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自密林返回融天山,痴君很是不安,幾次欲言又止。顯然融天山上的九淵仙宗,他並不信任。
頊嫿抱著小惡魔,心裡卻是高興的——魔傀一族的能人太少了,她撿了個漏,能不高興?
只有小惡魔趴在她肩頭,將信將疑。
頊嫿的話,他尚未完全相信。但是他也不能什麼都不信。畢竟這件事可信度太低,但又不是全無可能。
他雖小小年紀,但行走江湖,卻經歷了不少事。跟著聶紅裳,別的沒學會,人性的醜惡見識了不少。沒這麼容易受騙。
他吸了吸鼻子,抬眼看向天衢子。不期然地,發現天衢子也在看他。
他略有幾分心虛地避開天衢子的目光,嗅著頊嫿身上熟悉的香氣,到底是小,慢慢沉入了夢鄉。天衢子一直留意他的動靜,本是擔心這小禍害驟起發難,襲擊頊嫿。
見他睡著,不由鬆了一口氣。
一路回到九淵仙宗,痴幾乎是未得他吩咐,便隨頊嫿向她的住處走去。
天衢子立刻沉聲道:「痴君遠來是客,請客苑歇息。」連奚雲清都看向他,畢竟頊嫿是傀首,將她安置在外門,而痴卻在客苑,似乎不太妥當。
痴也覺得不妥,他同樣板著臉道:「不必,我侍奉傀首就好。」
侍、奉!
天衢子臉色陰沉地將要下雨:「客隨主便的道理,痴君似乎不懂。」
痴還要再說話,頊嫿說:「他身上傷勢沉重,還請奚掌院代為照料。」
天衢子終是回頭吩咐:「雲清,為痴君延醫。」
奚雲清再怎麼單純,也是看出自家師尊對痴態度不善,她立刻便對眼前人換了看法——師尊都覺得不是好人的,定非善類!
她幾乎是押著痴去了客苑。
頊嫿說:「痴性格直率,不善變通,還請奚掌院不要見怪。」
天衢子道:「傀首對魔傀四君,真是愛護有加。」態度有點不好,頊嫿當然察覺了,說:「奚掌院乃九淵一柱,玄門巨擘,何必同他一般計較?」
天衢子當然知道這顯得氣量狹小,但是侍奉兩個字,就如一口惡氣堵在心裡,令他不快。
頊嫿說:「說起來,我房間逼仄,養這孩子十分不便。是否有勞奚掌院調整一二?」畢竟你可是當了人家爹了!
天衢子遲疑半晌,道:「苦竹林……有空餘的地方。」
頊嫿說:「奚掌院的意思是,讓我搬入苦竹林居住?」
天衢子沉吟道:「孩子可以暫居苦竹林,傀首隨時可進入照看。」有了之前的事,奚掌院學會了舉一反三。
頊嫿冷笑:「奚掌院,此子乃我十月懷胎所生,我是他的親生母親。依你之意,分明是要離隔我們母子!」
天衢子微怔,頊嫿眸子微動,示意他——小東西醒了。
老狐狸們何等默契,天衢子立刻蹙眉道:「他亦是我的骨血,嫿嫿。」
一句嫿嫿,叫得頊嫿雞皮疙瘩差點掉下來——你再這樣沒法搭戲了啊!她瞪了天衢子一眼,卻只能道:「那只是意外!天衢子,他必須留在我身邊。」
小狐狸自以為精明地裝睡,耳朵卻不由自主地豎起來。天衢子聽見她的聲音直呼自己道號,心裡如一陣微弱電流躥過,顫慄而舒適。他正要出言,神魔之戲突然精神大震,在他腦海中道:「劇情隨便編哦,傀首沒法拒絶哦!」
天衢子垂眸,一字一句,道:「傀首幼年一諾,天衢子銘記在心,數百年潔身自好,只為等待傀首。而畫城雖立四君,傀首也立誓除了奚某絶不另嫁。你我二人情根愛胎、至死靡他,何為意外?」
頊嫿腦殼痛……你再加戲!你他媽的再加戲!!你沒道侶關我屁事!我不嫁四君關你屁事!!
