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喜餵了小雞小鴨,轉過身瞧見赫子佩正趴在張師傅閉緊著的窗戶上,仔細的瞅著什麼。
躡手躡腳的走過去,打算好好的嚇他一嚇。
赫子佩耳尖,聽到身後細碎的腳步聲,轉過頭,剛好看見將雙手舉在肩膀兩側,正準備使壞的千喜,極快的摀住她的嘴,用只能他們兩能聽到的聲音,「噓」了聲。等她意會了他的意思,才放開手。
「你在做什麼?」千喜湊在他耳邊問。
赫子佩又將手指壓在自己的薄唇上,「噓!」了一聲,轉過頭,將眼睛湊到窗戶角落的一個小孔。
千喜看他看得認真,也用口水打濕了手指,輕輕在窗戶另一個角落裡的窗花上捅出個小洞,湊上前往裡張望。
張師傅拉了拉木門,確定門鎖好了,取了勺子開始調配染料。
千喜轉過頭,見赫子佩緊緊的盯著張師傅的手,那認真勁,像是巴不得自己就是張師傅手上的量勺。恍然大悟,他這是在偷師學藝。有了這個發現,看他的眼光就和平時不同了,這小子是個有心眼的人啊。
直到張師傅調配完了染料,赫子佩才貓著腰,扯了扯千喜的衣袖,揮揮手示意她一起離開。
二人遠離了張師傅的住處,千喜才小聲問他,「你這麼看著,有用嗎?」剛才她只看到張師傅從不同的袋子裡舀染顏,可是到底舀的什麼,又各是多少就完全沒數了。
「我在爹買回來顏料的時候,就在袋子上做了記號,什麼顏色,我記著呢。」赫子佩掏出一個陸掌櫃丟掉的過期賬本,那帳本被一分為二,再重新仔細的裝訂過。
他坐在門檻上,在小本子的反面認真的記錄著。
千喜湊了過去,看著他竟寫了一手好字,有些不敢相信的睜大了眼睛,「你會寫字?」
「會點。」赫子佩招起頭,腦門撞上了千喜的額頭,痛得她『哎喲』一聲摀住額頭,眼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赫子佩慌了,忙放下手裡的小本子。扯著袖子手忙腳亂的給她抹眼淚,「撞哪兒了?撞哪兒了?」
千喜只是死死壓著額頭不出聲。
赫子佩更急了,去摳她的手,「別捂著,給我看看。」
千喜也只是剛撞上時疼,這時早不疼了,看他急,有心逗著他玩,到了這時候,也忍不住了,『噗』的笑了。
赫子佩這才知道上了當,搖了搖頭,無奈的笑了笑,又坐了回去,拾起小本子。
「你在記什麼呢?」千喜在他身邊坐下,看著他寫寫畫畫。
「今天爹收回來的布料有兩匹,要染深藍色,我剛才記下了張師傅每個袋子裡舀出來的顏料份量,只要分成兩份,就是一匹布的用量。以後遇到要染這種顏色的布料,只要按這個用量加上去就對了。」赫子佩將自己記錄的顏色和用量一一指給她看。
「你真行啊。」千喜輕輕擂了他的肩膀一拳。
赫子佩看著她抿著嘴笑了,這才發現她今天換了出門才穿的衣衫,「你這是要去哪兒?」
「我正準備去鋪子裡幫幫我爹。」千喜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塵。
「我跟你一起去,反正我在這兒閒著也是閒著。」赫子佩收起小本子,站了起來。
二人一前一後的出了院門,張師傅開門出來,狠狠的剜了赫子佩的背影一眼,往地上『呸』了一聲,「毛還沒乾就想哄小姑娘。」望了望天,「這工錢也該漲漲了。」
將腰帶緊了緊,也趕著向陸掌櫃的鋪子去了。
陸掌櫃的鋪子,其實就是在集市上的一個攤位。遮雨篷下面擺著一張舊書桌,書桌上擺著一個牌子,『大和染坊』,旁邊搭著一塊長木板用來放納來的布料。
陸掌櫃的坐在舊書桌後面,望著帳本發呆。
千喜站在長木板上整理著納來的布料。
