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菩薩與惡鬼

  直到真正騎馬下了山,走出了減蘭山莊的範圍,楊慎都沒有說話,伊春笑嘻嘻地和他說笑,他的回答只有「哦」或者「嗯」。

  「喂,你怎麼了?是不舒服嗎?」終於,連遲鈍的伊春都覺得他很不對勁,策馬靠近,抬手去摸他的額頭,「發燒了?」

  那一瞬間他渾身都警戒的繃緊,左手裝作無事的牽住繮繩,右手卻悄悄握住了佩劍。

  不過額頭上的手很快就拿開了,伊春說:「沒發燒啊。你撐著點,前面就是鎮子,咱們好好休息一個晚上再走。」

  楊慎的手也不著痕跡地從佩劍上移開,默然點頭。

  又行了半里路,眼看著天色要黑了,兩人卻在林中迷了路,左轉右轉出不去。

  伊春索性勒住馬,左右看看,嘆道:「天都黑了,羊腎,你還能撐住嗎?」

  他垂著頭,淡道:「我沒事,不勞師姐掛心。」

  話音剛落,卻見她飛快跳下馬,一把抽出了佩劍,他大吃一驚,幾乎是本能地,再次把手按在了自己劍上。

  耳畔響起師父臨走前告誡的聲音:不能掉以輕心,伊春很厲害,一擊不中就只有一敗塗地等著你。

  楊慎覺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了,背後冷汗涔涔而下。

  伊春低聲道:「羊腎,前面好像有怪聲!聽說附近有山賊搶劫行人,咱們要小心。」

  他不由一愣——山賊?

  說時遲那時快,忽聽前方傳來一陣破空聲,一把巨大的飛刀旋轉著射了過來,頭頂又是一暗,像是漁網之類的東西扣下。楊慎將身體一低,從馬背上滾了下來。

  兩匹馬被從天而降的大網給網住了,嘶嘶直叫,緊跟著又是一聲悲鳴,楊慎騎著的那匹黑馬被飛刀削去半個腦袋,登時就死透了。

  伊春勃然大怒,提劍就衝了上去,一面厲聲道:「是誰?!給我滾出來!知不知道現在市集上一匹馬要多少錢?!你們賠給我嗎?!」

  在這危機時刻,楊慎居然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眼看對面樹上跳下十幾個黑衣人,手裡拿著明晃晃的刀劍,臉上蒙著布,還真是傳說中的山賊。

  他倆初生拧≠不怕虎,也不管人多人少,拔劍就是一頓亂砍。好在這幫山賊只會一點粗淺功夫,搶劫普通路人倒還綽綽有餘,對付他們兩個認真學武的,卻難免吃力。

  楊慎用劍抵住山賊的進攻,聽見後面伊春打得熱鬧,忍不住回頭去看。

  師父看重伊春,自然有他的道理。

  他看了一會,忽然就明白了,自己現在不會是她對手。

  她的每一次跳躍,每一次避讓,每一次進攻,都微妙而優美,動作不可捉摸。

  很輕,像是沒有重量的那種輕,像最薄最利的刀鋒,無聲無息地靠近,殺人不見血。

  就是這種輕巧與安靜,令人膽寒。

  山賊們很快就被打得七零八落,吹著哨子打暗號叫撤退。

  楊慎和伊春一左一右追上去,攔住跑得最慢的三四個人。伊春揮著劍,很是凶神惡煞:「把值錢的東西交出來!賠我們馬錢!」

  楊慎很合作地上前一步,神情陰森地瞪著他們。他那張壞蛋臉實在太生動,分明是告訴他們:如果不交出錢財,老子就要把你們剝皮抽筋燉肉吃。

  山賊們嚇得紛紛把荷包掏出,居然還有一大袋冷饅頭,足有十幾個,夠他倆吃好幾天。

  楊慎撿起荷包,把裡面的銅板倒出來數了數,皺眉道:「只有三百文,也是窮鬼。」

  伊春不滿意地繼續揮劍:「一個子兒也不許留!統統交出來!」

  山賊們痛哭流涕,只差脫褲子了:「女大王,真的沒有了!殺頭也沒有!」

  伊春只得悻悻收劍,說:「你們以後要是再搶路人的錢財,我就把你們的手都砍了,在你們臉上畫王八!」

  山賊們屁滾尿流跑走之後,楊慎忍不住望著她偷偷發笑。

  伊春正色道:「別笑,方才的三百文呢?收在哪裡了?」

  他聳聳肩膀:「什麼三百文?」

  「可惡!你想一個人私吞?!那是留著買馬的錢!快交出來!」

  「反正死的是我的坐騎,要買也是我來買,師姐就別插手了。」

  「你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醬醋茶!萬一亂花掉怎麼辦?師父就給了二十兩銀子,能買什麼馬?現在不節省,用光銀子以後難不成去要飯?」

