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詭異的買賣

五年前,那時候的張俒確實還很青澀,嘴也沒那麼油。

「明天就開極其,準備收割。」爺爺磕了磕旱菸袋,無奈地對打穀隊中的眾人吩咐後,回了帳篷。

他不聲不響地發懵半天,隨後看了張俒一眼,用沙啞的聲音道:「那個姓張的存在,有問題。」

「什麼問題?」張俒問。

「他不像是想要我們收割莊稼。」爺爺將旱菸袋中的菸灰磕掉。

張俒皺了皺眉:「那他想幹什麼?」

爺爺沉默了一會兒:「說不清。或許是要挖老礦!」

「老礦」是收割隊的土話,指的就是古墓。當把頭,這一輩子總會在替人收割莊稼的時候,找到許多奇奇怪怪難以形容和理解的東西,不小心遇到古墓更是稀鬆平常。

「你說張村長想要盜墓?」張俒吃了一驚,隨後又搖頭,「不像,哪個盜墓的敢這麼明目張膽,包了整個山地的田,讓我們開荒。」

「我總覺得這件事裡透著古怪。不尋常!不尋常!」爺爺嘆了口氣,語重心長的道,「總之小心點為好,眼下合同都簽了,荒是要繼續開墾的,開荒後多在人後待著,不要跑前邊去。如果挖到了古怪的東西,不要碰,掉頭快逃。」

張俒低著頭,有些不以為然。爺爺見他聽不進去,也沒有多說話。兩個人就在這狹窄的帳篷裡各自背對背地睡覺了。

張俒家世世代代都一直幹著大谷隊的行當,這種職業其實早在一千多年前的唐朝就有了,多是受了兵災和饑荒的流民們自發組建的,流竄在神州各地。

小麥和水稻,依據種植地區不同以及時間、溫度、高度等原因,收割時間會有很大的差別。這就給流竄在神州各地的打穀隊提供了生存的機會。

最早的打穀隊就像是短工,帶著農人收割各種作物,只要給口飯吃飽就行。久而久之,打穀隊也像是各地馬幫以及茶馬古道上的馬駝子一般,有了嚴謹的規矩和禁忌。

其實世界哪裡都不太平,有許多稀奇古怪,很難解釋的事情。打穀隊走的地方多了,自然會遇到各種狀況,稍有不慎就會死得莫名其妙、不明不白。

再來說說張俒吧,大學本科畢業,一直沒找到工作,所以回了老家。爺爺辛苦賺錢供他讀書,就是想讓他別再幹這種行當,辛苦又玩命。可是這世道,誰說得清楚,或許這便是命吧。

總之在家裡閒著也是閒著,所以張俒就跟著爺爺的打穀隊走南闖北,見識到了許多至今都難以想像理解的東西。囉嗦了這麼多,就乾脆先說說他家的歷史。

張俒家的打穀隊根據族譜記載,已經有400多年了,遵循著一條嚴謹的作物成熟路線。隊裡每一個人都是400年前原班人馬的子孫後代。因為年代久遠,幾百年來都四海為家,究竟祖籍在哪,沒人能說清楚。現在的戶口雖然掛在四川的某個鄉里,但那個鄉村中除了爺爺修起的幾間茅草房外,便是空無一物。他們也很少回去。

打穀隊每年都不停地走在中國各個鄉鎮,居無定所。以往,隊裡的青壯年往往是拖家帶口,妻子、兒女、老爹老媽通通都在板車上吃喝睡覺,這些年因為科技進步,生活好了很多。

爺爺說夜路走多了,總會遇到鬼。打穀打多了,會遇到很多危險。可是張俒總是不以為然,知道前些天,他們突然接到一筆據說不錯的買賣。

事後想想,詭異的事情,就是從那筆買賣開始的。

而事情的開端,要從幾天看到皮狐子燈說起。

皮狐子燈,在西南地區的方言裡,是紅狐狸的意思。許多人看到這裡會很疑惑,狐狸有什麼好奇怪的,雖然現在城市人很少看到,但鄉下的很多地方一抓都是一大把。可爺爺的故事中,有些狐狸,真的很詭異。

張俒家的打穀隊三天前接到活路,準備去四川崑山山腳下的一出地方幫著收割小麥。還記得是五月,當時天氣很熱,烈日曬得身上的皮膚起了一層油水,難受得很。國內的環境就那樣,看地理位置,富的地方令人羨慕,窮的窮鄉村就僅能飽腹,辛辛苦苦一年好不容易才省下些餘錢。

太窮的地方打穀隊是不會去的,因為農民出不起錢,寧願自己累一點。太富的地方自己有自己的機械,價格上村裡都有補貼,去了也白搭。打穀隊的生存之道就是找那些不富不窮,村裡大量勞動力到城中打工,只有留守老人的小村鎮。

張俒家的打穀隊一共有17輛收割機,還有兩輛中型拖鞋車,也就是長安中卡。收割車上是按照家庭分配了,所有人長年累月吃住都在收割機上。拖鞋車用來拉生活用品,也是臨時廚房,打穀隊一般是大半年都在路上奔波,找活路做。所以通常不住店,也不在外邊找吃食。

