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族反覆查看了由魔傀生育的魔嬰,十二位族長同意對畫城用兵。
但魔傀與魔族同宗同源,且意不在殺戮,魔尊贏墀決定親自前往。
頊嫿剛回到畫城,就接到魔族發來的戰書。信函由贏墀親自手書,言辭還算懇切。再三稱征伐非是目的,希望「以茶代刀,對坐相商」。
頊嫿的回應,就是立刻排兵佈陣,在通往畫城的必經之路日圍山伏擊了贏墀前軍五千。魔傀膽大包天,魔族大嘩。
九淵仙宗。
每個宗門都有一些不到緊急時刻不輕易啟用的法寶。此時,器宗弟子將一面巨大的玄光鏡豎立於蜃起樓台中央。
天魔聖域虛影投於空中,九脈掌院神情肅然。
畫城之下,魔尊贏墀雙唇緊抿,瞳孔被浩浩魔氣沾染,略帶紫色。他身後,侍衛長咸檸輕聲道:「魔尊,此戰勢在必行,那幫老傢伙,已經頗有微辭了。」
贏墀當然知道,雖然大軍壓境意在威嚇,但是一旦流血,戰勢就不能避免。他必須有所收穫,否則他方一行軍,就損前軍五千。
十二族的老東西們豈能甘休?
他輕輕撫摸手上暗紅色的寶石戒指,許久說:「全力攻城,直到魔傀願意出降為止。」
咸檸說:「不會出降的。」贏墀目似寒冰,咸檸卻不似別人那般懼怕他:「從您動用神女泣露和淫蛇血的那一刻起,您就應該知道,她不會降的。此戰不能容情,只能不死不休。」
贏墀迎面一拳打在他臉上,咸檸瞬間滿面是血。他只是隨手一擦,並未後退。
魔兵攻城,畫城被戰火舔舐。
魔傀四君貪、念、嗔、痴掌管兵士,如今是貪君率君迎敵。贏墀注視戰場,目光卻在四下搜尋。魔傀世居畫城,平素極為低調神秘,從未參與戰事。故而實力成謎。
如今看來,魔傀體質不是強項,故而應戰兵士中刀修、劍修極為稀少。反而以法陣見長。贏墀心下稍安,此戰敵我雙方無論誰死傷巨大都是他的損失。還有,那個人為什麼還不出現?
九淵仙宗。玄光鏡前,紫黑色魔息影影綽綽,天衢子目光晦暗。魔傀一族雖然實力不明,但是單看畫城的防禦法陣,他已然能夠估量。
畫城沒有靈脈。
無論仙宗還是魔族,術法的施為都需要消耗靈力。弟子入門,第一件事就是靈氣鑄體。而靈脈不僅蘊含精純靈氣,更令山靈水秀,草木日月與靈氣互相滋養,再生循環。若維護得當,靈脈不但不會消耗,反而會越來越強。
當然,如此珍物,注定稀有。畫城缺少,也不奇怪。
整個仙宗,融天山有九條靈脈,便誕生了第一大宗,支撐整個玄門。魔族神殿也才不過四條靈脈。而以此作為法陣靈魂的九殛天網,已經沒有人願意招惹。
此役,魔傀幾乎毫無勝算。
九淵仙宗當然不能坐視魔族圈禁魔傀。可是如何插手,又當在何時插手。
而她……又是作何打算?
如果畫城注定不保,她是否會考慮接受九淵仙宗的條件?