  「要你個頭!師父早交代了一年內把事情解決,二十兩銀子怎麼也夠一年過活的了!」

  「什麼一年?」伊春疑惑了,定定看著他,「師父有說一年把什麼事情解決?」

  楊慎倒愣住了,半天沒說話。

  隔了好久,他忽然長嘆一聲,一屁股坐在地上,低聲道:「原來……她不知道……師父沒和她說?」

  「說什麼?」伊春也跟著蹲下去,眼睛瞪得溜圓看著他。

  他眼珠一轉,敷衍地笑道:「沒什麼……師父的意思是,讓我們用一年時間決定誰來繼承斬春。」

  伊春猶豫了一下:「奇怪,師父怎麼沒告訴我這件事……」

  楊慎張嘴,正要說話,忽聽不遠的前方又傳來騷動聲,像是有人在喊叫,聲音急切。

  兩人對望一眼,趕緊牽了馬追過去,沒走一段,便見方才搶劫他們的那幾個山賊被人用繩子高高吊在樹頂,正在哭爹喊娘。

  樹下站著兩個人,一男一女,形容十分俊俏。

  女孩子看著年紀不大,一雙眼生得十分靈動,抬頭看著那些山賊,正在拍手叫好:「活該!誰讓你們做山賊還那麼窮,身上居然一個子兒都沒有!」

  那些山賊自然是有苦說不出,難道說他們方才想搶劫路人來著,結果反而被路人把身上的錢給搶光了?

  那男子站在一旁,身上衣服甚是風騷華貴,晚霞紅似的外袍,一頭好長青絲也不束,垂了一半在背後,像一匹黑色錦緞。

  他懶洋洋的,打著呵欠說:「小南瓜,先把人放下來。身上沒錢,衣服還值幾文,都剝了吧。」

  被叫做小南瓜的女孩子皺眉道:「主子,這事兒太陰損了!衣服好歹給人家留著吧,現在天還冷呢!」

  那年輕男子聲調還是懶洋洋的:「人家搶劫咱們的時候,可不會這麼好心,想著天冷留衣服。」

  小南瓜果真要把那些山賊放下來剝衣服,伊春忍不住走過去說道:「剝衣服就不要了吧?他們又沒真的搶到你們什麼東西。」

  那兩人一齊回頭,伊春和楊慎都是一怔。

  那個男子,有一張新雪般白皙的臉龐,看上去又溫柔又純善,像是專門做好事從來不做壞事那種老好人。

  而且,他生得很美。色如美玉四個字用在男人身上並不合適,但他絶對當得起。

  他上下把他倆打量一遍,從鼻子裡哼了一聲,轉過身走了,一面說:「小南瓜,善後。」

  小南瓜飛快答應,袖子一揮,裡面登時瀰漫出一股黃色煙霧,伊春反應快,趕緊退了好幾步,鼻前還是嗅到一股辛辣的味道,忍不住打了好幾個噴嚏。

  裡面的楊慎和山賊們就沒那麼幸運了,被那藥粉熏得鼻涕眼淚亂飆,總算楊慎底子在那裡,沒像山賊們一樣當場暈過去,可是等藥粉散開之後,還是雙眼紅腫,喉頭劇痛,腦子像有針在扎。

  那對神秘又可惡的主僕早已不知跑哪裡去了。伊春一把扶住楊慎,急道:「你沒事吧?!是不是毒藥?」

  楊慎擺了擺手,說不出話來,緊跟著白眼一翻,終於也撐不住暈死過去。

  因著楊慎「中毒」,伊春只得先在賢德鎮找了個客棧,安頓楊慎睡下,自己出門請大夫。

  出門的時候,師父資助了每人十兩銀子,很嚴肅地告訴他們:要省著花,花完就沒了。

  伊春摸摸癟癟的荷包,抬頭看看醫館門口的大字:出診費五十文起,疑難雜症百文起價。

  一瞬間,突然覺得貧窮很可恥。在醫館門口躑躅了良久,也下不定決心到底要不要進去。這年頭出門在外不容易,衣食住行哪一樣不要錢?身上的佩劍萬一損壞了,修整一下也是大筆的銀子。若是水土不服,動不動來個頭疼腦熱,十兩銀子估計沒兩天就花完了。

  「這位姑娘,可否讓在下進門?」

  身後突然響起一個男人的聲音。伊春趕緊說個抱歉,退兩步讓人家先進。

  那是一個穿著窄袖獵裝的男子,左邊胳膊鮮血淋漓,染濕了衣服,不過看起來好像他一點也不覺得疼,面不改色,溫言道:「請邱大夫出來。」

  前面招待的夥計大約是新人,沒見過他,又見他衣料上乘,舉止不凡,只道是釣上了一頭肥羊,當即笑眯眯地說道:「這位公子,邱大夫是咱們醫館的招牌大夫,每天找他看病的沒有一千也有一百,和尋常大夫可不一樣。你要叫他,須得先付一兩銀子的訂金。」

  一兩銀子!黑店啊!伊春唬了一跳。

  那個年輕人頓了一下,摘下腰間的一塊木牌,道:「你拿著這東西去找邱大夫,他自然知道。」

  夥計沒撈到訂金,只得嘀嘀咕咕地進去喊人了。過了沒一會,門簾一掀,一個年約三旬的青年大夫快步而出,朝那年輕人抱拳道:「抱歉,晏少爺,新來的孩子沒規矩,不認得你,讓你久候了。」