到了飯點,拖鞋車上的執勤廚師便會提前把飯做好,打穀隊裡每個人拿著飯盒去車上打菜打飯,年成好了,伙食也算不錯。

第一次看到皮狐子燈,就是在那個叫做寒家村的一處古冢上。半個月前村裡就有人主動聯絡上打穀隊幫忙收割,趕完上一場工作,車隊就馬不停蹄地開過來了。

穿行在村道中,路兩旁全是大片金黃的麥田。就在這時,張俒偶然偏過頭,看到了一大群火紅皮毛的狐狸,這些狐狸就站在路邊,前爪離地,像人類似的站著一動不動,不知道在幹什麼。它們的皮毛漂亮得令車上的許多女性都紛紛尖叫,烈日下,彷彿一團團的火焰在燃燒著似的。

這些紅狐狸根本不怕人,每一隻都站在一個古墳頂端上,它們眼神冰冷地看著車隊。不知為何,第一次看到狐狸的張俒並沒有欣賞,而是被這些小畜生的眼睛嚇到了,寒毛都豎了起來。

「有點怪。」坐在身旁的爺爺「咦」了一聲,拿出對講機叫道:「停車,都靠邊停下。」

車隊立刻按順序停了下來,下車,一陣風吹在臉上,火辣辣的。不遠處的狐狸依然聚精會神地朝這裡看,絲毫沒有散掉的打算。六爺爺從第二輛收割車裡走下來,他六十多歲,嘴裡咬著旱菸袋。六爺爺雖然是外姓,可資格老,是打穀隊裡的二號人物。

「老張,你幹嗎叫停,寒家村不是馬上就要到了嗎?」六爺爺皺著眉頭問。

「看到那些狐狸,讓我心裡悚得很。」爺爺思忖了一下,決定道,「我們不去寒家村了。」

「這個是三娃找的活路,你一張口說不去就不去了。他的信譽怎麼弄?你以後還讓不讓他攬活了?」三娃本命趙山,是六爺爺的孫子,跟張俒一條褲子長大的,小時候關係好的不得了。可自從張俒大學畢業回了打穀隊,關係就疏遠了。三娃有事沒事還陰陽怪氣地找張俒麻煩,弄得他很煩。

雖然張俒十分清楚究竟是為什麼。全都是為了『車把頭』的位置。所謂車把頭,便是打穀隊的領頭,類似馬幫的馬鍋頭。

本來張俒這個打穀隊中唯一的本科大學生走後,爺爺的位置是應該留給三娃的。可他好死不死的找不到工作回了打穀隊,三娃想上位的可能性也落空了。

連帶著,就連一直都很和藹的六爺爺也變得處處跟張俒和爺爺作對。這個世界,爭權奪勢的利益糾纏在哪裡都一樣,令人討厭。

爺爺沉默了一下,隊裡的事必須一碗水端平,偏向哪一邊都不行,容易讓人心寒。他看向那些怪異的狐狸,猶豫又猶豫後,視線移向三娃:「三娃,這件事透著古怪。那個寒家莊我們從沒有去過,村裡人怎麼突然就給你打電話了?」

「大爺爺,現在網絡那麼發達,他們找我們這麼大一家打穀隊有什麼難。」三娃表面恭恭敬敬的回答,但眼神卻很冷。

「行,那這樁生意你負責。」爺爺最終嘆了口氣。

三娃頓時大喜:「謝謝大爺爺,我一定把生意弄得妥妥噹噹的。」

說完,還不忘朝張俒看一眼,眼中滿是得意。張俒聳了聳肩膀,並不在乎。說實話,張俒是真的不在乎打穀隊的事,如果不是因為一時間找不到滿意的工作,早就不願回來了。爺爺或許也因為自己的兒子媳婦死的不明不白的緣故,不願他一輩子都幹這行。

打穀這件事說起來輕鬆,可是走的地方多了,總會遇到不乾淨的玩意兒,水深的很。或許正因為爺爺和陸宇這種不明不白的曖昧態度,令張俒在打穀隊裡的威望幾乎等於零,三娃當下一輪車把式的呼聲很高。許多人都認為他不過是靠著爺爺,在打穀隊裡混口閒飯吃,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別想有出息。

甚至很多時候,就連張俒自己也是如此以為。可是世間上的事情,真的說不準!

