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好為人師

  回到房間,頊嫿便在門上看見一張法術凝成的請帖。是外門弟子的聚會,今夜,飛鏡湖邊。

  頊嫿不予理會,當務之急,還是必須儘快恢復靈力,重新錘煉身體。天衢子將她發往外門,她其實還有點感激這樣的安排。畢竟九淵仙宗比起外面,還是安全得多。

  縱然不太舒適,卻至少是個庇護所。

  她把魚隨手放在桌上,洗漱之後便開始盤腿打坐。融天山深厚的靈氣幫了她不少忙,只是錘煉肉身非一時之功,倒也急不得。

  天衢子只透過神魔之息看了一眼,見她練功,便不再打擾。他轉而對連衡道:「通知齋心岩膳堂,她的飲食費用……」

  「減免」兩個字還沒出口,神魔之息就慘哼了一聲:「大好時機,你要不要這樣!!」

  天衢子莫名其妙:「什麼?」

  神魔之息循循善誘:「你想不想每頓飯都跟傀首一起吃?想不想一有機會就進她房間?想不想她一餓就進苦竹林來烤魚?」

  天衢子沉吟片刻,揮退了連衡。

  他想。

  神魔之息倒不是叛變了,而是方才頊嫿遞魚給天衢子的時候,它那不太靈光的腦袋突然靈光一閃。

  ——要是傀首跟天衢子這樣那樣了,結個道侶什麼的,那天衢子的東西,就是她的了吧?那我神魔之息,就不算叛徒了吧?不對,我本來就不是叛徒,我是臥底!

  嗯,臥底!

  第二天,齋心岩的執事開始上課了。

  這次沒有內門弟子旁聽,頊嫿走到第一排,剛要坐下,旁邊一男修就說:「喂!這裡有人了!」

  還帶占座的啊!頊嫿也懶得計較,徑直去了第四排。周圍大家聊得熱火朝天,不時還能聽見「到底哪脈掌院功力最高」這樣的爭論。

  然片刻之後,一個人進來,頓時整個學堂音量驟低。

  頊嫿抬起頭,發現來的還是個熟人——掃雪齋的小公主尹絮蘋。

  她如今拜在燕回梁的大弟子燕塵音座下,可是正經的內門弟子。但是這些基本規矩與基礎常識,她卻還是需要知道的。是以齋心岩的課,她還是過來上。

  但是今年陰陽院真正收下的內門弟子,僅她一人。再加上掃雪宗小公主的身份與不俗的美貌加持,這樣的人在外門弟子之中,說是鳳凰孔雀也不為過。

  果然她一進來,立刻有男修熱情地道:「師姐,這邊坐這邊坐。」

  尹絮蘋也不理會諸人,徑直選了第一排正中最靠近講壇的位置坐下。她身邊的男修為她遞上一杯冰鎮的靈飲。是專門用水法凝結靈氣製作而成,飲用強身健體。

  頊嫿凡人身軀,一看就覺得這飲料不錯。不過不用想了,買不起。膳堂裡一塊下品靈石一杯,九淵仙宗真特麼連p眼都黑完了。

  苦竹林,天衢子一心二用。一邊看燕回梁與燕塵音的對招,一邊還瞟了一眼神魔之息攝來的影像。頊嫿看了一眼靈飲。是齋心岩膳堂做的冰鎮飲料,因為用靈力製作,所以呈淡綠色。

  像剛剛破土的綠芽,雲清從小到大都很喜歡。

  這個製作簡單。奚掌院拿了一隻琉璃盞,凝了一杯靈氣,凍結成冰,外調一點花蜜。神魔之息抽空看了他一眼,頓時感動得想哭——十幾年,你可算是做了一件正事……

  頊嫿好不容易才上完課,這執事講的,可真催眠。她掐了自己兩把,方才沒睡過去。

  課堂上尹小公主顯然早聽過這些個術法基礎,聽得心不在焉,對旁邊男修的頻頻獻慇勤,更是一臉不耐。頊嫿雖然是魔傀,但魔傀的體質,在外門弟子中並不吃香——魔傀的珍貴之處,在於能夠延續父母的骨根。外門弟子本就資質極差,繼承根骨幹什麼?是要世世代代差下去啊?

  是以頊嫿在這裡倒是得到了安寧,她的身材,自然也令她無人騷擾。

  這些術法基礎常識,同樣吸引不了頊嫿,她知道時間寶貴,當然趁執事講得入神,閉上眼睛繼續引靈氣鑄體。

  誰知道就這麼一小會兒摸魚,一點水氣凝結成珠,噗地一聲砸了她一頭一臉。頊嫿:「……」要不要這樣啊!

  講壇上,執事很顯然發現今天諸弟子聽課不專心。這是很正常的,昨日天衢子親至授課,對比之下,今天沒有誰能靜下心來。然而閉眼睡覺的就實在太過分了!