  那位姓晏的少爺擺擺手不當一回事,自己將袖子摞起露出傷口,道:「你看這個。」

  邱大夫凝神看了一會,倒有些吃驚:「咦,這傷口很是古怪!莫不是巴蜀那幾個……」

  話未說完,晏少爺忽然抬頭朝伊春這裡望過來,雪白的一張臉,長眉秀目,端的是好清俊容貌,更難得的是眉宇間那種氣質,清而不濁,與墨雲卿截然不同的另一種神采飛揚。

  「姑娘是來求診的?」晏少爺聲線略低,隱含威勢。

  伊春原本在猶豫到底要不要求醫,被他這一問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訕訕地走進來,低聲道:「有沒有……便宜點的大夫?五十文實在是……」

  晏少爺看了一眼邱大夫,他會意點頭,道:「那請姑娘稍候,待我為這位公子療傷之後,再隨姑娘出診。」

  她又嚇了一跳,擺手道:「不用你!你是名醫,一兩銀子的訂金呢!」

  邱大夫笑道:「那是新來的孩子亂說而已,我算什麼名醫。何況醫者懸壺濟世,救人為先。姑娘請稍候。」

  伊春稍稍放下心,抓了把椅子靠窗坐著,此時再聽他二人說話,聲音果然小多了,常人的耳力只怕根本聽不見。

  但這種程度,對她而言還是小菜一碟。其實她也不是故意要聽,但醫館裡靜悄悄的,他倆自己要說話,她就算不聽好像也不行。

  「巴蜀那幾人居然追到了這裡?少爺身邊竟沒有半個護衛麼?」

  「不關殷三叔的事,是我自己想單獨走走。只沒想到他們竟不惜化裝扮作婦孺,用別緻暗器傷我,所幸還有餘力逃出,但這暗器卻無論如何也取不出來,只得勞煩邱大夫。」

  「暗器還是小事,看起來像是有毒。」

  邱大夫自傷口中擠出血來,放在鼻前一嗅:「癲狂百蛇……唔,似乎還有些許仙人散。並非不可解,少爺莫急。」

  說罷也不知從何處取來一根單薄鋭利的小刀片,一刀切下去,傷口頓時綻開,血流的更多了。那位晏少爺卻神色平靜,另一手兀自端著茶杯,茶水晃也不晃一下。

  忙活了半日,邱大夫從那傷口裡取出三枚帶著倒鈎的鐵針,針頭藍瑩瑩的,顯然是放在毒藥裡煉過。

  原來那就是傳說中淬了毒的暗器。伊春一手撐著臉,拿眼睛偷偷看,看得目不轉睛。

  邱大夫取了藥粉撒在傷處,細細包紮了,這才拿筆寫藥方:「我馬上就取藥。」

  晏少爺擺了擺手:「我自己取,那位姑娘還等著你呢,救人要緊。」

  這話說的很輕,尋常人絶對聽不到,可伊春分明露出鬆了一口氣的神情。他不由朝邱大夫使了個眼色,對方立即起身,對伊春溫言道:「姑娘,我們這就走吧。」

  伊春有點尷尬,抓了抓頭髮,小聲道:「那……大夫的出診費是多少?」

  她是窮人,花不起太貴的出診費。

  邱大夫溫和一笑:「不多,十文錢就可以了。」

  回到客棧的時候,楊慎還躺在床上,臉色卻好了很多,雙眼不再像桃子一樣腫。

  伊春摸摸他的額頭,輕道:「羊腎你別擔心,我請了大夫,你馬上就好啦。」

  「把手給我。」邱大夫坐在床邊,不著痕跡地打量這兩個少年。

  楊慎慢慢把左手遞給他,邱大夫凝神把了一會脈,這才說道:「不是毒,只是一種刺激的藥粉罷了。不礙事,我馬上開藥方,明天就能痊癒。」

  伊春這才鬆了一口氣,摸摸心口。

  邱大夫想了想,又道:「公子是否經常心悸盜汗?莫不是有什麼解不開的心結?凡事想開些比較好。」

  楊慎微不可聞地頷首,眼睫微顫。

  邱大夫寫了藥方,和伊春一起出門,裝作搭話的模樣笑道:「我看姑娘和那位公子身上都佩劍,想必是江湖中人。賢德鎮附近有減蘭山莊的勢力,兩位年紀還小,行事要低調些,莫要招惹了減蘭山莊的人。」

  伊春很奇怪:「招惹?減蘭山莊很可怕?我們就是減蘭山莊的人啊。」

  邱大夫自嘲地一笑:「是我多嘴了,只是聽聞了一些江湖傳言,虛無縹緲,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伊春本想問他江湖上有什麼傳言,他卻將藥方遞給她,交代:「姑娘這便去抓藥吧。我還有別的病人要出診,告辭了。」

