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銘生足足頓了十秒鐘,才開口,說:「……旅遊?」
楊昭說:「是啊。」
陳銘生說:「去哪?」
楊昭說:「你想去哪?」
今晚的劇情演變的太快,陳銘生覺得自己有些跟不上楊昭的思路。他說:「我都可以,你想去哪?」
楊昭想了想,說:「不知道。」
陳銘生:「……」
這麼站了一會,楊昭覺得有些冷了。她下來的時候太急,沒有穿外套,現在被風吹了十分鐘,剛沖下來的熱乎氣散光,開始哆嗦起來。
陳銘生看出她冷了,說:「上車裡坐一會吧。」
楊昭點點頭。
陳銘生把車門打開,楊昭跟他說:「我們坐後面。」
「好。」
他們兩人一起坐進車後座,車裡也不暖和,但至少擋住了風。陳銘生把外套脫了,遞給楊昭,「有點冷了吧,你穿這個。」
楊昭拿過外套,說:「你不冷麼。」
陳銘生搖搖頭,「不冷。」
楊昭把陳銘生外套披上。這衣服穿在陳銘生身上剛剛好好,但穿在楊昭身上就大了整整兩圈,兩邊肩膀都垂了下去。
衣服上還帶著陳銘生身上的熱氣,楊昭微微低下頭,嗅到衣口位置淡淡的味道。
有些像煙草,也有些像肥皂,很特別的味道。
陳銘生問她:「你怎麼突然想旅遊了。」
楊昭說:「很突然麼。」
「……」陳銘生無言。
說完了楊昭自己也笑了,說:「是有點突然。」她靠在車座背上,說:「我的假期還剩一個月,我想跟你一起出去,你抽得出時間麼。」
陳銘生說:「可以。」
楊昭靜了一會,然後轉過頭看著陳銘生,說:「是真的可以?」
陳銘生:「嗯。」
楊昭說:「給我一根煙。」
陳銘生說:「就在衣服裡。」
楊昭抬手,在黑色的外套裡摸來摸去,最後在裡懷摸到了煙盒,還有一隻打火機。她拿了一根煙,放在嘴裡,然後點著打火機。
火光亮起來的一瞬,陳銘生微微側過頭,看見楊昭淡淡的眉目在火光的映照中,熠熠發光。
一亮一滅,楊昭輕吸了一口煙。
她說:「陳銘生,如果去旅遊的話,錢我來拿。」
陳銘生一直在看著她,聽見她這麼說,他低聲說:「不用。」
楊昭說:「你最近都沒好好上班吧。」
陳銘生說:「沒關係。」
楊昭兩指掐著煙,在手裡捏了捏,然後轉過頭看著陳銘生,說:「你不用在錢的事情上犯愁。」
陳銘生笑了笑,聲音低沉地調侃道:「怎麼,你要包養我麼。」
楊昭也笑了,說:「你願意讓我養麼。」
楊昭的笑隱於煙頭微弱的火星後,平平淡淡,卻又如此真實。陳銘生抬手,輕輕揉了揉楊昭的頭髮,低聲說:「我不用女人的錢,你想去哪裡告訴我,不用擔心。」
楊昭看著他,半晌,輕笑一聲。
陳銘生說:「怎麼了。」
「你知道麼,我想起了之前。」楊昭說,「你來我家,我請你進門,你說什麼都不進。」
陳銘生挑了挑眉,說:「你那是請麼?」
楊昭淡淡地看著他。
陳銘生說:「……就算是請吧。」
楊昭說:「那個時候,你也這麼倔。」
陳銘生輕聲說:「是麼。」
想起那日,他們一同靜默了片刻。
楊昭一根煙抽了大半,對陳銘生說:「你安排一下時間吧。」
陳銘生說:「你要什麼時候出去。」
楊昭放下煙,想了想,說:「我得把我弟弟安排好,我還有些不放心他。」
陳銘生說:「那你如果定下時間了,就通知我。」
楊昭看了看他,說:「嗯,明後天我可能不去找你,你好好上班。」
陳銘生哭笑不得,「好。」
楊昭把煙頭掐滅,說:「那我先上去了。」
她轉過頭,看見陳銘生看著他的目光,楊昭忽然覺得,有些不想走。她拉過陳銘生的胳膊,在黑暗中,親吻他的嘴唇。
陳銘生抱著她的背,回應她的吻。
他們分開的一刻,陳銘生告訴楊昭,「你早點回去休息吧。」