  執事先生的自尊受到打擊,頊嫿就成了出氣筒。

  講課上,執事氣得連柔順的鬍鬚都抖動起來:「紀嫿!課堂酣睡,成何體統!!」

  執事一發怒,堂上竊竊私語的、神遊物外的、昏昏欲睡的,瞬間都坐直了身子。執事是準備殺雞儆猴了,現在的入門弟子太不像話了!

  他戒尺一敲,厲聲道:「上來!將我方才所講水法常識複述一遍,錯多少自己去門外站幾個時辰!!」

  頊嫿沒有參加外門弟子聚會,便也沒有熟人。這時候大家都頗為幸災樂禍。

  她無奈起身,站到講壇上。執事略略後退,讓她站到講壇中間,面黑如鍋:「一一道來!」

  老子堂堂一個陣修,無論如何總也不可能被水法常識難得吧?頊嫿站到中間,面對滿堂外門弟子,說:「水法常識……」她皺皺眉,執事冷哼,眼看下一句就要罰站了。

  頊嫿搜腸刮肚想了一下,這些基礎法門,畢竟是久而不用,一時思索倒也正常。她隨口道:「水法常識,無非十二長生水法、四大救貧水法、八煞黃泉水法、七星打劫水法……」

  她目光一轉,看見執事的茶杯。她右手五指一轉,執事杯中茶水凝結如一條金線,隨她指尖虛劃而溫柔遊走。外門弟子們嗤笑之聲頓絶。

  頊嫿在執事的講椅上坐下來,那茶線便圍繞著她,輕輕躍動,如絲如光。頊嫿的聲音很輕,然而傳至眾人耳邊卻字字有力:「水能與萬法□□,是最無懈可擊的攻守。」她五指微動,身邊金線的水線突然凝結於身前,頓時堅如寒冰,倏忽之間寒冰破碎,萬千尖鋭冰針直刺滿堂學子。

  眾人驚慌欲逃之際,冰針突凝為珠,一條水線自中而過,串珠而去。金色水珠纏繞於右臂,每一顆皆光芒閃爍,耀眼刺目。滿堂驚嘆,先前尚覺枯躁無味的學子瞬間精神百倍。頊嫿將方才法訣寫在黑板上。她的字筆鋒秀美,卻遒勁有力。

  執事張了張嘴,如此複雜的變化,攻守兼備,就這麼寥寥四行法訣?

  他繃著臉,問:「此訣何人傳授?」

  頊嫿說:「有一天玩水的時候自己想的。」

  自己想的!!執事震驚之色溢於言表,見滿堂學子都在記錄,他也悄悄低頭,將法訣記了下來。

  頊嫿說:「水法在於多練,力道與速度掌握尤其重要。須知高手對決,瞬息遲疑與絲毫偏差,便是生死界線。」

  堂下有人問:「先生,你的水法已經掌握純熟了嗎?」

  不知道為什麼,先生二字叫得極為順口。頊嫿說:「不知道。有空我拿典春衣試一試。」

  典春衣可是陣宗掌院!!台下一陣哄笑,執事聞言趕緊道:「休得胡言。」訓斥得很沒底氣,好在下面又有學子發問:「先生,水法若真的熟練了,可以達到什麼地步?像您這樣嗎?」

  這個好回答,頊嫿說:「別的看天賦,不過這個很簡單,若功力足夠,推河移海還是能做到的。」

  推河移海!!

  堂下徹底沸騰了!執事一臉黑線,拿戒尺敲了敲講案——推河移海之能,你以為你是神?!!

  他有意趕頊嫿下台,但是頊嫿一開口,他便又把話嚥了回去——不知道為什麼,他還挺想聽這傢伙講課的。頊嫿接著道:「以前凡間黃台鎮流石河大水,河堤將潰。彼時我與當地知縣有點機緣,曾經替他推過一次。」她隨手畫了黃台鎮流石河的河床圖,在一段打了個標記:「將整個河床東移二十里,最終洪水避過黃台鎮,自河口匯入黃河。」

  她起身又寫下推河的口訣,說:「不過這個略難,恐怕不在常識之列。諸人的功力未必能用,而且推河移海,地勢若複雜,也極易引起天變。雷劫之威,還是不要輕易嘗試。」

  這他媽的,是神蹟好嗎?!你說起來像是大人教育小孩不要玩火一樣是怎麼回事啊?!

  但是執事沒空理她——執事在忙著記心法口訣呢!

  頊嫿看了一眼寫下的口訣,皺皺眉似乎不太滿意。這是她兩百多年前自創的口訣,因為不太常用,所以一遍即成並未精修。如今再看一遍,便覺冗長。

  她落筆幾經刪改,說:「還是複雜,不過先這樣吧!」

  執事簡直想要吐血——複雜個毛啊!!人家移口井的咒語都比你這個複雜好嗎?!!你就用這個,把流石河東推了二十里……

  可是他什麼也沒說。這些咒語法訣是真的嗎?真的是她自創?如果她言語無虛,那麼這個人是誰?!