  他走得飛快,眨眼就下了樓,消失在人群裡。

  七拐八繞在小巷中走了一段,確定身後沒有人跟著,這才抄近路回到醫館。晏少爺正在後院書房中坐著,新茶熱氣氤氳。

  「是減蘭山莊的人,一男一女,年紀不過十五六,想必就是傳聞中山莊主人鍾愛的兩個弟子了。這次應當是下山歷練。」

  邱大夫放下藥箱,說出自己的判斷。

  晏少爺沉思片刻,低聲道:「原來是那個過氣的武林門派,聽說還最喜歡血親間自相殘殺。如今這位主子倒挺開明,收外人做弟子,不過想必他的親生獨子心裡不會好受。人那麼多,斬春劍卻只有一柄,到頭來不過是血親殘殺變成同門殘殺。」

  「少爺,您要如何?」邱大夫問。

  晏少爺搖了搖頭:「不必管他們,年輕小弟子而已。」

  伊春熬好藥端去楊慎房間,卻見他在床上坐得筆直,抱著枕頭也不知想什麼心事。

  「羊腎喝藥啦。大夫說不能著涼,你快把被子蓋上。」

  她走過去把他一推,楊慎卻動也不動。

  「你在想什麼?」伊春很奇怪,忽而又恍然大悟:「是想那對討厭的主僕?你放心,我記得他倆的樣子,下次一定找他們算賬。」

  他慢慢搖頭,沉吟了一下,輕聲道:「不是想他們……師姐,你看過太師父的錦囊嗎?知道繼承斬春劍有什麼條件?」

  她想不到他突然說起這個,搖了搖頭:「我沒看過,你知道有什麼條件?」

  他沒回答。

  過了很久,他將藥端起一口喝乾,這才抱著被子倚在床頭,聲音很輕:「師姐,我和你說過,家人都死在瘟疫中吧?」

  她點了點頭。

  「……是我騙你,其實家人是死於仇殺。」

  伊春略有些震動,低頭怔怔看著他 火的微光在少年的臉上跳躍,令他看上去忽明忽暗,捉摸不定。

  「爹是個落魄江湖浪人,設館授徒不行,擺攤做生意也不行。他笨的很,什麼都做不好,所以娘成天罵他不中用。那時候,他每天過得都挺難受。後來有個舊友引薦他到一家新開的鏢局去做鏢師,第一趟鏢行就是越過中原,將一批貨物送到西域。路上遇到強匪劫鏢,他殺了幾個人,原本以為是山中盜賊,也沒在意,順利回來之後得了大筆的賞銀,說要帶我們一家人去吃點好的。剛好那天我因為鬧肚子沒能出去,爹娘便將我託付給鄰居馬大嬸,帶著我哥出去了。這一去便沒能回來,三個人都死在路上。」

  他說這一切的時候,十分平靜,語氣連一絲波動也沒有。但拳頭卻捏得極緊,像是要把骨骼都捏碎一般。

  「後來我才知道,爹殺的那幾人是郴州巨夏幫的,雖然與劫匪不是一夥,但那天路過見有利可圖,打算渾水摸魚來著,卻被爹給殺了。他們在郴州也算一個大派,當然不會忍得下這口氣,唯一能慶幸的,就是爹娘他們都死得很快,沒什麼痛苦。」

  伊春也不知該說什麼好。

  楊慎深深吸了一口氣,低聲道:「師姐,我一定要繼承斬春劍,我得報仇。」

  伊春走過去用力在他肩上一拍,大聲道:「拿出點精神來!要想著你一定能繼承斬春劍!別這麼苦著臉,光靠想的,斬春也飛不到你手裡。」

  「師姐難道不想繼承斬春劍嗎?」他抬頭問。

  伊春愣了一下,摸著下巴喃喃道:「我當然想……從小到大就這個任務了,不過現在想那麼多也沒用。要繼承斬春不是須得辦成太師父交代的任務嗎?還早呢。咱們現在努力闖蕩江湖,多積累點經驗就好啦。」

  楊慎看了她一會,忽然笑了一下,輕道:「我還以為你會說乾脆讓給我。」

  「我說這種話,你也不會高興吧?」伊春把藥碗端起來,「不是靠自己的真本事得到斬春,你一定不願意的,對不對?」

  他怔了一會,慢慢點頭:「……你說的對。」

  說罷,他又勾起唇角,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師姐,你很好,我都知道。」

  夕陽西下,林中起了一陣風,伊春不由打個寒顫。

  「啊,太陽好像鴨蛋黃。」她忍不住感慨,肚子也很合時宜地叫一聲。

  楊慎牽馬在前面領路,撥開一叢雜草,他說:「昨天搶來的饅頭被你分走大半,難不成今天就吃光了?」

  伊春不好意思地笑笑:「好師弟,你一定還留著,分我一些好不好?到了潭州我買十個還你。」

  「沒門。」他拒絶的十分乾脆。

  出了賢德鎮,他們已經在林子裡趕了好幾天的路,又遇到山賊十幾次,每次都從好心山賊那裡搜搜刮刮搶錢搶吃的,還搶了一匹馬。

  大抵因為這裡也算窮山惡水,山賊們亦窮得可憐,昨天能搶到十幾個饅頭簡直要偷笑。

  抬頭看看天色,太陽已經下山了,一線墨藍在天際緩緩鋪開,楊慎把馬拴在樹上,道:「今天也只能露宿,我去撿樹枝,你把毯子鋪好。」

  他回來的時候不光帶了樹枝,手裡還提著兩隻洗剝好的野雞,串在匕首上慢慢烤。雖說他手藝很一般,兩隻雞給烤得糊了大片,但那滋滋作響的金色油脂,帶著焦糊的肉香,還是成功的讓伊春口水氾濫。