他正出神,耳邊一聲低呼。天衢子抬起頭,只見玄光鏡中,頊嫿絲帶束髮,衣上系珠,一身素白,纖手提一盞蓮燈,她不似身臨戰場,倒如月夜尋花。
贏墀的目光膠著,頊嫿手中蓮燈光芒驟盛,光影墜落,遇人則燃。魔兵頓時慘叫連連。贏墀身後,咸檸喃喃道:「赦世蓮燈。」
赦世免罪,生滅輪迴。
她挑燈而來,一手結印,一步一陣,血海滔滔。魔軍的衝殺無濟於事,頂極的陣修,結陣時間快而精準,山石、塵埃、光影都是她的陣基。
她似近在眼前,而陣息卻瞬息萬變。肉眼迷惑了本心,難以分辨距離。眼前如同坦途,踏足其上,卻是沙海崔巍。
魔兵暈頭轉向,更兼赦世蓮燈光華錯亂交疊,一時之間,死傷甚巨。
玄光境前,九脈掌院同樣面露異色。玉藍藻說:「這……是陣修?」
陣宗掌院典春衣目光深陷玄光鏡中,根本沒有聽見他的話。刀宗大長老付醇風道:「贏墀低估了魔傀,派了這些廢物去送死。」
畫城之下,魔族傷亡很快超過一成。
徹底沒有了迴旋的餘地。贏墀解去綉著十二章紋的披風,抽了寶劍在手,劍名虛邪。
頊嫿足踏魔息,衣袂飄舉,赦世蓮燈光影匯聚,風雲動盪。贏墀一劍橫來,劍氣破開數層法陣,頊嫿手中蓮燈光影有如實質,瞬間凝於身前,抵去一擊。
光牆被虛邪斬碎,向天地之地迸濺散落,有如漫天星辰墜地,其勢炫麗華美。她站在破碎星辰的中央,披帛飛捲,蓮燈滴血,似艷魔臨世,又如神女飛天。
在她足下的人是碎光美餐,星星之火瞬間燎原。
哀嚎聲不絶於耳,彷彿一聲號令,魔傀轉而開始強硬反擊。贏墀不管不顧,劍勢不停,鋒刃直壓蓮燈。
刀修與劍修,皆十分牽制陣修。畢竟結陣需要時間,需要陣基材料相輔,也太過考驗陣修的反應能力和臨敵經驗。
他們攻勢凌厲迅捷,刀修更是霸道剛猛,幾乎是陣修天敵。
頊嫿素手指節發白,勉力握住蓮燈玉柄。
贏墀劍上發力,聲音卻在顫抖:「從了我,不行嗎?」
頊嫿素手緩緩上抬:「我更想殺了你。」
她手上珍珠戒指爆開,第一重護身法陣碎裂。贏墀眼角微紅:「哪怕會犧牲無數族人?」
頊嫿說:「卑微求生,不如慷慨赴死。」
贏墀劍再施力,蓮燈玉柄輕響,頊嫿猛地握住他的劍鋒,五指用力,將劍鋒移開。腕上翡翠手鐲碎裂,她指間鮮血滴落如珠,贏墀搖頭:「別這樣,頊嫿,不要這樣。」
頊嫿猛地旋身,衣袂飛揚,贏墀眼前只見光影陸離。桂花的香氣四溢開來,沖淡了一地血腥。眨眼之間,她與他又隔了三重法陣的距離。
然後又是一場血腥屠殺。無人干擾控制的絶頂陣修,足以縱橫戰場。
魔軍傷亡達到兩成,蓮燈中燈芯滋滋作響,仔細一聽,全是神識的痛苦嘶號。
付出了這樣的代價,絶不能空手而回。
可是如咸檸而言,她不會歸降的。屍山血海沒有令畫城生畏,反而激起魔傀滔天戰意。她一人入陣,便能定畫城之魂,腥風血雨皆不驚不懼。
而他卻不能任由魔傀死戰到底。
贏墀的目光追隨著她,聲音低啞:「咸檸,聯絡畫城大祭司太史長令……」他聲音略微停頓,每一個字似從軀體掙脫,鮮血淋漓:「魔族願以一條靈脈,招降畫城。事成之後,魔傀一族,由祭司神殿自治。」
九淵仙宗所有人都變了臉色。
畫城以傀首為尊,祭司神殿雖然管理日常事務,卻沒有什麼話語權。一條靈脈,已經超過一個中上門派駐地的靈氣。足夠他們自立,何況是獨掌權柄?!
現在魔尊大軍壓境,如果戰下去,他們能得到什麼?
玄光鏡前,天衢子突然起身,載霜歸忙問:「做什麼?」
天衢子抿唇:「我要去趟畫城。」
這次,連一向酷愛甩鍋的八脈掌院都沒有支持。玉藍藻說:「你瘋了,現在贏墀在畫城之下死傷魔兵超過三成。他騎虎難下,魔族已不能甘休,你去又能如何?」
是,又能如何?