爺爺將車頭的位置讓給了三娃,開著打穀車插入隊裡的尾巴。三娃和六爺爺趾高氣揚眉開眼笑。暫時讓出車把頭的情況並不經常發生,一般是當時的車把頭自己做判斷,覺得對方會比自己做的更好才會將自己的車開入車隊的尾部。而這次買賣的大頭,也歸臨時車把頭所有,這容不得三娃不欣喜若狂。

張俒有些詫異的望著一臉平靜的爺爺,問道:「爺爺,你想幹嘛?」

「不懂吧?」爺爺眯著眼睛,望向那片位於金黃麥田中的墳冢。車隊呼嘯而去,紅的有些妖異的狐狸們也隨之散開了。這一切,都隱隱透著難以琢磨的壓抑。

張俒看著那些如火焰一般跳躍的狐狸群消失在視線範圍外,輕輕地搖頭:「不懂。」

「虧你還是大學生呢。」爺爺皺起了眉頭:「寒家莊雖然我沒來過,但是崑山地界我還是路過過幾次。三十年前這裡狐患嚴重,甚至還有三條尾巴的狐狸精。一到晚上就變成女子模樣,找晚上在土路上行走的壯年男子,勾引他們,和他們jiaohe,藉機吸取他們的精氣。被蠱惑的男子被發現時,全都被吸光了血,變得像具乾屍,模樣嚇人的緊。」

「迷信!」張俒十分不屑的用鼻腔噴了口氣。

「嗯,這些雖然是鄉野傳說,很多地方都值得懷疑。但是,空穴來風未必無因,既然那時候傳言的沸沸揚揚,恐怕也有它的道理。」爺爺嘆了口氣:「我記得就因為這個傳說,三十年來峨眉附近一直都在打狐狸,見到皮狐子燈就殺。以前遍地都是的紅狐狸,現在就連在荒山野嶺都不容易找到蹤跡了。今天怎麼會這麼巧,居然能在縣道邊上看見?」

張俒愣了愣,不由得發了個抖:「你的意思是,寒家莊有問題。」

「十有八九,我總覺著不踏實。」爺爺看著他,語重心長的道:「俒兒,進了寒家莊後,覺得有事不舒服,誰也別管,立刻離開。第六感不會騙人的,感到有危險,肯定就會出大事。我們陸家直覺最靈,差了這直覺,我都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直覺?」張俒撇撇嘴,顯然是不信。

爺爺瞥了他一眼,也不再多話。

車隊沒過多久後,便駛入了寒家莊。金黃的麥田整齊的在視線中鋪成開,美的驚心動魄。這個寒家莊地處山中,很偏僻,路也不好,如果不是打穀車的底盤高,一般轎車還真難駛進來。

映入眼簾的全是麥田,高低起伏,一副恬靜的世外桃源模樣。村口站著幾個人,模樣很是奇怪,很難說是高興還是其它別的情緒。當前有個七十歲左右的老頭,應該是村長,他跟跳下車的三娃接洽,似乎在安排工作行程。

張俒從打穀車的窗戶居高臨下望過去,村長雖然七十多歲,可是精神非常好,他跟三娃哈拉了一陣子後,和他一起朝著打穀隊後邊走來。

爺爺敲了敲陸宇的肩膀,示意他下車:「村長要過來了,我們下去拜堂口。你在我邊上,不要亂說話。」

張俒點點頭,拜堂口在打穀隊的行話中的意思是拉拉關係,簽訂口頭協議。一般都會在一系列的試探中敲定價格。

等倆人下車後,滿臉掩飾不住喜悅的三娃已經來到了打穀車下方。他介紹道:「大爺爺,這位是張村長。」

「張兄弟,我聽三娃說了,我們倆都姓張,三百年前都是一家人。哥虛長你幾歲,就厚皮稱你一聲張老弟了。」張村長一把抓住爺爺的手,熱情的搖了幾下:「早就聽說張老弟的打穀隊西南第一,為人厚道,所以讓手下人幫我聯絡上你們。」

「老哥,有什麼事情你發話就是了,我們跑場為的就是掙些辛苦錢。」爺爺說話留了一絲餘地:「當然,打穀子割莊稼我們是一把手,幾百年的老字號可不是虛的。」

「錢的事情好說。」張村長示意身旁一個年輕人,不久後有幾個人便提來一口沉重的大袋子,小心的放在地上。袋子口敞開,露出了一疊疊厚厚的紅色鈔票,隨意看一眼也有十多萬。這些鈔票您打穀隊的人眼睛賊亮,個個雀躍不已。

「這是二十萬。」張村長頓了頓,又道:「定金。事成之後還有重謝。最少是這個數。」

張村長抬起手,在空中虛畫了個一。

三娃和六爺爺頓時臉都快笑爛了,活路是他招攬來的,又是這次的臨時車把頭。一百二十萬的大頭歸他們得,簡直是天上砸了塊大金磚下來。

別說他,就連張俒也吃驚到瞪大了眼睛。

「二十萬的定金,一百萬的尾款。真是大手筆啊。」爺爺是唯一還保持冷靜的人,他盤算著看向寒家莊的莊稼地,微微皺了皺眉頭:「我剛才開過來的時候,順便看了一眼老哥家的村子,田地裡莊稼成熟的不過是一半而已,再加上林地多。我們打穀隊的行價是三百一畝,可這寒家莊加起來可耕作的土地也沒有四千畝吧。」

「老弟啊老弟,我這次叫你們過來幫忙,不是為了收割莊稼。」張村長大笑連連,連忙擺手:「而是開荒。」

不知為何,提到開荒兩個字,張村長突然隱晦地笑了一下。

笑容,很是詭異……

張俒至今都還死死地記得,就是那場開荒,挖出了某些可怕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