  伸手想拿,卻又不敢。楊慎的脾氣這幾天她也總算摸透一些,真要把他惹火了,他那根毒舌是絶對不饒人的。

  伊春只好呆呆地看著那兩隻野雞在火裡翻滾,滾過來,滾過去。她的眼珠也跟著滾來滾去。

  他把外面一層燒焦的皮剝了,將雞腿肉切成小丁夾在饅頭裡,放在手上掂掂,忽然抬頭看她。

  「想吃?」他很好心的給她一個台階下,「十文錢一個,賣給你。」

  伊春別過腦袋:「我不餓!哼,小氣!」

  「那我自己吃了。」

  他張嘴便去咬那塞了雞肉的饅頭,伊春饞得眼睛都快冒綠光,忽覺嘴裡一咸,被他塞進一塊滾燙的雞肉,燙得差點跳起來。

  楊慎笑道:「傻子,我不給,你不會自己拿麼?」

  伊春登時大喜,忙不迭地搶了一隻雞,毫無形象地大嚼大吞,惹得他連連皺眉:「不像樣子!男人婆啊!」

  她舌尖上喉嚨裡胃裡都塞著雞肉,半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能意味不明地哼兩聲,換來他一句定論:「豬。」

  吃完飯兩人一起躺在毯子上,隔著樹影看星星。

  「啊,那兩顆就是牛郎織女星。」伊春指著天頂最亮的兩顆星子,不懂裝懂,「你看,確實隔著一條天河吧?他倆一年只能見一次,怪可憐的。」

  楊慎淡道:「師姐,夏天才有牛郎織女星。這兩顆就是普通星子而已。」

  「你把它當作牛郎織女星會死啊?」伊春有點發窘,「你再這樣討厭下去,當心以後沒女孩子喜歡哦!」

  他的聲音還是淡淡的:「我從來沒考慮過這種問題。旁人喜不喜歡我,和我沒關係。」

  伊春嘆了一口氣:「你現在年紀還小呢。你看,牛郎織女明明是夫妻,孩子都生了,卻不被允許在一起,一年只能見一次。這種故事你聽了不覺得很淒美嗎?」

  楊慎靜靜望著墨藍的蒼穹,隔了很久,才低聲道:「他們至少還能相見,我卻永遠也見不到家人了。」

  她無話可說。

  楊慎翻了個身,用毯子將身體一裹:「我睡了,你莫忘了加點樹枝去火堆裡,別讓它熄滅。」

  他才十五歲,卻背負著血海深仇,真不能想像平日裡他怎麼能神情平靜地度過。

  如果是她,想到自己老爹老娘和老妹要被人殺光,估計立即就會瘋掉。

  伊春搖了搖頭,心裡對他的憐憫又多了一層。

  到了半夜,伊春早已睡得迷迷糊糊,半夢半醒間,居然覺得頭頂有人在看自己。那種眼神,不是楊慎,是陌生人!

  她本能地摸向佩劍,誰知那人出手更快,眨眼就點了她兩個穴道,她頓時僵在那裡動彈不得。

  是誰?!伊春狐疑地瞪圓了眼睛,這才發現周圍不知何時圍了一圈白衣人,半點聲音也沒發出來,與平日裡遇到的山賊截然不同。

  為首的白衣人點了火把,看看她,再看看楊慎,最後低聲道:「沒錯了,公子想找的人應當就是他。身邊跟著一個侍女,為了掩人耳目穿了粗布衣裳,面容清秀——他一定就是那個舒雋。把他帶走!」

  那伙白衣人一聲不響地把楊慎用毯子裹好扛走了,他沒有掙扎沒有叫嚷,估計也是被點了穴道。

  「這個侍女怎麼辦?要殺掉滅口嗎?」有人問。

  「不,公子交代了不得見血。將她放這裡就是了,一個小小侍女而已。」

  說罷眾人飄然而去,很快便消失在樹林中。

  伊春僵直地躺在地上,還沒弄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什麼書卷?他們是不是認錯人了?

  為什麼,他們才下山兩三天,就要遇到這麼多莫名其妙的事?師父有說過江湖是這麼亂糟糟的嗎?

  夜已經很深了,林中風大,吹得伊春遍體生寒,她不由打了個大噴嚏,只覺鼻涕快要流出,偏不能抬手去擦。

  後面突然傳來一陣悠閒的腳步聲,然後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主子,這裡有人點火露宿。」

  腳步聲漸漸靠近,伊春瞪圓了眼睛使勁朝上翻,試圖看清來者何人。

  鼻前突然嗅到一股淡淡的幽香,和以前在香爐裡聞到的那些香餅香塊都不同的味道,那種香像是要侵入五臟六腑一般,極清極淡,令人心胸頓時一暢。

  一幅絳紗落在她眼前,紗後是一張倒過來的臉,臉孔似新雪一樣白,烏溜溜的眼珠,看上去無比純善,十分無辜。

  很熟悉的人,正是那天在林子裡見到的那對可惡主僕。

  那雙漂亮的眼睛定定看了她一會,眨了眨,眼睛的主人突然開口道:「啊,好髒的小野貓。」

  野……貓……是說她?

