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成鈞捧起我的臉,眼睛裏滿滿的都是悲哀,他低低道:「不管我說什麼做什麼,你都不會相信我,你明明愛著我,卻再也不能信任我了是麼?」

  我動了動酸疼的身子,不敢再直視他的眼睛:「成鈞……我是愛你,但是我做不到和你在一起,現在越是相信你,將來分手的時候,帶來的痛就會越慘烈,原諒我沒辦法相信你,我不相信你對我的愛足以支撐一輩子。」

  成鈞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氣,語氣有些顫抖道:「不錯……我是放棄過你一輩子……」

  我愣了一下,抬眼看他。

  成鈞眼神已轉過一邊去看往不可知的遙遠地方:「嘉樹……我做過一場夢。」

  我呆了呆。

  成鈞聲音微微有些顫抖:「夢裏,我離開了你,出了國,經過了很多人,是一次很長的旅途,雖然確實對你念念不忘,卻的確已放棄了你。我和很多人動過心,上過床,最後分開,最後和一門戶相對的女人結了婚,和我父母一樣,過著貌合神離心造不宣的生活,愛這種東西是生活錦上添花的點綴品,我過得和許許多多這樣階層的人一樣,享受物質以及物質帶來豐厚的精神生活,履行家族義務,並且準備生一個孩子。」

  我閉了眼睛:「這本來就是理所當然的結局。」

  成鈞低下頭,用手指微微撫摸我的眉毛,我卻能感覺到他胸膛起伏著,似乎在壓抑著什麼:「後來國內局勢有變動,成家有些不穩,我帶著妻子回國。之後,我接受了一場來自老同學的邀請,邀請我參加一次比較隱·私的party。」

  我心中一動,不是個夢麼?他說這麼詳細的細節是什麼意思?成鈞聲音沉靜:「是來自劉方平的邀請,請柬上有特殊標注會有餘興節目,所以請斟酌舞會的伴,大部分人都心領神會這種party一般不會帶正式伴侶出席,餘興節目一般都是和性有關……類似古代的堂會。」

  我抬了眼睛看成鈞,有些不解,這太像回憶,而不像一個夢,成鈞眼睛黑沉沉的,令人窒息:「我在國外這麼多年,性·愛派對早就見識過,不過很久沒見到老同學,所以也就去了。」

  「宴會上有不少老同學,我們?舊後,劉方平說有樣新奇玩意兒讓我們看看,然後……他讓人抬出了一個鳥籠。」

  我身子僵硬了,抬眼去看那巨大金色的鳥籠,成鈞摟緊了我:「巨大的鳥籠外頭罩著套子,拉開以後,我看到了你蜷縮在裏頭。」

  我的眼睛裏想必都是驚駭,成鈞的手卻如鐵鉗一樣緊緊握著我的腰,幾乎抓疼了我:「雖然已經過去十多年,我卻一眼認出了你,你身上什麼都沒穿,卻在各個部位穿了環,點綴奇怪的飾品和金色的項圈鐐銬,你的綠眼睛裏全是漠然,有調教師打開門,將你牽出來……你完全被馴服成為一個寵物……仿佛沒有思想,在調教師的呵斥和鞭打下爬行、打開雙腿,用各種器物自·慰,給人口·交……」

  我全身都顫抖起來,成鈞緊緊摟抱著我:「劉方平炫耀一樣的將你牽到我面前,笑著說:『來,也伺候伺候你的老同學……成鈞,你還記得不?這漂亮的綠眼睛金絲雀兒。』」

  「我看著你說不出話來,你和我四目相觸,仿佛忽然清醒了一樣,忽然……忽然縮起身子,嚎叫起來……然後再也不肯配合,無論調教師怎麼鞭打你,你都再也不肯抬起頭看我。」

  我握住成鈞的手:「你是在做夢是不是!你是在做夢……」

  成鈞反握住我的手,緊緊擁抱著我:「嘉樹……我更怕現在是一個夢……」

  我喉頭哽咽,全身發抖,成鈞聲音有些嘶啞:「我看不下去,喝止了劉方平,他派人將你拉了下去,我和他不歡而散——第二天,我讓人去打聽你的事,便聽說你當晚回去便將劉方平的……咬了下來,然後撞到了牆上,頸骨斷裂,死了,劉方平被緊急送出國外治療,聽說雖然接上了,卻到底是不能了。」