赫子佩站在鋪子外面,張望著來往行人。
對面是一家裝修體面的大商舖,金字招牌寫著『福通染坊』。店門口人來人往,福通染坊的王掌櫃坐在櫃檯後面,掃了眼櫃檯前的中年婦人,「嫌貴啊?我還沒空染呢。」
中年婦人聽了這話,心裡不痛快了,「我們這街坊鄰居的,我在你這兒染了多少年了布了,你這價漲的也太狠了。」
王掌櫃撇了撇嘴角,「多少年了?這一年就這麼一兩匹料子,加起來也不過五六匹,掙你這點錢,還沒夠塞牙縫。」
中年婦人被他一陣搶白,更氣了,「你怎麼這麼說話的?」
「我這說話咋的的?你到底染是不染?」王掌櫃瞅了眼她手上的布料,嘴角抽了抽,那點面料也掙不到兩個錢,不大愛搭理了。
中年婦人鱉了一肚子的氣,看了看手裡的料子,這料子是她男人出去跑了大半年生意,特意叫人給她捎回來的,不染吧,放著又覺得辜負了男人的一翻心意,忍了忍氣,正要說染。
一個錦衣華服的婦人帶著個丫頭進來了,丫頭手上捧了塊錦緞。
王掌櫃一掃剛才的冰塊臉,堆著笑,抖著一身的肥肉,屁顛屁顛的迎了上去,「沈夫人,您要染布啊?」
那個叫沈夫人的婦人,淡淡的點了點頭,指著丫頭手上的緞子,「這顏色,我不喜歡,你幫我改改。」
王掌櫃瞅了眼那塊緞子,假裝面露難色,「喲,這是塊好料子啊,改顏色啊,這可不是一般的技術,難度很大,這太和鎮,還真沒兩家能染出來……」
「得,得,得!」沈夫人不耐煩的打斷他的話茬兒,「不就是價錢的事嗎?多少錢,你儘管說,只要你染好了,少不了你的。」
「哎,看您說的,我哪有那意思,您放心,包給你染好。」王掌櫃立馬去了難色,上前接丫頭手上的緞子。
中年婦人被晾在那兒,怎麼想怎麼不是味道,使著氣,黑了臉,挾著布料邁出了『福通染坊』。
走到街心,招眼看了看坐在舊書桌後面的陸掌櫃,正要轉身離開。
赫子佩迎了上去,笑道,「嬸,這是叔給你捎回來的料子吧?」
中年婦人停了下來,打量了下赫子佩,認得是大和染坊的夥計,隨意的,「嗯。」了一聲。
「這料子可真好,看這光澤就知道不是普通的紗織的,叔在外面跑著,心卻想著嬸子,可真不容易。」
婦人心裡像是塞了顆蜜餞,樂了,「他哪能有你說的這麼好。」
「怎麼沒有啊,辛辛苦苦在外面奔波,給你捎的卻是最好的東西,這心啊,誰看了能不明白?」
婦人心裡更舒暢了,剛才一肚子的氣,也沒了。
「嬸,您這是去哪兒?」
「拿這料子出來染染。」婦人晾出了布料。
「這面料厚實,光澤又好,染澱藍色,做成對襟袍子,穿在您身上肯定高貴,等叔回來看了,准喜歡。」
「是嗎?」婦人眉開眼笑,將手上布料遞給赫子佩,「不如你拿回去看著染你說的那個什麼澱藍色吧。」
「成,包給您染好,染了我再給您掛一層漿,不容易掉色。」赫子佩接了過來,小心捧著。
「這啥時候能染好?」
「明天就能染好,您也不用來跑一趟取布了,我明兒給你送家裡去,還能順便幫您挑兩擔水。」
「這怎麼好意思?」婦人更是打心眼裡高興。
「這能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叔在外面跑著,嬸就一個婦人在家,兄弟又還小,這擔擔抬抬的重活,也沒個人,街坊鄰居的,就該搭把手。」
「嘖,多好的小伙子,那我明天就在家裡等著了。」
「嬸,你儘管在家等著。」
送走了婦人,赫子佩捧了料子遞給千喜。
千喜睨著他笑,「你嘴可真甜。」
赫子佩搔著頭,嘿嘿傻笑,沒了剛才的滿嘴油。
陸掌櫃的看著他暗暗點頭,這孩子以後肯定大有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