  絳紗忽然消失,緊跟著另一張端秀的臉倒著出現在她眼界裡,是小南瓜。

  她低聲道:「這位姑娘,我們也是趕路人,如今迷失在山林裡無處可去,能否容我主僕二人暫藉此地一同休憩?」

  看起來他們已經不記得她了,說話這麼文縐縐的。

  伊春想說個好,她向來大方,不過如今被人點了穴道,口不能言體不能動,她只好一個勁眨眼睛。

  小南瓜回頭道:「主子,有點不對勁,這位姑娘像是被人點了穴道。」

  披著絳紗的主子坐在火堆旁,抱著胳膊說道:「不管她,咱們休息咱們的。」

  喂喂!太冷血了!

  小南瓜倒有些不好意思,低頭道:「抱歉,我家主子最不喜歡露宿,所以心情不好,姑娘別見怪。」

  你有空說這些廢話不如趕緊解開穴道啊!伊春急得差點把眼皮眨抽筋。

  「主子,好奇怪。這裡栓了兩匹馬兩個包袱,可睡著的只有姑娘一人,還被點了穴道,莫不是遭遇劫匪搶人?」

  小南瓜一面說,一面從自己的包袱裡取了厚厚的毯子鋪在地上給自家主子睡。

  那位主子還是同樣一句話:「不管她。」

  所謂世態炎涼就是如此了。伊春被涼風吹得瑟瑟發抖,忍不住又打個噴嚏,鼻涕滿臉。

  小南瓜很好心地拿著手絹替她擦鼻涕,柔聲道:「夜深風大,姑娘小心著涼。」

  說罷忽然盯著她看了一會,露出一絲疑惑的神情,回頭道:「主子,這個點穴手法很獨到,是逍遙門那些人。」

  那位主子終於有了一點好奇心,哦了一聲,探頭過來看。左看看右看看,他忽然說道:「我現在問你幾個問題,是你就眨左眼,錯你就眨右眼。明白了嗎?」

  伊春趕緊眨了眨左眼。

  「跟你一起上路,被劫走的人是個男的,而且長得挺不錯,對不對?」

  眨左眼。

  「劫走你同伴的那些人身穿白衣,個個都是貌美如花少年郎,卻神經兮兮,成天公子公子掛在嘴邊,對不對?」

  猶豫了一下,眨左眼。

  「他們把你同伴當作一個姓舒名雋的人劫走了,還以為你是舒雋的侍女,對不對?」

  拚命左眼。

  那位主子把手一拍,神色溫柔純善,笑道:「原來如此,小南瓜,他們把別人當作我給劫走了。」

  小南瓜皺眉道:「果然是逍遙門那個無恥公子的手段!成天盯著主子,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舒雋扶著下巴,笑吟吟地望著伊春一會兒青一會兒白的臉,說道:「既然有人做替罪羊,再好不過。咱們休息一晚上,明早繼續趕路吧。」

  伊春的臉徹底變成了慘白的。

  小南瓜於心不忍,小聲道:「主子,至少把這位姑娘的穴道解開。人家做了公子的替罪羊,也怪可憐的。」

  舒雋橫臥在毯子上,神態慵懶,雙目微闔,輕道:「你笨啊,解開穴道你家主子就多了個麻煩。如果要做好人,一開始就得做,半途做好人不值得。還不如再給她點幾個穴道,讓她這一夜睡安穩些。」

  小南瓜連連擺手:「點穴就算了吧,主子!偶爾也要積點德。」

  舒雋沒有再說話,他似乎是睡著了,那張秀雅清俊的臉在火光裡忽而亮忽而暗,於是印在伊春的眼裡就像是菩薩與惡鬼輪流出現。

  長得像菩薩,內心卻是惡鬼,惡鬼啊!