楊昭鬆開他的手,把外套還給他,然後下車離開。
回到家,楊昭輕輕打開門,客廳依舊鴉雀無聲,薛淼和楊錦天都睡得很熟。
楊昭回到屋子,來到窗戶邊往外看,樓下陳銘生似乎是在等著她,等看到了人影,陳銘生沖她擺了擺手,楊昭輕笑一聲,看著他的身影沒入計程車離開。
已經是後半夜了,可楊昭依舊沒有困意。她來到書房,打開電腦,開始上網搜索旅遊去處。
楊昭很少旅遊,除了必要的考察,她幾乎不會主動去風景名勝玩。她打了個關鍵字「旅遊景點」,結果刷出來的東西眼花繚亂,楊昭皺了皺眉,大致掃了一眼。
她想起剛剛陳銘生說的話。
【我不用女人的錢。】
楊昭在黑黑的屋子裡,忽然低聲笑了一下。
這個男人有時固執得可怕。
楊昭又搜索了一會,覺得有些累了。最後她點進一個旅行社的網站,在國內遊那一欄裡,第一條顯示山西六日特價團。
楊昭想了想,山西……
三點半,楊昭終於困了,她關了電腦回到屋裡睡覺。
栽倒在床上的前一刻,她腦海裡還是迷迷糊糊的。
第二天清早,楊昭起床送楊錦天上學,薛淼在吃早餐的時候告訴楊昭,他下午的飛機,要去北京參加拍賣會。楊昭點點頭,說:「你走的時候直接帶上門就行。」
在送楊錦天上學的路上,楊錦天跟楊昭說:「姐,明天我回學校住校吧,這樣上學放學要在路上走兩個小時,太麻煩了。」
楊昭手一頓,她確實需要幾天空閒。
「為什麼要回學校住。」
楊錦天說:「都說了太浪費時間。」
楊昭沒有說話。
楊錦天說:「你是不是不信我了啊。」
楊昭說:「我沒有不信你,只不過前車之鑒,小天,你真的沒有那麼多時間了。」
楊錦天坐在車後座上,低聲自己嘟囔,說:「我都知道努力了……你還不滿意。」
楊昭沒有說話。
在快到學校的時候,楊昭在一個路口把車停下了。
楊錦天有點奇怪,說:「還沒到呢。」
楊昭說:「我知道。」
楊錦天說:「那怎麼停車了。」
楊昭沒有轉頭,她手扶著方向盤,看著車窗前一輛一輛開過去的車,靜靜地說:「小天,你為什麼學習。」
楊錦天愣了,為什麼學習?他啊了一聲,說:「為了、為了高考考好?」
楊昭把車熄火,點了一根煙,淡淡地說:「小天,人學習是為了自己。你現在或許覺得高考是人生最重要的事情,就像一片天一樣。但走到後面你就會發現,高考真的只是你的一個經歷而已,過去也就過去了。但你學的每一個字,看過的每一本書,它們都會墊在你的腳下,把你越抬越高。到時候你就會慢慢發現,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個世界很大,小天,有很多美好的事物,也有很多精彩的人。」
楊昭緩緩吐出一口煙,「站在高處,你可以選擇向下看。但是在低處,你別無選擇。」
那迷蒙的煙霧,混雜著清早濃濃的日光,晃得楊錦天有些睜不開眼。楊昭的身影在這濃稠的光芒中,顯得輕鬆又慵懶。就好像是一個前輩,在午後的閒暇時間,偶爾興起,對晚輩說一些自己的感悟。
你聽,或者不聽,她都不會太過在意。
那道影子,和那一番話,牢牢地印在了楊錦天的腦海中。他覺得自己一生都不會忘記。
楊昭抽完了一根煙,重新發動汽車。
「你可以回學校住,正好過幾天我要出門。」
楊錦天隨口問道:「去哪?」
楊昭腦袋一頓,然後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昨天晚上臨睡覺前看到的地方,說:「山西。」
楊錦天哦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送完了楊錦天,楊昭給陳銘生打了個電話。
