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別院建在覆舟山下,東門橋旁,占地不廣,但極其別致。
王敬之回去才發現家中有客在。桓廷、楊鋸、袁沛淩三人在院中坐著,見到他和謝殊、衛屹之一同進來,連忙上前行禮。
謝殊笑道:「今日倒是趕巧,怎麼大家碰到一起了?」
桓廷本還以為謝殊最近心情不佳,此時見她心情不錯,也跟著高興了:「是我閒著無聊,約了浣英和子玉同來賞景,逛到此處,想休息一下,叨擾王刺史了。」
浣英是楊鋸,子玉是袁沛淩,桓廷和他們幾乎形影不離,這三人都剛走上仕途不久,閒暇時間也多。
王敬之毫不在意:「來者是客,不必客氣,大家稍候,我這便叫人來奉茶。」
桓廷笑道:「哪裡用得著你吩咐,你家妹妹早吩咐下去了。」
謝殊這才明白王敬之熱情相邀的緣由,含笑瞥了一眼衛屹之:「原來主家有人在啊。」
衛屹之掃她一眼,面帶微笑,毫不介意她的揶揄。
王敬之見妹妹不在場,便差人去將她找來。
王絡秀聽說衛屹之在,就明白哥哥的意思了,很快人就來了,穿一身水青滾邊妃色對襟的大袖襦裙,腰肢束得盈盈一握,愈發顯得姿容端麗。
她在王敬之和衛屹之中間稍後的位置坐下,不怎麼說話,只做大家諜眾。
謝殊坐在她斜對面,發現她今日的妝容要比平常重些,卻掩不住臉色蒼白,起初懷疑她是病了,忽然注意到她一手捂著小腹,才猜到是怎麼回事。
王敬之時不時跟衛屹之說幾句親戚之間的話題,讓王絡秀有話可接,但她精神不佳,笑容也越來越勉強。
大概是察覺到有人看自己,王絡秀抬頭看了一眼,見謝殊盯著自己,頓時臉頰緋紅地埋下頭去。
同為女子,謝殊很清楚這感受,便對王敬之道:「本相有些事要與在座各位相談,不知王刺史可否找個僻靜處?」
王敬之一聽就知道她是要避開王絡秀,只好起身領大家去後院小坐,讓王絡秀回去休息。
王絡秀很詫異,不確定謝殊是不是看出了什麼。可他若連女子來月事都知道,又豈會是好男風的人?
衛屹之走在謝殊身旁,低聲問了句:「怎麼了?」
謝殊以扇掩口,眉眼彎彎:「姑娘家的事情,你問什麼?」說完去追王敬之腳步了。
衛屹之一下怔住。這笑他見過,這話也不是沒聽過,可是謝殊這樣笑著說這話的模樣卻是第一次見,含媚帶嗔,竟叫他惑了一下心神。
幾人在後院聽謝殊吹了會兒牛,王敬之見天色將晚,要留幾人吃飯,桓廷和袁沛淩卻想去看花巷裡新到的美嬌娘,便婉言推辭了。桓廷一個人玩還不過癮,惦記著他表哥,又來慫恿謝殊跟他一起去。
謝殊嘴角抽搐了一下,訕笑道:「算了吧,本相對那些可沒興趣。」
袁沛淩捅了他一下,拼命使眼色。
桓廷回味過來,驚奇地大呼:「表哥你竟真的好男風?我還以為那是別人瞎傳的呢!你這樣豈非要叫謝家絕後?」
「噗!」謝殊到口的茶全噴了。
王敬之忍不住捧腹大笑,邊笑邊朝謝殊告罪:「對、對不住丞相,在下實在忍不住,哈哈哈……」
楊鋸在旁歎氣:「恩平又胡言亂語了。」
桓廷被他們一笑一歎弄得面紅耳赤,呐呐道:「那我不說就是了,可是表哥你……你總要成親的嘛!」
謝殊展扇搖了搖,故意打趣道:「那你若有好人選,可要記得推薦給表哥我呀。」
桓廷苦了臉,好男風的名號都傳出去了,人家姑娘要嫁了你也真夠委屈的。
衛屹之瞥一眼謝殊,似笑非笑:「若本王知道哪家有好姑娘,也會替謝相留意的。」
嘖,笑了他幾次被反笑回頭了。謝殊挑挑眉:「如此就多謝武陵王了。」
「謝相客氣。」
一行人最終也沒吃飯,各自告別離去。王敬之見謝殊孤身一人未帶隨從,要派車馬送她。衛屹之本也打算送她一程,見狀收回了話,先行告辭回府了。
管家得知衛屹之從何處回來後,笑著道:「夫人若是知道郡王去了王家別院,肯定不會做這安排了。」
衛屹之疑惑:「什麼安排?」
管家笑得那叫一個曖昧,神秘地說了句:「郡王很快就知道了。」
衛屹之的確很快就知道了,用過飯回到房中不久,便有一名美貌少女端著熱水走了進來,垂著頭嬌羞道:「夫人讓奴婢來伺候郡王梳洗安歇。」
衛屹之理著袖口,瞥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少女以為他是默許了,端著熱水走了過來,替他寬衣,手搭上他的胳膊,有些微微的。
衛屹之忽然注意到此女襦裙下的腳竟踩在木屐裡,露出生嫩的腳趾。他的視線順著那雙腳緩緩上移,從纖細的腰肢一直到她的臉,失望地移開了視線。
剛才腦中有一瞬居然以為會再看見那笑彎的眉眼,甚至連耳邊都迴響起那句嬌嗔般的話語。
「出去吧。」
少女一驚,以為自己做錯事了,慌忙跪拜求饒。
「沒事,下去吧。夫人那邊本王自會去說,你不必擔心。」
少女拜了拜,略含幽怨地看了他一眼,端起水盆出去了。
衛屹之捏了捏眉心,想壓下這莫名其妙的念頭,卻適得其反。
他霍然起身,提了劍出去練武。
十五入營,十七建功,至今馳騁沙場十載,難道還敵不過一個謝殊?