  夜色褪去,發白的晨光照亮了伊春的臉。這難熬的一夜,總算是過去了。

  她眼睛瞪得溜圓,忽而轉了轉,脖子也跟著動動,接著是胳膊、腿。最後她從地上一躍而起——時效已過,她又自由了。

  回頭恨恨瞪了對面那兩隻沒良心的主僕一眼,他倆蜷縮在厚厚的毯子裡,像兩隻毛毛蟲,睡得正熟。

  伊春實在沒時間跟他們計較,跳上馬背便揚長而去。

  馬蹄聲漸漸消失,小南瓜閉著眼睛低聲道:「主子,她一定是急著去救同伴,包袱都沒來得及帶上。」

  舒雋用毯子矇住腦袋,聲音悶悶的:「去翻翻,看有沒有錢。」

  「……你拉別人做替罪羊也算了,現在還要貪圖人家的財物嗎?」

  「東西是她自己留下的,不算強取豪奪。」

  小南瓜一把揭開毯子,仰天長嘯:「我為什麼要跟著這種卑鄙無恥陰險狡詐的主子!」

  舒雋從厚實的毯子裡伸出腦袋,長長的披散下來的烏髮,面容姣好秀麗,怎麼看怎麼像個心地純善的好孩子。他裹著毯子蠕動,滾到包袱前一把抓住,道:「那我自己翻。」

  包袱皮打開之後,裡面的東西散了一地,無非是破衣爛衫之類的,半個銅板也沒見著。

  舒雋直接丟出去,不屑一顧:「窮鬼!」

  「你連窮鬼的東西都偷!」小南瓜義憤填膺。

  舒雋從毯子裡鑽出來,打個呵欠,喃喃道:「該換個部下了,不然真要騎到我頭上來。」

  小南瓜捧了水給他漱口洗臉,一面替他梳頭一面絮絮叨叨:「主子,做人不能太沒良心,會遭天譴的!你看某某,因為偷了東西,大前年跌斷了左腿。再看某某某,因為誣陷別人,去年瞎了雙眼……」

  「詛咒夠了吧?」舒雋回頭看她一眼,小南瓜立即閉嘴,飛快把東西收拾整齊。

  他往前走了兩步,道:「走,牽上這匹馬。」他指了指樹上拴著的馬,那是伊春來不及帶走的另一匹坐騎。

  小南瓜大吼:「還要偷人家的馬?!」

  舒雋又看她一眼,嘆了一口氣:「咱們就騎這匹馬,去逍遙門看熱鬧吧。」

  逍遙門它真是一個門,門上寫著「逍遙門」三個騷包大字,還塗了金粉,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有錢。

  伊春一腳踹開大門的時候,裡面站得滿滿的全是人,一齊回頭看她,神情各異。

  她眼尖,早已見到人群裡有昨夜挾持楊慎的那伙白衣人,當即抽出佩劍,大吼:「把羊腎交出來!」

  沒人回答她,庭院裡一陣令人窒息的靜默。

  隔了一會,為首一個衣著華貴,神情嚴肅的中年大叔沉聲道:「姑娘是何人?怎如此無禮!」

  伊春說:「是你們無禮在先,昨天晚上派人把我師弟劫走了!」

  於是有人略帶譏誚地笑道:「不知姑娘師出何門?居然要逍遙門出門來劫持你師弟,想必姑娘初涉江湖,沒聽說過逍遙門的名聲吧。」

  伊春搖了搖頭:「這和名聲沒有關係,我只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

  為首那個中年人露出一絲怒意,回身朝對面一個藍衣青年抱拳,歉意道:「對不住了,晏少爺,本派今日有人上門挑釁。待在下先將此事解決再與你促膝詳談。」

  青年人長身玉立,器宇軒昂,正是先前在賢德鎮醫館遇到的那位晏少爺。他今日趕了大早前往逍遙門,自是有要事商談,只是沒想到在這裡居然也能遇到減蘭山莊這個小丫頭。

  伊春沒有江湖經驗,出言不遜,態度倨傲,等於惹了個大麻煩。他為避免麻煩,便裝作不認識她的模樣,朝逍遙門主做個隨意的手勢,便背著雙手退到了陰影中。

  那門主立即朝部下丟了個眼色,一群人立即將伊春圍在中間。

  門主淡道:「不知這位姑娘如何稱呼?尊師何人?你一口咬定是逍遙門劫走了你師弟,可有什麼證據?」

  伊春懶得與他囉嗦,抬腳便將面前攔住她的兩人踢了個趔趄,身後風聲凌厲,是那些人揮劍刺來,她一個前翻,手裡的劍舞成了風車也似,用無比蠻橫的姿態硬是突破重圍。

  然而這些人畢竟不是山賊,也不是先前晏少爺派來跟蹤的玄霜。對方所有人都戒備十足,她縱然身手伶俐,畢竟年紀小,占不了什麼便宜,剛突破重圍,肩上就被人刺了一劍,痛得她一個驚顫。

  眼下只有速戰速決,趕緊衝進去找到楊慎才是要緊。

  她顧不得傷口刺痛,一步躍上台階,強行要衝進內院。不防陰影處突然伸出一隻手,動作極快,朝她面門要害襲來。

  伊春非但不躲,反而迎上,食指彎曲,朝那人手腕脈門處彈去,迫得他中途變招,反手來擒她胳膊。

  兩人一瞬間拆了十幾招,伊春到底肩膀受傷,動作不如先前靈便,為他伸指彈在手背上,疼得一緩,緊跟著脈門上一緊,被他五根手指扣住了。

  「姑娘何不消消火氣,有話好好說。」那人溫言勸解。

  伊春猛然抬頭,見到他清俊的容貌,不由一怔——奇怪,有點眼熟,她見過這人嗎?