天衢子道:「聚集宗門精鋭弟子,如果畫城同意歸降九淵,我們出手馳援。」
不動菩提問:「你與傀首談判?」
天衢子嗯了一聲,典春衣說:「支持。我去召集弟子,天魔聖域之外待命。」
玉藍藻意外:「典掌院幾時如此積極了?」
典春衣把玩著手中蘊藏了八種法陣的提珠:「我看魔傀順眼。」
木狂陽本就好戰,此時活動四肢,渾身骨節吱嘎作響,她跟著響應:「等你消息。」
天衢子掃一眼其餘人,沒人有意見。如果魔傀能為仙門延續血脈,即使有所犧牲,也定然值得。
天衢子立即下山,沒有魔息掩飾,他一進入天魔聖域立刻就被發現。
贏墀接到消息,卻無暇顧及。自己在畫城之下損兵折將,仙宗想要來分一杯羹了。他閉上眼睛,片刻之後,復又睜開。右手快速掐訣。
天衢子來不及御劍,他比誰都明白,贏墀被逼到這種地步,只有祭出自己的護身法陣靈皇妖封,快速取勝。否則如此巨大的傷亡,如果再不能迫降魔傀,他回去如何向魔族十二位族長解釋?!
天魔聖域黑雲壓頂,天衢子緊貼陰陽之間的裂隙,瞬間穿行千里。
畫城上方,電閃雷鳴,如同蒼穹被撕開一道裂口,風嘯雲湧。天衢子出現在裂口中央,衣袂翻飛,閃電為光。
贏墀抬頭看了他一眼,心中大恨。明知他帶了五萬魔軍在此,這個人竟然單槍匹馬而來。不僅來了,還來得這樣聲勢浩大。
九淵仙宗,真是狂妄。
他身後,咸檸問:「魔尊,圍殺嗎?」
贏墀目光如針,緊盯天衢子,半晌卻還是搖頭:「不。」
咸檸不解,退讓可不是贏墀的作風。贏墀不用回頭也知道他在想什麼,說:「天衢子生性謹慎,他敢獨自前來,便是料定能夠全身而退。我們在此時全力攻殺他,不過是使矛頭偏移,令魔傀獲得一絲喘息之機罷了。」
咸檸愣住:「他孤身前來,竟然只是為了分散我們的兵力?」
贏墀冷笑:「那又如何?他空手而來,便注定只能空手而回。什麼也得不到。」
天衢子也不理會周圍魔兵,甚至無視不遠處的贏墀,他疾行至頊嫿身邊。頊嫿看見他過來,倒是微微皺眉,顯然對此人並無好感。
天衢子凌空踏霧,熟稔地穿過重重法陣。頊嫿終於問:「奚掌院何為?」
語氣不太友好,至少沒有絲毫對前輩長者的恭敬尊重。但她的聲音入耳,卻總是字字動聽。天衢子已經離她很近,她腰間繫帶被風揚起,末端輕敲他手背。她衣上血跡斑斑,身上甜香卻甘美如舊。天衢子目光移向別處,不敢落在彼方,他儘力令語氣平靜無波:「我代表九淵仙宗而來,願與傀首締結盟約,共禦魔族。」
話雖如是說,然語氣冷淡,目光旁移,總顯得並不情願。
頊嫿輕笑,戰火已趨,她卻話裡帶刺:「哦?九淵仙宗打算為了善良與正義,無償幫助嗎?」
天衢子被花上尖刺紮了手,但情狀緊急,他只是快迅道:「只要魔傀同意遷出天魔聖域,更名換姓,歸順九淵仙宗。九淵將全力相助。」
很公事公辦的語氣。頊嫿問:「很合情理。歸順之後呢?」她聲音含笑,似在談判,手下卻不停。幾番結陣,所過之處,魔軍血流成河。
天衢子一滯,頊嫿手中蓮燈光色血紅,他緊隨其後。頊嫿心在陣中,卻還是留意到這個人的高深莫測。他看似意在勸降,然隨她的陣息從容而行,步步精準,無懈可擊。
天衢子果然又行至她身後,知她不悅,保留了一個法陣的距離,道:「九淵所求,傀首其實心中有數。」
頊嫿再結一陣,避開追截的魔軍,問:「九淵與魔族,有什麼區別?」天衢子心中有寒意一閃而過,果然她抬起頭,直視他,接著問:「你與贏墀,有何不同?」
四目相對,她呼吸清淺甘冽,淡漠從容的奚掌院被香風所襲,瞬間落了下風。他側過臉去,看上去卻與默認無異。
意識到這一點,他立刻回過頭:「我和他當然不同!九淵也絶不會圈禁限制魔傀。我們只是希望……」
餘下的話,頊嫿替他補全:「只是希望魔傀待在融天山上,與九淵弟子生息繁衍。」
天衢子不說話了。
其實沒有什麼不同。
但是九淵聚集弟子,不惜突破九殛天網,千里迢迢前來相助,怎麼可能全無要求?
