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子佩上了樓,除了外衫,往小木床上一倒,凝看著千喜,悠閒自在。
千喜放下水壺,當真拿了團扇坐在床邊,給他扇著風,轉頭見細竹柳窗簾遮得死死的,不透風,便起身,將窗簾捲起些,讓風透進來。
正捲著簾子,見一輛輛的馬車裝滿了貨物朝這邊走來,覆在馬車上的遮陽避雨的油布卻是極眼熟的,便探了頭多看了兩眼,又見王掌櫃夫婦屁顛屁顛的跟在一個看上去像是當把頭的人後面,滿面的春風。
再看那些馬車,明白了,是王家征的軍布到了。
轉過頭見赫子佩還沒合眼,半睜著眼仍看著望著她。
她朝他使了個眼色,赫子佩撐起身隔著簾子望了眼,嘴角一勾,掛了一抹似笑非笑,盼了這許久的戲,總算是要開場了。
千喜心裡始終有些空落落的,不踏實,將捲起的窗簾仍放了下來。
赫子佩察顏觀色,輕攬了她的肩,按她在床邊坐下,「凡事我自有分寸,你不用擔心。這些日子你安心備我們的喜服就是了。」
如今沈洪走也走了,對面的布也到了,也沒了別的法子可想,千喜只得點頭應了,又不免吩咐了幾句,「你凡事把細些,狗急了還要跳牆,我就怕你來了性子,把他逼急了,對你使黑手。」上次林子邊的事,到現在她想起來還有後怕。
赫子赫從後面環著她的腰,將臉貼著她的耳鬢,她身上傳來的幽香讓他心曠神怡,從竹簾縫中睨視下窗外樓下,饒有興致的看著,那些馬車一輛輛的從門口路過。
這些布去『福通』後院的染坊,另有道路,根本無需從這當街的路上轉一圈,他有意要這些趕馬車的從門前繞一圈就是繞給他看的。
這不,王掌櫃正站在街面朝著『大和』門口張望,沒看到赫子佩和千喜到門口張望,臉上就堆上了失望。
望了幾望,見對面沒動靜,有意大聲吆喝,「一會兒下布的時候把細著玩,別把布勾了劃了的,出了差子,大家可擔當不起的。」
那些趕車的又累又渴,水沒喝上一口,還聽他吆喝,心裡就有些不痛快,雖然不敢把布怎麼的,可到了染坊門口卻坐在馬車上不肯下來,要卸貨,讓『福通』的夥計們自己動手。
王掌櫃看了心裡也就不痛快,喊了幾聲,沒人搭理,再看那把頭,把頭雖然是得了點好處的,但趕車的跟他也不是一趟兩趟了,自也不好於過生硬勉強他們,以後招來報怨,但推說去茅廁,避開了,只是在走開前隨口說了句,「兄弟們,把布早些下了,我們好早些回去休息。」
那些車伕等把頭走開了,七手八腳的把車上的布盡數踹了下車,反正車在哪兒,這布就踹在哪兒,也不管離大門口有多遠,下了布也不等王掌櫃點數,趕著車就走。
王掌櫃更是氣不過,罵罵咧咧的又是呸又是指手指的,就是沒個人肯回來搭理他。只得使著自己鋪子裡的夥計才染坊的師傅學徒工們搬布,直折騰到半夜方完,一個個累得弓腰駝背的直聲喚,這麼一亂,竟沒想到沈洪。
第二天一早的開工自然也開不了了,拖到午飯後才點了爆竹,圖個綵頭。等爆竹炸得震天響,才想起,這半天沒看到沈洪的人影,還道是昨天搬布累到了睡到現在還沒起來,喚了夥計去尋他來,也沾上點喜氣。
沒一會兒功夫,夥計一個人回來了。
王掌櫃往夥計身後又望了望,確定後面沒人了,「不是叫你去喚洪師傅嗎?怎麼一個人回來了?」
夥計沒尋到人,怕王掌櫃的罵,戰戰兢兢。「掌櫃的,我去的,他家大門鎖著,沒人。」
王掌櫃怔了怔,「沒人?是不是在路上錯過了?」
「這時辰,路上的行人也不多,哪能錯得過。」夥計想了想,「前天看到他媳婦買了好些東西,該不會是去哪兒走親戚了吧?」
「他又不是不知道布這兩天就到,還能去走親戚?」王掌櫃不以為然的說完,突然覺得背脊骨一陣冰涼,「快,帶我去沈洪家裡去。」
夥計見他臉色突然就變了,心裡害怕,沒見他打罵自己,才略安了心,哪敢耽擱,小跑著在前面引著路往沈洪家去了。
到了門口,王掌櫃瞪著門口的那把大鐵鎖,心裡更是陣陣發冷,「快,把這鎖給我撬開。」
夥計看了看他,猶豫不決,「掌櫃的,這……這不捨適吧?」這可是民宅,就算他是掌櫃的,也不能強行入屋啊。
王掌櫃瞪大了眼,提高了音量,「叫你撬就撬。」
夥計不敢違拗了他,尋了根棒子,磨磨蹭蹭的要去撬鎖。
隔壁屋的木門『吱呀』一聲開了,走出個五十來歲的老人,向他們吼道:「你們做什麼呢?撬壞了門,你們賠?」
「我賠,就我賠。」王掌櫃轉過頭看向老人,「你是誰?」
「我是這房子的主人。」老人打量了下王掌櫃,「我說是誰呢,還來是王掌櫃,怎麼無原無故的來撬我家的門?」
「你家的?這不是沈洪住的嗎?」王掌櫃上下打量了下老人,見他衣衫陳舊,也就沒看在眼裡,夥計本不願意撬人家的門,見有人阻止,自然停了下來。
「是啊,不過他們昨天回老家去了,這房子也不租了。」老人瞅了瞅夥計手中的棒子,「別撬那鎖了,就算是有錢賠,也可惜不是嗎?」說完轉身要回屋。
王掌櫃忙叫住他,「你把門打開給我看看。」
老人有些不樂意,但見他臉色不好,絮絮叨叨的取了鑰匙開了門。
屋裡收拾得乾乾淨淨,只剩下那些不能搬的東西,空蕩蕩的,顯得有些蕭瑟。
王掌櫃只覺一個晴天霹靂,腳下就是一軟,如果不是及時扶住門框,一屁股就坐下去了。
夥計忙搶上去扶住,「掌櫃的,你沒事吧?」
王掌櫃抹了把額頭虛汗,說話也少了中氣,「他們昨天啥時走的?」
老人看他臉色蒼白,怕他倒在這兒了,到時說不清楚,招惹是非,見他問起,忙如實答了,只盼早些打發了他走,「昨天一早就走了,東西是他托人家來收的。」
王掌櫃聽出了些味,「他托的誰來收拾的?」
「姓李,長得瘦瘦高高的,以前經常到家裡來一起喝酒的,如果你沒啥事,我要關門了。」
「姓李?瘦瘦高高?」王掌櫃想起一個人來,「哎呀」一聲捶著門框,痛哭流涕,「我們上了赫子佩那小子的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