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太子是真有出世之心的。
宮裡幾乎人人都知道太子不僅宅心仁厚,還一心向佛。別的皇子圍著皇帝爭寵的時候,他正蹲在宮牆角落餵可憐的野鳥;別的皇子高談闊論的時候,他正坐在佛堂裡打座念經。就連之前對陸顧二人手軟,也是秉著上天有好生之德。
平心而論,謝殊也覺得這種人不適合做帝王,但他是嫡長子,是規矩。
往大的說,世家平衡靠規矩維繫,有人破壞一條就有人破壞兩條,到時少不得會影響到平衡。
往小的說,皇帝要廢了他肯定會立九皇子,那位恨不得把她往死裡整,怎麼能讓他得逞!與九皇子相比,自然是太子這樣的好拿捏。
可現在皇帝偏偏有了衛屹之的支持,他手握重兵,說話也有分量。
謝殊砸完東西平靜了,在書房裡坐了一會兒,命沐白去通知桓廷,讓他盡可能多的邀請朋友一起來參加她的宴會。
沐白納悶:「公子還有閒心辦宴會?」
「沒錯,就在秦淮河上。」
桓廷愛玩,又喜歡這個表哥,接到邀請二話不說就同意了,然後顛顛地跑去叫楊鋸、袁沛淩等人。
浮橋朱雀航下,秦淮河水清澈寧靜,兩岸燈火鋪陳,一天星河燦爛,船在水中央,如浮星空之上,美輪美奐。
謝殊命沐白請謝冉去招待各位,自己則去了宮裡。
自上次虎牙一事後,謝冉已經很久沒有在人前露面。謝殊為防他犯傲氣病,直接下達了命令,就算他不願意,也只能前來。
謝冉一直與各大世家子弟多有往來,所以在座賓客看到他出現都很高興,被這氣氛一沖,他心裡的怨氣也就散了大半,當即命人請來歌姬舞姬,盡心做陪。
眾人吃喝玩樂,興致高漲。
久不見謝殊露面,桓廷忍不住問了句:「怎麼不見丞相?」
其實謝冉到現在也沒見到謝殊,正不知該如何回答,沐白挑起竹簾,謝殊出現在了船艙門口。但她並沒有立即,側了側身子,恭敬地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一名高冠束髮,大袖紫袍的青年探身而入,眉眼溫和,看著場中這麼多人,情緒卻幾乎毫無起伏。
在座之人卻立即紛紛起身,斂衽下拜:「參見太子殿下。」
司馬霖抬了一下手:「諸位免禮,今日本宮與各位一樣,都是應丞相之邀來做客的。」
謝殊笑著走入,請太子就坐上方,又朝各位拱手告罪:「本相來遲,怠慢諸位了,今晚不談政事,只求盡興,大家請便。」
桓廷叫道:「丞相來遲,當自罰三杯!」
謝殊哈哈大笑:「這有何難,一定奉陪。」
其他人看著單純的桓廷,欲哭無淚,連楊鋸和袁沛淩都覺得上當了。
他們哪家願意扯上皇權糾紛?本來以為是丞相召集大家私下玩樂,哪裡會知道多個太子,這下外人肯定以為他們都與太子有關聯了。
謝殊坐在司馬霖身邊,低聲勸道:「太子看眼前美酒佳人,歡聲笑語,是否找回點對塵世的眷念了?」
司馬霖微笑搖頭:「丞相好意本宮豈會不知,但你我皆知這些不過表像罷了,浮華過後,總會煙消雲散的。」
謝殊抽了一下嘴角,實在是端著丞相架子不好發飆,不然若以她的脾氣,對這種無病呻吟的人只想揪著一頓狠搖。
你知道這日子多美好嗎!成天山珍海味你捨得丟棄嗎!你以為出家就是剃個光頭的事嗎!啊?啊?啊?
她撫了一下胸口,要淡定……
不一會兒,沐白帶著幾人將船艙四周簾子挑起,兩岸燈火頓時映入眼簾,但在座的各位只想埋頭躲起來。
丞相你太坑人了!
王敬之兄妹即將返回會稽,襄夫人今日在畫舫上設宴招待,恰好就在附近。
王絡秀眼尖,瞧見了大船上方端坐著的謝殊,這樣的夏夜,她竟穿了身黑衣,燈火裡看起來反倒愈發唇紅齒白了。
襄夫人見她走神,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一看見謝殊心裡就膈應,壓著嗓子地提醒道:「絡秀,你該聽說過吧,丞相好男風呢。」
王絡秀含笑道:「那應當是外人瞎傳吧。」
襄夫人鬱悶地絞著手裡的帕子,一邊狠瞪衛屹之。還以為他最近表現很好是對王絡秀上心了,怎麼不見成效呢!