他沉默,頊嫿接著道:「其實九淵仙宗的條件我可以理解,但是……我不接受。」足下便是修羅地獄,她提燈而過,笑若輕風:「仙宗美意,畫城心領。但依附他人而生,終非長久之計。奚掌院請回吧。」
天衢子卻不能就此返回,他無論如何不能眼睜睜看她赴死,於是勸誡道:「人總要先求生,而後才能謀定。」
可是勸誡收效甚微,頊嫿認定他對魔傀心懷厭惡,對他的話自然也是無動於衷,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喪節求生,何異於死。」
贏墀屈指一彈,靈皇妖封的陣珠從天而降。天衢子驀地握住頊嫿提燈的手:「先行離開!」
肢體一觸,頊嫿眼中有不可掩飾的牴觸,體內的神女泣露與淫蛇血意在讓她渴望男子的親密觸碰,而她對這種感覺厭憎至極。
連帶的,也不喜陌生人的驟然接近。何況是本就毫無好感的天衢子?她幾乎是甩開他的手。
天衢子生平第一次受到這樣的冷遇,若這惡感來自旁人,大約他也不會往心裡去。但偏偏是自己魂牽夢繞的人,奚掌院難免自尊受損。他如好不容易出殻觀望,卻被煙燎火燙了一番的蝸牛,當即後退一步,垂眸不語。
靈皇妖封如水牆,隔絶了她與他。
贏墀冷眼而觀,頊嫿的拒絶在他意料之中。其實她說得不錯,九淵也好,魔族也罷,沒有誰能毫無目的,真心相助。若有心依附,同宗同源的魔族難道不是更好的選擇?
雖然天衢子對搭救魔傀表現冷淡,但是能看他無功而返,也是一件樂事。贏墀將他置之不理,下令全力攻殺靈皇妖封中的魔傀戰士。
頊嫿壓力陡增,再沒有看過他一眼。
天衢子站在陣外,只看見水色幕牆中她衣袂搖曳的身影。就……不能先行退讓嗎?哪怕假意妥協,也不可能嗎?
此時戰局,九淵仙宗當然並不是無法可想。他陰陽院至少就有數百精鋭弟子,可以直接進入天魔聖域。如果九脈掌院同心一氣,集齊所有精鋭,畫城之下,暫退魔族是可能的。
但是押上九淵仙宗所有精鋭,陷陣魔域,犧牲至少會在四成以上。如此之高的代價,總要有相應的回報。畫城傀首,連假意的順從都不願給予。
而他的那點不敢示人的私心,抵不抵得上座下弟子的修為性命?!
天衢子所估不錯,沒有靈脈的畫城,是不可能戰勝靈皇妖封的。
靈皇妖封是魔尊贏墀的隨身法陣,陣靈與九殛天網相連。所有靈力消耗皆來自九殛天網。
唯一缺點,就是靈皇妖封出動之時,九殛天網的靈力會被它掠奪,二陣同時使用,威力有所下降。
這是象徵首領特權的利器,正如天衢子身上也有法陣名握機,與陰陽院護山大陣連衡陣靈相連一樣。
魔傀戰士大量陣亡,一直觀戰的祭司神殿終於動搖了。
其實魔傀能夠與仙、魔結合產子,單就這一點,就能讓魔傀一族被所有勢力追捧獻媚。可是多年來,傀首總是秉持低調,不允許任何族民暴露這一點。
頊嫿繼任傀首之後,反而四處遊學,帶了許多功法秘術回來,令魔傀苦心修習。
日子並不輕鬆,但對傀首的服從,令魔傀一族也未有怨言。
可是如今,秘密洩露,魔族肆意討好。魔尊親自偽裝散修混入畫城,結交傀首,二人數月把臂同遊,相談甚歡。可得知其身份之後,頊嫿嚴辭拒絶魔尊求親,並將其請離畫城。
如今魔族大軍壓境,傀首的指示居然是死戰到底。
祭司神殿終於不能認同。何況現在,畫城戰敗已成定局,即使到了這個時候,魔族依然願意,以一條靈脈招安。
明明商談便能獲利,為何非要死戰?
