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掌櫃……陸掌櫃……」一個十五四歲的小廝扶著門框,探頭往裡面張望。
「狗子,有事嗎?」陸掌櫃在帳本上寫下最後一筆,抬起頭,看向門口。
「我爹說程三叔過了,要我來喚您和嬸子過去呢。」
「過了?」陸掌櫃驚得手一抖,一滴墨汁滴在帳本上化開了,放下筆,站起身,奔著裡屋去了,「娘子,娘子!」
陸氏在圍裙上擦著手上的水,從廚房出來,「什麼了不得的事?這麼風風火火的。」
「快,快走,你三哥過了。」陸掌櫃的跑的急了,直喘著粗氣。
「三哥過了?」陸氏愣住了,半天沒能回過神來,「昨天不是還好好的嗎?」
「狗子爹讓狗子過來喚呢,快,快過去看看。」陸掌櫃一疊聲的催著,拖著妻子的手就往大門外走。
「過了?」陸氏這才醒過神,自己沒有聽錯,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
「這人還沒看到呢,你先別哭。」陸掌櫃現在沒有時間安慰妻子,拉著她走得更快。
赫子佩端了一盆剛染好的濕布來晾,只看到陸氏夫婦在門口消失的衣角,問呆立在那兒千喜,「剛才爹說誰過了?」
「我三舅。」千喜長歎了口氣,接著他手裡的大木盆,「我表弟可該怎麼辦啊。」
赫子佩抖開布料,搭上晾布用的竹竿,「不是還有你三舅母嗎?」
千喜嘴角下拉,鼻子裡『哼』了一聲,「那女人嫌我舅窮,生下根兒不久就跟人跑了。」
「那他們家也沒人了?這根兒多大了?」赫子佩拉著濕布上的褶子,絲毫不馬虎,不留下一個褶皺。
千喜心裡泛著絲絲涼意,昨天三舅還打了些魚給他們送來,今天就這麼沒了,「沒了,根兒和我一年的,小我兩個月。」幫赫子佩拉著布料,「我們家又要多一個人了。」
晚上陸掌櫃扶著哭軟了的陸氏回來了,後面跟著個兩眼紅腫得像桃子,一邊走,一邊抹眼淚的大男孩。
春風帶來了暖意,雪也融了。
赫子佩端了一盤熱水,對著虛掩的門喚了聲,「張師傅,我給你送洗腳水來了。」
「進來。」裡面傳來懶懶洋洋的聲音。
赫子佩推開門,將腳盆放在正在搓腳板底的張師傅面前,拿著擦腳布候在一邊。
張師傅剛把腳沾了點水,猛的一縮,瞪大了三角小眼就要發作。
赫子佩馬上蹲下身,攪著熱水,仰著臉笑著,「我看師傅辛苦了,特意把水打得熱些,讓您燙燙,消消疲勞。您試著把腳慢慢放下來,我給您按按腳底。」
張師傅豎起來的兩小截稀拉拉的眉毛頓時放了下來,「正好,我累了這一天了,也該活絡活絡血脈了。」當真把腳試探著往水裡放,踩在赫子佩的手上。
在一邊抹著灰塵的程根斜了一眼滿臉享受的張師傅,鼻子裡輕『哧』了一聲,小聲嘀咕,「一共就幹了一個時辰不到的活,還累了一天呢。」
張師傅耳朵尖,落下的眉毛又豎了起來。
赫子佩馬上給程根使了個眼色,讓他快出去。
張師傅拿著一支鞋砸向程根後背,程根閃著逃出門去了。
「師傅,根兒年齡小,不懂事,您別跟他一般見識。」赫子佩把鞋子撿了回來,端端正正的放在他面前。
張師傅鼻子噴著氣,「那小子就是不上道。」
千喜看著氣呼呼進了屋的程根,問,「根兒,那紙老虎又罵你了?」
程根憤憤的將手裡的抹布摔在桌上,「他用鞋砸我呢。」
「你沒事別去招惹他。」千喜大了他兩個月,就擺起了姐姐的派頭,「今晚的菜粥稀了點,我烤了點紅薯,你自己去灶下面掏,給子佩哥留點兒。」
說完從門背後摸了扁擔,提了水桶往院子外面走。
赫子佩端了洗腳盆出來,將洗腳水潑在牆角,回頭看見正邁出大門門檻的千喜,放下手裡的木盆,三步並兩步的追了過去,奪了她手裡的水桶,「我不是說過,這水都由我來挑嗎?」
千喜斜了他一眼,「你不是在忙嗎?」對他討好張師傅十分的不喜歡。
赫子佩對她的挖苦也不生氣,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挑了水桶就走。
他這一笑,千喜還來了脾氣,跟在他後面,「喂,你幹嘛要對他那麼好,你不知道他有多蠻橫無理嗎?盡給我爹臉色看,還老欺負根兒。」
赫子佩把桶放在水井邊,一邊搖著轆轤,打水,一邊看著滿面怒容的千喜笑。月光下,輪廓分明的臉更顯得俊朗。
千喜被他看得不自在了,用手背擦了擦臉,手背上乾乾淨淨,沒什麼不妥,扶住轆轤的另一頭幫他一起搖,「你看人家做什麼?」
「你生氣的樣子真好看。」赫子佩說完,自己就先臉紅了,把搖上來的水倒過木桶。
千喜的心『突』地猛跳了一下,臉上也飛了紅,心裡卻像塞了塊蜜餞一樣甜,滿肚子的怨氣也沒了。
兩個人誰也不好意思再說話,只是默默的一人一頭搖著轆轤。
赫子佩一直不敢再看千喜,挑了兩桶滿滿的水就要走。
千喜忙攔著,「子佩哥,我知道你勁大,但這水也太沉了,我們一起抬著。」
赫子佩推開她,「姑娘家,挑啥水,閃開。」挑著水,晃悠悠的往院子裡走。
千喜只得小跑著在後面跟著,不斷的叮囑,「小心閃了腰。」
「沒事。」赫子佩一鼓作氣的挑到水缸邊才停下,望了眼站在窗邊上的張師傅,壓低聲音對千喜道:「你進屋去。」
千喜也看到張師傅在看她,不高興的一甩頭進了屋。
張師傅看著一前一後進來的兩小,嫉妒的眼圈發紅,被千喜甩了個白眼,心裡更是不爽快,重重的『哼』了一聲,『砰』的一聲摔上了窗戶。
陸氏輕輕掩上窗,滿臉的笑,對正挽著袖子在寫字的丈夫道:「子佩聰明又勤快,過兩年,把我們千喜許了他,我們老了也有得靠了。」
等了一會兒不見丈夫搭理,放下手裡的針線簍子,不滿的提高了聲量,「相公。」
陸掌櫃寫好最後一筆,放下手裡的毛筆,笑看著妻子,「孩子們還小,你就操上這份心了,何況不知子佩是什麼心思,我看子佩以後肯定能出人頭地。」
陸氏聽了這話,不中聽了,沉了臉,「我們家千喜出落的多水靈啊,還能虧了子佩不成?」
陸掌櫃笑著搖了搖頭,伏低頭吹著沒乾的墨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