她恨不得跳起來捶死他,但他偏偏就站在那裡,一往情深之貌。頊嫿揉了揉太陽穴,問:「天衢子,若我要帶他走呢?」
天衢子心中結冰,倏忽之間,又慢慢化凍。他垂下眸子,良久說:「陰陽院留傀首在外門,本就不是為了禁錮。傀首要走,奚某自然也不能強留。只是畫城形勢不明,魔族隱患巨大,還請傀首完全恢復功體,再考慮重返畫城。」
有你這話便好。她把小惡魔遞過去,說:「孩童吵鬧,恐擾你清靜。若是不耐煩,還交由我來處理。」
天衢子抱過孩子,兩個人都知道這小東西的心思。也不敢在他面前表現得生疏,只怕引他疑心。他說:「夜間……你過來嗎?」
頊嫿真的想飛起一腳踹在他重點部位,但是當著小孩,她只得面上擠出一個笑:「嗯。」
一日無事。
小狐狸被抱回苦竹林,天衢子將他安置在離自己臥房不遠的一間精舍內。小子十分精明,此時摸著肚皮道:「爹,我餓了。」
天衢子這倒不用避人,著人送了些吃食進來。小惡魔一邊吃東西,一邊東看西看。苦竹林陳設並不繁複,但作為陰陽院掌院的居處,無論如何也不會失了氣度。
裡面小小物件,皆是器宗精製。
天衢子當然看見他的偷瞄——頊嫿不在的時候,奚掌院的智商可是無人能及的。
他問:「這些年,聶紅裳都教了你些什麼?」
他待門下弟子素來嚴厲,這時候跟他說話,無形中也帶上了一股為人師長的威儀。小惡魔不由自主便道:「靈氣鑄體,娘說……」
天衢子立即道:「她不是你娘!」
小惡魔被他一斥,心裡一抖,只得道:「她、她說,我天資不凡,只要再努力半年,七歲之前就能鑄體成功。」
天衢子說:「你雖是我與嫿嫿親生骨肉……」這話說出口,莫名愜意,他接著道,「但玄門與畫城,皆有規矩。以後還是不能父母相稱。你要牢記。」
這一點,小惡魔還真是知道。聶紅裳賣過許多魔傀,玄門中人購買的所有魔傀,所生下的孩子,最終都是以師徒之名養在父母膝下。
其實在玄門之中,因著壽數太長,親情反而淡薄許多。倒是師徒情義,更勝其他。
小惡魔點點小腦袋:「麟兒知道了。」
天衢子問:「聶紅裳給你取的名字,叫聶麟?」
小惡魔點點頭,天衢子沉吟道:「逆鱗二字十分不祥,背道而馳,是禍非福。以後你更名作奚雲嶠。」
小惡魔咬了咬筷子,說:「好。」
等他吃完飯,天衢子查看了他體內靈根與功法修為,自是又好好指點了一番。他親自教導,顯然優於聶紅裳,小惡魔倒也乖乖地聽了。
頊嫿被淨無泥抓去上了一天課,他是生怕頊嫿哪天就走了,能用的時候往死裡用。頊嫿知道晚上得過苦竹林,也不客氣,帶上換洗的衣裳就過來了。
小惡魔還沒辟榖,這時候練了一天功,正在院子裡吃晚飯。天衢子坐在樹下的竹椅上邊陪他邊看書。
頊嫿走過來,也不客氣,說:「我先洗澡啊。」
天衢子嗯了一聲,以淡然掩飾心中歡喜。頊嫿逕自去了浴池。小惡魔對二人關係便信了九分——老狐狸們對這些細節,可是把握得極為到位的。
他掃了一眼天衢子,見他雖然手握羊皮卷,卻顯得心不在焉。他小小年紀,卻懂得甚多,立刻說:「爹,你是不是想看娘洗澡?」
天衢子幾時聽過如此粗鄙之言,他說:「心不正念則邪!你小小年紀,怎可如此妄思妄言?!」
小惡魔撇了一下嘴——可你自己還不是一樣心神不定?他不敢說話了,低頭繼續吃飯。果然直到頊嫿洗完澡出來,天衢子手上書頁也是一頁未動。
頊嫿坐在小惡魔身邊,見他晚飯還挺豐盛——一桌子肉,挺合她口味嘛。她也不客氣,拾起筷子:「來來,讓為娘沾個光。」
小惡魔咧嘴一笑:「我就說為什麼我喜歡吃甜的,爹卻讓人送了這麼多肉!」
頊嫿筷子一頓,瞟了一眼竹椅上的天衢子。天衢子專心看書,一動不動。於是頊嫿手中筷子在小惡魔頭上一敲:「有的吃就吃吧,話多。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小惡魔翻了個白眼:「爹說了,我以後叫奚雲嶠。」
老匹夫你下手可真快啊!!這名字以後回畫城,怎麼解釋?你怎麼不在他腦門上刻一個「奚玄舟之子」?