大祭司太史長令與魔將鬼夜來相對而坐,鬼夜來不緊不慢地輕轉手中杯盞:「魔尊對魔傀一族並無惡意,相信多日來,大祭司早已心知肚明。若再拖延下去,待到魔傀戰士被全殲,畫城城門大開,只怕十二族長不似魔尊仁慈,未必肯開出這般豐厚條件。」
太史長令手握寶椅扶手,指甲微微用力,摳入木隙:「魔尊真的應允,日後畫城,由祭司神殿自治?」
鬼夜來眯了眯眼,心裡冷笑,眼中卻還算真誠:「這個大祭司可以放心。魔尊金口玉言,一諾千金。」
太史長令用力嚥了一口唾沫,一拍座椅扶手,站起身來。
畫城之下,魔傀戰士死傷大半,頊嫿半身被靈皇妖封割裂,衣衫浴血。而此時,畫城城門關閉了。
貪目光一凜,輕聲道:「傀首?」
頊嫿甚至沒有回頭,反而淡笑著問:「後悔嗎?」
貪容色一肅,身軀站得筆直:「願意追隨傀首,出生入死,永世無悔。」
頊嫿低聲說:「只有真正英勇無畏的種族,才能俯瞰自由 ∞牲是值得的,相信我。」
貪語聲堅定:「從未質疑。」
戰勢之慘烈,超出想像。
畫城之下,屍積如山,血漫成河,連經過的風都沾染了戾氣。頊嫿步履漸緩,赦世蓮燈在經過這樣漫長的苦戰之後,燈芯即將燃盡。
而靈皇妖封的靈力,卻有四條靈脈支撐,源源不絶。而身後城門關閉,她回頭無路。貪身中數箭,踉蹌倒地。頊嫿終於微微側目。
天衢子站在陣外,還未開口,贏墀卻問出了他想要再度重複的話:「真的不能考慮嗎?」
隔著法陣,他猶帶顫音。
頊嫿素手撫衣,鮮血滴落,粒粒如珠。「考慮?」她盛血在手,淫蛇血如銀屑,混合其中,在赤色血汩裡碎光粼粼。
她輕聲道:「你有什麼資格讓我考慮?」
贏墀一怔,靈皇妖封中突然驚起了強烈的術法波動。這是……
畫城的防禦大陣。
她為什麼直到此時,方才開啟?!
天衢子面色一變,但見漫天虛影,無數破碎的神識扭曲著從赦世蓮燈中衝出來,鮮血為水,屍骨為泥。畫城之下陣亡軍士的破碎神識都化靈力,在無盡泥沼之中,一顆嫩芽破土而出!
然後瞬間拔高變粗,枝葉橫斜,半掩畫城。
它極力舒展枝椏,淡黃色的花蕾一串一串鼓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層層綻放,如撒碎金。鮮血滴流,為它增色。
月桂的香氣,瞬間瀰漫畫城。
靈皇妖封雖然有九殛天網支持,但贏墀猶存勸降之心,並未全力催動。此時它似乎受到巨大沖擊,一時之間地動山搖。
可是靈皇妖封太強大了。
還差一點。
贏墀心知有異,極力控制法陣,心神巨震。頊嫿終於抬頭看他,縱然滿身血污,她依然矜傲高潔,彷彿迎著千霜萬雪凜然綻放枝頭的一枝寒梅。生死不泯其志,苦痛更添其艷,她再問:「你有什麼資格讓我考慮?」
赦世蓮燈最後一絲光焰猛地攀上她的手,順臂而上,燃她身軀。贏墀驚退一步,她神識化光,即將熄滅的赦世蓮燈,突然重現光華!
清光遠播,與玉桂互相借力,終於靈皇妖封砰然巨響,現出一道裂痕。而轉瞬間,裂痕擴大,一樹玉花破開它的桎梏,綻放於天際。
赦世蓮燈碎落一地。
贏墀收回靈皇妖封,望著眼前高聳入雲的月桂,喃喃道:「芬馥天邊桂,扶疏在月中。這是……」
天衢子替他說下去:「是不朽木。」真正生長在月中的桂樹枝,難怪所有魔傀皆身帶桂花甜香。畫城之中,竟有此神物。
而頊嫿用魔族與魔傀陣亡戰士的血肉和靈識,人為地製造了一條靈脈。再以此桂為陣靈,最後不惜燃魂相助,終於不負這神物之威,為畫城打造了一座真正的防禦法陣。
她成功了。
靈脈現世,天地動盪。贏墀哀慟之色溢於言表,可有的人卻連傷痛的資格都沒有。
天衢子背對玄光鏡,快速結印,頂著靈皇妖封的餘威和赦世蓮燈的戾氣凝住了幾縷散碎的神識。他彎腰拾起地上赦世蓮燈的碎片。
碎片鋒利,劃傷了他的手,他卻失去了知覺。
在這個故事裡,他從頭至尾不過一道虛影,旁觀著別人的愛恨情仇,無權悲喜。
只能面無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