衛屹之其實早已認出了謝家大船,但故意沒有細看,此時聽到她們說起才抬眸望去,一眼看出謝殊身邊坐著太子,當即起身出了船艙。
王敬之疑惑地跟了出來:「武陵王這是怎麼了?」
他鬆開微蹙的眉心:「沒什麼,只是看到謝相在宴客罷了。」
「哦?」王敬之轉頭看去,一船賓客,個個都有頭有臉,再看到太子在列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武陵王,謝相擅長籠絡人心,這點你可比不上啊,哈哈。」
衛屹之自然明白他話中意思,這是在暗示自己該跟他結盟。
「刺史說的是。」
王敬之轉頭朝妹妹看了一眼,低笑道:「不知何時能等到武陵王再去會稽呢?」
衛屹之看著謝殊笑若春風的臉,沉默許久才道:「該去的時候自然就會去了。」
皇帝第二日收到了消息,心情是相當低落的。
謝殊居然幫著太子拉攏到了那麼多世家的支持,武陵王跟王家聯姻的傾向也越來越明顯。
唉,偏頭痛又要犯了。
謝殊這時居然又進宮來刺激他,說太子之所以要出家,全是因為身邊有不當的人教導引誘,應當重新選擇得力人物擔任太子舍人。
皇帝揉著額角問:「那你覺得誰合適啊?」
「微臣堂叔謝冉可擔重任。」
又是謝家人!皇帝默默嘔血。
謝冉其實從未想過自己有機會入官場,還一上來就是這麼高的官階。但他是個面子上抹不開的人,上次去替謝殊宴客可以說是事出突然,這次是要去謝恩還是拒絕,都必須要當面去給個表示了。
謝殊正在書房裡努力揪九皇子的小辮子,見他出現,毫不意外:「其實你不用來見我的,領職上任就是了。我也不確定讓你做多久,若上次的事情再出現,你這一輩子就在相府做個見不得光的冉公子好了。」
謝冉忿忿道:「丞相總要吃回虧才會明白退疾的苦心!」
謝殊抬頭看他:「我明白你的意思,但還是那句話,你既然跟了我,就得聽我的。」
謝冉哼了一聲:「那我就多謝丞相提拔了。」
「你去把太子從個神仙教成凡人,就是感謝我了。」
謝冉拂袖離去。
太子舍人原是裴家公子裴允,謝殊將他的職位挪給了謝冉,他沉不住氣了,那日謝殊出宮時,他悄悄爬上了相府車輿。
「丞相,是不是下官做錯了什麼,您要這樣對我?」
謝殊沒料到他這樣大膽,又不好直接趕他下車,只能沉著臉表達不悅,希望他能自己領會。
裴允咬著下唇看著她,聲音忽而柔媚起來:「丞相就收回成命吧,只要不奪了下官的官位,下官願……願為丞相入幕之賓!」
「啊?」謝殊以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
車外面的沐白已經驚得一個跟頭翻下了車。
裴允其實也是個美男子,只是臉色蒼白,總有些病態。
謝殊對此人有些瞭解,因為之前那些對她拋媚眼示好的官員裡就有這位,他可是出了名的好男風,尤以作風大膽聞名。要不是太子仁厚,以他的行止,是絕對做不到太子舍人的。
「丞相不說話,下官便當您答應了。」裴允湊近一些,就要伸手來解謝殊衣裳。
「別,這可是在車裡。」謝殊忙往後退,豎著扇子擋開他的手,外面的沐白陡然一聲驚呼:「武陵王這是……」
車簾掀開,衛屹之的臉在看清車內情形時寫滿震驚。
裴允一手搭在謝殊肩頭,一手已經伸入她衣領,這架勢絕對不雅。
三人僵持了一瞬,衛屹之忽而一笑:「叫了謝相幾聲都不見應答,原來是有『要事』要辦。」
謝殊慢條斯理地理好衣襟:「武陵王有事?」
「現在沒了。」衛屹之放下車簾,大步離去。
裴允看看謝殊,幽怨道:「丞相還擔心被人看見不成?」
謝殊忍著怒氣道:「裴大人請回吧。」
裴允肖想了許久的美事沒有得逞,心中懊惱不已。
丞相定然也是願意的,只是他太心急了,唉,早知道就應該跟去相府再行動的!悔死了!
裴允下車之後,衛屹之的車馬剛駛出不久。謝殊覺得他忽然造訪定是有話要說,便吩咐沐白跟上去。
然而衛屹之並未有停頓或等她的意思,沐白就差在後面喊了,他的馬車也照舊行的迅速。
「公子,算了吧,武陵王是少見多怪。」沐白捂著受驚的胸口強裝鎮定。
謝殊用扇子遮著臉歎息:「這下我的臉都丟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