  晏少爺原本不欲插手此事,但見她力戰眾人,動作流暢至極,打得十分漂亮。他素來愛武,竟心癢癢地想與她切磋一番,一時忍不住出手將她擒住。

  見伊春狐疑地盯著自己,他便微微一笑,正要說話,不防她抬腿就踢向自己面門。尋常人手腕脈門被扣住,根本做不出這樣的動作來,她的身體卻軟得好似泥鰍一般,不過牛刀小試。

  晏少爺不得不放開她的手,伊春虛晃一招,在一片驚呼叫罵聲中衝進了內院。

  身旁有個戴著斗笠的人低聲道:「少爺,屬下去擒住她?」

  晏少爺搖了搖頭:「罷了,這麼多人,她要吃苦頭的。

  伊春在內院沒頭蒼蠅似的亂衝,身後還跟著一群逍遙門的人,一個不小心被抓住了,只怕小命便要丟在這裡。

  情形明明很險惡,她卻從心底感到一種興奮的顫慄,竟對這種感覺愛不釋手。

  縱身躍上高高的圍牆,風忽然大了,將她束髮的帶子吹散,亂蓬蓬的頭髮就這麼隨著衣服揚了起來。

  圍牆後藏著一個精緻的小院子,幾個穿白衣的美少年正給花澆水,見伊春昂首挺胸地站在牆頭,不由都呆住。

  她露齒一笑,背著光,黑黝黝的臉,白森森的牙,下一刻就落在院子裡,一人一個頭槌,將他們撂倒在地。

  一把推開房門,裡面兩個人都吃了一驚。

  楊慎穿著一身雪白的綢衣,銀色的髮帶順著青絲垂在臉旁,以前濃密的將半張臉都遮住的額髮全被梳到了後面,露出一張秀致又邪氣的臉。

  這張臉上正凝聚起驚愕的神色。

  在他對面,分明站著一個同樣白衣的少女,手裡端著碗,正挑了麵條,似是打算親自餵他吃,動作就這麼僵在那裡。

  「羊腎!」伊春叫了一聲,欣喜無限,「你沒事吧?」

  楊慎飛快起身,像是不敢相信似的,腳步由慢變快,最後一個箭步衝到她面前,低頭看她肩上血淋淋的一片,半晌,才輕道:「血……?」

  她隨意揉了一把,一點也不在乎:「小傷小傷,沒事!我來接你啦,咱們走吧!」

  他正要說話,身後那個白衣少女突然反應過來,尖叫一聲,把碗砸在地上。

  「來人啊!有個又髒又醜的女人闖進我屋子了!」她抱著腦袋沒命的大叫,縮在桌子後面恐懼地看著伊春,好像她是個怪物。

  伊春一把抓住楊慎的手,拽著推門就跑。

  對面正迎上逍遙門那幫人,伊春提著劍左衝右突,快得驚人,眾人一時竟攔她不住,又被她撞開一個突破口,躍上圍牆拔腿狂奔。

  有好幾個白衣人衝進屋子,口中叫著:「公子!是屬下疏忽了,讓公子受驚!」

  伊春撓撓頭,看看楊慎:「她……公子?」

  他淡道:「是啊,她是個女公子。逍遙門主的獨女,自幼就怕女人,獨獨喜愛男色,從各地收集了無數美男子來伺候她。」

  伊春有些發暈,見他臉上神色淡淡的,既不激動也不高興,想到自己推門的時候見到那少女神情溫柔,親手餵他吃飯,他看上去也沒有抗拒的意思,不由驚道:「羊腎,我是不是壞了你的好事?不該來救你?」

  他立即怒了:「胡扯!」

  伊春笑了一聲,眼見圍牆下都追滿了逍遙門的人,除非她長了翅膀能直接越過大院飛上前門的高牆,否則一下去就會被活捉。

  「這下可不好辦了。」她為難地再撓撓頭,「明明是他們先把人劫持走,現在卻這麼囂張!」

  楊慎搖了搖頭,低聲道:「你走吧,你一個人還能逃出去。我被那女公子下了藥,三天之內手足無力,沒辦法跟你一起走。」

  難怪他方才一直不出手,竟是被下了藥。

  伊春咬了咬牙,心頭似有一股火在燒,分不清是興奮還是恐懼。她輕道:「我一定帶你逃出去,抓緊了,別鬆手!」

  她握緊劍,打算孤注一擲,跳下去再殺出一條血路。忽聽對面前門的高牆上有人吹了一聲口哨,輕叫:「丫頭,抓住這個!」

  她愕然抬頭,就見一條麻繩拋了過來,那高牆上分明坐著一個緇衣少年,正是真正的舒雋。他笑吟吟地,一手提著麻繩,另一手朝他們懶洋洋地打招呼。

  伊春大喜,立即將繩子拴在腰上,攔腰一把抱住楊慎,下一刻便騰雲駕霧般地飛了起來,雙腳穩穩落在逍遙門大門外。

  剛好有兩匹馬狂奔過來,正是他們的兩個坐騎。其中一匹上坐著小南瓜,她一個勁招手:「上來呀!」

  伊春反應極快,待那兩匹馬跑到眼前,立即躍上馬背,緊緊抓住繮繩。

  小南瓜揮起馬鞭,在馬屁股上狠狠一刷:「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