  頊嫿右臂金珠粒粒光潤,水在她手中,如同最溫順無害的寵物。執事一顆心砰砰亂跳,說:「好了,你先下去吧。」聲音很是虛浮無力。

  頊嫿覺得奇怪,這時候坐回座位,她終於問身邊的男修:「我答錯了?」

  男修一臉茫然無措:「不……不知道啊。執事沒講這個。」

  頊嫿皺眉:「那他講了什麼?」水法常識,不講這些講什麼?教大家喝水啊?

  男修滿臉緋紅,結結巴巴地說:「講……講了水對陰宅陽宅之間的關係與影響啊。」

  頊嫿:「……」媽的,敢情就教一窩風水先生啊!!

  她卻不知道,外門弟子,當然只是教點凡間用得著的手藝了。山脈水勢,可不是最與民相關嗎?頊嫿扒了扒頭髮,完蛋了,那……這節課講得有點裝逼啊!!

  下學之後,頊嫿正要回去,身後突然有人喊:「紀……紀先生。」頊嫿回過頭,見一個男修,她微微一愣——男修有點臉熟,像貪小時候。

  他紅著臉說:「我……能跟您一起吃個飯嗎?」

  別的邀請,頊嫿還能拒絶,這個卻有點吸引力——玄門魔族都一樣,沒錢沒骨氣。她說:「你請啊?」

  男修臉更紅了:「紀先生請,請。」

  請毛啊!頊嫿說:「我沒錢。」

  男修簡直恨不得鑽地底去:「不不,我是說,我請客,我請客。」

  這還差不多。頊嫿跟著他出去。

  這個男修叫向盲,是向家堡的二公子,他爹向銷戈是玄門知名的鑄劍大師。這公子有錢,頊嫿也就沒打算替他省,點了兩杯靈飲。

  不料靈飲端過來的時候,膳堂的人卻道:「紀先生,這錢有人已經替您付過了。」

  頊嫿隨他手指看過去,見另一桌幾個男修,衝她笑得極為謙卑。傀首一向不是扭捏的人,她一招手,幾個男修立刻呼啦一聲,全圍了過來。

  真別說,其中有一個頊嫿還認識。她指指那個男修:「剛進來的時候,叫了我一聲豬。是不是你?」

  男修叫唐恪,聞言一張臉漲得通紅:「我……我……」他實在不知道說什麼,於是一梗脖子:「不就叫了你一聲豬嗎?!」他抓起一杯靈飲一飲而盡,似乎下定決心,往地上一趴:「汪、汪汪汪汪……」

  ……學了一通狗叫。別說,還挺像。紀先生胸懷寬廣,不拘小節,也就大手一揮,把他放過了。

  及至下午,齋心院繼續上課。

  九位執事全都來了,諸人一怔,還以為又是什麼大人物要前來授課。就聽一位執事一臉嚴肅地說:「紀嫿,這堂課繼續講水法。」

  然後九位執事坐到最後一排,掏出了隨身攜帶的小本本,準備記筆記。

  ……頊嫿莫名其妙:「講什麼?!」

  執事板著臉:「隨便你。」

  媽的!天衢子這是要抓老子當苦力啊!!她其實好為人師,不介意為人傳道解惑。但是一杯茶都沒有?!吃飯還要老子自己掏銀子?!

  這待遇,怎麼也是心裡有氣吧!她正要說話,突然外面有人走近。學堂一靜,神魔之息蹲在她肩膀上,頗為振奮——來吧,該你表演的時候到了!!

  學堂木門被推開,幾個弟子推著小板車進來:「發靈飲了,一人一瓶啊,不許多拿。」

  呃……一位執事終於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問:「何處發放的靈飲?」以前外門弟子可沒這待遇啊!!

  一個弟子答:「回執事,上面沒怎麼明說。但聽說好像是掌院拿靈飲試驗一種新術法,可能失敗太多次吧,靈飲做多了……」

  頊嫿倒是開心,上前就拿了一瓶。一見她喜歡,向盲、唐恪等人都立刻上前拿了一瓶,隨手「上交」到她桌上。

  有了靈飲,頊嫿對講課也沒那麼牴觸了,終於又坐到講壇上。

  只有神魔之息看著她手中的靈飲——做、多、了……

  天衢子,你贏了。真的,你贏了。

  天啊你把老子開水沖服了吧!!!

  【小劇場】

  傀首收到了掌院送的第一份禮物,如果上面有個小卡片的話,應該寫的是——一人一瓶啊,不許多拿!!2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