  我說不出話來,牙齒格格響著,成鈞低聲說:「之後每一夜,我的耳邊都仿佛聽到你絕望的嚎叫聲,我的夢裏永遠都有你那一雙驚痛交加的綠眼睛,夢裏一開始總是燦爛陽光下碧湖一樣的翠綠眼睛,十七歲的你單純而熱情地望著我,後來就切換成你脖子折斷滿臉污穢躺在血裏,失去光澤的綠眼睛蒙上了死灰色,睜得大大地看向我……我不知道你是帶著什麼心情去死的……我再也沒辦法將我剩下的人生過下去,我去查,只知道你似乎是得罪了劉方平,怎麼得罪的不清楚,總之他用毒品控制了你,讓人調教了你,成為一個寵物,本來你已完全被打破沒有自我意識,聽說已在很多次派對上展示過……沒想到那一天看到我……你忽然就失控了……」

  我抱緊自己的雙臂,為成鈞描述的那個下場心神俱裂,我忽然想起,如果成鈞沒有再次回到我的身邊,我會怎麼樣?我一時衝動抱著對劉方平的怨憤舉報了劉方平,如果沒有成鈞在我身邊,我面對的正是劉家慘烈的報復……我喃喃自語:「沒人管我麼?」我在腦海中無望的搜索著,誰會在乎我?丁筠呢?

  成鈞有些哽咽:「丁筠替你收的屍辦的後事……據我所知道的,她因為方家把你拉去關了直接抽骨髓治病而與方坤吵架後冷戰分居,你被劉方平抓去後,她去找過方坤幫忙,方家不肯幫忙後,她和方坤完全決裂,你死後,她和方坤離婚了。」

  我的眼淚流了下來,成鈞低聲道:「你少年時的每一個鮮活影像都在我的腦海裏,你曾經是那樣的美好……我不知道你的人生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我越查越心驚……越查越後悔,我每一天都在後悔,後悔沒有當時就把你帶回來,後悔沒有早一點回頭找你……你的人生本來不該是這樣的,你應該是健康自信,快樂單純的,你應該被人捧在手心悉心愛護的,我遊戲人生,遊戲感情,以為大家兩廂情願好聚好散,卻不知道我的放手讓這樣一個人陷入了地獄,我讓你一個人在這世界撞了頭破血流,最後萬念俱灰……你看到我的時候是怎麼想的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在你心中一定不一般,讓你崩潰,直接選擇了終結自己還年輕的生命,我一遍遍的想,你那一天究竟在想什麼,輕易放棄了你的我對你而言是什麼?你是不是還愛著我,但是我永遠都得不到答案。」他的手微微發著抖,眼睛裏似乎含了淚,有水光閃動。

  「後來我患了病……抑鬱症……我再也沒有感覺到快樂過,任何事情都不能再讓我有興趣,我——甚至給自己打了個籠子,自己把自己關在籠子裏,一夜一夜的想像你是怎麼一點一點絕望而走投無路的心情,你在整個世界都坍塌後,在那些絕望的日子裏有沒有期盼過我,有沒有那麼一點點懷念十七歲時的我,有一天我終於決定自殺,我給自己注射了安樂死的藥劑,睜開眼卻發現,自己回到了過去。」