她說:「你聽錯了,是頊雲嶠。以後稱我為師尊。」
小惡魔笑而不語,一臉我知道我不說的神情。
等到吃完飯,頊嫿考教了小惡魔功法招式。這小子聰明,學東西也快。到底是根骨上佳,六七歲鑄體已經相當於凡人入道百年。
天衢子的書房裡,頊嫿隨手拾了羊皮卷,為他制定練功計劃。外面連衡突然傳報:「掌院,江河氣宗宗主賀芝蘭求見。」
賀芝蘭。天衢子眉頭微皺,此時外界傳言未消,他若拒絶,恐怕不好。他說:「我出去看看。」
頊嫿頭也沒抬:「嗯。」
倒是小惡魔一臉好奇:「我知道賀芝蘭,對了對了,大家都傳言,她和爹有一腿!」
頊嫿凌亂了:「閉嘴,什麼叫有一腿!!」
小惡魔湊過來看她:「他們說她會菩提真法,是爹傳給她的。如果不是爹的支持,她早就嫁給卜天宮的少宮主了。根本就不可能當上什麼江河氣宗的宗主。」
頊嫿說:「這不叫有一腿,不可如此粗俗。這應該叫桃色緋聞。」
小惡魔好奇地看她:「娘,你不生氣嗎?」
頊嫿剛要回答,突然想起小惡魔耳中聽聞的劇情——天衢子瞎編那段,她可是從小鍾情於這老匹夫的。她立刻說:「雲嶠,你爹修為雖然高強,但這麼多年,絶非潔身自好。他身為掌院,位高權重,身邊鶯鶯燕燕眾多,娘可以理解。但不會習慣。所以我與他,縱然有意,卻是無緣。等到娘功體恢復之後,立時便會離開陰陽院。你也要隨娘返回畫城,明白嗎?」
小惡魔歪了歪頭,說:「娘你吃醋了。」心都氣涼了。
你從哪裡看出來的!傀首十分崩潰,小惡魔風風火火地衝出去。院子裡,石桌石凳。賀芝蘭與天衢子相對而坐,她親自斟茶:「奚掌院解圍,芝蘭銘感五內。無以為報,但芝蘭願聽從掌院差遣驅使……」
話剛至此,小惡魔衝出來。賀芝蘭一愣,從未聽說過,苦竹林還有小孩兒。
小惡魔哪管那麼多,一出來就驚慌失措地喊:「掌院不好了,裡間貴客吐血了!」
怎麼吐血了?天衢子驚身站起,未待他話音落地,人已如狂風般捲入書房。小惡魔這時候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賀芝蘭,他生得貌美非常,然而說話卻惡毒無比:「蹬著奚掌院上位,你父親的血乾了嗎?」
賀芝蘭臉色慘白,可是她不能走。如今眾人猜測未平,如果她剛入苦竹林就匆匆出去,只怕落入閒人耳中,又不知要傳出何等難聽的話來。
書房,天衢子甫一衝進去,就同頊嫿來了個四目相對。他再顧不得其他,一伸手握住她的皓腕,探她脈博:「可是何處不適?」
頊嫿當然聽得小惡魔在外面那一聲喊,但見天衢子魂飛魄散之貌,她心中複雜難言:「我沒事,小孩亂說。」她輕聲道,不知為什麼,卻紅了臉。
天衢子這時方才反應過來——那小惡魔的話,有幾句能信?卻偏偏關心則亂,一切智計皆敗給感情。他鬆開頊嫿的手,雖然受騙,卻還是鬆了一口氣:「你沒事就好。」
頊嫿繼續在案邊坐下來,說:「還是出去看看吧,小東西肯定欺負你的小情人來著。」
天衢子皺眉:「她不是。只是……」他幾番猶豫,卻還是只能道,「只是有點難處,不便明言。」
頊嫿說:「奚掌院個人私事,何必向我解釋?」很是心平氣和,並無生氣吃醋之貌。
天衢子垂眸:「我……不希望傀首誤會。」
頊嫿正書寫小惡魔的練功計劃,聞言手中筆鋒一頓。天衢子繼續道:「我惟獨不能讓傀首誤會。」
書房裡燭火明滅不定,他慢慢走近,頊嫿居然想要後退。外面小惡魔不知如何刺激了賀芝蘭,可是他又返回來了。回來也不進房,趴在門縫裡偷窺。
可是他才多少修為,氣息如何隱藏得住?!
頊嫿說:「院外還有客,奚掌院應該先行待客。」
天衢子握住她的手,說:「客能自來,亦能自去。嫿嫿,我們……已經好久沒有同床共枕。現在……孩子也已尋回,今晚,能不能……」
他聲音低微,很帶了幾分沙啞。頊嫿五雷轟頂——老匹夫你他媽再加戲!!