「喂?」
「陳銘生,你在上班麼?」
「嗯。」
楊昭聽見計價器的報數,過了幾秒,又聽見關門的聲音。然後陳銘生說:「好了,怎麼了。」
楊昭說:「也沒什麼……」
陳銘生說:「你想好要去哪了麼。」
楊昭說:「山西。」
陳銘生只是隨口一問,沒想到楊昭真的這麼快就決定了,他說:「山西哪裡。」
楊昭說:「不知道。」
陳銘生:「……」
楊昭問他:「山西有什麼好玩的麼。」
陳銘生想了想,說:「景點麼,有五臺山。」
「啊……」楊昭自然聽過五臺山,「那就去那裡吧。」
又是一個輕描淡寫的決定,陳銘生忍不住笑了笑,說:「哪天走,你弟弟的事情你弄好了麼。」
「弄好了,明天他回學校住。」楊昭說。
陳銘生說:「那你想什麼時候走。」
楊昭說:「你哪天有空。」
陳銘生說:「我都可以。」
楊昭說:「那,明天走?」
陳銘生:「……」
陳銘生終於意識到,不能再這麼任其發展了。他問楊昭,「你的路線選好了沒有。」
楊昭說:「沒。」
陳銘生:「交通想好沒有,是想自駕,還是火車,還是飛機?」
楊昭說:「沒有。」
陳銘生說:「要帶的東西準備了沒有?」
楊昭一句比一句慢,「……沒有。」
陳銘生再開口,楊昭已經不說話了。
他在那邊歎了口氣,說:「你在家等我吧,我下班了過去。」
楊昭:「……好。」
放下電話,楊昭才反應過來,自己剛剛有多混亂。
這些最基本的東西,她甚至想都沒有想,就這樣直接地給陳銘生打了電話。
她回到家,坐在沙發上思考。
其實這只是一件很簡單的小事,可是楊昭總想用另外一種思路來考慮它。
想來想去,楊昭得出一個結論——她開始依賴陳銘生了。
她說不出,這個現象到底是好是壞。
楊昭喝了一口放在茶几上的水,看著牆壁上的掛鐘一點一點地轉著圈。她的心很平靜,這個屋子現在只有她自己,但很快她就會等來另外一個人。一間公寓、兩個人,除此以外,什麼都沒有。
她感受到一股濃烈的充實感。
晚上六點半,楊昭等到陳銘生的電話,她來到床邊,沖樓下的人招了招手。
楊昭下樓接他的時候,站在他面前看了一會。
陳銘生說:「怎麼了。」
楊昭說:「你兩條腿看起來真不習慣。」
陳銘生:「……」
陳銘生拎了幾個塑膠袋,楊昭問:「這是什麼?」
陳銘生低頭看了下,說:「哦,你吃飯了麼。」
楊昭說:「還沒。」
陳銘生笑了笑,說:「我也沒吃,買了點菜,等下我做吧。」
楊昭過去扶著他,「好。」
陳銘生進了屋之後就把假肢脫了,他拄著拐杖進到廚房,看了看,然後問楊昭:「自從我上次走了,你這個廚房……」
楊昭了然地接下去,「沒用過了。」
陳銘生低笑兩聲,把菜放到盆裡洗,他說:「平時別總吃外賣,對身體不好。」
楊昭說:「嗯。」
陳銘生做飯很快,沒一會桌子上就擺好了菜碟。吃飯的時候,楊昭問陳銘生:「你想怎麼出去?」
「嗯?」
楊昭說:「旅遊。」
陳銘生看起來有些餓了,一筷子扒了一大口飯,簡單地說:「你定。」
楊昭說:「那坐火車吧。」
陳銘生夾菜的手頓了一下。他覺得楊昭要麼會開車,要麼就坐飛機,他倒沒有想到楊昭會選擇火車。
「怎麼想坐火車了。」
楊昭說:「便宜。」
陳銘生:「……」
陳銘生嚼飯的頻率稍稍慢了一點,楊昭給他夾了一塊肉,淡淡地說:「陳銘生,你不願意花我的錢不要緊,但別太逞強。」
陳銘生並不富裕,他自己知道,她也知道。
楊昭笑了笑,又說:「以後日子還長著呢。」
陳銘生抬起頭,看見楊昭的臉在餐桌上方的吊燈照耀下,是那麼的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