙眼又硬是打開,不行、不可以──雖然在心裡不斷掙扎,但不知不覺中──他似乎還是迷迷糊糊地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