沒幾日,建康了梅雨時節。
謝殊病後上朝,照舊蹦躂地歡快,讓皇帝很頭疼。大臣們也照舊對謝殊頻頻示好,讓她很胃疼。
這好男風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喲……
衛屹之這幾日出奇地低調,不僅朝堂上緊閉尊口,私下裡也沒再跟謝殊走動聯絡,弄得謝殊還以為自己得罪他了。
沐白不知道從哪裡聽來的八卦,對謝殊道:「公子可要留心,聽聞武陵王最近和王家走動頻繁,只怕是要結親了,到時候謝家該怎麼辦啊!」
看他那意思,就跟要讓謝殊也趕緊去結門親似的。
「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唄,你還能讓武陵王一輩子不娶妻?」謝殊翻白眼。
沐白嚴肅地眯了眯眼:「如果真有法子,屬下倒也願意一試。」
「……」謝殊摸摸他的頭,多忠心的孩子啊。
梅雨季節最容易讓人煩躁,皇帝最近心情不好,連帶著老婆孩子一起倒楣,據說連最寵愛的袁貴妃都被訓了幾句,在宮裡哭了一宿。
最倒楣的屬太子,上次陸顧謀反之事處理不當,皇帝至今還在念叨,難免有言辭激烈的時候。
太子似乎是心灰意冷了,那日一早起來,忽然命人收拾了東西,去皇帝寢宮拜了三拜,說要出家為僧。
滿宮譁然。
謝殊急匆匆地入了宮,皇帝已經氣得把禦書房裡能砸的都給砸了。
「孽子無能也便罷了,還敢用出家來威脅朕!既如此便遂了他的願,太子之位也好廢庸立賢!」
大臣們個個盯著地面,研究今日宮女們是否打掃的乾淨。
謝殊一改常態,很是激動,當即出列阻止:「陛下不可,自古長幼有序,尊卑有別,廢長立幼不合體統,太子雖無功但更無過,豈可輕言廢立?」
皇帝見她開口更加火大:「他這樣子能做什麼明君?不如早早拱手讓賢!」
「太子年輕,尚未定性,陛下怎知他無法成為明君?」
「謝殊!」皇帝氣得吹鬍子瞪眼。
謝殊一掀衣擺跪倒在地,以頭點地:「請陛下收回成命,否則微臣只能以死相諫了!」
皇帝震驚地退了半步:「你說什麼?」
禦書房裡呼啦啦跪了大半臣子,狂吼助陣:「請陛下收回成命!」
世家向來甚少插手皇權紛爭,即便當初謝銘光阻止廢太子也手段溫和,所以謝殊反應如此激烈讓皇帝大為意外。
他轉了轉頭,總算找到幫手:「武陵王,你如何說?」
衛屹之拱了拱手,淡淡道:「國當有明君,陛下居安思危,並無不當之處。」
另一撥人跪下幫腔:「陛下聖明!」
謝殊悄悄側頭看了一眼衛屹之,蹙緊眉頭。
皇帝當然不能讓丞相血濺當場,可也的的確確想廢太子,最後無奈,只能說此事押後再議,遣退了眾人。
太子要出家這麼勁爆的事怎麼可能瞞得住,苻玄也聽說了。他等在宮外,見丞相和自家郡王一前一後出宮門,卻彼此一言不發跟陌路人似的,心裡有些會意。
「郡王和丞相鬧分歧了?」
衛屹之笑笑:「算是吧。」
「那也不至於不說話啊。」自上次伶人一事後,他明明覺得郡王已經把丞相當真兄弟看待了啊。
「兄弟情就是個屁!」謝殊氣得砸了硯臺。
雖說世家大多明哲保身,但衛屹之與九皇子交好,豈能放棄這個光大衛家的機會。
沐白自廊下走到房門口,朝一干探頭探腦的下人道:「你們都聽到什麼了?」
下人們齊齊搖頭,迅速散開。
沐白這才推門進去,欲哭無淚地吼:「公子,儀態,儀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