  我喃喃打斷他:「你不該是夢醒了麼?」

  成鈞苦笑了一聲:「是……我做了一場噩夢……夢醒了我立刻拒絕了婚事,著手辦理回國,我希望一切都還來得及。」

  我完全不能消化成鈞所說的話,成鈞緊緊抱著我,輕輕撫摸著我的背:「一切都還來得及,當我在酒吧看到我親愛的長大了的小嘉樹,成熟自信,神態生動,十幾年不見,經歷過那麼多的風風雨雨,你並沒有墮落在污泥裏,而是在陽光下獨立城長成為一株枝繁葉茂的樹,充滿了吸引人的魅力,你既沒有責罵我的始亂終棄,更沒有怨恨我,甚至還願意和我上床,我歡喜極了,同時我更惶恐,不知道劉方平到底對你做了什麼,讓你最後變成那個樣子……」

  我想起初見時候的一夜情,那夜他的確很喜悅的樣子,我又仔細回想了一番他和我見面以來相處的時光,起疑道:「不對,你當時明明對我的過去一無所知的樣子。」

  成鈞摸了摸我的頭髮:「我想,你一定不想我知道你那些過去,不想挖開你那些似乎已經痊癒的傷痕,所以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只是重逢在你最好的狀態,你會不會對我更容易接納一些……我希望你能親自給我說出你的委屈,希望你向我求助,希望我變成你最穩固的依靠……我想著慢慢來,叫你知道我的好,我好好的寵你,總能教你再次信任我。」我啞然。

  「所以當我發現你居然和人玩S·M的時候我很害怕,我怕噩夢變成現實……嘉樹,我永遠都忘不了你被鎖在鳥籠裏的樣子。我不能……我恨你自輕自賤,我失控了,對不起你,我明明是回來避免你受到傷害的,偏偏我卻成了傷害你的最大來源,你再也不肯相信我了……我不能放你一個人出去,你太不讓人放心了,可是我略微強硬了一些,沒想到卻把你弄出抑鬱症來,我不知道拿你怎麼辦才好,我期望你和我剛遇到你的時候一樣,對未來有美好的期待,自信自強,笑容親切,但是這些東西在權勢面前太容易被剝奪,我只能把你放在我身邊才能保護好你,只好想先放鬆放鬆你讓你調整心情,沒想到過個年而已,你居然就把劉方平給檢舉了,這是命麼?」

  我垂下睫毛,成鈞低聲說:「雖然沒有完全佈置好,有些倉促,但是我還是和劉家大張旗鼓的鬥起來,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少不得讓上頭看的人得了些好處……不過所幸一切都還來得及……嘉樹,你現在還好好的……我希望你永遠都是好好的,哪怕你不願意在我身邊了……」

  我低聲道:「對不起,你們成家損失一定很慘重吧。」

  成鈞搖了搖頭:「不是你想的那樣的,只是看上去好像損失了一些人和產業,其實那些是腐朽的部分,早就該割除腐肉,國內這盤亂棋我早想抽身,成家大部分的產業早就都已經轉移到國外,不過是演給外人看,借機抽身,上次和你說成家已經敗了……我只是想著如果你是介意我的身份地位和你差太遠所以無法相信我,那麼我不如裝成一無所有,那樣你會不會願意和我在一起,可惜你還是選擇不……所以我也選擇放手……我沒想到,沒想到不過一場車禍,你就……」

  我想起自己茫茫然抱著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在大街上痛哭,整個人都不好了,我推開他的手:「不要提那個好麼。」

  成鈞低低笑了一聲,撥開我的頭髮:「你明明就愛著我,偏偏死不肯承認,再信我一次,好不好?」

  我抬了眼,看到成鈞深黑雙目裏深沉的期冀,遲疑了一會兒,這故事太過沉痛而逼真,叫我不得不相信他真的經歷過一般,我沉默著將頭靠在了成鈞的肩膀上,成鈞緊緊擁抱著我,低低道:「我太怕這是一個夢了……嘉樹……你是我失而復得的珍寶,我錯了一次,得到的教訓太深刻,我不願放手。」

  有滾燙的淚水落在我的耳邊:「我愛你。」

  《綠眼睛》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